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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相犯罪

遙相犯罪

26看大象:「你是一名天才偵探,我很重視跟你見面。推理在我這裏,是一種概率遊戲,難點在於,推理對象——人,是變數,集體意識有可遵循的規律,但個人意識琢磨不透。在推理作品中,有一個偵探法則:所有偵探都有好運氣。他們的推導範圍都是大概率。但現實是,你總是容易進入小概率衚衕,死路一條。比較科學的方式是,在各個案件樣本中,找出規律,而且要預防小概率偏差。
大象覺得振奮,又有點害怕。
「這就是我們的差別,你得出一個IP地址,沒有核實那個地址是不是我的住處。那個地方是什麼地方?我將本城的地圖貼在牆上,用飛鏢隨機定位的。找一個資深黑客,將IP換成另一個IP,沒什麼難度。」
「可以大胆做這樣的假設。續命法術只是他一個傳播的手段,以及他授徒的外衣。他以此作為誘餌,來吸引那些病入膏肓之人成為他的教徒,以此來擴大他的犯罪影響力。如果這個說法成立,他將是一位非常恐怖的對手。
「為了得出犯罪統一理論,我必須身臨其境,成為犯罪者。」26說。
26前後花了六個月,還專門去了芬蘭和阿拉斯加州,在工作的間隙一步步推演出兇手。事後,26給當地警局打了一個匿名電話,破獲了這起塵封三十年的謎案。而破案的關鍵,是距離七千公裡外的另一起芬蘭連環凶殺案。
兩年前大象跟死刑犯26見過一面,他跟大象說,如果未來兇手再露面兩次,可以讓他推推看。雖然之後發生的三起案件分屬三位兇手,但之間存在可疑的相似性,大象直覺要去再見26一面。
想不通破案人為何匿名舉報,還要去掉痕迹。除非是鑿腦人想要升級遊戲,所以「舉報」自己。26在芬蘭網上看到這封舉報信,經過大量的考證研究,他發現,這個世界上至少有7000種英文字元印刷樣式,特別是打字機時代,每個地區生產的打字機字元幾乎都是不一樣的,印刷在報紙上的字元,其實攜帶著明顯的地區信息。這封舉報信字母,26在字元資料庫中對比發現,全部是從老式的美國報紙上裁剪的,而且對比同一個字母九-九-藏-書細節,發現來自同一張報紙的可能性很大。
26仔細看完大象拿來的資料,認同這個結論,「一飛(屠夫)案跟張延實案確實有聯繫,鞋子這個是疑點,但巧合也說得過去。兩起案件中,細節不一,除了一點,那就是繩結的編法,我之前細緻研究過捆綁術,常見的編法有槍栓結、蛇結、平結,但這種編法我是第一次見,即是說,是原創編法或罕見編法。他們倆關聯的可能性很大。」
當然只此他一人面見。
「我只是想借警方的外力,來確保答案是不是正確。搜查、審訊、最終判刑,是這道方程的最後解。我並不是出於正義感而報警。」
「嗯。」很意外的,大象起了雞皮疙瘩。
大象問:「如果你沒有正義感,為什麼還會向警察舉報兇手?」
大象說:「可不可以這樣想,『紅衣男孩』案的兇手,他的目的並不是我們所想的『續命』,而是為了傳播惡,釣出一個對手。」
「紅鬼」,「孤兒」及張延實殺人案,三者看似都是邪術犯罪。但只有「紅鬼」犯罪現場滴水不漏,自成體系。對比后兩起犯罪現場照,大象發現,死者的吊法、捆綁極其相似。特別是「孤兒」案中,屠夫為了不留下腳印,故意穿死者鞋。回溯張延實的犯罪過程,他從外挾持被害者入屋,將其殺害之後,為什麼也要將鞋子和襪子脫掉,還整齊地放於一旁?
「並不是,正邪是在社會語境下的概念,脫離這個載體,天才並沒有善惡之分,這是我的觀點。我犯罪,是我的自主選擇,並不是一個被迫感染的過程。」
「與惡龍纏鬥過久,自身亦成為惡龍。」大象說。
26最後說:「兇手在製造一個漩渦,如果你能力不夠,很可能最後自己也會被卷進去。」
大象回家后,閉關半個月。出來之後,他說要去做另外一件事,事不宜遲。此時是2012年5月。
「像是精細的模仿。」大象認為這read•99csw•com兩起凶殺案有一絲半縷的聯繫,因此他用屠夫凶殺案的死亡現場照片測試張延實,通過測謊儀的數據,認為張延實很有可能知情。
「就像一種動作傳詞遊戲,一群人排隊,給領頭的人看一個詞,他用動作傳遞下去,期間不能說話,直至隊尾,得到的結論往往跟答案有很大的出入。這就解釋了張延實為什麼要做脫死者鞋和襪這種無用功的事。他看了屠夫傳遞下來的照片,原樣複製了。」
大象在紙上畫了一個比詞遊戲的圖,「經你這麼一梳理,疑點都解釋得通了。」
除了身上穿的衣服,26跟兩年前一樣,神情寡淡。大象開門見山,簡潔扼要地將後來兩起類似命案跟26闡述了一遍,並說出了兩者之間有微妙關聯的結論。
大象第一次感覺自己差勁。
26研究這起案件,是因為這個鑿腦人是典型的挑釁型殺手,在郊區雪地殺人,頭顱和血跡一夜之間就會被雪覆蓋,他主動暴露案情,就是避免被忽略。而選擇「鑿腦」這種極端手段,也是為了快速達到生理不適進而傳播的效果——大眾對常規殺人手法已經免疫,殺人兇手要喚起新恐懼,手段也在不斷更新。
江西跟武漢距離這麼遠,張延實不可能從新聞報道中獲取到這些犯罪細節。找出他們兩者的聯繫,是破案關鍵,也是大象新的心結。
「這裏還有一種因果關係,並不是因為他們殺人手段殘忍才成為冷血惡魔,而是因為他們是惡魔才選擇手段殘忍。沒有什麼比極度的恐慌更能在大眾中大規模傳播了,必須形成這種犯罪影響力,才能挑釁全世界,他們深諳這點,被害者在這裏只是一個道具,不是目的。犯罪天才被抓到,大多是因為疏忽、巧合、意外,或者他們自首。心理學家對他們進行測試,發現沒有問題,但要給恐慌的大眾一個說法,就要有犯罪動機,所以在事後報道中,他們會將原因歸為童年、家庭、異性緣、社會、身體和性格缺陷上。我相信『開膛手傑克』就是一個正常人。我再跟你說說我當時研究挖掘到的一個冷門犯罪案例。」
以「遙相犯罪」作為理論基礎,26搜集了美國一九*九*藏*書百年間各類連環殺手案,從中提取出十起跟鑿腦人作案風格高度相似的案件,其中有六起案件至今仍是懸案。同時26分析定位了舉報信的字元區域還有時間,發現這些報紙字元最有可能出現在20世紀50年代的美國阿拉斯加州。兩種數據一重合,在那六起懸案中,正好有一起發生在阿拉斯加州費爾班克斯市鎮,這一起案件,被稱為「血花案」,兇手將人殺害,在潔白雪地上灑滿觸目驚心的血跡,作風豪放,在三年期間,至少作案九起,後來卻銷聲匿跡。距今已有三十年,如果這位連環殺手還活著,年齡在五十到七十歲之間。
26接著說:「這兩起凶殺案,看細節都非內行,從作法的程序來看,死者的生辰非陰命,五行對應不上,種種細節遺漏,都不能達到邪術目的。他們的綁法,是師承『紅衣男孩』案的兇手,串聯起這三起命案的,即是這個罕見的編法。你要抓出『紅衣男孩』案的兇手,溯源去找,先去研究調查屠夫一飛的底細。」
「將這些系列案件連貫起來,將裏面所有邏輯說不清的疑點細節羅列出來,比如張延實殺人時,為什麼要多此一舉地將繩子泡水,因為他隨身攜帶繩子作案,身上又貼有風濕貼膏,繩子沾染上這個味道,他泡水,是想去除掉這個味道。『味道』在這裡是一個需要預防的事項,或許說明一個可怕的問題,兇手知道了你的存在。」
很明顯的,他基本就是「血花案」的兇手,也是找出「鑿腦人」的偵探。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說你犯罪沒有規律,但我根據受害人的網路線索,定位到了你的IP.如果你不是偶然被學生髮現,遲早也會被抓獲的。」大象說。
「那找到那個黑客,也可以破案。」
「毋庸置疑。」
「但黑客在這裡是一個單獨額外因素,他無跡可尋。在現在這個時代,你要找到一名黑客,比找到兇手還難,特別是一位掌握機密的黑客。」
芬蘭奧盧省有一個鑿腦人,將人跪著捆綁,裝進一個三角形木盒中,露出頭部,寒冬深夜開車去往郊區,將人盒埋進預先挖好的土中,只剩頭顱暴露地外,然後用十字鎬鑿腦,通常一擊致命九-九-藏-書。殺人隔天當地報紙或者電視台會接到一個兇手變聲電話,告知死亡地點和人物。接連殺了十一個人,在歐洲引起恐慌,成為無解謎案,直到有一天,當地警局收到一封「老派」舉報信,文字是用報紙文字剪切組合而成,內容是英文,不是芬蘭語,沒有郵戳,是本人直接投遞進信箱。警察根據信上提供的線索,不到兩周就抓獲兇手。
大象又問:「你認為自己是天才嗎?」
「假如是這樣一種情況,傳銷形式,那回溯源頭的困難性將大大增加。根據邪教的一貫做法,我更傾向後一種。」
「我是心理學教授,我跟你說說犯罪心理吧。十年最多出一個犯罪天才。他們犯罪,真的就是因為天性『邪惡』,是純粹的,不是因為復讎或有心理疾病,而犯罪的心理,一部分是想傳播惡,一部分是想通過這些滴水不漏的犯罪,釣出一個福爾摩斯。正邪都是相對的,天才總想找到另一個天才,跟對方博弈。這些人,在世上真的就只剩下這些欲求了。但福爾摩斯只有一個,還是虛構的。我之所以犯罪,有一部分原因,也是想深入研究這種犯罪心理——你可以認為是走火入魔。另一部分原因,就是想通過恐懼的輻射,來釣出像你這樣被隱藏的偵探。
這位連環殺手就是26定位的目標,他(她)可能就是匿名信舉報人。通過「遙相犯罪」,退隱的「血花殺手」發現了三十年後發生在芬蘭奧盧省的「鑿腦人」,「鑿腦人」無師自通了自己的作案風格,但留下了很多顯而易見的疑點,迫使「血花殺手」變身偵探,給當地警方提供了重要線索,最終抓獲這位後輩。為了證實這個推斷,26花錢請了一名黑客,進入奧盧機場資料庫,因為舉報信是現場投遞,如果舉報人真是「血花殺手」,那他很可能在投遞匿名舉報信之後返回,離開周期一般不會超過十一天,最簡易的做法,是查找這期間從奧盧機場轉機去往費爾班克斯機場的乘客,read.99csw.com26最終提取出二十七位符合特徵的乘客,再從中篩出年齡在五十到七十歲之間的人,剩下七位。其中一位跛腳,退休的報社人員,單身。26輾轉向他鄰居詢問腿傷,證實這位乘客在三十七歲那年夏天在油刷自家房屋時,不小心從高處跌落致腿殘。以此為分隔線,「血花案」退出江湖。
從兇手被抓后的反應以及文化程度來看,可以先排除兇手舉報自己的可能性。那麼這位舉報的偵探,為何要採取這種匿名形式呢?這是引起26興趣的地方。那時26正好在研究連環殺手的犯罪心理,他做了一個假設:這位偵探之所以不露面,是因為他也是同類兇手。只有兇手最懂得兇手的心理。
每個大案都會成立專案組,破案或過時效后解散。由於大象這幾年來在「紅鬼」案上幫了很多忙,因此引起了相關人員的注意,屬於「外部特別人員」,沒酬勞和頭銜,但只要他想調動內部資源,都可以通過一套複雜關係通行。比如去見死刑犯26,大象的理由即是,「對此案將有重大幫助」。
「我如今在獄中,本來沒什麼留念,因為你的出現,反而不太盼著死。你知道中國注射死刑是怎麼執行的嗎?由三個人執行,一針毒藥,一針鹽水,一針清水,依次注射進死刑犯體內,執行人員不知道自己拿的是哪管藥水,這樣做的目的是減輕他們殺人的心理壓力。連環殺手,除了變裝癖,他們殺人時都會讓受害者看清自己,真正的殺人惡魔,對自己都很自信,一般不會做偽裝。你回溯去查一飛的底細,如果你運氣好——我希望你符合偵探法則,可能再往上索引,就可以找出源頭,『紅衣男孩』案的兇手。」
三位連環殺手「遙相犯罪」,是兇手也是偵探。這是犯罪史上絕無僅有的案例,大象震驚。
「在文學上,博爾赫斯有這樣一個論調:是作家創造出先驅,作家A驚鴻一瞥的風格,在後世被作家B發揚光大,B創造了A.套用到犯罪學上,你可以在某位連環殺手上,看出另外一位連環殺手的影子。我將這個論調定義為『遙相犯罪』。」
「嗯,你把筆和紙給我下。」26戴手銬的手接過大象的紙筆,在紙上畫了另一種圖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