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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文三兒問:「干這個能賺著錢嗎?」
文三兒沒好氣地回答:「就他還養鳥兒?我看他能不能把褲襠里那隻鳥兒養活都難說呢。」
忽然忘記帶草紙。
趙宅之武裝警衛人員共十二人(隸屬關係為國軍第35軍第101師警衛營編內)。
丁如萍,趙明河之妻,現年五十一歲,家庭主婦。
文三兒不解地問:「白爺,台灣在哪兒?」
羅夢雲穿著一件深藍色軟緞夾旗袍,脖子上圍著一條淺灰色開司米圍巾,她站在馬路邊,下巴微微上揚,挺拔的身材在人群中顯得極為出眾。羅夢雲微笑著注視著文三兒:「文大哥,是你呀?」
白連旗親切地在文三兒腦袋上拍了一下道:「文三兒啊,您說的可是老皇曆了,那是八月份的事,政府也確實槍斃了一些私藏金銀外幣的人,這些人按咱北平話說叫『倒霉蛋』。您還別說,世上就是有這麼一些倒霉蛋,其實私藏金銀外幣的人有的是,人家都沒事兒,可這些倒霉蛋就偏偏玩『現』了,不斃你斃誰?得,金圓券發行了不到三個月,倒霉蛋們該斃的也斃了,到十一月十一號,政府不知哪根兒筋又動了,又一份告示貼出來,出爾反爾,又准許老百姓持有金銀外幣了,還可以用金圓券兌回金銀外幣,可是比率卻高出三個月前政府買價的五倍。您說說,這不是拿咱草民當猴兒耍嗎?早知如此,你幹嗎要槍斃這些倒霉蛋?人家招誰惹誰了?你當官兒的鼻子下面長的是嘴還是屁股?堂堂政府怎麼說話跟放屁似的。」
「沒錯,前天夜裡,段雲鵬潛入一個大戶人家,在一個放雜物的閣樓上發現了一部無線收發報機,這真是意外的收穫。」
文三兒驚訝地說:「什麼?羅教授去世啦?夏天的時候我在天橋還碰見過老爺子,那會兒身子還挺硬朗的,怎麼一下子就……唉,這是怎麼話兒說的,羅教授不在了,那你們這孤兒寡母的怎麼辦?」
「堂兄在嗎?堂兄,是我呀,我來看你啦。」外面有人敲門。
羅夢雲撩起旗袍下擺坐上了洋車:「當然可以住,不過……還得看您是否方便,文大哥,我們先去同仁堂吧。」
「這傢伙深更半夜跑到人家閣樓上幹什麼?」徐金戈問。
文三兒感嘆道:「我操!按人頭分大米白面?世上還有這種好事兒,這不是天上掉餡兒餅嗎?就沖這個,我就待見共產黨。」
谷正文豎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噓!金戈兄,隔牆有耳,說話要謹慎。不管怎麼樣,你我這條命是拴在軍統這輛車上了,我們和共產黨結的是死仇,共產黨就算饒了傅作義也饒不了咱們,沒辦法,真要有城破的那一天,我們只好殺身成仁了。」
徐金戈睜大了眼睛,急切地問:「調查了嗎?這戶人家是什麼背景?」
趙明河、丁如萍身邊無子女,他們的子女共三人,都已成年,目前兩人在美國留學,一人在南京工作。
來人推門走了進來,文三兒的眼睛立刻直了,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來人竟是身著長衫禮帽,商人打扮的徐金戈。
文三兒也學乖了,他不再用麻袋裝金圓券,而是在拉客之前先和顧客講好條件。想去西四牌樓?那您給倆燒餅,實在不成窩頭也行,反正是不要金圓券,那玩意兒擦屁股都嫌硬。
今天早晨,羅夢雲問文三兒:「文大哥,上次咱們談的包月費是不是十塊錢呀?」文三兒一聽心裏就樂開了花,看來有錢人都有這毛病,不算小賬,他明明和羅夢雲談妥包月的價格是八塊錢,每月初一用銀圓結賬,可羅小姐卻給記成每月十塊錢,文三兒當然不會提醒羅小姐,他巴不得羅小姐的記性再差一些,最好是記成二十元。文三兒當時只是模稜兩可地回答:「羅小姐,結賬的事兒我不著急,您要手頭不富裕就以後再說。」
文三兒也罵了起來:「×他姥姥的,這政府也太孫子了,白爺,我算是悟明白了一個理兒,平常咱瞧見砸明火的土匪流氓還能躲著走,現可不成嘍,怎麼話兒說呢,如今流氓成政府啦,您想躲都躲不開,搶你沒商量。」
白連旗四處望望,小聲地說:「有袁大頭沒有?我出錢買。」
「別價,怎麼一見咱爺們兒就要走啊?甭著急,聊聊。」
谷正文嘆道:「若是平常,別說一個少將,就是上將有通共嫌疑,我們也照抓不誤,只不過要辦些手續,但不是大問題,可是現在……時候不對呀,目前共軍兵逼北平,其戰略意圖是決戰平津,華北的共軍已經夠難對付了,昨天我又接到通報,通報上說,東北的共軍已經出關,直奔平津而來,你猜有多少人馬?整整八十萬呀!據空軍飛行員報告,共軍的先頭部隊已經到了密雲,而後續部隊還在瀋陽沒動地方呢,整個京山線上全是共軍的行軍縱隊。國軍在平津地區有六十萬人,可東北和華北的共軍合成一處就是一百四十萬人,人家有絕對的優勢。在這節骨眼上,我們在北平城裡要是動35軍的師級軍官,恐怕會引起連鎖反應。35軍是華北國軍中的王牌,清一色美式裝備,軍長郭景雲是傅老總的紅人,眼下正率35軍赴張家口增援,我們在這時候查抄他手下軍官的家,非出大亂子不可。」
文三兒近來添了毛病,以前喝酒只能去酒館,從來不敢把酒和下酒菜拿回車行去喝,首先是因為孫二爺不允許,二是因為文三兒怕夥計們蹭他的酒喝。一個人喝酒有諸多的不便之處,按規矩見了熟人不能不讓讓,若是趕上個實心眼兒的,看不出這是客套,你一讓他就實打實地真喝起來,這就很容易吃虧。文三兒從來沒什麼可求人的事,犯得上請客嗎?況且「同和」車行九_九_藏_書的夥計們幾乎個個都是實心眼兒,文三兒哪敢冒這個險?自從搬進了這個院子,文三兒有了自己的房間,行動上也沒有人干涉,別說是喝酒,就算文三兒在這裏娶個老婆過日子也沒人管。趙家的管家、用人、司機及警衛人員都各司其職,每人都有自己的職責和活動天地,彼此相處倒也相安無事。文三兒算是羅夢雲的專職車夫,只受她一個人的指派,因此出車的時候並不很多。羅夢雲是個很有修養,容易與人相處的女人,對文三兒很尊重,從來不用命令的口吻吩咐他做事,每次請文三兒出車都是用商量的口氣:「文大哥,您方便嗎?」就像是她求文三兒幫忙,而不是雇傭關係。
「金戈兄很謙虛啊,早聽說你功夫過人,戴老闆還多次提起過你。據我所知,戴老闆在抗戰之前就提出過,在招募第一線的特工時,主要對象是受過國術訓練的人,最好是像《史記》和通俗小說中所描述的那種遊俠。他還把功夫大師請到二處徹夜長談,希望能為二處培養出一批功夫高強的特工,為了尋找江湖好漢,戴老闆還派人深入窮鄉僻壤,在浙江山區的嵊縣和漢水上游的襄陽等地招兵買馬。據說這些地區以窮山惡水土匪遊民而出名,流傳著武俠豪傑綠林好漢仗義行道的故事。後來戴老闆也承認,經過幾年尋找收效甚微,這類民間奇人也許有,但多為散淡名利之人,不願意與軍政界有任何來往。」
羅夢雲說:「我還好,就是家裡出了一些事……」
擦擦屁股蠻合適。
「我最近經常要出門,除了給母親請醫生,抓藥,還要去圖書館整理父親的一些遺稿,我想包文大哥的車,包月的費用由您定,不知道您有沒有困難。」
文三兒買了一瓶「二鍋頭」,半斤油炸花生米,半斤「月盛齋」醬牛肉,還跑到八面槽的「全素齋」買了一斤「素什錦」。回到自己房間他迫不及待地吃喝起來,三杯酒下去,文三兒的腦袋便大了一圈兒,眼中所見的一切物體都變得光怪陸離,恍恍惚惚。按照慣例,文三兒一喝到這個份兒上便膽氣橫生。他想起了二順子,以前和二順子喝酒是個樂子,從來是文三兒掄圓了吹,二順子拚命捧,酒喝完了文三兒也吹舒坦了。二順子是多好的一個兄弟,文三兒說什麼他信什麼,連文三兒自己都不信的話二順子也信,在這個世界上,唯有二順子是真心崇拜自己,拿自己當大哥。唉!一眨眼二順子死了快十年了,這兄弟死得慘啊,人家賣烤白薯招誰惹誰了?小鬼子也實在太渾蛋了,你不讓賣就不賣吧,砸了人家攤兒不說,還殺人呀。要是二順子不死,文三兒這會兒就不至於孤零零坐在這兒喝悶酒了,想到這裏,文三兒悲從中來,不禁潸然淚下,他把一杯酒灑在地上,權當是給二順子敬的酒:「兄弟啊,哥哥我對不起你,日本鬼子殺了你,照理說哥哥我……該替你去報仇,可我沒那個能耐呀,人家有槍,哥哥我去了……也是白送死呀,天地良心,光復那年……哥哥我滿世地找那小鬼子,想給你報仇哇,當時我心說了,哥哥我非碎了那小鬼子……可我不是沒找著嗎?二順子,我知道你……委屈,要怨你就怨哥哥我沒本事……」
文三兒笑道:「您看我像不像袁大頭,有那玩意兒我還用滿街找飯轍?」
文三兒還是不明白:「白爺,共產黨來了是好事還是壞事?」
徐金戈還發現了一個問題,一個星期前,共軍華北第3兵團楊成武部突然包圍了張家口,鎮守張家口的國軍第11兵團司令官孫蘭峰向北平告急,傅作義將手中王牌——35軍調往張家口增援,軍情似火,刻不容緩,郭景雲率35軍日夜兼程沿平綏線向張家口開進。奇怪的是,35軍編內的101師參謀長趙明河卻在這時請病假留在了北平,沒有隨部隊出發,這裏面肯定有些問題。至於趙明河本人是否通共,徐金戈目前還沒有確鑿證據,但他的家屬中肯定有人是共產黨,不然怎麼會有電台?徐金戈知道,這個秘密電台的出現至少已有一年以上的時間,北平站電訊情報技術室使用了美國最新的電訊測向技術和它周旋了很長時間,每次都是功虧一簣,剛剛把它鎖定在一片狹小的街區,還沒來得及展開抓捕行動,那電波就神秘地消失了,沒過幾天電波又會出現在另外的地區,就這樣周而復始地和保密局特工玩起了捉迷藏。谷正文認為,結論只有一個,問題出在保密局北平站內部,共產黨的諜報人員已經成功地滲透進來,在每次抓捕行動展開之前就把消息通知給共黨地下組織。基於以前的教訓,谷正文和徐金戈取得共識,此次行動要絕對保密,在北平站內部,知情人應限制在五人以內,徐金戈甚至對自己的助手趙建民都守口如瓶。
徐金戈合上卷宗,點燃一支香煙,他望著掛在牆上的那幅《蘭竹圖》,心裏盤算著。根據北平站電訊情報技術室提供的數據,隱藏在教子衚衕8號的這部電台,近一個月來使用頻繁,頗有不要命的架勢,結合目前華北的軍事態勢,估計這部電台是在傳遞大量的軍事情報,以配合共軍在華北的作戰行動,此案不宜久拖。目前毛人鳳局長已經越過國防部將此案直接呈遞到蔣總裁手裡,馬上就會有結果,只要拿到總裁手諭,別說是一個趙明河,就是傅作義也照抓不誤。在此等候期間,只需嚴密監視教子衚衕8號,以防這部電台轉移。
白連旗笑道:「是文三兒啊,掃馬路哪?孫二爺最近可好?」
徐金戈第一次到谷正文的辦公室報到時,谷正文幾乎沒九九藏書有客套,他開門見山地說:「歡迎你到二組工作,你也是局裡的老同志了,客氣話就不說了,我先給你介紹一下二組的工作進展。你知道,偵防組的主要任務是負責偵破共黨的地下組織,我們前一段的工作進展不大順利,原因首先是缺乏能幹的人手,其次是共黨地下組織潛伏得非常隱秘,成員都是單線聯繫,只要有一個人被捕,他的上下線便會自動切斷聯絡。說實話,我們和共產黨既是對手也是老朋友,國共兩黨自民國十六年反目以來,雙方明裡暗裡、刀光劍影鬥了二十多年,雙方對各自的工作方式都非常熟悉,目前的敵我態勢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據我們現在掌握的情報,北平市警察局、華北剿總司令部,甚至保密局北平站內部都有共黨的潛伏人員,國軍在戰場上的一切失利,都與此有關。」
徐金戈笑道:「看來這個竊賊發現什麼線索了?」
文三兒老遠就向白連旗打招呼:「怎麼著,白爺,老沒見了。」
「那這麼多金子幹嗎要往台灣運?咱蔣總統把金子擱在手頭兒花起來不是更方便嘛,幹嗎往遠地兒運?」文三兒感到很不理解,他從來是把錢放在手頭,不願意存起來。
白連旗掏出一塊銀圓送到文三兒眼前:「瞧瞧,這是民國三年發行的銀圓,你看,這上面袁世凱的眼睛是閉著的,行話管這叫『三年閉眼兒』,這種貨最值錢。你要是手裡有了銀圓,就到陝西巷口來找我,不過價格得隨行就市,這玩意兒價格一天三變,拿今天來說吧,現在不是上午嗎?您覺得六億金圓券換一個袁大頭吃虧,甭著急,等您吃完午飯再眯瞪一覺,下午沒準兒就漲到六億五千萬換一個,等到了晚上,保不齊得漲到七億換一個。」
徐金戈不解:「為什麼,一個少將的住宅難道就不能搜查?」
「那我就先介紹一下段雲鵬,這小子是河北冀縣人,自幼受高人指點,練習輕功和攀登術,這似乎是武俠小說里所說的『飛檐走壁』吧?聽說金戈兄也精通此術?」
「羅姑娘,您說,只要我能幫上的,我文三兒沒二話。」
文三兒鬆了一口氣:「嗨,我當是什麼事兒,不就是拉包月嗎?沒說的,什麼時候去都成,您那兒能住嗎?」
徐金戈正要把卷宗袋放進文件櫃,卻發現那些照片還攤在桌子上,他動手收拾照片時又意猶未盡地拿起羅夢雲那張照片看了一眼,這一看不要緊,徐金戈竟然大吃一驚,剛才他只顧著看羅夢雲了,卻沒發現這張照片上還有一個人,這個拉洋車的人怎麼這麼眼熟?我的天哪,這不是文三兒嗎,難道這小子也和共產黨混到一塊兒去啦?
徐金戈心裏突然一動,羅夢雲照片上的形象觸動了他記憶中的什麼東西,他似乎在哪裡見過這個女人,在哪兒見過呢?對,想起來了,民國二十六年北平淪陷之前,他和方景林在茶館里遇見楊秋萍和幾個大學生為抗日募捐,楊秋萍身邊的那個女學生就是羅夢雲。當年的情景清晰地出現在徐金戈的眼前,他記得自己捐了一塊手錶,還與楊秋萍口角起來。羅夢雲不過意,還勸解了幾句:「先生您別生氣,我的同學是個急性子,並不是有意冒犯您,我替她向您道歉,至於這塊手錶……太貴重了,您還是留下吧,我們心領了。」
文三兒也恭恭敬敬地向羅夢雲打招呼:「是羅姑娘啊,您最近可好?」
「小時候也練過,這的確是國術中的一種功法,練到一定程度,在攀登方面也的確比常人靈巧,我看主要的功力還是集中在臂力、腹肌、指力和巧妙地利用建築物的突出物借力方面,沒有傳說中那麼邪乎。」
趙明河將軍在抗戰中頭部受過槍傷,留下了後遺症,每到陰天就頭疼欲裂,此次35軍赴張家口增援,趙明河因舊傷複發沒有隨隊出發,他在養病期間經常召集一些軍界、政界的官員來打麻將消遣,順便議論一下時局。由於是在自己家裡,因此說話肆無忌憚,有時文三兒在自己房間里都能聽見趙明河在客廳里大聲罵人,他罵政府腐敗,罵國軍將領無能,罵蔣先生糊塗,只會重用無良小人等等,把文三兒鬧得一驚一乍的。他從來沒接觸過大人物,鬧了半天這些大人物也會發牢騷,罵起人來比草民們一點兒不差。
文三兒接過錢的時候心裏竟也有些感動,以前他認為凡是有錢人都很孫子,對他們根本不能客氣,能蒙就蒙一下,可是今天面對羅小姐的慷慨,文三兒心裏竟閃過一絲內疚。羅小姐可真是個好人啊,文三兒長這麼大,還沒有人這麼尊重過自己,張口閉口都是「文大哥」,人家花了錢還心存感激,好像人家求你似的。文三兒覺得以後做人還是要實在些,至少對羅小姐應該如此。
「聽著有些耳熟,但想不起來在哪兒聽說過。」
徐金戈點點頭嘆道:「也只好這樣了。」
「怎麼個賣法兒?」
「別扯淡了,六億金圓券得用汽車拉,您要看我像金圓券就把我買了得了。」文三兒明白了,鬧了半天白連旗當了錢販子,從事銀圓和金圓券的兌換活動,從中賺取差額。文三兒聽人說過,自從政府發行金圓券以來,不少人都幹上這行,據說利潤很可觀。
趙明河是陝西三原人,1923年畢業於西北軍學兵團,該團即西北軍校前身,西北軍的總教育訓練單位,當時團長由馮玉祥兼任。在中國近代軍史上,西北軍以系統龐大、人事關係繁雜著稱。西北軍起家于北洋六鎮(師)第一混成協(旅),后改編第二十鎮,後來馮玉祥的第十六混成旅成為骨幹力量,其中走出了馮玉祥、鹿鍾麟、石敬亭、石友三、韓復榘、張之江、宋哲元等九*九*藏*書中國近代軍史上赫赫有名的重量級將軍。國軍第35軍是傅作義的起家部隊,前三任軍長——傅作義、董其武、魯英麟是清一色山西鄉黨,唯第四任軍長郭景雲是陝西長安人,趙明河當營長時,郭景雲是團長。後來郭景雲當了101師長,趙明河又升任團長。1948年1月,35軍軍長魯英麟在淶水戰役中兵敗自殺,郭景雲接任35軍軍長,趙明河升任101師參謀長。看來這個趙明河與郭景雲的關係非同一般,而郭景雲又是華北剿總司令長官傅作義的愛將,難怪谷正文對這個案子頭疼,這不是趙明河一個人的問題,是從上到下的一條粗線,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別說是一個谷正文,就是毛人鳳局長親自處理這個案子又能怎麼樣?況且目前華北的軍事態勢對國軍極為不利,郭景雲的35軍是華北國軍戰鬥序列中的精銳,說句泄氣話,有35軍在,北平城還能多撐幾日,否則,北平城將隨時不保。
徐金戈哼了一聲,心說這哪裡是個警衛班,它的武器配備及火力簡直比野戰部隊的突擊隊還強,若是強行進入,沒有一個連的正規軍配合,北平站的行動組等於送到砧板上的肉,還不夠人家一口吃的。
文三兒早晨七點就拉著車出了車行,他餓著肚子從虎坊橋走到珠市口,愣沒拉到一個客人。這幾天的物價毛得更厲害了,金圓券已經成廢紙的代名詞,無論是買家還是商家,一見了金圓券就像見到了瘟疫,人人避之不及,買賣雙方私下裡已經開始了易物交易,如五斤大米換一斤豬肉,一斤煤油換四節電池等。雖然大家都知道這是違法的,鬧不好要吃官司,可誰都顧不上了,人總不能不吃不喝守著一堆金圓券過日子,政府要是不給老百姓活路,就不要怪老百姓拿法律當放屁。一個著名詩人還寫了一首打油詩發表在報紙上:
兩人正說著,文三兒聽見馬路對過有人叫車,他生怕耽誤了買賣,也顧不上和白連旗告別,連忙拉著空車橫過馬路,嘴裏應著:「來啦!來啦!」他衝過馬路才發現,原來叫車的是羅夢雲。
由於工作性質不同,徐金戈和谷正文並不熟悉,兩人只是點頭之交,沒有深入打過交道,但在保密局北平站內部,谷正文是公認的特工高手,很有名氣。此人深得戴笠老闆的賞識,歷任北平站站長都對他青眼有加。關於他的逸事,徐金戈聽說過不少。據說谷正文自幼酷愛讀書,且興趣龐雜,涉獵範圍極廣,1931年「九一八」事變時,谷正文正在北京大學讀書,他無心學習,轉而投身愛國學生運動,成為中共北平學生運動委員會的書記。抗戰前夕,谷正文在一次執行任務時被捕,經戴笠等人的策反,谷正文拋棄了共產主義,正式參加軍統局。抗戰時期,他潛伏在淪陷區的北平,據說干過不少漂亮事,多次獲得過戴笠的嘉獎。那時徐金戈多次潛入北平執行任務,也和北平站的一些老牌特工打過交道,但從來沒見過谷正文,不知那時他潛伏在北平哪個角落裡。
趙宅目前有管家一人,男女僕役四人,汽車司機二人,人力車夫一人。
「嘿!能發財的事多了,販煙土、販軍火、奔窯子里販姑娘,都能發財,您敢幹嗎?」白連旗輕飄飄地挖苦道。
「嗯,沒有,那你要不要袁大頭?我賣給你。」
「沒有問題!我關心的是,現在有什麼線索嗎?」
「喲,怎麼著,跟二爺鬧彆扭啦?行,咱不提孫二爺,我問問二爺那隻黃鳥兒總成吧?那鳥兒還沒讓二爺給養死?」
「當然有,昨天我們就發現重大線索,金戈兄,你聽說過段雲鵬嗎?」
丁如君,丁如萍之妹,現年四十八歲,燕京大學教授羅雲軒(已故)之妻,家庭主婦。
谷正文回答:「我們當然也沒閑著,最近也找到不少有價值的線索,昨天還抓到了幾個比較重要的共黨分子,現在正在審訊中。當然,這都與你的工作無關。至於你的具體工作是由王站長親自指派的,我不過是負責傳達罷了。王站長的意思,是請你負責共黨秘密電台的偵破工作,你有什麼問題嗎?」
警衛人員之武器裝備:美製「湯姆森」衝鋒槍四支,美製「M3」衝鋒槍四支,加拿大制「勃朗寧」輕機槍一挺,美製火箭筒一具,德制「毛瑟」式手槍、加拿大制9毫米口徑手槍若干,並配備美製手雷。
袋裡摸出百元鈔,
白連旗驚奇地盯了文三兒一眼:「咦?您這話說得倒是挺有嚼頭兒,如今流氓成了政府啦,這話說得挺在理兒,仔細一琢磨,還真是這麼回事,全國的老百姓讓這個流氓政府耍得滴溜溜兒轉,您瞧報紙了沒有?老百姓即使吃大虧,也要黃金不要紙鈔。昨天《大公報》上說,全國百姓爭相兌換黃金,上海市民發生了向黃浦灘中央銀行拚死擠兌黃金的大浪潮。頭一天就擠死九人,傷者不計其數。《大公報》評論員說,畢竟兌現出的黃金還是極少數,大量黃金已經被劫運到台灣去了……」
「給窮人分東西,白給嗎?」文三兒很關心這個問題。
文三兒從珠市口調頭向西繼續尋找雇車的客人,結果在陝西巷南口碰上了白連旗。看樣子白連旗近來混得不錯,他居然穿著一身藏青色的西裝,脖子上是一條白地紫花圖案的絲質領帶,腳上是黑白雙色的軟底皮鞋,髮型也變了,是那種很時髦的大背頭,還上了髮蠟,顯得油光水滑。在文三兒的印象里,白連旗別說穿西裝,就連稍新一點的長衫都沒穿過,看來這位爺近來是發了財。
「白爺,瞧您這身打扮像是發啦,好傢夥,西服革履大背頭,我快不認識您了,記得頭read.99csw.com兩年您還穿件破大褂兒吃『瞪眼兒菜』呢,白爺,您也跟我說說,這年頭兒幹什麼能發財呀?」
想起楊秋萍,徐金戈似遭到雷擊,十年來他心裏的傷口從來沒有愈合過,只要想起她,那傷口就會裂開,流出鮮血……他無數次回憶起和楊秋萍相處的那段日子,每個細節都記得清清楚楚,每次想起來都有種痛徹骨髓的感覺,他忘不了那最後的一幕:刑車上的楊秋萍低垂著頭,長長的頭髮在秋風中飛揚……
文三兒止住叫罵,不耐煩地吼了一聲:「這兒沒你堂兄,就有你文大爺。」
評論家們也紛紛撰文,對這首打油詩發表評論,有人說,詩人大概也被餓糊塗了,居然寫出如此低俗的詩,既不合轍押韻,又無文字之美感,尤其是使用了一些粗俗的動詞令文明人大跌眼鏡,如「拉屎」「擦屁股」之類的詞彙,這是中華文化走向沒落的標誌。也有人反駁說,既然金圓券都貶值到如此地步,為什麼就不允許詩歌貶值呢?如今是個飢餓的時代,詩歌只配待在「五穀輪迴之所」,就算是李白與杜甫再世,你用金圓券給老先生當作稿酬試試?鬧不好蔣總統的屁股也成了一種新的詩體或詞牌。
「不敢,販煙土咱缺上下家兒,販軍火咱沒路子,往窯子里賣姑娘就更犯不上了,有姑娘我還留著呢,幹嗎往窯子里送?」
喬家才被捕后,徐金戈被新任站長王蒲臣調到二組,北平站第二組是負責偵破共產黨地下組織的單位,名曰偵防組,組長是谷正文上校。
徐金戈說:「請你介紹一下現在的工作進展,另外,我的具體工作是什麼?」
踏進茅房去拉屎,
徐金戈只用了兩天的時間就把趙明河少將的基本情況及家庭成員查清楚了。
「第二天就查清楚了,這戶人家還真不大好惹,是35軍王牌,101師少將參謀長趙明河的私宅,金戈兄,這件事有些棘手啊。」
楊秋萍略帶諷刺地說:「先生,您真慷慨,這是我參加募捐活動以來收到的最大一筆捐款,非常感謝!您的愛國熱情會得到回報。」
徐金戈也表示贊同:「這件事的確很棘手啊,兩軍正是決戰之時,誰佔有第一手情報,誰就能立於不敗之地,可我們竟然眼睜睜看著共黨的秘密電台束手無策,黨國到了這一步,豈有不敗之理?」
白連旗大笑:「文三兒啊,孫二爺是掘你家祖墳了吧?嘴這麼損?行,咱不提鳥兒,那二爺那些金魚……」
「當然白給,要不怎麼叫殺富濟貧呢。前幾天我有個朋友從房山過來,他說共產黨一到就把國軍的倉庫打開,按人頭分大米白面,只要是窮人,見者有份兒。有錢人可就褶子啦,共產黨來了二話不說,上來就先共產,犯各就戴高帽子遊街,您沒瞧見有錢人全躲到北平城裡來了?不瞞你說,昨兒個晚上做夢我還夢見我爸爸呢,我在夢裡就給我爸跪下了,我說老爺子您真疼兒子,要不是您喂鳥兒養蟲兒的把家產都造沒了,兒子我現在麻煩就大啦,托老祖宗的福,兒子我現在是窮人啦。」
文三兒疑惑地搔搔頭皮問:「政府不是出了告示嗎?私藏金子銀子就算犯法,鬧不好還得槍斃,聽說前些日子斃了不少人。白爺,您干這個可得留神點兒,要讓警察拿住,蹲幾天號子倒無所謂,別真給您斃了,那可不值當。」
徐金戈痛楚地閉上眼睛,不忍再回憶那慘烈的一幕,他鎮定下來,不願再想這些往事。
文三兒想起了二順子的種種好處,當年他賣烤白薯能掙幾個錢?還要養活老媽和妹妹,可每次喝酒都是二順子搶著結賬,從來沒讓文三兒破費過,這麼好的兄弟今後怕是再碰不到啦……文三兒終於完成了由痛哭到痛罵的轉變過程,他放開嗓子破口大罵起來:「老天呀,你沒良心呀,好人怎麼總是活不長喲,像孫二爺、大褲衩子那樣的混賬王八蛋倒是越活越結實,這是他媽的什麼世道喲……老天爺呀,你聽著,文爺我早晚有一天要煽起來,等文爺我有了錢,有了勢,誰他媽的犯各我就滅了誰。二順子,好兄弟,到時候哥哥我給你修一座大墳,一磚到頂,磨磚對縫兒,咱哪兒都不去,就在太廟前面修墳,再弄個石頭牌樓,雕龍刻鳳,一邊兒一個石頭獅子,讓我兄弟也排場一回……」
徐金戈從卷宗袋裡抽出一沓照片,這些照片都是保密局北平站的特工們在各種場合以各種角度偷|拍的,其中有趙明河及夫人丁如萍、妻妹丁如君、外甥女羅夢雲、趙明河的副官胡紹棠及全體警衛人員、廚師、司機、用人、車夫等人的單人照。徐金戈挑出羅夢雲的照片仔細端詳著,這是羅夢雲外出時坐在人力車上被偷|拍的,街道的背景好像是前門大街。不可否認,這是個很漂亮的女人,皮膚光潔細嫩,五官搭配得很精緻,更難得的是雍容華貴的氣質,徐金戈心中不由一動,暗自嘆道,美麗的容貌與高貴的氣質結合得恰到好處,一張完美無缺的臉配上挺拔婀娜的身材,真是個光彩照人的女性。這樣的女人居然會是共產黨?真是不可思議,在他的印象中,共產黨應該是體現底層民眾政治訴求的團體,是暴民政治的產物,他們對高貴的出身,良好的教養,優雅的談吐都懷有一種天然的敵意,是什麼原因使羅夢雲這樣的女人也加入了共產黨?
如此說來,當年這兩個為抗日募捐的姑娘,分別走上不同的路,楊秋萍參加了軍統的工作,而羅夢雲卻參加了共產黨,現在成了自己的敵人。
「段雲鵬行伍出身,退伍后曾為京津一帶大盜,據江湖上資深人士說,當年段雲鵬與『燕子李三』齊名。民國三十五年,段雲鵬遇到馬漢三九-九-藏-書,被馬漢三招募進了保密局。此人文化不高,但的確身手不凡,也許因為當年做過竊賊,他習慣於夜間活動,而且好好的大街不走,就喜歡在房頂上行動,王站長曾經和我說過,這小子看來還是惡習不改,鬧不好就會順手牽羊偷人家東西,但考慮到現在正是用人之際,也就不好在小事上過多計較了……」
白連旗小聲說:「文三兒呀,你怎麼什麼都不知道?共產黨已經把北平城圍啦,保不齊今兒個晚上就打進來了,不信您把我話擱這兒,將來的天下鬧不好就姓共,老蔣怕是扛不住啦,這會兒能斂點兒就斂點兒,斂完了就該撒丫子啦。」
目前家中常住人口如下:
「六億金圓券買一個袁大頭。」
文三兒一提孫二爺氣就不打一處來:「白爺,我可求您啦,別提那老王八蛋成不成?文爺我早晚碎了這老丫挺的。」那天文三兒被孫二爺手裡的刀子嚇破了膽,他逃到街上閑逛到夜裡才敢回車行,第二天文三兒趁孫二爺沒起床又溜了出來,這幾天他早出晚歸還沒和孫二爺打過照面。
「喲,家裡怎麼啦?」
「這個電台怎麼辦?」
這年頭兒能趕上個拉包月的活兒好比買彩票中了頭彩,這種肥活兒簡直打著燈籠都難找,羅家可是有身份的大戶,月底結賬的時候總不會拿金圓券糊弄人吧?更重要的是,這回總算是有個地方住了,再也用不著回車行和夥計們擠大通鋪啦,自打和孫二爺翻了臉,每到晚上文三兒就犯愁,他實在不願意和孫二爺打照面,那老東西記仇,得罪了他能記你一輩子,這回讓那老東西玩去吧,文爺我住大宅院啦。
徐金戈認為,這份名單上,最為可疑的人是羅夢雲,僅從她的履歷上就可以發現諸多疑點。譬如羅夢雲在「七七事變」之前已讀完大學一年級,那麼她是什麼時候離開北平的?也就是說,羅夢雲應該在民國二十九年前從燕大畢業,而調查材料上表明,民國三十二年羅夢雲突然出現在陪都重慶,那麼她從畢業後到去重慶之間有三年時間不知去向,她能去哪裡?會不會是去了延安?
今天文三兒的心情不錯,因為他兜兒里有錢了,而且是響噹噹的袁大頭,這年頭兒能掙到袁大頭簡直是奇迹,你滿北平城打聽一下,誰不是備幾條麻袋裝金圓券?買個窩頭沒有一千萬元拿不下來,文三兒能在這時候掙到銀圓難道還不是奇迹?他想了半天才總結出一句話:還是老天爺疼咱……
「台灣在……好像在大海里,反正您拉著洋車是過不去,那得搭船。」
「喲,這得看誰說了,共產黨是窮人黨,見著有錢人怎麼瞧怎麼不順眼,變著法兒也得收拾他們。見了咱窮人呢,鬧不好還得分咱們點兒東西,反正我也說不清楚,聽說共產黨就像梁山好漢,專干殺富濟貧的買賣。」
「這恐怕就說不清楚了,段雲鵬自己說他懷疑這戶人家,其實,我看他是犯了老毛病,在行竊過程中意外發現電台。不管怎麼說,這畢竟是個重大發現,這樣的收穫若是多一些,我倒寧願段雲鵬天天偷東西。」
文三兒心花怒放地端起了車把:「知道嘍,去同仁堂,羅姑娘坐好,走嘍……」
手裡有了點兒錢,文三兒感到腰杆子硬了不少。自打政府發行金圓券以來,他再也沒下過酒館,別看鈔票都用麻袋裝,可是購買力卻降到最低點,一天掙的錢連肚子都混不飽,哪還喝得起酒?現在他手裡居然有了十塊銀圓,無論從哪方面說,這都算是一筆可觀的財富,還不該喝兩口嗎?
「白爺,您怎麼不是鳥兒就是金魚,一會兒是不是還打算問問那老王八蛋的蛐蛐兒?我看最近是沒把您餓著,活得挺滋潤,您饒了我吧,我還得滿街掙飯轍呢。」文三兒拉著車要走。
「王站長已經向毛局長做了彙報,毛局長現在正和南京國防部交涉,很快就會有結果的,我們目前需要做的是監視布控,不能讓共黨分子跑了。」
徐金戈拉開寫字檯的抽屜,拿出一沓文字材料攤開,這是關於趙明河家庭狀況的調查材料。
羅夢雲,羅雲軒、丁如君之女,現年二十八歲,民國二十五年考入北平燕京大學,為西方語言文學系一年級學生。北平淪陷初期仍在燕京大學就讀,后離開北平去向不明。民國三十二年到重慶,曾在《中央日報》任時事版記者。民國三十四年「光復」後由重慶返回北平,進入《大公報》任職,現為《大公報》駐北平記者站記者。今年7月,羅雲軒教授病故,羅夢雲辦理完父親的後事,與母親丁如君一起住進姨母丁如萍家至今。
白連旗說:「能賺著錢嗎?您把『嗎』字去掉,不掙錢我吃飽撐著了沒事兒跑這兒站著?跟您透個底吧,要是沒遇上警察,咱一天下來也能賺上好幾個袁大頭。要是遇上警察又讓人家抓住手腕,那這一天就算是白忙活了,鬧不好貨全沒收,還得蹲幾天小號,反正白爺我是想開了,有錢咱就鬧一肚子好下水,死了也不冤。要是運氣不好被關進小號,咱就踏踏實實在裏面待著,反正警察局得管飯,有吃有住的,白爺我怕什麼?」
羅夢雲當然不會拖欠文三兒的工錢,她拿出十塊銀圓遞給文三兒:「文大哥,您是我請來幫忙的,我已經很感激了,要是再拖欠您的工錢就更不像話了。」
趙明河現居住地住址:北平市南城教子衚衕8號。
「正文兄,你接著說這個段雲鵬。」
羅夢雲垂下眼皮低聲道:「家父上個月去世了,腦溢血,一下子人就不行了,沒等送到醫院父親就去了。」
其他情況:
「我和母親暫時住在我姨媽家,父親走了以後,母親也病倒了,我正要去給她抓藥,就遇見您了。文大哥,我想和您商量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