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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十九章

第一部

第十九章

「是啊,」粉川苦笑起來,抬頭望著天花板,「果然瞞不過你的眼睛啊。」
能勢龍夫照例在業界聚會上露個臉就想抽身,結果在沿著酒店走廊去向門廳的時候,忽然看到粉川利美從旁邊一處宴會廳的門裡出來,立刻出聲招呼。
「不用擔心,只是很輕微的焦慮症。」
能勢發現他和自己兩年前見到他的時候相比瘦了許多,不禁感到很驚訝。
粉川沉默了一會兒,像是在咀嚼能勢話里的意思,然後挺直身子,慢慢搖了搖頭,「沒什麼找得到找不到的,根本就沒有原因啊。」
不能這麼扔下粉川不管,能勢心中暗想。上大學的時候,能勢很喜歡和一幫朋友泡夜店,經常喝得爛醉,隔三差五就會跟無賴地痞干架。那時候多虧有這位劍道四段的粉川在身邊,化解了一次次的危機。要是沒他的話,自己恐怕早就連胳膊腿都保不住了。現在回想起來,能勢常常還會有不寒而慄的感覺。
「廢話,你都瘦成這樣了。今天來這兒于什麼?還穿著難得的便裝。」
過了一會兒,粉川開口說:「要是在本職工作上能幹出點成績倒也罷了……」
能勢開始向粉川說明事情的原委。
能勢放聲大笑,然而粉川臉上依然只掛著淺淺的微笑。
「我明白,我明白,」能勢重重點了點頭,「恰恰就是因為我明白,所以才說交給我來安排。難不成你以為我就是隨便這麼一說,根本不考慮你的立場嗎?放心吧,我保證絕對不會讓人知道。你哪怕就當做被我騙了一回,去見一次我給你安排的人如何?」
「咦,你不是有成績的么?」能勢有點驚訝,他試圖回想自己這位好友昔日的豐功偉績,「上北沢的那起連續槍擊殺read.99csw•com人案什麼的。」
粉川沒有搭話。很明顯,他對自己並不滿意。
平日里兩個人喜歡坐在吧台前,帶上陣內一起邊喝邊聊,然而今夜只想兩個人促膝長談。直覺很準的玖珂一看兩個人的模樣就猜中了幾分,直接將他們帶去了靠里的座位。整個酒吧只有那裡才有點包廂的樣子。
「既然如此,交給我來安排如何?」
粉川是能勢大學時候的摯友。個頭很高,身體健碩,十多年前就開始蓄小鬍子。
「是個精神醫師,」能勢倚在桌子上,湊近粉川,「帕布莉卡,這個名字聽說過嗎?」
「那恰恰是你的優點啊,」能勢笑了起來,「不會夸夸其談,甚至有點沉默寡言。警視廳要的正是這樣的人嘛。」
「哦,就是那個眾議院的候選人嗎。歡送會開完了?」
Radio Club播放的依然還是「Laura」、「Fool」一類充滿了懷舊氣息的樂曲。柚木裝飾的室內保持著令人懷念的暗紅色氛圍。這裏沒有一位客人,寂靜得一如既往。
「啊,那個我知道,」粉川略略顯出一點興趣,看著能勢說,「那家研究所好像有個附屬精神病院,技術能力在日本首屈一指,其中還有兩個醫生是爭奪諾貝爾獎的熱門人選。」
「那倒也是。」能勢知道粉川是個近乎禁慾的傢伙。
粉川再度陷入沉默。能勢感覺到單靠自己對付不了粉川的病症,他小心挑選措辭向粉川問道:「難以人睡、食欲不振,這些應該是由於精神緊張導致的,你自己也知道的吧?」
「工作還順利吧?」
「哎,已經變成三星了嗎?那可要恭喜你了。下回就該是警視總監了吧。」
「最近怎read•99csw•com麼樣?很沒精神嘛。」
「那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家名叫精神醫學研究所的財團法人?」
「我可沒有醫學院的朋友。」粉川說。
「幫我找精神科醫生嗎?」粉川感到事情蹊蹺,打量了能勢一下,搖搖頭說,「還是打算給我做個精神分析什麼的?不行喲。我要是去那種地方的話,一旦被人知道……」
「對,就是那個。你知道那家研究所的所長島寅太郎嗎?他是我高中時候的好友,大學時候念的是醫學院。」
在去六本木的路上,能勢從沉默寡言的粉川口中得知他在半年前已經升任警視監了。
「好奇怪的名字,沒聽說過。」粉川又恢復了漠不關心的模樣,搖了搖頭。
「我們一直恭候您的再度光臨。」吧台後面的陣內也招呼道。淺黑色的臉上露出潔白得引人注目的牙齒。
「粉川,喂,粉川!」
「您……」玖珂看見粉川,臉上顯出猶如佛像一般的笑容,重重點了點頭,「粉川先生,好久不見了。」
兩個人默默喝乾了杯中的酒,玖珂無聲地捧上第二杯加冰威士忌,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姑娘?」粉川臉上頓時露出明顯不放心的表情。能勢知道粉川一直都對女性抱有不信任的態度。
「警視總監讓賢了,」粉川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垂下頭,壓低了聲音說,「警視廳內部開了個歡送會,就在這兒。」
粉川利美是警視廳的高級官員,也就是俗話說的特權階級的精英之一。他和能勢同一年畢業,通過了高級國家公務員考試,在見習警部補的位置上幹了半年,然後依次升任警部、警視,再被調去警視廳任警視正,現在已經是警視長了。這也是精英們通常的發展路線。九九藏書
「身體嗎?」粉川反問了一句,斟字酌句地說,「每年都有一次定期體檢……」他點點頭,像是顯示自己對此很有自信一般,「沒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能勢當初患有焦慮症的時候曾經查閱過大量精神病理學相關的的書籍,聽到此刻粉川這麼說,他腦海里當即出現了「抑鬱症」三個字。不過,單憑找不到原因這一點就斷定粉川得了抑鬱症,顯然為時過早,而且能勢還記得精神醫學上的一大禁忌乃是不得將病名告訴患者。
「是嗎……那好吧……」
粉川「嗯?」了一聲,似乎又被激起了興趣,隨後又一臉嚴肅地問能勢,「你得過病?精神病?」
「睡不著覺可不好辦啊。」
粉川顯出詫異的神色說:「沒有啊。」
粉川抬頭微笑回應的時候,能勢問。兩個人的交情早已深得不用在乎一切客套了。
「我說你這傢伙,對自己要求也太高了一點吧?你自己不是剛剛才說過,什麼都不用做也能陞官的嗎?」
這位昔日好友九_九_藏_書正在向社會上層攀登,甚至可以說是正在步向巔峰。對於能勢而言,心中禁不住生出一種欲哭無淚的感慨。
「食慾也沒有嗎?」能勢終於明白粉川為什麼瘦成這樣了,「那可連工作都會受影響了啊。」
「是啊,」粉川用自嘲般的語氣說,「幸虧我通過了公務員考試,只要不犯什麼大錯,總能按照固定的程序升迂。」
「那個叫帕布莉卡的姑娘,就是島寅太郎一手培養起來的。她可是個很優秀的精神醫師啊。」
「感覺怎麼樣,都還好吧?」
「因為你一表人才嘛。」粉川相貌堂堂,很有男子氣概,恰是所謂日本好男兒的形象。能勢打量著他的模樣問,「你很頭疼這些嗎?」
「哎呀,難得遇上,就坐一會兒,行吧?我叫的車正在外頭等著呢,咱們坐車過去。陣內和玖珂也很想你啊。」
「好了,怎麼回事?」十二年陳的野火雞威士忌加冰端上來之後,能勢單刀直人地問。
「我的病就是她治好的。島寅太郎介紹我認識的。」
「唔……」粉川吞吞吐吐地說,「他們還要拉我去喝下一場,我推掉了。」
他好像很是消沉,連能勢的臉都不敢直視。這傢伙病了吧?能勢想。
「那,你沒打算找個地方看一下?」
「也沒什麼……就是晚上睡不著。」粉川的臉上始終帶著淺淺的笑,然而笑容一直都沒有變化,反倒讓能勢覺得那是一張毫無表情的臉。
「一般吧,」粉川的臉上顯出不願多說這個話題的意思,但還是勉強開口說,「警視總監在任的時候有很多政府的人脈關係,可是接任他的副警視總監為人就很粗俗,而且還不會說話,所以很多廳里廳外的應酬就會讓我去,多了很多事。」
「我怎麼覺得九-九-藏-書你像是在審訊我啊。」
「唔,妨礙我的本職工作了啊,」粉川說,「而且我也算不上會說話的人。」
「是啊,一直這麼下去是挺難受的……」對於能勢的熱情,粉川的眼中泛起一絲戒備。
「還是算了……」
「我就是問你睡不著的原因。」
「是么……」能勢靜靜地望著粉川。他知道警視廳絕對不是像粉川說得那麼輕鬆自在的一個地方。如果不是非常優秀的人物,很容易就會犯下粉川口中的「大錯」。
「你說得倒是很有信心嘛,」粉川笑了起來,似乎放下了戒心,「是誰啊?」
「咦,找不到原因嗎?」
「破案的只有那一件,」粉川苦笑著說,「翻來覆去能說的只有那一件事,這個也挺讓我尷尬的。」
粉川也終於難得地顯出悲哀的神色,點頭附和說:「是啊,很頭疼。睡覺完全找不到規律,也沒有什麼食慾。」
看起來他沒聽說過在社會上層人士中這個口口相傳的流言。
「好像是吧。」粉川無精打采地點頭同意。
「走,咱們去Radio Club,」能勢以不容分辯的語氣說,「我也是剛從酒桌上逃出來。」
就在這時候,粉川嘆息了一聲。那聲音有著異樣的深沉,能勢不禁覺得像是出自粉川的心底,並且帶出了無盡的悲哀和悔恨,甚至還有埋藏在內心深處的絕望和拒絕。能勢的直覺告訴他,這應該是有關晉陞的煩惱。他感到自己需要傾聽粉川的傾訴,想辦法挽救這位對自己來說無可替代的朋友,同時也是即將屹立於社會頂峰的重要人物。
粉川似乎沒什麼興緻。按理說,能勢的邀請他應該不會拒絕才對。然而面對這位本可以推心置腹的好友,粉川卻幾乎一言不發,能勢感到其中很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