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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馬斯·希爾德的故事 50

托馬斯·希爾德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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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好點頭。
「或者更糟。」弗蘭特夫人接著我的話說,「比如進了某棟房子。我剛才去了我們給她留的那個房間——和我的房間在同一條過道上。她的行李已經到了,可是沒有她的影子。我覺得她本人沒來,否則我們一定會聽到敲門聲的。」
她看著我,神情如修女般寧靜,眼睛里卻光芒一閃。「你真會說話,先生。」她柔聲答道。
房東在旁邊喋喋不休地對卡斯沃爾先生表示感謝,還說喬治爵士也會感激不盡的。同時他精明的目光朝我瞥了一眼,那意思是把我在卡斯沃爾家的地位已經估摸得很清楚了。
七點鐘,上茶了,終於給了大家一陣輕鬆。好歹有點事情可幹了。不過永遠停在茶點時間畢竟只是美好的願望。很快,那種令人不安的沉默再次降臨了,只是偶爾被短暫的對話打斷。甚至連卡斯沃爾小姐都不吭聲了。
第二天,諾克先生叫人送信下來說他身體不適。漢姆威爾解釋說主人得了重感冒,可能至少得在床上休息一兩天。因為小時候生過病,諾克先生的肺部一直較弱,要特別小心避免發燒、劇烈咳嗽和肺炎。在卡斯沃爾先生正式宣布這個消息之前,大家就都知道了。卡斯沃爾小姐又趁機查了查她那本褐色的書本。
「我又沒說他能。」卡斯沃爾先生喝了一口酒,「我還想著跟他一起聊聊呢。況且在公路上跑的時候漢姆威爾也可以派上用場的,在格洛斯特也有無數跑腿的活兒呢。」
我試圖讀下去,可是那報紙卻是那麼乏味。我對房間外面的聲音異常敏感——僕人急匆匆的腳步聲,樓下大街上來來往往的馬車聲,人們的尖叫聲,遠處若有若無的音樂聲,無一不鑽入我的腦子裡。卡斯沃爾小姐說得對。這世上沒什麼比聽著別人在那裡縱情歡樂的聲音更讓人感到孤獨的了。
「我覺得它們在火爐旁邊。」李夫人粗聲粗氣地說。
卡斯沃爾小姐安慰他說路上會有絡繹不絕的行人的。我們走的路大多是沿著河邊新開的馬路,不會離驛站或者村莊太遠的。希爾德先生、馬車夫還有僕人都很能幹,他們可以揮鍬開路,也可以走路去求救。況且,現在還沒下雪呢,就算下了雪也不一定就會堵在路上。
「沒有彌補的措施了嗎?我們應該邀請希爾德先生代替諾克先生陪我們去。」
「不,沒有——我拉鈴呼叫女僕問了今晚是否看見過約翰遜夫人。我不太想說出實情,因為不知道這裏的人信不信得過,就假裝要給她傳個口信。但要是約翰遜夫人出了什麼事……」她的聲音漸漸變小。
「那我們不可以先把馬車叫過來嗎?這https://read•99csw•com也得花點時間的。畢竟,我還想在壁爐邊佔個位置呢。」
最後卡斯沃爾先生的焦慮終於消退了些,我們能夠上路了。卡斯沃爾先生及小姐的侍女都已經先行趕過去整理我們的房間了,所以我們五個人——三位女士、卡斯沃爾先生和我——就坐上了那輛大馬車。要說卡斯沃爾家的馬車不算奢華的話那就沒什麼可以叫奢華了。我們沿著柏油馬路一路前行。馬車上長長的彈簧和高大的輪子加上平坦的路面,讓整個行程平滑順暢。我現在離弗蘭特夫人和卡斯沃爾小姐近得不能再近了;實際上我甚至都能感覺到後者的腳擠著我了。而且,離開蒙克希爾山莊那座寬敞漂亮的監獄也讓我感到輕鬆。
「很好。」她父親說,「可我還指望著他陪我們一起去格洛斯特呢。」他的嘴竟然嘟了起來,像我不止一次看到卡斯沃爾小姐的那樣,「真是讓人心煩。」
「我想他老人家也沒法控制吧。」
「隨時願為您效勞,夫人。」
一個矮胖粗暴的堂倌兒拎著我的行李把我帶到了我的房間。在屋裡轉來轉去之後,我真懷疑自己還能不能走出來。這類建築都這副德行,前面光溜溜亮堂堂,又寬敞又漂亮,到了後面卻陳舊不堪。狹窄的樓梯,七彎八拐的走廊,又黑又小的房間,低到碰頭的天花板,吱扭亂響的地板。
「那樣不合適。要是被人看見的話——」
卡斯沃爾小姐踮起腳轉了一圈,在兩個窗戶中間的鏡子里欣賞自己的身影。「幸好我買了這件外套。它跟我的上衣真是完美搭配。」燭光在鏡子中也忽閃了一下,似乎在表示同意。
「外面還下著雪呢,夫人。」
這套房子包括位於屋子前面的一個客廳,客廳有兩個高大的窗戶,朝著西南方,還有四個卧室——卡斯沃爾先生、李夫人各一間,一間給卡斯沃爾小姐和弗蘭特夫人。還有一間本來是給諾克先生的。我們的房東把卡斯沃爾先生安頓在靠近壁爐的靠背椅上之後,交給他一封喬治·路易斯皮奇手下半小時前送來的信。
如果說卡斯沃爾小姐坐立不安還情有可原的話,卡斯沃爾先生也焦躁不已就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了,而且他的焦躁影響到了別人。一開始他煩人地總想跟弗蘭特夫人說話,結果沒成功。雖然他很殷勤,可是對於聽話的人來講只是一種冒犯。然後,他一邊說著話一邊拿出懷錶來看。十分鐘后,他又重複了一遍這個動作。隨著傍晚臨近,舞會時間也快到了,他終於沉默了;而他酒瓶里的酒消失的速度跟他看表的頻率也成九-九-藏-書正比地增加。最終,他托著懷錶不放,眼睛一直盯著錶盤,一臉的緊張痴迷。
「好的,先生。樓上還有一個小房間,我現在就去收拾一下。」
「可是,她不是跟路易斯皮奇一家一起去參加舞會了嗎?」
等吃完晚餐,時間還早。唯一對此滿意的只有李夫人:她坐在那兒看著爐火,手放在腿上,旁邊的桌上放著一本合著的書;她很習慣於等著別人都準備好。弗蘭特夫人在沙發里做著針線活兒。除非卡斯沃爾父女問她,否則很少出聲。我坐在桌邊,面前攤著一張上禮拜的《格洛斯特報》。
「這麼一點雪沒關係的。我也有個帶兜帽的大衣。在這樣的夜晚,約翰遜夫人要是發現自己被一個男人跟蹤,一定會嚇得驚慌失措的。特別是她本身就不太舒服。」
我們在卡斯沃爾家的客廳里一起吃了飯,因為舞會晚餐提前了一個小時。約翰遜夫人還沒來:她要在舞會後才會來找我們,因為路易斯皮奇夫人還需要她的陪伴,舞會後她會跟隨卡斯沃爾父女及李夫人回來。
「下雪了。看——鵝毛般的雪花。」
「對不起,希爾德先生,」她急促地說道,聲音聽起來也很不平穩,「沒打擾你吧?」
我低下頭,沒說話。卡斯沃爾先生就喜歡擺出一副給人恩惠的樣子,其實全是為了他自己的方便。我不在的時候,孩子們可以交給克里奇太太看管。
「請不必擔心,希爾德先生。」她提高聲音,然後對著卡斯沃爾父女和李夫人說,「我——其實,我就是因為這一天都挺激動的,有點累了。不好意思我先回房間了。」
「我不覺得有什麼難辦的。」卡斯沃爾先生瞥了一眼房東。後者正在他眼前晃來晃去。「孩子們的老師替諾克先生來了,不過他不用去舞會,再說他是個普通老百姓,很容易安置的——對吧,希爾德先生?」
「話是說得不錯,爸爸,可是希爾德先生怎麼辦呢?」
「為什麼不能?」
「太棒了。」老頭兒朝卡斯沃爾小姐揮了揮手,似乎是要拂走她還沒說出口的反對意見。「看見了?我敢保證希爾德很高興睡在吊床上。實際上,我年輕的時候就很喜歡睡吊床呢。一個人自由自在的——我們晚上回來也不會吵到他了。」
「八點半了。」卡斯沃爾先生說,又回到這一晚已經重複了多次的話題上來,「我覺得現在過去也不算太早了吧。」
「我也是這樣想的。但我還沒說完呢。約翰遜夫人穿著一件帶兜帽的大衣,可是帽子沒戴上,她也沒戴禮帽,頭髮散亂地披在肩上。我——我看著她往西門大街走,身子左右搖晃著,有一次還差點九-九-藏-書兒跌倒了。一個男人從酒館里出來,抓住了她的手臂,被她推開了。然後她拐了個彎,就看不見了。不過那個人還跟著她呢。」
我拉過一把椅子到火爐邊。「請坐。」
我們是沿著堤壩進入格洛斯特的,這讓卡斯沃爾先生又非常惱火,因為河水上漲,橋拱的石礅都快壞了。不過讓他長舒一口氣的是,我們在天還亮著的時候終於穿過了西門橋,進了城。
我低聲說:「卡斯沃爾小姐,它跟你的眼睛很配。」
我可能寫了一個多小時。說實話,因為種種原因,我對這兩個人也不可能知無不言,幸好關於蒙克希爾山莊的華麗和住在裏面的人我有很多可寫的。快寫完第二封信的時候,有人敲門。我以為是女僕,抬頭一看,竟然是索菲婭·弗蘭特,她還穿著晚餐時的衣服。
「當然,夫人。」
「也只能這樣了。」弗蘭特夫人站了起來,「真是太麻煩你了,希爾德先生。不過請稍等我幾分鐘準備。」
「有件事我想向你請教一下——一件比較棘手的事。」
卡斯沃爾先生匆匆看完后哼唧了一聲。「喬治爵士要我們幫個忙,」他對卡斯沃爾小姐說,「他聽說諾克先生沒來,就問我們能不能把約翰遜夫人安排在他的房間里。好像是本來給她訂的房間遭了火災,目前也找不到其他地方安頓。他還說約翰遜夫人很期盼著繼續跟弗蘭特夫人和卡斯沃爾小姐進一步加深了解,所以這樣的話就是一箭雙鵰了。」
卡斯沃爾先生、李夫人和卡斯沃爾小姐已經穿戴整齊,弗蘭特夫人和我應邀去觀賞他們,這之後,這些參加舞會的人還要互相觀賞。弗蘭特夫人看起來很惆悵,沒說什麼話。整個建築更加鬧哄哄的了,對沒處住的人來說,能租到的公寓就更少了。而租到的人都去了舞會。雖然大廳的門是關著的,我們卻能聽到源源不斷的腳步聲、關門聲、招呼聲和問路聲。
「什麼?」卡斯沃爾先生問。
「爸爸,你別老想著這事兒。十有八九這場雪不會怎麼樣。大家都說今天暖和多了。而且,我們在這裏暖洋洋的,有吃有喝,又有大床睡,還有人一起玩兒,多好啊。就算髮生最糟糕的情況,我們被雪困在這裏了,那這裏也是最好的圍困地。」她又朝外面看了一眼,「看看那一輛接一輛的馬車!哦——我們的馬車也停在門口了!要是我們緊跟著路易斯皮奇一家到達舞會的話不是太妙了嗎?!那樣我們就可以在過道上跟他們相會,不是嗎?看起來就像我們兩家是一起來的。」
他們三個終於走了,屋裡只剩我一個人了。我聽著他們的說話聲和腳步聲慢慢消失九_九_藏_書在大廳里。前門關上了。客廳里一片沉寂。我再次坐到桌邊,翻開了報紙。
「不用擔心,爸爸,」卡斯沃爾先生拉長了臉向大家報告后,卡斯沃爾小姐這麼說道,「我已經指示漢姆威爾給諾克先生服藥了。我給他開了一勺苦薄荷糖漿,用一杯加了十滴硫黃精的泉水服下。我有可靠的來源證明這是治療嚴重感冒的秘方。」
我一點都不困。我也可以到外面某個酒吧或咖啡館去喝一兩杯的,可又不想跟一堆陌生人混在一起。於是,我拿出紙筆,坐下來給愛德華·丹齊和勞斯爾先生寫信。這些信本來早就該寫了。
星期三一大早,卡斯沃爾先生就焦躁起來。他不停地看表,同時望著外面黑沉沉、灰濛濛的天空——看樣子要下雪了。要是車子陷在雪堆里怎麼辦?要是在鄉下的那種坑窪路上輪子壞掉怎麼辦?要是行進太慢,時間不夠怎麼辦?大家就在路上凍死嗎?隨著年歲的增長,卡斯沃爾先生越來越覺得自己生活在一個有各種恐怖可能性的世界里。這個世界的危險性隨著他的年紀一天天增長起來。
「我記得在您的椅子上看到過,先生。」我說。
卡斯沃爾先生看了看杯子,示意僕人將其倒滿,然後目光順著桌子看向我。「對,倒是可以。希爾德,你該陪我們去。不過不是到舞會上去——那沒必要。你肯定願意換個地方吧。對,你可以好好犒勞一下自己。」
「爸爸,」卡斯沃爾小姐說,「你想找的人都不會這麼早去的。」
我們下榻的是位於西門街的芬德爾府第,離聖尼古拉斯教堂矮小的尖頂不遠。房主點頭哈腰地把我們領到了二樓的套房,原先沃登大人訂的那套。沒什麼比這裏更方便的了,不過(我懷疑)也沒有比這裏更貴的了。
卡斯沃爾小姐根本靜不下來——她時而衝到窗口看看街上,時而到鏡子前照照自己,時而跑到弗蘭特夫人跟前竊竊私語幾句。她表現出一種我在蒙克希爾山莊沒見過的活力。社交對她來說如同魚肉,她因為即將吸取到的豐富營養而容光煥發。一想到自己去不了我就沒好氣。
「可憐的索菲。」卡斯沃爾小姐說著,走到了窗邊。窗外傳來馬車到達的聲音。「這麼自憐自哀——為了愛情還得守上好幾個月的喪呢。」她分開沉重的窗帘往外窺視,「哦!」
「可她認識我啊。」
李夫人突然從昏睡中醒了過來。「親愛的,我們到了那兒,在過道上的時候你得穿著那件外套。穿堂風很厲害的。哦,我真希望這次他們能把地掃乾淨點——上次舞會後,我裙子的褶邊都成抹布了,全都黑了。而且就是在那過道上弄的,我敢肯定read.99csw.com。」
「手套,我的手套,」卡斯沃爾先生大叫,「誰拿了我的手套?」
我被帶去的那個小卧室雖然只是個閣樓間,直接就能看到瓦片,但竟然有自己獨立的樓梯下到一個昏暗的門廳里,門廳上有道門直通大街。從我的屋頂窗看出去是一叢灌木和這棟房子非常現代的紅磚構砌的側翼,跟門前的空地很是搭配。
「我知道你是值得信賴的。」她稍稍平靜了些,能控制自己的情緒了,「事情就是:從巷子對面的酒館里射出來的光正好照在那個女人的臉上,讓我認出了她。是約翰遜夫人。」
「看吧!我怎麼說的?我們就不該來。」
「夫人——您不能和我一起去。」
「就在剛才,我恰好走到一扇窗戶旁,」她開始低聲解釋,「因為窗帘的繩子嗒嗒直響,我想把它系好。那扇窗戶是朝著通往西門大街的小巷的。我往下一看,看到一個女人。」她停了一下,「我——下面說的請你一定要保密,希爾德先生。」
她已經走到客廳門口了。「不會被看見的。」
「我相信你一定能給他找到一張床吧,啊?」卡斯沃爾先生對著房東說。
「她是不是不舒服啊?」這下輪到我猶豫了,「或者——」
「她又不是很了解你。不,希爾德先生,我決定了,有你陪著我一定沒事的。要是我們找到了……約翰遜夫人,有一位女士在她也不會那麼尷尬了。」
「不會的。」我說,「我明白您的擔心,夫人。我去找一下約翰遜夫人吧,好嗎?容我先回房間拿一下帽子和外套就行了。我的那個房間有一截樓梯直通側門,我可以不引人注意地溜出去。」
我為她開了門。她經過我身邊時,僅有幾寸之遙,我感到了熟悉的引力,就像磁鐵一樣。她抬起頭,剎那間我以為——其實是期望——她也感覺到了。可是她只是沖我微笑了一下,說了聲晚安就走掉了。
卡斯沃爾先生哼哼起來,卡斯沃爾小姐毫不退讓;可是我從卡斯沃爾小姐不斷跺地板的腳步聲里知道她其實也很迫不及待。最後,她和父親達成了妥協,九點鐘去,然後他們派人叫車去了。
「她會不會待在樓下呢?」
「現在去的人只有做生意的,還有他們的家人。」他女兒刻薄地答道,她的教養讓她能把憤怒變成優雅的諷刺,「樂隊都還在調琴弦呢!相信我,大家晚餐都吃得很晚,去舞會就更晚了。」
卡斯沃爾先生懷錶的指針慢慢爬著,直到後來屋子裡的響聲和街上的叫喊聲證明卡斯沃爾一行絕對不會因為第一個到舞會而遭到恥笑。還差幾分鐘九點的時候,弗蘭特夫人站了起來,衣服窸窸窣窣的。我也推開椅子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