車已走遠，早已駛離了那條街，某個紅綠燈處的停頓讓我搖晃了一下，那難以言說的一點點蕩漾、溢出，忽然間爆開裂變！瞬間將整個人都塞滿，厚得撕不破的濃得化不開的惦念。

一口氣沒憋住，我反問：我和天津有過什麼故事，您說說看。

關上車門，搖下車窗，已近晚高峰的時間，紅的黃的尾燈，來來往往的歸人，或疲憊或欣慰，匆匆趕向各自的柴米油鹽。再沒有哪座城會富蘊如此的人間煙火氣，置身其中時不覺是異鄉，亦忘了是過客，言語無法描述的一種熨帖……

可是蘋果，你還記得我嗎？

蘋果蘋果，我還記著你呢。

那麼少那麼小，即將熄滅的煙蒂一般，都不確定還算不算是喜歡。

一定有件什麼重要的事情被我忘了，我九九藏書有個很熟悉很熟悉的東西丟了，就丟在這附近，好像離我不遠。

許多年沒去過天津，就像歌里唱的那樣，多少次火車上路過這城市……我不敢說我曾經去過那裡。

沒有人在看我，可為什麼總感覺正在被一雙熟悉的眼睛靜靜看著呢。

過去的都已過去，偶爾念起那些經年往事，我不敢妄談遺憾，只有一點惦念。

你知道我一直到今天也想不明白為什麼當年會喜歡你這個普通得要死的女孩嗎？

你過得好嗎蘋果？你知道我喜歡過你嗎？

我好像忘記了某件極其重要的事情，可怎麼用力想也想不起來。

恍恍惚惚間老覺得有雙眼睛在看著我，看得我莫名焦慮莫名手足無措，我起身四顧，除了那個一直在出神的女同伴，九_九_藏_書屋裡沒有其他客人，並沒有任何人在看我。

關於她，關於天津，留下的只有那一點點惦念。

那時那家店賣包子，那個普普通通的女孩可憐巴巴地放下筷子，把她的那份推到我面前。我不說走，她也不說，什麼對話也沒有隻是靜坐，細嫩的小手托著白皙的下巴，她紅著臉望著窗外，眉眼彎彎。

什麼也沒開始過，什麼也沒留下來，自始至終的一米半。

看來是第一次出採訪，小記者對我的反問明顯不知該如何應對，低頭翻稿子，翻了半天什麼也沒翻出來。

不多，只有一點點。

……幸好沒有耽誤了她。

氣氛尷尬極了，每個人都沉默著。

讓我冒昧一次吧讓我打擾你一次吧，再聽一次你的聲音，再見你最後一面。九_九_藏_書

十幾年前同樣的一個黃昏，一個女孩和我就坐在剛才那個位置就坐在剛才的那家店。

……應該早就忘了我了吧。

採訪草草地結束，很對不起那個小孩，我的錯。

出門時回首看了看，小記者沮喪地垂著頭，她的同伴起身走了過去，正半摟著她在安慰著。她們沒有看我，一個垂著頭，一個背朝著我。

我曾到過這條街的！我分明太熟悉這眼前的一切！

我也不知為何會那樣反常，一坐進那家咖啡店就開始焦慮，哪兒哪兒都不對，各種不自在。

應該是個剛入行的小孩，實習期還沒結束的樣子，由前輩同事陪著來的。那個同伴坐在一米半之外，獃獃地捧著一杯咖啡出神兒，除了見面時定定地看了我一眼，其餘時間都不言不語地沉浸在自己的九*九*藏*書世界。

曾經在接受採訪時被問煩過，那個年輕的記者問：聽說你很熟悉天津，你和天津的故事有一天會不會寫出來？

讓我用老朋友的身份去和你寒暄，在無聊的寒暄里悄悄結束這漫長的惦念，給那個算不上故事的故事畫上一個句號。

為了新書的簽售我路過天津，沒回五大道和天津台故地重遊，每次只在機場和書店間兩點一線。車路過和平時我會搖下車窗，看著那一條條已經變得陌生的街。

光陰流水般淌過，大半個地球走完，得到的偏失去，未盼的卻在手，故事層層疊疊累積覆蓋，心裏清空又裝滿，我早已忘記了她的長相，怎麼也想不起她的容顏。

當初只差一點點就可以不再瞻前顧後不再自慚形穢不管不顧地從此為了你這個安安分分的好小孩留九-九-藏-書下來你知道嗎？

曾經在簽售現場被問愣過，那個年輕的讀者道：你寫過那麼多個城市的故事，嘛時候會寫一個關於天津的呢？

人慢慢平靜下來，又忽然緊繃了起來。

我好像有個什麼東西找不到了，丟的是什麼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只差了當時那麼一點點，只剩了如今這麼一點點。

三十多歲時我告別了電視行業，此後賣文為生，依舊是驛馬四方兜兜轉轉。

太喜歡你了，在一起吧！——當初只差一點點就能說出這句話。

那天是我的不對，失態了，不該反問這樣一個新人，我應該道歉。

自此和你和天津，做一個了斷。

年輕時代的喜歡，要麼輕易認為是愛，要麼輕易不肯承認是愛。

大家年齡相仿，她應該早已結婚生子，柴米油鹽在這其中的某一條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