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不打架。」能勢的頭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接到能勢家電話的時候，帕布莉卡剛剛從研究所回到自己的房間。儘管非常疲憊，帕布莉卡還是決定立刻趕去。不過要改成帕布莉卡的裝扮，到底還要花上一段時間。換髮型、改化妝，最麻煩的是要用小鑷子把一顆顆雀斑粘到眼睛下面。這是經過特殊加工的，粘好之後一般洗臉都不會脫落。如此處理過之後，帕布莉卡的相貌就會發生巨大的變化。外表變得年輕的同時，她也在將自己的心態調整到工作狀態。所以不能敷衍了事。

能勢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唔……少年時候的夢想，誰都會有的吧。」

「啊，昨天晚上我們剛在宴會上見過，」能勢笑了，「這就是『白晝的殘留印象』吧？」

「好！」能勢站起身。

「啊，帕布莉卡，」能勢並沒有回答帕布莉卡的問題，讚歎般地說，「你出現在我的夢裡了啊。太厲害了，真是太厲害了！」

「他是誰？」

「是有影響。不過為什麼是數學？」

「這做的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夢啊。」

講台上的瀨川露出害怕的神色，隨即換成了另一張臉。變成了一個老人的臉。教室也變成了公司的辦公室——看起來像是會議室。

發狂般荒誕無稽的冒險開始了。兩個人先是跳進一條連著大海的河裡，一路潛水溯流而上。上游有什麼東西正在靠近，不知道是船還是龍，只見眼球似的照明燈投射出光線，口中噴出火焰。能勢與帕布莉卡不得已只能舉起自動步槍應戰。

「是告誡我說不要搞公司內部鬥爭？」

「好的。」能勢的回答含混不清，好像還在夢裡一樣。

「差不多吧。我總在想，要是他還能多教我一點東西就好了。他以前倒確實常常批判公司內部鬥爭。」

為了確定自己的推測，帕布莉卡追問了一句。剎那之間，夢境化作電影導演的視角。變成了電影導演的能勢對著帕布莉卡叫道，「輪到□□□，好，準備！」

帕布莉卡開始按照理論回溯夢境。「你當ｈttps://ｒeaｄ.９９cｓｗ.ｃoｍ過電影導演？」

在能勢叫出「開始」之前，帕布莉卡先叫了起來。「攝影師是誰？」——因為顯然不可能是難波。

「不……那是□□□的……」

「也就是一位『老智者』了？」

在帕布莉卡的記憶里，瀨川應該是能勢競爭對手公司的高層。在上一次的夢裡，他是能勢班上的一個長著熊臉的人。

這裡是位於寬闊街道旁邊的小河岸。遠處山嶺連亘，山腳下是廣闊的農田。幾間店鋪沿街排開，兩個人正站在一家煙酒店的後門里。然而能勢看起來對於自己所站的地方有一股強烈的不安。帕布莉卡隨著能勢繞到煙酒店的門外，來到公交車站站牌的下面。

被帕布莉卡這麼一問，能勢終於意識到這是在做夢了，好像也覺得自己很傻，於是他叫了一聲完全聽不懂的「□□□！」，隨後爬上了河岸。

「是□□。」能勢用他自己都不太明白的詞回答帕布莉卡的問題。

這也是被瀨川代替的某個人嗎？帕布莉卡決定激發一下能勢對瀨川的感覺。她站起身子叫道，「閉嘴吧你！能勢快去揍他！」

能勢以少年的語調回答：「小毬你不知道嗎？那是資延啊。」

半夢半醒的狀態下，帕布莉卡有點分不清眼前到底是顯示器的畫面，還是能勢的夢。透過這樣的視線，帕布莉卡發現自己在能勢的眼中成了一個身穿緊身潛水衣的小毬，只是已經長大了，個子出奇地高，外表看上去像是一個外國女演員。帕布莉卡雖然沒有看過這樣的電影，但也多少能夠判斷出這是《007》的一個場景。

「他不是……熊嗎？」

帕布莉卡以稚嫩的httpｓ://rｅad.99ｃｓw•cｏm語氣反駁。能勢聽了心中也生出了疑惑。再仔細看看——帕布莉卡正想這麼說，能勢卻連這一點時間都沒給她，切換了夢境的舞台。

「對不起，把你弄醒了。」

「HEIS……」能勢只說了個開頭，說不出剩下的英文了。他小聲嘀咕道，「他明明已經死了。」

能勢好像不想讓快艇發現自己。他的身子伏在砂石上，緊握著剛登人他夢中的帕布莉卡的手，用二個外國人的名字叫她。

這時候有人從怪獸的頭部冒出來，舉著一把同樣的自動步槍開始朝這邊掃射。這個人就是上一次出現在能勢夢中的那個照片里受人弔唁的難波。對能勢來說，這人是他的下屬，也是具有工程師氣質的開發室主任。他本該是能勢應當儘力保護的人物，但現在能勢正全身心地投入在這場與難波的戰爭遊戲之中，既不介意自己打死對方，也不懼怕自己被對方打死。或許能勢在同難波辯論的時候就有這樣一種歡暢淋漓的感覺吧。

帕布莉卡把顯示器的畫面倒回去，跳過難波的那段，停在之前的一個鏡頭。「這位第一代的社長，很賞識你？」

瀨川一邊在黑板上潦草地寫著公式，一邊語無倫次地講課。「等差數列從1開始到n的自然數之和是、因為最近沒怎麼去老地方、奇數的和也是1+2+3+……+n=所以就變得寂寞得很哦、啊，社長，您這是要回去了嗎？」

進了房間，帕布莉卡先給能勢做了一些簡單的內科診察，然後給能勢戴上戈耳工，請他入睡。之後帕布莉卡設好時間，也沉沉睡去。到清晨五點的時候，一陣輕微的靜電脈衝把她叫醒，她立刻戴上採集器，接入能勢的夢境。

「這個嘛，因為他很會算計。」能勢說。

能勢龍夫隻身一人站在鄉間的小道上。從他那副懷念的表情上，能看出這裏應該是他的故鄉。有個人騎著一輛紅色的自行車，從道路的另一方過來。能勢心中忽然生出一份不安，就在他要否定那輛紅色自行車與那個騎車人的時九-九-藏-書候，帕布莉卡登入了他的夢境。

「WHOISHE？」帕布莉卡換成中學生式的英語發音又問了一次。

「嗯，算是吧。大概六年前去世了。不過前社長可不是喜歡把員工召集到一起訓話的人啊。」

「誰打架？那個叫高尾的孩子？」

敦子開始倒帶。「瀨川的那堂亂七八糟的數學課……」

「你也打過？」

繼續回溯錄像。「這裡是煙酒店啊。」

在夢裡的能勢眼中，帕布莉卡是一個名叫小氆的女孩。好像是能勢幼年時的玩伴。

「不對。這人不是資延。」

「那這個人到底是誰呢。你再想想看，初中時候還有準數學又好，長得又像熊？」

「你經常在這兒乘車嗎？」

「榮格所說的原型的一種。這位出現在你夢裡的老人，是教過你一些東西的人吧。他應該是你潛意識中的智慧擬人化之後的形象。」

能勢已經進入了清晨時分最後的REM睡眠階段。帕布莉卡為了探索能勢精神中隱藏在黑暗中的部分，一直等到早晨。

教室里的同學們相貌都很模糊，不知道誰是誰。

能勢似乎嚇了一跳。他嘟囔了一句「□□□□……」，隨後就醒了過來。夢偵探雖然失敗了，不過帕布莉卡感到自己已經接近了問題的核心。

這時候能勢正漫步在夜色中的海岸。海上有一艘奇形怪狀的快艇正在飛馳。

太激動了會影響治療，帕布莉卡心裏想。她向能勢說，「那你就這樣躺著吧，我有幾個問題要問你。」

「那是誰？」

「有個叫高尾的人，數學非常好，長得又矮又胖。不過我和他基本上沒打過什麼交道。」

「你做過電影導演？」

「那是什麼？」

根據能勢的所指，這個正在強烈批判公司內部鬥爭的老人是公司的前任社長。

「不是。是別的事情。剛才你說到『受害者』幾個字了嗎？」

「好，停！停！」

能勢低低哼九-九-藏-書了一聲。「唔……在那兒經常有人打架。」

離開住處的時候也要小心。自從那場記者招待會以後，許多記者都開始懷疑帕布莉卡的真身就是千葉敦子。雖然基本上沒人會想到風聲這麼緊的時候她還敢扮成夢偵探偷偷出動，但千葉敦子畢竟是諾貝爾獎的有力競爭者，本身也是話題人物，說不定會有人躲在什麼地方監視她。

「這電影叫什麼名字？」

「他是誰？」和能勢坐在一起的帕布莉卡問。

帕布莉卡發現自己如今已經完全變成了烏蘇拉·安德絲，她一面驚愕，一面將注意力轉向能勢的思緒，卻發現他正愉快地沉浸在這場夢境之中。

能勢翻了個身子，側躺在床上，睡眼惺忪地望著帕布莉卡。

鴨舌帽、太陽鏡、短鬍鬚。導演完全是一副老派電影導演的模樣，就像經常出現在畫里的那種。但這並非卓別林式的諧謔，帕布莉卡的直覺告訴她，這應該是「投射」，即做夢的人在夢裡看到了自己的另一種可能性。這個電影導演，應該就是少年時候懷有導演夢的能勢龍夫本人吧？

突然有人大叫起來。一個帕布莉卡不認識的男人正在導演這場會議的拍攝。攝影師是難波。會議室里的那些臉部模糊不清的男演員們全都放鬆了緊張的身體，回到了日常的狀態。會議室里頓時嘈雜起來。從場景的設置看來，似乎是維斯康提作品中的某個豪華宴會的現場，但是在場的女性很少，而且客人們的著裝讓這裏看起來就像一場公司內部的宴會。

「倒也不像。」

老人好像一直在說話，已經說了很久似的。「……之類的事read.99csw.com情絕對有問題。尤其是公司的內部鬥爭等等□□□的事情，絕對不行。要是受害者……」

「那……」帕布莉卡自己也是處在半睡眠的狀態，整理不出適當的語言。她想要回到剛才讓能勢感覺緊張的「煙酒店後門」，但能勢已經又一次來到了之前那場夢裡的同一間中學教室。這一次站在講台上的是一個身材矮胖、脖子粗短的男人。他好像是在上數學課。

「這家煙酒店的後門，小河岸，這裏發生過什麼？」

說話的時候，帕布莉卡注意到在能勢眼中她自己變回那個長著雀斑的可愛少女形象。能勢點點頭回答說：「嗯，在這裏……坐車……學校。」

「怎麼樣，再睡一會兒？」

帕布莉卡的問題沒有得到回答。能勢已經完全忘記自己身在夢裡。他非常害怕這個老人。

變身成帕布莉卡的千葉敦子，穿過車庫來到大路上。她不敢通過電話叫車，而是到路上攔了一輛下來。帶著能勢回到住處的時候，也是特意走了需要密碼與指紋雙重驗證的後門。保安室負責監控的管理人員很久之前就知道千葉敦子和帕布莉卡的關係，但是埋伏在周圍的報社記者就很需要提防了。若是被他們發現的話，連能勢都會受到牽連。

「嗯，高尾也打過。」

「說到了。」能勢皺起眉頭，努力回憶了一下。「不明白他為什麼說這個。」

高尾如果真是無關緊要的普通同學，直接出現在夢裡應該也沒關係才對。現在既然特意用瀨川代替他，就表示他終究是能勢不願回憶起來的一個人物。

「他和你中學時候的數學老師很像？」

「你很尊敬他？」

「啊，是啊。這裡有個公交車站。從家裡走過來大概要十二三分鐘。」能勢的話突然多了起來，彷彿是想掩飾什麼。

「小心！□□□□」

騎自行車的確實是上一次能勢夢裡出現的那個語文老師沒錯，但是資延肯定不可能在鄉間小道上騎一輛兒童車，所以這裏的資延肯定指代著某個人，某個能勢少年時候就認識的人，而且小毬應該也認識。

「老智者？」

「瀨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