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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大師

記憶大師

「帶一名警察去找他,就跟他說,要查看他的電腦,就說是檢測到他下載了非法視頻。他電腦里存了5GAV,夠他嚇的,之後再跟他說明你的來意,他就會乖乖帶你們去啞巴理髮室的地址了。」山藥合上電腦,「祝你們接下來破案順利。」
「你知道有個著名的記憶理論,『Baker/baker悖論』嗎?」見大象沒回話,我接著說,「這是一個記憶實驗,跟一組人說,請記住一個人的名字叫Baker(貝克),跟另外一組人說,請記住一個人的職業是baker(麵包師),過一段時間后,驗收記憶,結果是,人名的Baker很少有人記得住,但很多人能說出麵包師baker.記憶程度為何相差這麼大?因為人名Baker沒有形象,而麵包師在人們心中有個具體的形象。」
大象轉完賬,剛走出銀行,手機就收到一條簡訊:「今日下午兩點,香港西營盤德輔道西246號義工中心606室。」
「她現在居住在湖南的郴州市。」一名年輕的警察抬頭看向大象,「人還活著。」
喝完奶茶回來后,我看到電腦還在運作中,已經搜索出129篇符合關鍵詞的內容,時間最遠的是2005年。
再對比啞巴照片上標註的日期,大象認為,1999年那則有關廣州聾啞人理髮機構的統計報道,其中有一家理髮店為啞巴所開設。找出那49家理髮店的地址,分派人力實地走訪,根據已經得到的啞巴身世信息,查出他和他妻子的詳細資料,不用一天就可以辦到。
「對。」大象說,「絕對不是什麼續命,我們一開始推測之所以在樹林作案,是因為樹林的地點符合風水要素,其實不是,在我看來,是因為這個地方,能讓駭人的凶殺案快速被遊客發現,傳播開來。兇手的動機,是在人流密集的地方,大範圍傳播『恐懼』。目的實現之後,他就在這個無人問津的地方自殺了,他不會預料到我們能找到這個地方。」
「對,兇手靠死亡時間來製造不在場證明,因為不知道法醫會將死亡時間定在哪個時段,保險起見,他會準備很多不在場證明來應對。但常理沒有這麼做,他只準備了一個寄養狗的不在場證明,所以反而不像是不在場證明,更像是他本來有的計劃。」大象說。
「什麼意思?」我的思維一時沒有轉過來。
「你好。」等他跟大象握完手,我適時伸出手,說道。
大象的擔憂不到十分鐘就被驗實,我們到達山下管理處,是早上十點。管理處裏面人員密集,包括昨天三位西裝人,他們表情複雜地看向進門的我們,將我們召集到一個角落,悄聲說:
「他發現我們懷疑到他,怕會被抓住,畏罪自殺呢?」我問。
「啞巴的身份還沒查清,又發生了三起同類命案,這些命案現在已經在全國形成非常惡劣的影響。」大象焦躁。
「他殺人並不是為了達到某種邪術目的?」
「這種全國性的犯罪,是不是會快速成立專案組,定期限,集中力量偵破?」我問。
「是26介紹我過來的。」大象說。
「問題在於,他們為什麼願意聽從紅鬼的指揮呢?我的推理是,他們跟紅鬼之間存在交換關係。紅鬼精準讀出了他們的仇恨,並幫他們消滅了仇恨源,換取他們的信任,進而讓他們成為犯罪棋子。」
「艷情史?」我納悶。
大象接著說,「當一個藝術者只靠體力活謀生時,一定是真正的絕望。真正的絕望者,會一直任其下墜,不會做向上爬的念想。剝除掉這個系列法術案的續命外衣,我們可以這樣想,紅鬼,這個幕後殺手,他創辦了一種邪教,拉攏患絕症或徹底絕望的教徒,喚起他們內心的惡念,讓他們在死前殺人,完成某種報復。為了說服絕望者,他可能會做一些事回報這些人,比如殺掉他們想要報復的人。」
「人穿的是短袖,車旁的一家早餐店正在營業中,說明現在是夏天的上午,這時的太陽光是不是會反射到車窗玻璃上,導致看不見車內的人數?」我問大象。
「看這兩張照片,房間里左邊出現了一條黃色狗尾巴,還有這張,他的兒子騎在一隻金毛身上,這也證實了他之前的生活有養狗經歷。所以,臨死之前,將愛狗寄養寵物店,希望遇上一個好人家,是符合他的行為的。」
看到一位剛從死刑改為無期徒刑的犯人,站在局外,冷靜地說出「逼供」和「立刻執行死刑」這種絕對理智的話,大象驚訝又暗暗佩服。
我認真想,將這兩個人物形象在腦中重疊,終於找到大象想要的答案,「15號跟16號的常理的最大差別,是頭髮。」
「我看看。」大象臉上現出疲倦,俯身看向電腦屏幕。
原來「曖昧」一詞也可以用在這麼嚴肅的事情上,我問,「那這起系列案件接下來最糟的走向會是什麼?」
隔天早上五點半,我們上山,他們倆以為沒狗找不著路,但我對路線記得一清二楚,很快來到啞巴棚屋。路上周昊對我的記憶力感到詫異,問我讀書的時候是不是成績很好,在他看來,記憶力好就是學霸。事實上,我成績只是中下游。
棚屋空間三十多平方,東南角放一張床,床掛蚊帳。床邊有一個衣櫃,西南角放一張木桌,中間空地有一張飯桌和椅子,飯桌中央有半根蠟燭。地上是一個盛半桶水的塑料桶。門右邊牆板上掛著一面長一米寬半米的鏡子,西北角落有把掃帚和竹匾,竹匾裏面有碎發。木桌抽屜中有一把理髮專用剪刀,一把理髮用的剃刀。看來啞巴常理是自己理髮。門左邊的空地上,有一個畫架,旁邊濺滿顏料點。啞巴常理平時會畫畫,在衣櫃抽屜里,我們翻出了他的畫作,顏色偏暗色調,內容都比較低迷,黑狗站懸崖眺望;有人躺在遊船上,船在湖心不動;一個人在樹上上弔,底下落滿紅花,像是給自己畫了遺像。
「剛剛接到消息,又同時出現了三起同類命案。」
「沒有別的辦法了嗎?」26問。
「再來看看這個IP地址。」山藥定位出廣州番禺區的一座老式居民樓,「戶主叫李順,三口之家,根據這個IP發布的其他內容來看,大部分是學生流行話題,對比偷情帖的構詞和句式,出自一人的可能性極大,可以推斷,2003年使用網路的,是李順的兒子李文生,當時他在讀高二,16歲上下,不太可能跟一個成年人偷情。」
三月初春時,67歲的退休醫生張延實,在凌晨將對面樓的小孩脅迫進屋,掐死,然後將屍體吊在房間的吊扇上,周昊通過張延實口供的漏洞,將他定為嫌疑人,最後在他的垃圾中發現了作案工具。當時我們都認為,患有糖尿病的張延實,作案動機是迷信續命,但是兒女皆離家,他獨身生活,孤獨絕望,求生欲很低,痊癒和長壽對他都不再有吸引力。真正的動機,跟常理一樣,是傳播完恐懼,然後赴死。
周昊回武漢休息一天後,驅車50公里,去了啞巴常理身份證上標示的家鄉,那個地方位於湖北省孝感市雲夢縣的一個人稀村落。村裡不乏裝修現代的樓房,但多空置。車輪軋土路,嘎吱聲不絕,趴在陰影里的狗警覺站起,對著汽車吠。
「這些命案的真正目的是為了傳播恐懼,警方必須快速破案,否則權威會大大減退,引發我們料想不到的社會後果。」我說。
「你想複雜了,這是一道小學生題,不會用到這部分知識。這個錯誤一定是顯而易見的,只是我們沒有發覺。」大象看了一眼沙漏。
「我想抓到他。」大象聲音微顫,「花前半生不足惜。」
「偶然?」周昊驚訝。
警方快速成立專案組,併案研討方案,因大象之前的優異表現,他被臨時納入警方隊伍,並被指定為專案組「犯罪分析師」。組內再分成十二個小組,大象為其中一個小組領頭,周昊和我自然在大象麾下。
啞巴本名叫馮富良,正是締造丹東鳳凰山樹林命案的兇手。2001年,啞巴的妻子吳妙嬋趁馮富良工作的空當收拾行李,跟另外一名男子離家。留下三歲的小孩,馮富良的母親回家后,發現孫子觸電倒地,她當場昏迷,在醫院躺了五天,沒有再說一句九*九*藏*書話。在短短一周時間,失去兩位摯愛,馮富良那天一直喊叫,悲傷拉扯到極限,發出尖銳的嘶鳴。聽過那個聲音的醫生和護士,表示終生難忘,「耳膜都像被刺破了一樣。」
哦,是假鈔,想通了,「像真的100元。」
「嗯,你描述一下那人,並說說想讓我用什麼方式找到他。」山藥說。
周昊用手捋了捋額前頭髮,「要遭受怎樣的變故,才會選擇來這樣一座山中當挑山工呢?」
「拯救世界靠的就是像你這樣抽象記憶超群的人。」我諷刺道,「藝術家與世無爭。」
啞巴常理樹林命案剛破,就同時爆發另外三起命案,因皆發生在公眾場所——分別是雲南昆明一座公園湖心拱橋下,四川巴中一個村的古亭里,陝西安康一家剛建成不久的模具廠內。犯罪信息不脛而走,半日即遍布全國,連同之前四樁同類命案,人心惶惶。
「就怕不會這麼順利。」大象眼睛看向某處,沒有焦點,回過神來,「我們再來想想啞巴常理——先把他叫作常理,犯罪的動機。」
「這三樁命案同時爆發,明顯將案情推到最高潮。」大象說。
「等等,吳妙嬋報過案。」警察用滑鼠點開她的報案信息,「2009年5月28日,她跟另外一個男人生下的9歲兒子,被人在老家屋內殺害,她的前夫馮富良被警方列為最大嫌疑人,因為他人失蹤,案件至今未破。」
「我們這次來,是想……」大象坐定后開口。
「你就是大象吧!」他跟大象握手,「久仰久仰,我就是你要找的黑客,叫我山藥就好。植物和食物的山藥。」
「先篩掉非廣州IP發布的內容。」山藥敲了幾個代碼,我看到129篇內容剩下74篇。
「製造不在場證明,你會選擇在這個棚屋嗎?」大象轉問周昊,「你調查過常理之前出現在山路的監控攝像,有沒有拍下15號那天常理的監控畫面?」
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政府在全國選定了一批盲人進行保健按摩培訓,學成之後分散各地,盲人按摩行業慢慢開花結果。到了1998年,杭州出台了盲人按摩行業管理的通知,規範盲人按摩市場,恰好趕上杭州經濟十年飛躍的春風,盲人按摩行業規模迅速擴大,乃至今日,按摩成為盲人就業的第一選擇。
其中一篇帖子,是2003年發布在一個黃色論壇的情事分享區。帖子寫到,「我」去一個位於廣州番禺區的理髮店理髮,理髮師是一名聾啞人,他的妻子在逗兒子玩,是一個健全人,長發,長得很有誘惑力,在理髮途中,「我」透過鏡子跟理髮師的妻子頻頻對視,確定她對「我」有好感。「我」於是經常去理髮,有次看周圍沒人,壯膽在啞巴面前約那個女人。一來二去,「我」知道啞巴無威脅,更加肆無忌憚地跟他女人偷情,甚至還在夜晚潛入他家,跟他老婆做|愛,啞巴養的金毛狗一開始還吠,被女人訓了幾次,就不再叫了。「你叫出來更刺|激,反正啞巴也聽不到。」「我」對女人說。
「這個人是一個啞巴,殺人後自殺,公安系統沒有案底,我們只知道他的職業曾經是理髮師,還會畫畫,2000年前後大概率在廣州定居,開理髮店,跟一名女子結婚,後來女子背叛他,他的兒子可能被帶走,或者出了意外,導致母親悲痛過世。他因此恨妻子。這個人物故事很典型,我猜想在當時一定有紙媒報道,只是當時網路還不發達,伺服器上儲存的新聞數據非常有限,需要你的專業技能。如果此路不通,我想讓你幫忙,能不能用什麼辦法找出2000年前後廣州註冊的理髮廳,篩選出符合以上描述的選項。或者根據我帶來的這些舊照,綜合外景的道路和建築,室內光線方向,來定位出大致的位置?」大象從包中掏出照片包,拉開拉鏈,遞給山藥。
「看做|愛的細節,完全受到了色|情|小|說和黃色漫畫的影響,天馬行空,不切實際,就是一個處|男在意淫隔壁的少婦。」我也發表自己的見解。
「對!厲害。」山藥向大象比大拇指,「就像一名好的編劇不是文字功底厲害,取勝核心在於故事。同樣的,編程於我,只是工具,黑進資料庫,根據平面圖定位位置什麼的,調看各種攝像頭啦,不值一提,幹什麼事的重點,還在於思路要奇絕。」
吳妙嬋的兒子,就是「紅衣男孩」案的受害者。
「在離家之前,他會不會已經有罪在身?比如將妻子殺害。偷身份證預防檢查。」我說。
「最近的三起命案進展如何?」26在大象面前坐下,直入主題。
「嗯,合理。」
「謝謝。」
大象緩緩點頭,「大眾的大腦只會並只願意接受,那些突出的,甚至是怪異的形象作為固定印象。紅衣男孩的死亡現場由於過於鮮明和詭異,在大眾的腦中,已經跟『邪教』『續命』『法術』等印象捆綁在一起,揮之不去了。縱使後期警方、科學家再怎麼解釋,基本也是白費力氣。」
「應該會有。」周昊也有點心不在焉。
我微笑,「這些都是記憶法常識啦。」
「ATM機的攝像頭。」大象抬頭看著逼仄街道外的正午陽光,「他獲取轉賬人的樣貌后,讀取相關數據。我的頭銜不是『犯罪分析師』嗎,為了提高會面的概率,我昨天還特地將這個頭銜置頂到我的介紹里。『Baker/baker悖論』,你說的。」
「這不就得了,他去別的地方製造不在場證明。只不過我們沒問而已。」我說。
「來來來,我們限定時間,暢所欲言,沙漏漏光,看誰的答案對得上。」山藥從課桌抽屜中拿了一個綠色沙漏放在桌上。
又說:「紅鬼系列案,因各案之間並不是一個兇手所為,相比連環殺人案的無序,這是有組織有計劃的邪教犯罪行為,又因這系列案件的示眾性質,以及傳播惡的目的,我們可以認為,如今暴露出來的這七起命案就是所有命案,將這七起命案作案的時間間隔畫成曲線,可以看到是一條下滑線。」
在派出所查詢吳妙嬋下落,我心裏是暗暗擔憂的,一方面我不希望她真的「出意外」死去,一方面又希望案情如大象所推理的那樣發展。
「只有抓到兇手,才能從根本上化解危機。」
大象沒有說話,在看抽屜里一個鐵盒內的照片。
周昊調出手機相冊,「還真有,當時我不是去查他的走動路線嗎?發現他16號沒走岔口山道,但之前卻都走這條道。這是15號我拍下的岔口處監控畫面,當時他往山道上走,抬頭看了一眼監控,很可疑,我拍了下來,但畫面比較模糊。」
大象說:「高考主要考的就是抽象記憶,你這種對圖像敏感的,更適合去學藝術,比如電影或繪畫。」
啞巴常理並非單身漢,在那些照片里,可以看出他之前的家庭人員,有一位婦女,應該是他母親。有一位小孩,看樣子大概三四歲,是他的兒子。還有一位女子,長發,身高大概在一米六左右,看不清樣貌,因為在為數不多的照片中,她的臉都被利器劃掉。
「最後一次機會。」
「車廂下層高度應該比車廂上層大,這圖的上下層比例一樣,不太符合動力學。」我說。
「我把你當成對手,但在跟你的交手中,你未能破解我的招數並致勝。我認定你不是我的對手。所以我選擇隱退,在世間留下的迷局,靜等其他高人破解。」26雙手手指交叉一起,語調平和,「請把這當作抓住他的最後一案,如果實在抓不到他,就將幕後紅鬼的身份隱掉,把他當作不存在,或者指認之前案子的某個兇手為他。這是給觀眾的交代。」
發現屍體后,向山下的警察增派人手,卻無法用言語描述方位,我跟大象、周昊帶狗下山,再讓其他警察帶狗進山,重點勘查瀑布洞,以及啞巴常理棚屋周邊,叮囑保持好屋內原狀。經過這夜折騰,我心情亢奮,大象卻露出少有的疲憊,說必須下山休息,明早才能接著調查。
書頁上畫的是一輛停著的紅色雙層巴士,車頭朝右,車身前後兩個車門皆打開,有一人從前門上車,無人下車,第一層車窗上可見十二個乘客和一位司機,第二層車窗上有七位乘客https://read.99csw.com。提問:請指出圖中的錯誤點。
「論顏色和圖案的布局,最像台幣100元。」我站定沉思了一會兒,不知大象葫蘆里賣什麼葯,只有按照我的認知,在腦中搜索對比各國鈔票圖案回答。
「這也是我一直在思考的問題,」大象說,「可以說,找出真正的答案,這個案子的眉目就清晰了,很多東西物歸原位。」
「單親家庭,自身殘疾,被妻子背叛,兒子走失或死亡,母親去世。這些表面可以推測出來的遭遇,構成了常理的絕望。絕望之人,會尋死,但有的人是偷偷死,有的人會報復之後死。常理等了這麼久才自殺,可能是因為他終於實現報複目的了。以『紅鬼』案作為開端,這個真正的幕後兇手借法術殺人續命的外衣,來吸引病入膏肓的教徒,有的人,像一飛,是真的相信續命,但有的人,像常理和我們之前遇到的張延實案,他們是想借駭人連環凶殺案向社會進行報復,也就是我一開始說的,傳播『恐懼』。他們是真正絕望之人,他們想死前,做一些掙扎,表達憤懣。」大象說。
「嗯。」大象稍作整理,說道:「從已破獲的三樁命案來看,除了屠夫一飛,其餘兩人,退休醫生張延實還有啞巴,他們的犯罪動機都不是為了『續命』,他們這麼做,是為了傳播邪惡,也就是報復社會。以此推理,如果兇手真是迷信人士,要實現『續命』,就愈不會暴露自己的犯罪現場。反之,現場愈公開,報復社會的性質就愈濃。因此現在爆發的這三起命案,現場一個在景區,一個在村裡,一個是廠內,都是明目張胆地公開案情,背後這三名兇手很可能不是迷信人士。他們聽信紅鬼或紅鬼屬下的教唆。」
「嗯,身份證我查了,是真的。」周昊拿出手機,「我當時拍了下來。」
「啊,他是左撇子?」我看了一眼,發現他將扁擔放在左肩上,快速說。
「我知道了。」大象突然說,「我也在對比平常見過的公交車,經你一提,立刻明白了,我們之所以沒有發現錯誤,是因為我們一直在腦中對比內地的公交車。但這是一道香港的題目,是一輛香港的公交車。」
「這個辦法沒我想的辦法那麼簡易哦。」山藥說。
「後來我知道,記憶類型分四種,我們讀書的時候,英文單詞,課本上的重點理論,都是字元、文字、概念,這類是抽象記憶,我對這些記憶無能,英文單詞背一次,基本很快就忘光。記憶力在這塊並沒有幫助到我。課本裏面,有太多這類內容。抽象記憶好的人才算學霸。但我不是。」我說。
在番禺區的一處待規劃的老房區,我們找到了啞巴的理髮室,那家理髮室至今還在營業,裝潢乎還維持之前的風格,綠白的馬賽克牆壁,水泥地面被踩踏得油光水滑,天花板安了兩架吊扇,扇葉上纏繞一層黑乎乎的絲塵,發出「嘎噠嘎噠」的噪音。店主是一個身材微胖的健全中年人,我跟大象、兩名警察和李文生進店時,他正在用一個推子給小孩剃後腦勺。
我看了身份證照片,再對比啞巴常理較年輕時的照片,發現這兩個人不像同一個人,「感覺這不是常理本人。」
「跟我來。」山藥走到前台,從桌上拿起電腦,我們跟他保持同一個方向站著,看他手指翻飛敲擊鍵盤,「大象的辦法可行,但對我來說不是最優解,找起來也沒意思。最易突破的口,是找女子相關的艷情史。」
「單靠身份證上的一寸照,很容易將人混淆,但是我們現在沿用的識別法仍舊是人眼,用肉眼分辨五官比例,是很難看出來的,這對犯罪分子來說是個漏洞。」大象又說,「我也分辨不出這兩副長相的差別,不過我同意阿雷的看法,畢竟他是圖像記憶大師。」

2006年7月,他賣掉房產後,悄無聲息離開了。鄰居有天意識到他,才發現他早就消失不見。直到2012年6月,事情過去了將近六年,我們找上門,他們都還不清楚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殺了他妻子了?」有人問。
「啊?」周昊邊對比照片,邊說,「都不是同一個時期的照片,當然有一些差別了。」
以目前的屍檢水平,兇手通過一些手段,確實可以將死亡時間提前或延後,但是,即使專業的法醫,都無法將死亡時間固定在他想要的時段。因為這期間有很多不可控因素——屍體曝光的時間、死者體質、環境溫度、濕度,都會對偽造的死亡時間構成影響。
「有試過聯繫常理家鄉那邊的親人嗎?」大象問周昊。
「所以前來求助你。」大象說。
「我有頭緒了!」大象撥雲見日,「我去找個人。」
「嗯,」周昊說,「但遇到這樣的案子,最優先順序,是封鎖消息源,阻斷傳播,並加大力度監管,草木皆兵,必要時會用強制手段調查可疑對象。」
經周昊調查,2010年夏天,張延實的妻子在回家路上被一輛疾馳的轎車撞倒,當時醫院的檢查結果只是皮外傷,司機是一名混混,賠了點醫藥費了事。但張延實妻子回家后就一直頭痛,張延實的兒女再去找肇事者,反而被打了一頓。同年8月,張延實妻子病逝。2011年4月,那名混混肇事者在一次車禍中喪生,事故被判定酒醉意外,周昊調查當天前後張延實和兒女的行蹤,沒有可疑跡象。但他查看了那輛事故車,發現剎車器被人做了手腳。
26點頭,示意大象接著說。
是兩張圖,百元人民幣的正面和反面。大象問,「你看像什麼?」
「厲害厲害,你還能讀心。」我進入他的語境。
以此作范,八十年代南方也興起大大小小的聾啞人技能培訓學校,主要教授理髮。最盛時,這些聾啞人理髮師分佈廣東、湖南、福建等地,開設理髮室,技藝高超,根據1999年的統計報道,單單廣州登記的聾啞人理髮機構就有49家。但因不具有獨特性,在時代大潮中,最後並沒有形成規模。

「不對。」大象說。
「所以你現在要找出啞巴的身份,再找出他的仇人|妻子的下落,以此斷定這些犯罪者的共同點,依據這個共同點來篩選接下來三樁命案的嫌疑人?」26問。
「什麼26啊,」山藥領我們走向他桌子,邊說,「他名叫鄭齊仕,今年42歲,未婚,性冷淡,有兩套房產,沒有心理問題,犯罪學造詣頗深。他是不是跟你說過,他被抓獲是意外,是敗於偶然性。扯的!他找了我,讓我給他更改IP地址,作為一個正義黑客的職責,我要回訪啊,然後我發現他在網上找的那些人,後來都不再出現了,我直覺有問題,然後我就調了他家門外路段一個攝像頭錄像。一天看到他將一袋不明物體放進了後車廂,我想看看是什麼東西,就去他任職學校的停車場撬他的車看,果然是未來得及銷毀的屍塊,然後我想了個辦法,讓一群搗蛋的學生去識破。很簡單,我盜了他們班一名學生的賬號,那名學生那天正好回家,我在群里慫恿情人節應該給老師送一個驚喜,大家議論紛紛,我說充氣娃娃,搞個新聞,得到一致贊同,我還給班長轉了購買娃娃的錢。鄭齊仕到現在仍認為自己的犯罪是偶然敗露。」
「文明是各種概念的組裝,在這個齒輪社會裡,考驗的更多是抽象記憶能力,等同於智商很正常。」大象攀上一個小坡,拍拍手掌上的灰塵反駁道。
大象讓我們看常理存的照片,從照片的房間背景,可以依稀看出格局和傢具,不是富裕之家,至少也不是底層人。其中有一些出遊照,是十多年前的北京、上海、深圳、澳門景點照片。千禧年前後去這些大城市景點遊玩,說明常理之前的生活水平並不低。
「身份證在檔案室那邊嗎?」大象問。
「把問題改成簡體字,或者把發問的語言換成普通話,將這道題放入內地的語境里,它就沒有錯誤點了。」對於山藥的輕視,大象沒有一點不滿的跡象。
「我猜,你們是不是在想,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山藥在桌前站定,笑,讓我們坐。
「還有一樣東西可以論證常理的絕望,他的畫。畫得這麼好的人,哪怕隨便在山底下支https://read.99csw.com個攤,幫人畫像,也比做挑山工輕鬆和來錢快,但他並沒有那麼做。這可以說明,第一,他是真的愛畫畫,第二,他對生活得更好沒有慾望。畫畫可能並沒有給他帶來好的回憶,所以他只能偷偷畫,在這裏畫。看他對畫作的處理,隨便堆積在衣櫃內,並不珍惜。畫畫只是他放空或發泄的一種途徑,這也可以解釋他畫中的內容都很陰鬱的緣故。」
大象說,「他冒了這麼大的險殺人做法,是因為自己命不久矣,需要續命,說明他的求生欲很強,發現警察懷疑他,正常的反應是逃跑,結果卻不是。我認為我們一開始的動機推錯了。」
「包括之前三起,也就是說,紅鬼已經招納了至少六名手下,他們都完成了自己的任務。在全國六個地方,遵循時間規律性地犯罪。」26看向桌面的資料。
「他只要照常工作,山上的監控就會為他作證的呀,這些也都是不在場證明啊。」我說。
「不僅不錯,」我說,「還非常專業,不說是殺人犯的作品,可以賣個高價。」
「有這個可能性,」大象說,「但是,從這些劃掉臉部的照片上看,他對妻子仍有非常強烈的恨意,如果把人殺死了,已經報了仇,理應不會帶著這麼深的恨意了。」
「26在2009年12月找他時,他總共參加了20場馬拉松大滿貫,現在是2012年6月23日,按每年五大賽事計算,4月底結束的倫敦馬拉松比賽是他參加的第32場賽事,接下來最近可報名的馬拉松賽事是9月份的波士頓馬拉松,報名費是225美元,32加225等於257美元,等下你要向他賬戶匯257美元。」在飛機桌板上,我用了十分鐘算出了求助黑客的費用,「包括我們的機票費用,不便宜啊,希望物有所值。」
「按身份證的地址查了下,那個村現今基本荒廢,啞巴當時的口供是父母去世,沒查出什麼來。」
「2006年,我從他手中買下他的店后,就沒見過他了。」理髮店店主跟我們說道。
「根據這個下滑曲線來看,最後的時間間隔已經為零,我傾向認為,紅鬼策劃的這系列邪術犯罪已到尾聲,後續很可能不再有類似命案發生。或者如同鋼琴曲,高潮之後還有一段舒緩的收束。總之,如果這時不能將他抓獲,之後要抓到他的難度恐怕將大大增加。就此成為懸案也有可能。」
這是大象跟26第三次見面。
「我再仔細看看,」我給自己找了個台階下,「身上穿的衣服不同。」
「將車門塗掉不就可以了。」我有點慍惱他的態度,「不是說解完題就說正事嗎?」
「還有呢?」
「對的,費力還不討好。」我說,「大眾會認為,警方在維穩、欺騙、混淆視聽,是辦案不力的表現。」
「轉賬費是32美元加上12800日元。」大象糾正,「東京馬拉松在明年會被納入大滿貫賽事裏面,今年8月報名,是距離6月最近的報名賽事,報名費是12800日元。」
「抓到這三起命案的兇手不難。」26說。
「我是不會這麼做的。這麼做不就代表認輸了嗎?」大象說。
「意思是說,法醫推測死亡時間,也有可能是16號的早上或下午。」周昊說。
「對,常理犯罪當天16號晚出現在寵物店的時候,頭髮是理過的,但15號還沒理髮。也就是說,16號白天,他待在這個棚屋,用自己的理髮工具為自己理了發,牆角的竹匾盛有碎發,理完發,他洗了個澡,換了衣服,這棚屋至今還充斥一股香皂味未散,西北屋角有肥皂干沫。因為他要將愛狗送走了,心中不舍,在棚屋周邊跟狗玩了一會兒。之後他才帶狗下山,去了城裡的寵物狗店。」大象說。
我們剛走進義工中心,一位坐在室內課桌用筆塗塗寫寫的青年站了起來,他穿著一件純綠T恤,一條運動褲,耐克跑鞋。身高大致一米七,身形精瘦,一對粗眉毛,寬臉,稜角分明,留著一頭不太相宜的蘑菇頭,神采奕奕。他向我們走來。
周昊想了想,說,「這不對啊,你說他去寄養狗是本來的計劃之一,我還是之前那個論調,這不像是一個挑山工會做的事。」
「不信將兩副五官放大重疊在同一個畫面上,就能看出兩者眼睛的間隔的差別,還有嘴鼻連線的角度也不對。」我說,「我懷疑這是別人的身份證。」
26沉默了一分鐘,拿筆在紙上寫下了一串數字,「這是我之前合作過的黑客的銀行賬號,你找他試試。找他的辦法比較特別,要親自去香港,隨便找一家渣打銀行ATM機,向他賬戶轉一筆費用。他是一名馬拉松愛好者,自2006年成立馬拉松大滿貫開始,每項賽事他一期不落輪軸參加——作為一名黑客,他連報名流程都省了。我是2009年12月找的他,那時他剛參加完紐約馬拉松比賽,是他第20次參加馬拉松大滿貫賽事,將參賽次數換算成20美元,加上接下來距離最近可報名的賽事費用,即距離12月最近的2月報名的芝加哥馬拉松比賽的報名費。轉賬后等他反饋,假如他認為你值得一見,你就會收到見面地點的通知。」
「在破這些命案前,要先解決的疑點是,前三樁的命案兇手:屠夫一飛,張延實和啞巴,他們身上是否存在這樣一個共同點:都有一個仇人,並且這個仇人都得到了嚴酷的懲罰。屠夫一飛,他的仇恨源是從小虐待他的繼父樹德,他在磨石村五年如一日地施行激素豬實驗,間接讓樹德染上性病,雙腿截肢,生不如死。張延實也確有一名仇人,那個開車撞傷張延實妻子的肇事者後來也出了車禍死亡。」
「偷情帖子里的對話全部陷在色情里,沒出現有關工作方面的交談,連談及私奔都看起來像兒戲,這裏,還有這裏,說給女人送了一個皮夾和香水,皆用了『名牌』和『高貴』,『用掉了我半個月的工資』,提及細節又語焉不詳,可以斷定是一個沒有社會經驗的學生所虛構。」大象指著內容說道。
周昊露出饒有興趣的表情,「那你這類是什麼記憶?」
「查出啞巴的真正身份,我認為並不如你所想的那般困難。」我說,「與『Baker/baker悖論』同理,當一個人的形象鮮明到,已經足以形成身份的標識,標識越多,我們要定位他越容易,完全無須得知他的名字。這就是成功人士追求『Title』的原因。『Title』越大,知名度越大,'Title'越多,人物形象越具體。我們已經知道犯罪者是一個『啞巴』,隱居山中,對他家鄉人來說,是『失蹤人士』,並推理出他的職業是『理髮師』,同時是一名高超的『畫手』,有一個背叛他的『妻子』,『母親』和『兒子』可能已經『死去』。再從他棚屋中留下的照片細節中挖掘出別的特徵,靠這些『標籤』的組合,定位出他的身份,我認為不難。」
「錢是從啞巴常理出租屋內的桌子玻璃底下拿出來拍的。」
「阿雷,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睿智?」大象精神一振。

「對。」大象說,「這是我綜合計算后得出的最快並最穩妥的破案步驟。」
「這是張真的身份證,」大象補充,「只不過這張身份證上的常理可能是另外一個人。調查一下這個常理的身份,看看能不能對得上兇手的家庭組成。從這些老照片上推測,他是單親家庭,只有一個母親,結過婚,生有一個兒子。他應該愛母親,不然不會留存有多張母親的照片,而來此地隱居,應該是兩個原因疊加,先被女人背叛,女人可能將兒子帶走,強烈的恨意讓他將女人的臉孔劃掉。之後母親去世。他離開家鄉,有人稱他六年前就來過這裏,狗是三四年前養的,假定他34歲的時候來這裏,偷身份證是要為犯罪做準備,為什麼要等這麼久?」
啞巴常理先將繩子系在十米高的樹榦上,在脖子套繩圈,往下跳,自身重力把頸椎扯斷,死得決絕。現場勘查並沒有外來人痕迹,他殺可能性排除。布法陣殺人目的是續命,製造詭計犯罪迷惑警方,最後的自殺使整個案件再籠上一層迷霧。
「你就是阿雷吧!」他指著我,拍了我一下肩膀,看我伸著的右手,趕緊握住,「大象的破案經歷,你寫得很好,我都看了。」
當天晚上,我們就坐飛機到了廣九*九*藏*書州。李文生一開始還狡辯,當時發布在網上的故事只是出於好玩,完全虛構,並沒有什麼根據,看警察一臉嚴峻,他才同意帶我們過去指認,並不斷表示「我不知道這個會犯法」。
「你們說,我們這麼快就破獲了這樁樹林凶殺案,會不會有獎勵啊?」下山的時候,我看大象仍眉頭緊蹙,開了個話題。
「嚴謹。」26向後倚靠椅背,「那現在的難題,就剩下怎麼查出啞巴的身份了。」
「香港跟內地公交車的差別啊,香港路面是靠左行駛,當公交車的車頭朝右,那車身是沒有車門的。這就是這道題的錯誤點。」大象說。
「這是因為監控畫面是鏡像呈現,左右互換了。」大象指出。
「在監獄里都能感受到這股動蕩的餘波。」26拿起筆,在白紙上畫坐標軸,「將歷史上著名的連環兇案各案的時間按月份為間隔,畫成曲線圖,不管是倫敦的開膛手、韓國華城命案,還是中國的白銀案,都可以發現是波動狀,也就是說,兇手選擇犯罪的時機並不遵循規律,想的只是在一個時段中有效並密集犯罪,滿足自己的犯罪心理,同時對社會形成震懾。」
大象拿出手機,並不直接回答,「對了,記憶大師,我這還有一道題要問問你。」
查詢常理身份證信息,顯示他2004年5月離家,到四川,2006年5月輾轉到廣州,同年7月到了遼寧丹東,之後就沒新的記錄。假設在這期間身份證丟失,理應會補辦,工作、住宿、交通、通訊、上網,生活的方面都需要登記身份證。一個還活在現代社會裡的人,不可能丟失了身份證之後不露蹤跡地活著,極大的可能,這個真正的常理,被人暗暗從世界上處理掉了。啞巴得以順利扮演常理。
「我認為,他冰凍屍體,是為了誤導警方,一樁破獲不了的懸案,對公眾來說更具有神秘力,疑案的傳播效果歷來更廣,因為公眾可以往裡面添加惡意、陰謀論。」大象說,「但是,啞巴常理並沒有如你所說,去費心製造不在場證明,相反,我現在發現那個完美的不在場證明純屬偶然。」
「接下來恐怕不太明朗。」大象從坡上跳下,「當殺人的動機是傳播恐懼的時候,是最難應付、最棘手的犯罪。」
「內容勁爆,是個黃文高手。」山藥再將這四篇發布在不同網頁的內容重合,從中再篩出一些特徵,均符合我們要找的啞巴本人的畫像。
「也就是說,常理冰凍屍體,確實讓法醫做出誤斷,但是他不可能做到讓法醫將死亡時間定在16號晚上八點到九點半這個區間,然後再去製造對應的不在場證明。」大象說。
「有時一個東西的真相,哪怕是圖形記憶大師,也不可能單靠視覺就做出準確判斷。必須綜合形象、認知、邏輯和觸感,才能貫穿因果。」大象說,「接下來最糟糕的走向,是這些實為傳播恐懼的連環凶殺案,會藉以邪術犯罪的驚悚外形,快速複製併流傳全國。」
「那我怎麼看都沒有發現問題。」我說,「對比我人生中見過的所有公交車,都……」
「我們來回看案情裏面的時間關係。」大象拿出筆記本,在紙上寫,「昨天,17號,命案發生,法醫檢查屍體的時間是早上五點,推測的死亡時間是16號的晚上八點到九點半,16號晚上七點到十一點,是常理的不在場時間,他完美避開了作案的可能,這裏面的時間對應太精準了。所以我特意諮詢了法醫一個問題:一個人通過冰凍屍體的手段,能否做到將死亡固定在某個時間區間?」
「他做了一整套法術的步驟,將屍體暴露在樹林中,是為了續命。」大象說,「但犯罪之後卻自殺了,這跟他的動機相悖。」
「上次我們推測,以『紅衣男孩』為首的這一系列邪術犯罪,主謀的真正目的是為了傳播惡,邪術只是蠱惑大眾的外衣,起傳播引爆的作用。剛剛破獲的樹林命案,兇手將現場設置在景區里,犯罪后自殺,以及現在的這三起命案,暴屍地點都是公共領域,這些都可以坐實我們對犯罪動機的推測。」大象將資料和照片攤開在鐵桌面上,「最近這三起命案同時發生,分屬不同省份,符合你畫的傳銷犯罪模型,三起命案由三個兇手所為,並且這三位兇手都師承『紅衣男孩』案主謀紅鬼。」
「看來現在最重要的事,是搞清啞巴的真實身份。」周昊說,「如果身份證真的是啞巴偷的,那他勢必接觸過被偷人,找出真的常理,問他曾經有沒有接觸過一個啞巴,或許能有突破。哪怕沒有接觸,啞巴是同村人,或者鄰近人的可能性也會很大。根據你的畫像一篩,很容易找出他。」
印象中,大象第一次跟我說「謝謝」。
「太快了吧。」我看著簡訊,在香港熙攘的街道感到不真實,「他到底怎麼做到的?」
「讓常理耿耿於懷的,就是他劃掉樣貌、背叛他的妻子,現在,我們要查兇手常理的真實身份,以及他妻子的下落。從兩個方向著手查,一個是查身份證上的真實常理,看他曾經有沒有接觸過啞巴,另一個是查兇手,通過這些照片線索來查。找出兇手再找出他的妻子,而且他的妻子很可能已經死了。」大象將啞巴常理的照片悉數整理好,放進一個密封袋裡。
「我看了16號當天的山路監控,常理並沒有出現。」大象說。
周昊補充道:「也是警方最擔心遇到的案子,因為兇手都不惜命,犯罪目標都是隨機的,範圍廣,各節點之間也很少有關聯。」
「因為是同系列命案,找出這些命案之間的共同點,對接下來案件的破獲將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啞巴的仇人無疑是背叛他的妻子,現在的問題是,他的妻子是否遭受厄運,我要查明之後才好作下一步的推理。」大象嘆息,「啞巴沒留過案底,指紋和血液派不上用場,而我們連啞巴的名字都不知道,找到他和他妻子身份,短期內難以辦到。現在要壓住輿論,緩解大眾的恐慌情緒,避免群情失控,只能寄希望于案件明晰。警方已經向外公布,這些命案是純粹的恐怖主義行為,跟傳言的續命法術毫無關係,也已經在各種媒體上播送各案件的矛盾點,懲處造謠,以此消解掉連環命案的神秘面紗。」
「baker」
我說,「比如常理的妻子。」
「對。」山藥操作電腦,「這是一個婚外戀故事,啞巴有個妻子,妻子背叛了他,很大程度上說明女子有了外遇。啞巴本來是弱勢群體,他靠精湛的理髮手藝賺了不少錢,勢必會招致一些健全人眼紅。女子的背叛,會讓這些人暗中痛快。事前事後衍生的版本,哪怕是杜撰,也會極盡離奇和色情。這一塊有很多暗道可以打通。雖然2000年前後網路還不發達,但那時的BBS社區和博客已經開始流行,百度貼吧也正在籌劃中,伺服器安在香港的色|情|網|站大部分都是內地IP.只要確定幾個關鍵詞,『啞巴』『妻』『理髮』『偷』『情』『廣州』,起始時間設置為1999年,搜尋內地網路出現的符合關鍵詞的內容,我請你們下樓喝杯鴛鴦奶茶,喝完我們來看看捕獲情況。」
能這麼做的,會是誰?怎麼推,答案都導向那個隱在幕後的紅鬼。他通過某些手段,找到了一個與啞巴面貌相似的青年,偷他的身份證移花接木,並將人殺害。啞巴在山中製造駭人聽聞的命案,之後的自殺,斷了審訊路徑,我們只得撿起旁枝材料,再作推理。

「我們這次來,是想讓你幫忙找一個人,26,鄭齊仕說,沒有你找不到的人。」大象說。
「等下,我們再發散一下唄。」山藥並沒有接過大象的照片包,他又將題冊移到桌面中心,「我剛從這道題上延展出一個新的問題,很有意思,你們再猜猜,用一種最簡易的辦法,將這道題錯誤點抹掉?」
「畏罪自殺的話,也太早了點。」周昊說,「犯罪之前,他就已經九*九*藏*書做好了自殺的打算,給寵物狗店主一萬塊寄養費,還有吃了一頓豐盛晚餐。之後我們對他只做了一次例行口供,還沒掌握證據呢,我們第二次去找他,他已經上山自殺了。一般畏罪自殺都是到了無法擺脫嫌疑的時候。」
「難的是抓住紅鬼。」大象說。
馮富良之後就行屍走肉地生活,理髮室也不開張了,有人讓他去警局報案,兒子和母親的意外,吳妙嬋負有很大的責任,馮富良不為所動,只是默默將照片上有關她的臉孔,用小刀劃掉。
「我看這是在做無用功。」我說。
「你知道真正的記憶大師是怎樣的嗎?」大象說,「所有人類的普遍記憶法,是按順序一步一步記住整體,先A、再B、最後C,得出D.我們的邏輯也都是線性的,但非線性記憶法,不去記住一個單詞字母的順序,不去記讀音,將字轉換成腦中的一個圖案整體記下來,每個字都是獨一無二的圖案,視線一掃,整頁紙上的文字就變成圖案記下來了。整副撲克是一個圖案,程序是一個圖案,公式是一個圖案,哲學是一個圖案。」
「臉型會變,五官會變,」我說,「但五官的比例不會變,整容都很難改變。這個身份證的人,像啞巴常理,但我認為不是他,你看這兩個五官的比例,沒看出不同嗎?」
「這個回答說得通哦,我看看標準答案。」山藥隨手平放沙漏,翻開題冊的最後一頁,露出笑臉,「對,就是這個答案,怪不得我也想了很久,原來要將車子的行駛方向考慮進來。」
「等等,我今天在解一道題,你們也幫我看看?」山藥將一本習題冊轉向我們,「我最近在這家義工中心輔導小孩子,這是他們書上的一道題,難住我了,你們解解看,解完再說正事。」
「我這類是形象記憶。」我說,「就是以圖形、圖案為主的記憶力。我學過一種快速記撲克牌的方法,就是運用了圖形記憶,將整副撲克牌的花色跟點數以圖形的方式記下,在腦中轉化成一條現實路,在路上遇見哪些人,這樣記下來,路上的人物和標識對應每張撲克,就能很清晰牢固地記住整副撲克了。我跟朋友都學會了這一招,結果發現我快他們很多,後來我發現我對圖形的記憶力很好,可以做到過目不忘。」
這個案子告一段落,周昊須回武漢,大象拜託他幫忙調查一下真常理的真實身份。順便查一下張延實是否有過仇人,以及目前這個仇人是否還在世。大象將這些照片全複製一份,回去仔細留意裏面的事物特徵,看能拼湊出多少啞巴常理的身份信息。我整理啞巴的畫作,複印回去看看有什麼線索。
「在隱居這座山之前,」大象說,「他並不是一個挑山工。」
大象看了監控畫面,拿給我看,「記憶大師,你看看這張照片,想一想,跟你昨天晚上在寵物店監控視頻里看到的常理有什麼不同。」
「單靠他自殺而做出這樣的動機推斷,並沒有比畏罪自殺更有說服力。如果啞巴傳播『恐懼』,完全不用費心去製造那個不在場證明,照樣可以達到目的。」我說。
「畫得真不錯。」周昊將畫拿給我看,又加一句,「對不對?」
「怎麼說?」
啞巴自殺后,大象仔細分析他遺留下來的照片,室內照片有的牆壁上糊有紙張,這是南方的防潮特色。在北京、上海、深圳、澳門四個地標建築景點前都有全家合影,唯獨沒有去廣州「旅遊」。再看照片細節,出現番石榴和楊梅,翡翠電視台,兒子吃的一種廣州市著名冰淇淋品牌「五羊」,以及兩處外景的「粵A」汽車牌照。可將居住地縮小在廣州。而常理身份證最後的動向是2006年7月從廣州坐火車中轉北京再到遼寧丹東,綜合來看,啞巴曾在廣州開有一間理髮室,看室內的裝修、兒子的穿著,間接說明他理髮手藝精湛,盈利不菲。遭受變故后,他用了常理的身份證離開了廣州,在鳳凰山成為一名挑山工。
「但是,那份廣州聾啞人理髮店的地址清單早已丟失,資料室存下的只有『49家』這個數據。」大象喪氣。
「比如,外國要搜查嫌疑人房屋,需要向法院申請搜查令。我們比較曖昧。」
「這個推測的根據在哪?」26問。
「從這些內容裏面查找有沒有相同的IP地址。」彈出4篇內容是同一個IP發布的,山藥依次點開四篇內容,最早的內容發布在2003年,最後的內容發布在2005年。
「綜合三名被抓的兇手,他們會聽信紅鬼以這樣的方式報復社會,共同點,他們都是絕望者或得絕症,對生活沒有期許,被抓最多一死,好過活著等死。所以,現在這三起命案的兇手,同樣也會符合這個特徵——絕望人士或絕症者。」
「屠夫一飛和退休醫生張延實,都有仇人遭到報復,一個截肢,一個出車禍死亡。」大象說,「看起來都是意外,但其實是人為。」
「覺悟得太晚。」我說,「我之前做了一個智商測試,分數不高,將自己的讀書成績與智商挂鉤,現在我才發現這隻是錯覺。首先,智商測試主要考的就是抽象記憶,其次,我們的教育方向更推崇抽象記憶。」
「比如?」
「故事虛構,但基礎取材於現實。發帖者李文生現在25歲,在廣州天河區一家保險公司上班。調出運營商的數據,看他近半個月的通訊點,密集出現距離公司一公里左右的一間屋內,可以判斷是他現在住的地方。」山藥邊說邊操作,「看他的通訊對象大部分是客戶,無開房記錄,確定單身無疑,而且社交貧乏,目前銀行卡里的存款是兩萬三千元,每月花銷基本固定在一千元左右,沒有娛樂消費需求,但以他剛染上興趣的賭球的輸錢頻率,大概三個月會把存款賭光。看網路上的搜索和發言,厭女症晚期,判斷有家暴傾向,性格懦弱。看他下載的電影,審美低俗。」
26因在獄中表現良好,加之他給予了大象很多明確的破案指導,死刑改為無期徒刑。
常理的家是一間瓦房,木門破落,周昊一推,腐銹門把手脫落,屋內幾束光從洞開的屋頂穿入,立於三十平米廳中,冷清肅穆,一眼即知是一間很久沒住人的房。周昊又走訪幾位老村民,從他們口中得知,身份證上的常理不是聾啞人,果真如推斷,鳳凰山樹林命案兇手啞巴身份證上非他本人。而這名叫常理的人,村民回憶,「他早前就出外打工了,他媽去世后,很久沒有見過他了。」
我思索大象問這個奇葩問題的理由,錢是放在一張桌子上,為什麼是圖片?為什麼不拿出現金給我辨別,「給點提示。」
「我會竭盡所能幫你,」26說,「這是我在獄中的唯一樂趣。」
「我們接下來勘查的現場,也是一個圖案。」眼前就是啞巴常理的棚屋,我將話題收尾。
邊走邊想,「啊,我知道了,像那種高度模擬的冥幣。」
「就算你現在抓住他,也不光彩,嚴格來說,仍是低他一等。」26看著大象的眼睛,「這就是犯罪者大於偵探理論,如果有一個連環罪犯讓最聰明的偵探感到頭痛,最後花了很長的時間很大的代價將他抓住,那麼,犯罪者的才能高於偵探。因為博弈不平等,偵探在這個遊戲規則中,可以藉助高科技道具,有很多精英幫忙,獲得很多外力資助。最重要的是,社會還會給予呼聲支持。在現在這個時代,一個犯罪者還能這樣興風作浪,無形無跡,可以肯定一點,在世界範圍內,他是數一數二的犯罪者。」
「說說你接下來的想法。」
「很少有這樣的犯罪吧,在案情達到高潮時收手?」大象疑問。
「下滑線說明什麼?說明紅鬼組織的犯罪遵循時序,一開始兩案之間間隔二十一個月,到最後鳳凰山樹林案及接連爆發的三案之間,都在同月發生。恐怖的作案法,先緩后急的作案節奏,既符合傳播規律,又具備敘事要素,在生理觀感上給人措手不及之感,由此帶來強烈的心理刺|激。再看他犯罪地點的選擇,一個命案選擇一個省份,地域越大,輻射範圍越大,明顯是要將犯罪影響力擴散全國至全球。所以這個時候同時出現的這三樁命案,不僅使民眾的恐慌達到最高潮,還讓他們對警方的怨氣達到最高潮。唯有以最快速度抓住三起命案的兇手,並且公布破案過程,把這些公眾怨氣、怒氣疏導到罪犯身上,逼供罪犯說出有關紅鬼的線索,之後對他們立即執行死刑,方可化解隱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