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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高手的試用期

第三章 高手的試用期

古清治一愣,再看帥朗,無意地爆了一句,這倒反映出心裏的問題來了,對於失業了的哥們兒,整個就不能聽到工資這倆字,一愣怔,倆人都呵呵笑了。
下面的,還用說嗎?都封建迷信了,誰還相信呢?
「有……」關妍慧點點頭,喘過氣來了,正要說話,王雪娜一笑,倒先自言自語上了:「就知道沒假,他形容你爸在就業宣講會上那姿勢可形象了,要不我都不相信他是中大出來的,別耍賴啊,你輸了。」
「哦喲喲喲……你個蠢貨,是靈魂在黑夜裡飄忽不定,理性思維在任意性主導的想象世界面前是無力的……這是黑格爾關於美學層次的論述,沒有這個鋪墊就沒有下面的話,對於華總這種人,只能從哲學的角度把風水相說灌輸給他,迷信本身就是一種相信,他如果壓根不相信就不會找上門了,既然找上門,那說明他心有所系,只需要給他一個能接受的包裝而已……這就是語言的藝術,要讓別人接受你的話,首先你應該了解對方喜 好什麼,讓你的話和他的心理需求契合,對方才有可能產生共鳴……」
古清治笑著解釋道:「不需要會,你要會不搶我飯碗了?就當是跟班吧,拎拎包、提提東西、送送飯、溜達時候有個人說話解悶什麼的……你 沒發現么,你這人說話蠻有趣的。」
「這個嘛,我這樣解答你,比如你要買一所房子,肯定要首先考慮它的交通、水電、綠化、價格、向陽或者背陰、高層或者低層,對吧?」
「搬運工?」帥朗再問,眼前閃過冷庫里的工人,這個嘛,勉強能接受。
到了院子里,帥朗四顧之下,已經不見古清治的身影,那老頭原本就神神叨叨,估計是早走了。出門的工夫,帥朗湊到黃曉跟前問著心中的疑 惑:「黃哥,問你個事……你剛才說師爸,師爸……這是啥稱呼?」
華辰逸笑了笑,抬步前行,後面陳副總和秘書跟著也上來了,不料帥朗笑臉一拉,一伸手攔著:「嗨,沒請你們……你們等著。」
「你說吧,還能更雷到什麼程度。」王雪娜無奈道,形象破滅了,有點訕然。一說更雷人的來了,關妍慧摸著口袋掏出了幾頁紙,複印的,不說話,直接給了王雪娜。王雪娜詫異地拿到手裡翻開,看著紙張,又看看閨蜜,不說話了,被雷得沉默了。關妍慧倒善解人意,拍拍她的肩膀安慰著:「妹妹呀,扯平了,你沒輸,我也不算贏,我自個兒回家吃去,不用你請了,說什麼來著,我爸教的對吧,一姑娘家家亂往人才市場跑什麼,你爸你媽加上你姥爺都在這學校,又不是沒人管你,跑什麼人才市場嘛?別被人騙了還幫人數錢呢啊……」
驀地聲音傳來,把站在圖前的華辰逸驚醒,回頭一看,屋后角的木梯上,正主終於出現了,果如劉秘書所形容的,頭髮略長,連著眉毛都是花白的,臉色紅潤,身著白色綢裝,瘦高的個子看著確有幾分仙風道骨,正笑吟吟看著自己下樓,華辰逸一愣之下,勉強笑了笑,示意打招呼了。
高中時他暗戀班花,付諸行動后寫了一封情書,情書沒動靜,帥朗這劣等生膽子大,又在校門口守株待妞,糾纏了那馬尾巴妞若干回。可倒霉的是沒想到班花是鐵西區段長家閨女,情書連劣跡輾轉從班主任那兒回到了老爸手裡,結果是挨了野蠻老爸幾皮帶外加警告不準去騷擾他上司家閨女,這段純情不但無果而終,而且成了一干狐朋狗友的笑柄。
聽著的工夫,古老頭兒的口氣又變了,白活上青龍白虎、朱雀玄武了;什麼三年尋龍、十年點穴;什麼外藏八風、內收五行、上承天光、下就地德;什麼遠案近朝,山者氣剛、川者氣柔,剛柔相盪;什麼「山水交媾、陰陽相合」,什麼龍頭到止、結穴成地;什麼穴有三吉、山有八凶……說得滔滔不絕,講得頭頭是道,一會兒是陰陽風水之說,一會兒是現代地理,一會兒是建築風格,一會兒又成了美學鑒賞,華辰逸雖然不信迷信,但也願意為老娘選個好風水建座好墳,看來古老頭兒找到切入點,開始成功推銷自己的風水學說了,不過其間夾雜的半文半白的話,即便以帥朗這個半吊子中文系畢業的水平,要理解這些風水行話也是頗有難度的。

菁菁校園,春暖花開,比花兒更惹眼的莫過於翠翠紅紅綠綠衣衫的各色美女,不是一位,而是一群,笑聲中夾雜著一位女孩的聲音傳來,站在校園花圃邊上的王雪娜回頭一看,笑了笑,打了個招呼。迎面從宿舍樓的方向走來了四位女生,都是同班同學,拎著飯盆,打鬧嬉笑著往餐廳的方向走,實習期開始了,幾乎等於放了長假,沒到飯點都湧出來了。走得更近了,有位高個子的女生隨意問著:「對了,雪娜,聽說你獨闖人才賣場,真的假的?」
帥朗一聽,一省悟,確實如此,支這麼大個攤,好歹算個小老闆了,倒沒有追討幾百塊錢之虞了。他狐疑著進門踱了幾步,警惕地看著對面的老頭,那老頭只是提著熱水壺仔細地在沖一杯茶,滾水進了深色的紫砂壺裡,稍頃,就從壺裡倒出殷紅的茶水,一杯推到對面,一杯老頭直擎著放到嘴邊,自斟自飲,咂吧著嘴愜意地說:「金駿眉,性溫味醇,紅茶中的君子之茶,都說請你喝茶了,昨天我盛情邀約,你都不給面子,怎麼,今天也不給我老頭面子?」
「哈哈……你要是有其他心理問題,我就不勉強你了,不過要是薪水問題,那倒不必在意……哎,我第一次覺得和你說話這麼難啊,這樣吧,還是簡單直接一點……」
「那……我不記得我給什麼水產品銷售公司投簡歷了呀?」帥朗終於按捺不住,把最大的疑問說出來了。雖然簡歷是亂投亂放,可他對什麼寇仲水產品銷售公司確實沒有什麼印象,不過昨天先是被學妹搞得心裏痒痒,后又被女騙子搞得頭昏腦脹,回家又喝得糊裡糊塗,連他自己也說不準了。
等待持續了片刻,有時候越出乎意料,還讓人興趣越大,最起碼讓華總覺得連個看門的都這麼譜大,背後的人沒準兒真有三下兩下,稍等片刻帥朗去而復返,這次好歹有點笑臉了,伸手做著請勢:「華總,請……」
華辰逸看著陳副總說著一臉正色,呵呵笑著根本不信。
「這……你……」帥朗又被氣著了,剛剛這人坐在經理辦公室這麼牛,還以為是公司總經理呢,敢情他和自己一樣,都是打醬油路過的,那這麼說,什麼招聘什麼用工都是扯淡,氣得帥朗肚子直嗝應,看看依然得意洋洋的古清治,倒沒好話:「好好……我看出來了,你就是閑著沒事,消遣我來了是吧?你沒事我有事呀,調戲我這麼個失業人士,你覺得有意思呀?」
又磨嘰了幾分鐘,那輛賓士R500才關門載人上路,臨行前華總和劉秘書還是殷殷切切招手致謝,不過帥朗的注意力差不多全在車上,那車叫一個好哎,漆色不是一般的亮,看樣子坐在裡頭不是一般的舒服,要開上這車,也不是一般的拽……直看著那車在視線中消失,這心裏卻是更納悶了,也奇怪了,這麼牛的車裡怎麼坐著這麼傻的人,愣是相信古清治是大師。
帥朗推門而進,腳還沒有踏進門,人僵在原地了……
華辰逸確實聽懂了,頓時收起了對此人小覷之意,看來這位和先前遇到的江湖人士不是一路,他客氣地邀著古清治坐下,抱抱手謝著:「失敬,古先生請……」
帥朗不吭聲了,人家態度不好,他倒更放心了,自己混的這兩年還真是同路朋友不少,你介紹他介紹有時候還真幫不少忙,剛問了句是誰介紹的,那人一指居中標著「經理室」的門示意道:「那,在裡頭,自己去看吧……合適留下了,咱們就是同事了啊,我叫黃曉,給經理開車的……」
劉秘書撲哧輕笑,爾後又是哭笑不得,再想問,不過看陳副總為難的臉色,知道陳副總恐怕也是心裏沒底,又不好意思再追問了,兩個人就忐忑地恭立在籬笆門之外,期待地看著,稍顯緊張地側耳聽著,洞開的木門,木格子的窗扉,好半天了,沒有什麼動靜……
哦,這就叫有錢人,不管是站到權力巔峰還是財富頂端,都會有這種感覺。
動心了,帥朗明顯地眼皮上翹,狐疑地盯著古清治,舌頭舔舔嘴唇,不置可否,有了先前的幾件事,實在讓帥朗不敢相信天上掉餡餅的事,一般情況下,就是掉也不會砸著自己。
「恁咋這麼多廢話,電話里不說了么,熟人介紹來的……你這樣,要不願意來沒人強迫,想走現在就能走……」那哥們兒不客氣,果真是店大不愁招夥計的作態。
籬笆外,只剩下倆人了,劉秘書看看時間,已經快十一點了,華總心血來潮這麼一下,當天安排好的行程全亂了,亂倒不怕,就怕在這地兒受點刺|激,回頭撒氣首當其衝的恐怕就是自己了。她心裏稍有慌亂地輕聲示意問陳副總:「陳副總,有把握嗎?別跟前幾次一樣,找回個風水先生跟華總大談什麼青龍白虎,厚土龍神,讓華總學機械的怎麼相信呀?」
不料問到此處,陳副總眼神很莊重,看了秘書一眼,鄭重說道:「有。」
「你又理解錯了……不是我打擊你啊,我是說,就你這賣相,配上個文秘專業,再配上一堆亂七八糟什麼推銷經驗,你覺得但凡一個像樣的公司,會招你這種人嗎?看不上我老頭,不想到這兒應聘呀?哎,你就想給個你們年輕人說的什麼美女老總當秘書,也得有人看得上你呀?先天條件 可不是通過主觀努力就能彌補的……」
想到此處,鬼鬼祟祟鑽在隔間里的帥朗咬著舌頭又偷笑了,不一會兒水開了,倒了一瓷壺送出正堂給古清治和華辰逸斟上,瞧了古老頭兒一眼,哪還像公園算卦的江湖騙子,此時侃侃而談大有縱橫捭闔之勢,說學富五車才高八斗都不誇張。相反,那原本進門還有幾分倨傲的華總,變得鄭重和正色了,臉上那點狐疑也沒了,保持著恭謹的態度在傾聽,偶爾發問都被古清治輕描淡寫地來個圓滿解釋,聽得是頻頻點頭,讓帥朗禁不住 暗暗稱奇。
帥朗一手拿著衣服,一手撥弄著手機,機屏裂了一道縫,虧得是諾基亞這號耐摔打的機子,還能看到畫面,屏很小,半身的照片,照片上的人正倚著一座雕塑在笑,很恬靜,很調皮,甚至從表情里帥朗能看到幾分戲謔,就像調戲自己一樣……
「媽的……這妞真帶勁兒……」
點了一支煙,鳧鳧升起的青煙在燈光下慢慢變淡,活了這麼大,每每一想起感情問題總讓帥朗愁腸百結。記得他懵懂的初戀是從初中暗戀英語老師開始的,那鼓起的胸和翹起的臀與同班女生的嚴重不同引起了帥朗無比的好奇,從那時候起,帥朗就養了個傻傻盯著美女觀察的癖好,不過他英語一直學得一塌糊塗,估計那老師應該不會對他有什麼印象。
「就這兒?」
「我要說了,你就笑不出來了……這位姓帥名朗的,你知道他大學住了幾年?」
華辰逸笑了笑說道,保持著自己的風度,今兒的閑情雅緻不小,特別是被這人的譜大刺|激了一下子,那種心情更甚了,以現在自己的身份已經很難找到敢爭論和能爭論的人了,有時候找個借口和人爭辯爭辯也算是件樂事。而且就剛才這句,撂倒了不少江湖騙子,先前所見的幾位大多數不知物種起源和進化倒也罷了,還跟他大談什麼元始天尊和太上老君,整個是文盲哄文盲的水平,每次都氣得華辰逸牙根痒痒。
「啊?」這麼一說,效果立現,王雪娜張著小嘴合不攏了,瞬間像被人揭了羞處一樣顯得很難堪,悻然說著:「那有什麼,不拿檔案的多了,故意打擊我是吧?咦?住了六年?你沒搞錯吧?怎麼可能?」
一句看水平,三句知深淺。
得,流年不利,又遭調戲,看到這人,帥朗心裏暗道,昨天白辛苦,今天瞎忙活,坐了一個多小時公共汽車,又觀察了兩個小時,辛辛苦苦大老遠送上門,還是被調戲了。
「你別開口,你說的話裡頭,我連標點符號都不相信。」
「走,架子不小,有些年頭沒見過譜這麼大的人了……我還真想見見。」
古老頭側頭笑笑,做了個請的姿勢,辦公桌對面就放著把椅子,看樣子是等得久了。
接名片在手,帥朗機械地掃了一眼,臉上浮著淡淡的笑意,嘴裏輕聲念著,中州古文化研究會,理事;玄學研究會中州分會,理事;古玩鑒賞協會,顧問;易學研究協會,理事……每每一句,都重重強調著後面那個職位,不過口吻孰無尊重,念完了,笑著看著古清治默不作聲。
騙子!?不管怎麼說,這個詞總是貶大於褒,或者根本就有貶無褒,就真是騙子也不至於當著人面歡天喜地領了這個稱呼吧?古清治眉頭微蹙似有不悅,帥朗斜眼忒忒得意洋洋,這主客之勢,似乎要來個大翻盤。帥朗倒不在乎,能給老傢伙個難堪才爽呢。
「華總,您找我……」陳副總說道,站到了辦公桌前,華辰逸隨意地說:「哦……私事,就是上次我跟你說過的我母親遷墳的事,老家新鄭機場的附屬工程快動土了,這件事得抓緊時間辦……幾個老輩親戚催了幾次,我頭都大了。」
這一笑,陳副總更是尷尬,有時候伺候老總就存在這種自相矛盾的問題,比如九-九-藏-書這趟事,老總根本不信什麼風水之說,不過還偏偏讓你去找一個貨真價實的地師,這可能么?
雖然家在中州,不過帥朗並沒有佔到哪怕一點地緣的優勢,雖然從一個破碎的家庭中走出來,可免不了又在憧憬著一個自己的、安穩的家,和老大韓同港、老三田園、老四平果沒有什麼區別,都在期待著有一天會搬出這間出租屋,買一幢房子,都在期待著有一天邂逅一位女人,牽著手踏上紅地毯……都在期待著,有一天不再像這樣奔波忙碌,為一個朝不保夕的飯碗揪心。
這是王雪娜從小到大的閨蜜,準確地說兩個人的身份幾乎等同,一起上的中大附小、一起上的中大附中,後來又一起上了中州大學,只不過一個學了英語,一個學了市場管理。這也是幾位同學對王雪娜獨闖人才賣場不解的原因,其實就王雪娜和關妍慧這號教工子弟的身份,不論招聘還是留校還是讀研,都有近水樓台先得月的優勢。
咦?有點意思,古清治低眼觀察著帥朗,只微微不悅之後瞪了幾眼,又氣定神閑了,那幾眼瞪出來的威風讓他微微一怔,而此時氣定神閑了,微翹的嘴角又掛上了幾分滿不在乎的痞態,而剛進門時,帥朗表情還是畢恭畢敬的樣子。面前這個貌似普通的人,坦白說並沒有他形容的那麼不堪,雖然長相和個子都大眾了點,不過越看越有看頭了,比純粹的學校出身和純粹的市井出身都有所不同,一咂摸其中的變化,讓古清治微微笑了,小心翼翼地問著:「喲,生氣了?剛才說話過重啊,抱歉則個,我並無惡意啊。」
起身說慢也不慢,反應來得更不慢,古清治哈哈一笑,攔也不攔,笑著戲謔地盯著帥朗說:「是嗎?騙人都不會,你確定有幾家單位給你面試 見工的機會?」
另一位矮個子取笑這位:「得了唄,經理的美人還差不多。」
「呵呵……賣了也得我先花錢呀,價格合適我自己就賣了,還輪得著你們賣?」帥朗說著,這回坦然了。
耶!?這話可一點不客氣,把華總問得愣了愣。
幾日相處,言語中經常被這位為老不尊的逗來逗去,時間一久,也沒 那份尊敬了,而且帥朗發現,饒是自己嘴毒話難聽,開口不饒人,但和古清治相比還是有差距的。這不,又來了,帥朗一挖苦,那老頭兒惱也不惱,呵呵笑著放下茶餅,回頭饒有興緻地盯著帥朗,上上下下地盯著,左左右右地瞄著。要不是看老頭兒年紀這麼大了,功能肯定退化了,免不了要懷疑這貨有斷背傾向,這幾天對這種眼光帥朗也習慣了,老頭兒一盯,帥朗一揚腦袋,鼻子里哼了哼,沒理會,古清治呵呵一笑,似乎看出了端倪說著:「我看你呀,是好奇、羡慕加上幾分嫉妒……想不想學?想學我老頭可以破例教你。」
待到了目的地,四顧看看,這個叫祁圪襠村的地方除了村裡幾幢小樓還像點樣子,剩下差不多都是紅磚瓦房,單門獨院,實實在在到農村了,雞犬相聞反倒平添了幾分靜謐。循著方向車直停在村北高處斜坡底,路邊水塘里嘎嘎游弋著鴨子,路邊下坡處一停,驚擾了一群雞仔,母雞領著一群嫩黃的小雞仔咯咯達達叫著慌亂地走開了,面前高地赫然一座小木樓,木籬笆圍著院子里青青一片菜畦,一位年紀不大的人正在院子里拾掇著。
一聽這個數字,帥朗心裏微微動了動,眼皮跳了跳,說實話,除了夏冬兩個旺季年景好,能掙萬兒八千,平時這個數目的工資對他還是相當有誘惑力的,其實就是累死累活,給別人開一個月車送一個月貨,大不了也只能掙這麼多,不過揣不清古老頭說話的真假,他沒吭聲。
「迷信?這怎麼叫迷信呢?」古老頭兒詫異了。
那人順著帥朗的話哈哈一笑,茶碗一放,身子一正,不是別人,正是前一天在中州公園遇到的那位裝神扮仙的古清治,臉色不尷不尬,說話不疾不徐,要不知道還真以為是遇著故人了。他煞有介事地說:「大清早掐指一算,今兒是個陽公好天、黃道吉日,要遇故人……果真是卦相奇准,就遇到你了……來來,請坐,喝杯茶。」
「是感覺像吧,頭髮很長,眉毛也很長,都花白的,聽說年齡七十開外了,不過身體很好……最關鍵的是,他對酬金根本不屑一顧,不像其他風水先生,開口明碼標價。」劉秘書道。
一看眾人詫異的眼神,帥朗知道是瞧自己笑話呢,忍不住又在心裏罵著黃曉那孫子,買衣服凈揀土氣的買,還專門給買了雙手工布鞋,這丫要不是看在不掏錢的份上,自己是肯定不|穿的。
王雪娜笑了笑,看著同學打鬧著走著,大學里男女學生都差不多,到一塊兒難得有點正形,她回頭看著辦公樓的方向,一位身材略顯胖的姑娘正朝自己奔來,趕緊招著手示意。
喘著氣,像很急一樣,關妍慧奔得近了,是個臉蛋圓圓、梳著捲髮的姑娘,個子比王雪娜要高不少,奔到王雪娜面前,手搭在王雪娜肩上喘了幾口氣,貌似很累很急的樣子,王雪娜詫異地問:「別辦點小事就裝腔作勢啊,好像多遠似的……有這個人么?」
「呵呵,請請……失敬的是老朽我了,原本我有意怠慢,沒想到華總還真屈尊絳貴親臨寒室,也沒想到華總年紀輕輕能如此胸懷啊,倒顯得我有點小家子氣了……」古清治笑吟吟伸著手做請。
「就你那套迷信,看墳地?算了吧。」帥朗嗤鼻不屑了。
有時候,你不相信的事還未必就不是真的,黃曉帶著帥朗找了家道口燒雞老店,就著老白乾大快朵頤了一番。帥朗大致問了問情況,敢情這位鰥居的古老頭還真需要個提茶送飯的跟班,而且地方在北郊,離市區很遠,一般都沒人願意去。這下帥朗更放心了,衝著那三千月薪,他倒無所謂了,這頓吃得滿嘴流油,吃完了就回大東關家裡睡覺去了。連著兩周的失業生涯,終於在今天結束了,終於也能讓帥朗睡得踏實了……
真的?假的?
鑲著金邊的台曆,一帆風順的船舶造型,標誌是「泰華汽貿成立十周年紀念」,日曆翻到了這一頁,看日曆的人似乎被某個字眼撥動了心事,隨手摁著呼叫說了一句:
哦……樓梯口上站著的帥朗咬著嘴唇心裏暗道:這老傢伙又要開始忽悠了。
「我哪知道?這行比咱們那行水還深。」陳副總神神叨叨小聲說了句。劉秘書一聽愕然,隨口接道:「咱們汽貿和風水有什麼關係?」
其實帥朗領了三千月薪來給老頭兒當助理,多少也有點好奇的成分在裏面,就現在這陣勢,應該是老頭三寸不爛之舌的功勞,是鉚進窟窿對住眼,說到地方了。不過再回頭細想,老頭講的什麼象徵性藝術、什麼理性思考,怎麼著又從這些轉到八竿子打不著的風水學說和尋龍點穴找陰宅上了,越聽越想越迷懵……哎,對呀?這老傢伙嘴上這個彎是怎麼拐的,怎麼就讓華辰逸相信了呢!?
「這都有問題?專科還是本科?」
是啊,這可能么?華辰逸老總根本不信,笑了半晌停停,戲謔地問劉秘書道:「小劉,你覺得呢?」
屋外聽不到動靜的原因很簡單,是因為正主還沒有露面,進門的華辰逸似乎無心在這裏多做停留,坐都沒坐,帥朗也不謙讓,直上二樓,看樣子是請人了,這下子華總可真有點微微不悅了。要說剛才不介意那是性情中人,那麼進門沒見著正主,就有點不把客人當人了,饒是華辰逸虛懷若谷,也被對方這麼大譜搞得臉色稍變,印象中就連去市府拿批文都沒有被這麼被慢待過。
回頭秘書就小聲地彙報下午還有什麼行程安排,三個人快步走著,華總像是吃了人蔘果一般渾身通泰,對其他人的態度格外和藹可親,先表揚了陳副總幾句,捎帶著對帶路的帥朗也客氣了,剛上車又覺得禮數不夠似的從車上下來,拉著帥朗的手重重握著,頻頻點頭謝著,謝謝啊,小夥子,代我謝謝古大師,回頭我再來拜訪……
「這個……」陳副總難為了,和劉秘書互視了一眼,秘書沒吭聲,陳副總無奈之下又委婉地說:「王會長倒是說了個辦法。他說這位先生好茶,提上斤把好茶上門請教,沒準兒能行。」
「比照公務員工資怎麼樣,咱們中州公務員平均工資不足三千,我以三千月薪付你如何?」古清治道,要是錢的問題,那就不是問題了。
從地處中原區的泰華公司總部駕車出行,不是車流高峰期都用了兩個小時才到了北郊四環路口,還以為到了,一問才知道還得走差不多半個小時,和市區相比,這裡是越來越荒涼,路邊已經能見到麥田、地壟、水塘,這可是實實在在的郊區農村了。隨行的陳副總和劉秘書暗暗擔心,生怕華總不耐煩了。不過好在這位城裡生活得久了,不但沒有不耐煩,反而饒有興緻地指指點點,大談自己當年在鄉下怎麼怎麼著了,曾經的記憶似乎更能反襯此時身份的尊貴似的,這些事情屬下沒少聽過,一位副總、一位秘書少不得恭維幾句。
第一次聽到某人對周易會持這樣的觀點,如果真把八卦作為一種象徵性藝術來鑒賞,這倒也無可厚非,畢竟用現代科學也無法深入而透徹地詮釋,如果這些是發端於人類想象的東西,是藝術的東西,那麼就無可厚非了,就像看到長城、看到金字塔、看到兵馬俑一樣,前人的智慧和想象力只會讓後來者站在一個仰視的角度。
咦?這老傢伙到底要幹什麼?帥朗側目瞥著,老頭一副吃定自己的樣子,就像昨天忽悠那仨胖子一樣,這下子倒激起帥朗的年輕心性了,看看時間午時已過,反正今天是什麼也幹不成了,他乾脆一屁股坐下:「好,看在你年紀比我爸還老的份上,聽你說完……怎麼?想培養我當騙子呀?」
有道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這名頭掛得大了點,不愧是玄學,夠玄的。
日曆又翻過了新的一頁:農曆二月廿二,宜出行、祭祀、訂盟;忌作梁、造廟。
「送水產?」帥朗問,那是自己最喜歡的,開上公司的車假公濟私,那感覺最爽。
「辦什麼?」
說話男子稍顯疲態,懶懶地靠著老闆椅,此時他身處的這個辦公室在一幢二十六層辦公樓的頂樓,地處寸土寸金的中州市中原區,從這裏可以看到綠城廣場和攘鬧的新城大世界,附近就是中州最大的車展市場,都是泰華公司的產業,每每站在這裏,俯瞰忙忙碌碌的市民,都會給人一種極端自信的感覺。
「我說,你信嗎?」古清治笑笑,孰無正色,像逗後生小輩。
「雪娜……在這兒幹嗎呢?」
帥朗抬手輕叩著經理室的門,裏面隨即傳來了一聲淳厚的男音:「請進。」
「王會長說,得事主親自上門,他說茲事體大,別人代替不得。如果沒誠意,肯定請不動人。」陳副總終於把最為難的問題說出來了,沒點身份的人上門求見都未必見得到華總,而讓華總低三下四去求一位郊區鄉下的糟老頭,這事難度恐怕大了點。
「不是錢的問題,我後來聽王會長說,陰陽陰陽,知陰通陽,正經八百通曉點的都不敢靠這斂財,他們等閑也不出山給誰尋龍點穴,越是高人隱藏得越深……滿大街亂竄給人尋龍點穴找陰宅的呢,反而不值錢了。」陳副總一臉崇敬,要是不是錢的問題,那問題就大了。
態度很客氣,一貫地客氣,別以為有錢人就都飛揚跋扈,最起碼華總沒那麼淺薄。在中州這地方,這張名片就足夠贏得尊敬了,還需要飛揚跋扈么?
「啊,不是呀,誰告訴你我是了?我就借經理的辦公室用用。」古清治第一次現出很誠實的表情。
「呵呵……過譽了,老朽也是略有涉獵,難登大雅之堂,其實華先生你把它當成迷信也沒有錯,唯物論的觀點,人死如燈滅,骨化形銷,自然不存在什麼靈魂之說……」古清治坐在堂椅上侃侃幾句,仍然是一副唯物論的觀點,說到此處話鋒一轉,兩眼眸子里似有光芒射出,亮了亮,不過很和藹地對華辰逸說道:「您的事我聽先前來的那位說過了,您不相信風水之說,可您既然又屈尊來找我這個糟老頭兒來了,那說明你還是隱隱覺得應該為令堂選一處福址福穴,以盡生者幾分孝道……迷信迷信,是因為心中所系,雖然您不相信,但因為心裏所系又覺得有些東西冥冥之間存在。比如,即便陰陽相隔,也割不斷母子親情,所謂九泉之下、所謂在天之靈,都是子虛烏有,不過是因為生者的感情、思念、眷戀所系,所以就有了這種迷信,即便逝者已矣,我們仍然相信她還在我們身邊……與其說是迷信,倒不如說是生者在尋求一個心靈和心理的慰藉……」
「你看得出來?」華總不信了。
對,單個名字或者單個人肯定忘嘍,不過名字配人,就不那麼好忘了,而且這小子很耐看,你說他長了個群眾臉吧,還偏偏和群眾不那麼一樣,哪兒不一樣呢?對了,像七十年代的群眾。
古清治語重心長地教導道,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看著帥朗,這麼一說,倒把帥朗說愣了,瞪著一雙大眼,看著正色一臉跟大學時馬列課老師一樣的古老頭,有點揣不準,不太相信地挑了個刺問:「這……不能吧……蒙我是吧?黑格爾能和封建迷信扯上關係?鬼才相信。」
「對了,我得正式自我介紹一下,別老把我九-九-藏-書當江湖騙子……平心而論,你就見我卜了一次卦,你覺得我和江湖騙子行徑有區別么?」古清治說著,伸手從口袋裡掏著東西,掏出來了才看清是一張名片。這倒讓帥朗詫異,說實話,公園偶遇,他還真把這老頭歸到江湖騙子一類了,不過經此一問,好像確實有點區別。
華總大笑著幾步進了一間其貌不揚的小屋,跟在背後的帥朗回頭看看,那倆第一回就拽得跟二五八萬樣,女的連笑都沒給一個,男的伸了仨指頭給三千請老頭兒到公司看什麼風水,拽得那架勢連帥朗也想朝他襠里踹一腳,這會兒看這倆這麼糗,帥朗也沒放過落井下石的機會,呲著牙眯 著眼做了個鬼臉,把這兩位看得乾瞪眼,隨即跟在華辰逸的背後進屋了。
「咯咯……冬梅合適啊,沒上班就天天想著當小三呢。」另一位挖苦道。
古清治倒不以為忤,一豎大拇指,朝帥朗說道:「好,不盲目,不盲從,這是一種優秀的品質,希望你能一直保持……咱們這樣吧,看來咱們彼此的信任基礎太淺,拐彎抹角你會更懷疑,我長話短說,很簡單……我個人聘請你給我當助手,怎麼樣?沖你這機靈勁兒,我看著就蠻喜歡的。」
「哦……那我不應聘了,大爺,要是你沒事我就告辭了啊,還有好幾家單位我想試試運氣去,原本想來這兒的,沒想到這兒的魚腥味這麼濃,感覺有點受不了……謝謝您的茶。」帥朗胡亂編著理由,慢慢地站起身來,或者此時真走也未必不可,或者通過這個動作也可以試探一下老頭的真實意圖。
當然不至於,帥朗自覺自己就算是根好蔥,也未必人家這麼鄭重拿你蘸醬,現在招聘是買方市場,人家說了算。一上午帥朗都在犯嘀咕,畢竟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兩年多了,見識的不少了,有些冤枉路能不跑還是別跑。原本他想著等等,看看這幾十份簡歷會不會有什麼反應,可邪性了,除了昨晚上那個試工通知,再沒電話打過來,無奈之下,他只有抱著試試看的心態來這個所謂的「寇仲水產品銷售公司」來了。
「當然真的,不但闖了,今上午還面試了,剛回來。」王雪娜得意了。
愣了片刻,這位華總還真喜怒無常了,不過沒發怒,哈哈笑了,「啪」 一拍桌子起身:
沒錯,貨真價實的水產品銷售公司,帥朗的心更放了放,走到三層時一抬頭,不經意地被樓口一位嚇了一跳。帥朗一怔,看那人笑著,也友好地笑了,只不過笑得有點傻,面前這位鬍髭一臉的漢子,窄額高顴尖下巴,不規則的臉頗有點卡通味道,一見帥朗傻笑就催促著:「你快點嗎,等恁把晌午飯都誤了……」
是簡歷,是自己那一摞簡歷,厚厚的一摞,帥朗傻著眼拿到手裡,一看頓時七竅生煙,都是自己投出去的簡歷,怪不得投出幾十份一點效果都沒有,敢情都被老頭收起來了。帥朗盯著古清治,聲音提高了幾個分貝說:「哎呀……我跟你沒啥仇啊,你整這什麼意思,砸我飯碗……咦?我的簡歷怎麼會到你手上。」
帥朗半晌找了點心理平衡,對著樓口不屑了一句,揚長進了廚房。洗菜淘米的工夫,對於剛才發生的事還是有點耿耿於懷,剛到這兒上班第一天,老頭就吹噓過他是什麼易學大師、風水大師,被帥朗不客氣地恥笑了一番,可沒過兩天就應驗了,不但有人找上門尋龍點穴來了,而且還是個中州社會名流,更邪的是看那樣子對古大師還深信不疑了。
這不,地方到了,離大東關足有十幾公里,擠公共汽車倒了三趟,用了一個多小時,別說能不能去干,就是能去干,這將來上班也是個大問題,車錢多少划不划算、公司管不管飯、要管飯得扣多少錢、有沒有休息日什麼的,這些都得提前想好了,現在這老闆都是人精心黑,比過去那資本家強不了多少,別給人家幹了十天半個月才反應過來,想走連工錢也算不了,那可賠大了。
「那還不迷信呀,什麼土乃龍之肉、石乃龍之骨,這還不夠迷信呀?還尋龍點穴呢,有本事你召條龍出來。」帥朗翻著白眼駁斥上了,打從公園開始就沒相信過這位鳥人,直接給老古出了個不可能的難題。
古清治以住宅開頭,聽得華辰逸略微頷首,只見古清治雙手比劃著,從住宅說到陰宅了:「你可以同樣考慮一所陰宅,由遠古發端而來的陰宅風水經過幾朝幾代的完善,已經形成一個獨立的體系,其中涉及的龍、砂、穴、水、明堂、近案、遠朝都有一定的格局安排和講究,包括基址的地質、水文、朝向、土壤的要求,尤其是與自然山川景觀以及周圍環境、風景渾然一體,達到依山為穴、宏偉完美、天人合一的境界,所以陰宅講究合天時、合地運、合山水,單從建築美學上講都是可圈可點的,這也是風水成為一個特殊的理論體系原因所在。」
說著話,同情地看了姐妹一眼,搖頭嘆氣離開了,留下王雪娜傻乎乎地拿著那張複印件站著。
「什麼工作?」另一位興趣來了。
客氣之至,熱情之至,帥朗倒真不好意思了。他坐下來,端著小茶杯抿了一口,沒有很特殊的味道,殷紅如血的茶入口很醇,后味微甜,很爽口,即便是不懂茶,他也嘗著味道不錯,一飲而盡。剛放下茶杯,古清治老頭早伸手倒上第二杯了,帥朗這喝得莫名其妙、坐立不安了,辭讓著:「喂喂喂……大爺,先別這麼客氣,這,這到底怎麼一回事?」
這殷勤的架勢可讓帥朗有點受寵若驚了,自打出來混生活,帥朗就是被人吆來喝去使喚的主,哪見過這麼大老闆倒過來客氣巴結,一下子這心 里的得意呀塞得滿滿當當,臉上堆著笑,替古大師滿口應承下來了。
這回表態了,帥朗點點頭,是信不過的意思。眼裡眯著笑意,將心比心,要有這價錢,找個水靈妞陪著都沒問題,還會巴巴地大老遠找自己這 么個磕磣爺們添堵!?
「嗯……」那人隨意地點點頭。
這回不拐彎抹角了,帥朗單刀直入,古清治聽得此言眉色微蹙,帥朗斜眼忒忒卻不加理會,心裏暗道,你丫給我難堪,別怪我不給你好話聽。
「哇噻……太委屈自己了吧,咱們這身份出去怎麼也得是個美女經理人吧?」一位頗有氣質的美眉大驚失色道。
得,傻眼了。
想了想,兩個屬下都有點戰戰兢兢,生怕老總勃然大怒,畢竟這會兒私企里這些老總牛掰得厲害,哪位老總身上都不缺幾分王霸之氣,隔三差五喜怒無常,隔五差三,那是屬下遭殃。
「那要不加工水產?還是看門的?」帥朗連問兩個,那是最底層的工作了,又臟又累,實在不行也能接受,反正暫時沒事幹,這會兒大學生殺豬賣肉掏廁所都不稀罕,還真沒啥挑的。
門臉雖然不大,在隴海路中段岔道口離大路不遠,可帥朗守了兩個小時,進進出出幾輛送貨車,明顯看得出這是個實實在在的業務公司,有幾次走得更近點瞧瞧,裏面的院子不小,能停四五輛送貨車,院子外面也能聞到魚腥味,這倒讓帥朗對這家公司刮目相看了。沒錯,肯定是實實在在招人,不是個忽悠公司。
王雪娜本來想約這位學長到什麼地方吃飯的,不過現在沒那個心情了……
正是帥朗,正是拿了三千月薪當私人助理的帥朗,名片拿到手裡一瞧,泰華汽貿……總經理!?他暗道了句,我靠……心裏一驚,手一抖,眼睛一睜,差點沒把名片掉地上,以前推銷過潤滑油,知道面前這位是什麼人物,瞥眼再一瞧車,耶……我靠,賓士……再看老總身後的人,一位三十多歲的男子,標準的經理人打扮;另一位職業裝的女人也頗標緻,如果不是臉上那麼嚴肅,也能劃到美女行列了。這倆人大前天來過,好像有事相求,不過好像說崩了,古老頭兒直接把他們趕走了。
古清治轉身不看了,笑著撂了一句上樓了,帥朗傻么愣眼,半晌才回過味來,敢情這話里早下套了,現在雖然搞不清黑格爾哪國的,不過看老頭這麼說,肯定不是法國的了,一不小心,又掉坑裡露了不學無術的 餡了。
那是一份行政公報,標題怵然:《關於帥朗、吳宇衡、韓同港等十二人打架鬥毆的處分通報》。
接下來不好笑了,帥朗臉色一正,伸手把名片又還了回去,沒帶幾分客氣地說了句:「等著。」
「有!?那不請來?」華辰逸奇怪地問。
老頭搖搖頭。
帥朗連喝了三小杯茶,入口不知茶味,不過眼睛的睥睨之色頗濃,像和人單挑時通過眼光示威,那眼光彷彿在說著:哥們兒還就不服氣了,愛說什麼隨便,咱還就沒在乎過。
「嘉和超市,導購兼見習店長,日薪八十。」王雪娜說道,臉上的笑容比上午的陽光還燦爛。
幾句的轉折一點都不牽強,甚至從唯物到唯心都順理成章,連帥朗聽得也忍不住贊同這個人之常情,暗道自己有點走眼,這老傢伙倒不是光會「父在母先亡」那一個爛招,要這麼解釋迷信的話,連帥朗這個無神論者都沒意見。
「去去去……甭自封什麼大師啊,大師現在基本都是騙子。」
帥朗相信,那位華總就深信不疑了,而且似乎被老頭戳中了心事,霎時有了幾分無奈和難堪之色,長吁短嘆,給老頭兒撒了一支煙,老頭兒沒抽,而這位卻自顧自點著,邊抽邊說著家境不好時當媽的怎麼含辛茹苦供 養著他上大學,而日子好過了老娘卻沒享幾天福,臨終了也沒能見到在國外的兒子一眼,這葬下多年了也不得安生,又要遷墳……即便逝者不知,可讓生者何堪……說得是喟嘆不已,不知道是動情還是被煙熏了,眼睛紅紅的。古清治靜靜地聽著,偶爾輕聲地安慰一句節哀順變的話,直到華辰逸被撩撥得動情更甚,抽著煙不小心鼻子抽泣了一聲,一旁站著的帥朗忍不住了,差點笑出聲來,趕緊咬著嘴唇,一抬頭,壞了,華辰逸和古清治倆人都沒好眼色地盯著自己,讓帥朗訕然站在樓梯口邊那叫一個手足無措。老頭兒似乎對帥朗的表現這麼有失水準很生氣,一揚手攆雞趕野狗一般:「去去去……客人來了也不知道燒水上茶……一點禮數都不懂。」
「哦……我等妍慧。」
衣服是女式小外套,一面紅一面銀色,像魔術師的道具,這東西肯定是專門預備的,兩面四明兩暗六個口袋,估計是方便藏東西和調包,想想這妞端坐在麵館舉止文雅,氣質雍容,還真沒人懷疑她是個富二代之類的人物,誰能想到這樣的人會是騙子呢?
「我當然知道……你的大師是自封的,我這畢業證可是省教育廳頒發的,憑什麼懷疑我的學歷呀?沒上過大學別用這種眼光看當代大學生啊,我懷疑你也是羡慕嫉妒恨……」帥朗指著古清治義正詞嚴駁斥了幾句,維護著自己的顏面,現在倒暗暗吃驚于這個江湖騙子能抬出黑格爾的名頭了,實話實說,就是自己也只知其人不知其事,上大學馬列幾次才考及格,別說這還是馬列的老師。
「嘿嘿……專科加本科就差不多了,一共住了六年多,去年十一月份才拿的畢業證,現在檔案還撂在學生處沒拿走,檔案沒走這說明什麼,整個一無業游民……你可好,發現寶了似的晚上還拉著我彙報,搞得跟邂逅周杰倫了一樣,把你激動的……」關妍慧哭笑不得地說。中大歷史上最長有七年零八個月才拿到畢業證的,王雪娜認識的這位,差不多就接近歷史紀錄了。
「劉秘書,叫陳副總來一下……」
不動聲色拍了個馬屁,不過等了幾分鐘,卻被人奉承胸懷寬廣,華辰逸先前那份微微不悅消弭無影了,此時被古清治幾句話觸動了,臉色鄭重了,剛剛坐下來,就欠著身子正色請教著:「古先生,不瞞您說,我原本一直把這玩意當封建迷信,要您這麼說,倒還真有可取之處了……我的來意想必您已經知道了,那麼我再求教求教,關於這陰宅尋龍點穴,確有其事?」
「哼,知道又怎麼地?現在馬列都沒人學了,黑格爾算個屁呀!?」
老頭笑著,又搖搖頭。
第三個問題泛上來了,這是破除表象直指本質的問題,一想到這個實質性問題,正淘米的帥朗手停住了,水嘩嘩地流著,愣了半晌,種種跡象掠過腦際,一時間還真分不清這其中的真真假假了……
熄燈……睡覺……睡不著強行睡……只不過問題沒有結束,好像強行入睡很難,一會兒是千姿百變的女騙子,一會兒是清純靚麗的小學妹,一會兒又是曾經暗戀的英語老師、大學校花,一會兒甚至想起了那位感情沒有持續多久的前女友,更甚至一會兒腦子裡掠過的影像就在屋子裡,就在牆上,成了那位兼具槍炮與玫瑰之美的大嘴安吉麗娜。窸窸窣窣過了良久,燈又亮了,帥朗衝出房間進了衛生間,嘩嘩的水聲響起,不知道在洗什麼……
賣相很正點,不過嘛,在見多識廣的華總眼裡,和其他的江湖騙子沒什麼兩樣,再怎麼仙風道骨也像矯揉造作。
古清治驀地轉移話題了,是因為說著的時候帥朗表現得很不屑,好像根本不信似的,一聽此言,帥朗眯著眼笑了笑道:「大爺,我都說了,您話里的標點符號我都不敢信,禮下於人,必有所求,我還真揣不準您究竟想幹嗎。」
「騙子?呵呵。」老頭搖搖頭不置可否,笑了。他https://read•99csw.com僅僅是微微一怔之後就笑了,沒有讓帥朗看到預期的生氣表情,不但不生氣,反而笑了笑說:「七十二行,詐騙為王,能當騙子,干其他哪行都不在話下……還會像你這樣失業嗎?這就不是一個先天條件差的問題了,你想當騙子太嫩了,差遠嘍。」
還是那句,信則有,不信則無,而華辰逸根本就不信,或許是因為剛才的怠慢,這會兒直接就挑刺來了。
即便是王雪娜這個電話打過去,也未必約得到帥朗。此刻的帥朗,正在隴海路水產市場附近徘徊著,心裏也正犯嘀咕呢。為什麼呢?昨天晚上喝酒的時候,糊裡糊塗接了試工的邀請,早上起來才覺得這其中有點古怪,不過千把塊錢的活,這號用工中州街上一抓一大把,至於大晚上還邀請你么?
提起這茬兒來,王雪娜此時有點忍俊不禁了,恐怕帥朗也不知道起決定性作用的不是那首酸詩,而是揮舞手臂學關處長講話的姿勢,那正是關妍慧的老爸,要沒這茬兒,沒準兒她還真不理會這個搭訕的。王雪娜一回家拉著閨蜜一說這等事,關妍慧倒不介意老爸被人模仿,每年中大畢業多少學生呢,說好說歹的都有。但讓關妍慧不解的是,一慣眼高於頂的雪娜居然對一個初次謀面的青年讚不絕口,於是一個正方堅持自己的眼光,一個反方堅持自己的判斷,什麼判斷呢,說不定是被扮好人的花言巧語騙了,說不定這人根本不是什麼中大畢業的,中州大中專就二十幾所,哪有那麼巧?於是倆人爭論了一番,藉著子弟的便利,關妍慧真到學生處查個究竟去了。不過結果看樣子,結論傾向於王雪娜的堅持,沒什麼問題。
「沒文化真可怕,師爸穿的那是列寧裝,老早以前的行頭,你想穿還沒地方買呢。」黃曉回頭翻了一眼,很煩帥朗這麼多嘴。饒是帥朗伶牙俐齒,碰上這位可啞口無言了,敢情帥朗這大本畢業在黃曉眼裡還屬於沒文化的,揣了錢心情尚好的帥朗倒沒計較黃曉嘴裏不乾不淨的「鱉樣」形容詞。中州爺們多數嘴上掛的就是這個把,緊隨了幾步,黃曉下了樓底,扯著嗓子喊殺鱔魚的幾個人麻利點,雖然黃曉這相貌不比進口草蝦黑蟹強多少,說話也難聽,不過看樣子這裏的夥計都並不怎麼害怕,而且還開著玩笑要給黃哥燉鱔魚湯滋陰壯陽,那勁道蠻親熱的。
送出茶壺返身回來,又悄悄掀了一道簾縫觀察著,現在再回過頭細想幾分鐘之前的事,連帥朗也有點懵頭懵腦了,怎麼著就把這個不相信的忽悠迷信了?怎麼著就把這個身份顯貴的忽悠得畢恭畢敬了?現在都開始稱「古大師」了,邪了啊……不會是老頭下藥迷魂了吧?要不這老傢伙會催眠術?
不過華辰逸可無從知道這些秘辛,陳副總一介紹面前這人就是正主的親戚,只當是個鄉下孩子沒介意,和藹地笑了笑遞著名片:「好名字啊,帥朗……帥先生,這是我的名片,古先生在家么?」
帥朗舌頭沿著嘴唇舔了一圈,似乎還能回味到那個馥郁的吻,唯一的遺憾是這個吻像豬八戒吃人蔘果一樣來得太快太猛,來不及回味就結束了,除了這個紙片,再沒有任何有關於這位美女的信息。
上大學暗戀那位寫歪詩的才女兼校花,不過那時候帥朗名聲不太好,一直到畢業,校花都躲著他走,同樣無果而終。
帥朗迷離的眼神又有點遐想無邊了,現在他倒不介意自己被騙被耍了一回,唯一有點介意的是根本不知道這妞的名字、來路,找到的這個名字也不知道能不能和人對得上號,不過即便對得上號,在中州這七百萬人口裡,恐怕兩個人再發生交集的機會也是微乎其微。
「怎麼了,我就是長得群眾了點,也不比你們這兒的人差吧?」帥朗這會兒有底氣了,斜眼忒忒和老頭爭論上了,雖然咱哥們兒不帥,可也不能讓人這麼直接指出來不是,再說在這地方見的幾個人,還就數自己帥。
「呵呵……我掐算了一下,好像黑格爾不是法國哲學大師……你也沒讀過他什麼書,對吧?哈哈……」
「咿呀,要死啦……別拿我說事,好像你們不想似的……」氣質美眉臉上掛不住了。
可已經來了,總得見見正主吧,華辰逸壓抑著心裏泛起的不快,隨意地背著手。等待的時候掃視屋子,截然不同的環境讓他多了幾分好奇。十幾平方米的廳堂處處灑著陽光,老式方磚的地面看樣子年代不短了,居中古椅舊桌色澤鋥亮,中牆上懸挂著裝裱的猛虎下山,以華辰逸對古字畫略有涉獵的眼光,也看得出不是名家的作品,值不了幾個錢。右牆上是一幅太極陰陽魚的掛幅,左牆上是一幅先天八卦推衍圖,乾坤震巽離坎艮兌先天八卦配著長短不一的標示,也形成了一個類似陰陽魚的文圖。隨意地踱了兩步,看著八卦圖,華辰逸不屑地笑了笑,搖了搖頭,這東西已經博大 精深到讓人不敢相信的水平了。
「我也沒說不給你工資呀?」古清治語重心長。
不對呀?這才幾天,這老傢伙比在公園所見水平提高了不止一個檔次,連我也聽不懂了?帥朗聽了幾句愣上了,特別是看到華辰逸好像理解了,而自己偏偏沒弄清楚這話的深意,這下可真有點汗顏兼納悶了……
「還發服裝?」帥朗又吃了一驚,這還真把自己當公務員了,沒上班先腐敗去。
進了屋門,古清治一臉愜意地正在抿著茶水,喝上一口,誇張地咂吧嘴,臉上喜色很甚,恰似幹了件什麼得意的事一般自得其樂,帥朗把禮物往桌上一扔,古清治放下茶碗,拆開禮盒撥拉著,是一塊普洱陳茶餅,黑乎乎的像坨牛糞,這貨又得意地放在鼻子邊嗅嗅。這當會兒帥朗的好奇心上來了,有幾分狐疑地問著:「哎,古大爺,您……您是怎麼辦到的?」
「那不比給錢還簡單。」華總一聽,隨意說了句,一看兩位手下還有難色,詫異地問:「怎麼了?還有問題?」
「呵呵呵……這是後人努力的結果,和墳有什麼關係……哈哈……現在華僑旅居人數在世界上排第一位,依你說,都是祖墳庇佑的?」
「有點興趣,不過不太大,《聖經》我倒看過,西方是上帝造人,咱們這是一生二、三生萬物,物種起源又說人和動植物都是進化來的,古先生說哪種正確呢?」
老頭抬手示意著帥朗,那意思恐怕是說,小兄弟你磕磣了點。
時間不長,頂多也就是一杯茶的工夫,出門的帥朗果真見那叫黃曉的豁嘴哥們兒正靠牆等著,見帥朗出來,他隨手遞過來一個信封,不用說是比照公務員的三千月薪了。這一回帥朗毫不遲疑,隨手接到手裡大致一 數,三十張嶄新的百元大鈔,沒錯。收好了薪水,帥朗站定了,看著不知道算不算同事的黃曉,只等著這貨安排,不料那貨一直在直勾勾盯著自己,見帥朗疑惑這才出聲問著:「耶嗬,你膽子不小啊,不怕我們把你賣了?」
於是帥朗腦子裡堆著這麼一大堆問題,在這家公司門外徘徊了好久, 一直尋思這活能不能幹。但凡找工作,帥朗早總結出一套經驗來了:租個一間兩間房搞得花里胡哨的那不能去,不是騙子就是皮包公司,矇著了能掙倆錢,蒙不著連飯錢也掙不回來;還有就是吹得天花亂墜,給你多高多高薪水的公司也別去,不是蒙你白乾活就是拉你做傳銷;當然也有不少正規的大中型公司薪水也可觀,只不過以前帥朗拿個假文憑不太敢去試,現在倒想去,可專業和工作不對口又沒機會去;剩下來能去的,就是一些實實在在有點業務的單位,比如……比如就像眼前看到的這類。
進了門,帥朗伸著脖子問小門房,一報名字,耶嗬,還真有這麼回事。看門的是位五十齣頭的男子,長相蠻忠厚,左手一指,示意帥朗上去,跟著撥電話通知誰誰來了,帥朗微微有點詫異那看門人右臂只剩下空蕩蕩的袖子,初次見面不好意思多問多說,就按著他的示意直進了院子,樓梯在左手邊,窄窄的水泥扶梯,直通二層、三層。院子里散發著濃重的魚腥味,下水道就在腳底,路過透氣的地方味道更重。帥朗正走著,看到個情景停下了。三個年紀二十郎當的小伙正抬著幾個大盆,盆里撲里撲騰亂滾著一堆蠕動的生物,遠遠一瞧卻是像蛇一般大小的鱔魚。他們把盆放在下水道附近,另一位滋滋嚓嚓地開肚放血,揪著脖子拎出來的鱔魚比胳膊還長,哧嚓一刀下去,血全收集到了桶里,不知道幹嗎用,看得帥朗直皺眉頭。
「這真的么,不會是同名同姓吧?我問問他?」
和大多數的出租房一樣,大中小三個卧室外加客廳獨成一室,三室一廳被改造成了四室無廳,衛生間、廚房公用,連接衛生間和廚房之間的過道權當餐廳公用,和所有漂在城市裡的一族沒什麼差別,只有在這個租來的狹小空間里,才能讓漂泊的身心得到片刻慰藉。
王雪娜傻了、愣了,有點尷尬地不知道該說什麼,前一天晚上她還跟閨蜜吹噓得這位學長怎麼怎麼好,怎麼怎麼古道熱腸,怎麼怎麼口若懸河,怎麼怎麼對自己關懷備至,肯定是個一等一的好人。隔了一天,倒發現整個看顛倒了,稍稍停頓,關妍慧像不忍打擊王雪娜一般徵詢著:「還有更雷人的,你想不想聽吧?」
「哦……對,有見地……有見地……」華總豎了豎大拇指,很認可這句。
我靠……這老傢伙真有兩把刷子,愣是把老總忽悠到鄉下來了……帥朗心裏暗道著,壓抑著心裏的吃驚,斜眼瞥著面前站著的這位華總,比自己高半個腦袋,國字大臉,發福的身材顯得很寬厚,也很有幾分威嚴,兩手交叉放在身前,即便是有求於人,看樣子也是志在必得,此時好像只等著帥朗點頭哈腰,諂媚躬身,帥朗這傻不愣瞪來回看的樣子,怎麼看怎麼像個愣頭青,華總已經把此人定位到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人,心裏有點好笑。
「咦?也不對呀?這老傢伙對華辰逸家裡怎麼這麼了解?而華辰逸好像根本不認識他……我來第一天就碰著外面那倆跟班上門,不會是古清治學姜太公在這兒釣魚呢吧?」
「那當然。」帥朗隨口應了一句,不動聲色。而老頭一問之後,霎時又笑了笑,彎腰從辦公桌的抽屜里拿出一摞東西來,「啪」的一聲扔到桌子上,一下子把說謊的帥朗打蔫了。
「客觀條件?你看清楚啊,我是正正規規中州大學中文系文秘專業畢業,大本……」帥朗「啪啪」拍著簡歷,呲眉瞪眼,中氣十足,好不容易拿到的畢業證,這回可是貨真價實的。不料那老頭呵呵一笑,糾正道:「少安毋躁,我說的客觀條件是說你本人這……」
「招聘呀,我招聘,你來應聘,這麼簡單都沒有看懂?」古清治說道,長長的眉毛挑著。
瞬間一個小小的衝動泛起,王雪娜拽著胸前掛繩上的手機拿到手裡, 翻查著號碼,似乎覺得事情不應該如此。看到帥朗的名字時,要摁發送鍵的時候,手停下了,想了想,又覺得即便問了也是多此一舉。畢竟是學生處的通報,絕對不會有錯,而且畢竟萍水相逢只見過一面,追問這些又有什麼意義呢?
帥朗白眼一翻,揭老底了:「噝……大爺,您年紀比我大,不能臉皮也比我厚吧?您要真是大師水平,還至於在公園收那仨胖子幾百塊?」
空蕩蕩的經理辦公室,扔下了帥朗一個人思考,看著桌上未涼的茶水,瞅著那張凸凹有致的名片,在手中細細把玩,凸出來的是一個太極陰陽魚,小小的名片也透著幾分古樸的意韻,就這名片起碼比江湖騙子要高几個檔次,或者,是自己走眼了?帥朗眼睛滴溜溜轉著,倒了杯茶水抿著,似乎在考慮此事的真假……
是幾天前的事,母憑子貴,即便是死了的老媽也憑著發達的兒子貴了,華總的意思是辦得像樣點,現在不都興什麼風水相師么,咱也隨大流,找個像樣的風水地師,選一塊好地兒,遷遷老墳儘儘孝心。做生意的最迷信,這年頭都不缺供奉關公、買尊財神燒香磕頭的主,不過這位華總是個例外,原陽大米和洋麵包都吃過的主,陳副總找過的幾個陰宅風水地師沒說三句話,反倒都被華總問住了,都被華總戳穿是混飯吃的主兒,這事搞得陳副總好不尷尬。此時華總問了幾句,瞥眼瞧瞧秘書和陳副總,停頓下了安排狐疑地問著:「你找的,個個吹噓的什麼尋龍點穴、玉帶環腰,連他們自己都解釋不清楚,還當什麼地師?陳副總,你這麼為難,是不是根本就沒這號人呀?」
在驚訝中回過神來,哭笑不得的帥朗應聲問著:「怎麼了,大爺,昨天賠了六百塊卦錢心有不甘?您不早說,早說我出門就帶上錢,好還給您呀。」
桑雅……桑雅……桑雅……帥朗默念著這個很悅耳的名字,眼睛骨碌碌轉悠著看著床對面安吉麗娜·朱莉的劇照,那舉槍回眸、睥睨一笑的姿勢和今天晚上那個妞有點相似,甩髮、換衣、奔跑、對峙,然後在最後一刻,最驚心動魄的一刻「哧」一聲撕裂胸衣……一顰一笑,每個細節動作似乎已經定格在帥朗的腦子裡,是如此清晰,像某部大片在腦海里回放似的。
「華總對周易也有興趣?」
陳副總和劉秘書使勁壓抑著火氣,直翻白眼,瞪著帥朗可也沒法發作,上一次被老人家給了個閉門羹也罷了,這read.99csw•com回連打雜的也敢給自己臉色了,倆人頓覺得顏面掃地,直愣在當場。華總也訝色回頭一瞧,本來也有點不悅,不過一看陳副總和劉秘書那張口結舌尷尬站著的樣子,又覺得好笑了,笑了笑擺擺手道:「入鄉隨俗,客隨主便,那你們稍等等吧……哈哈……」
時間是四年多以前,那時候自己還沒上大學,看到最後一頁,排在頭位的學長帥朗得了個留校察看的處分,再看經過,「糾集社會青年」、「挑起雙方鬥毆」、「鼻樑骨折」、「圍毆」、「從樓梯上摔下」……一系列讓她有點心怵的描述,細看那位姓帥名朗的學長,在公報中屬於重點著墨、情節較嚴重的人物,三個留校察看的帥朗排在第一位,這是中大學生處的通報,王雪娜再三看了幾遍,心裏五味翻騰,怎麼樣也不能把通報里描述的人物和在人才市場見到的那位古道熱腸的學長合到一起。
屋裡就一個人,果真是熟人,寬大的辦公桌、矮几、黑沙發,中間一盆常綠盆景,坐在辦公桌后的那人擺著茶盤自斟自飲,回頭友善地笑了笑,正要準備致詞歡迎,不料帥朗氣哼哼地、毫不客氣地衝著那人來了一句:
這年頭能相信的東西不多,不過現金肯定算一個,錢沒假那事肯定就沒假了。至於後面要發生什麼,帥朗倒自覺沒有多大擔心,古老頭充其量就是個騙子,而自己好像根本沒有他值得騙的東西,就是有他也未必騙得走,大不了上賊船,也是無足輕重的小賊,生計問題先解決了再說。
這麼一說,連戲謔的華總也鄭重了幾分,愣了愣:「咦?還真有這號人?那……那也得請呀。哎,王會長現在在哪兒,讓老頭兒帶上你們去呀,請不動看宅的,請耍古玩的總沒問題吧?」
「哦,對不起……」帥朗一聽,如獲大赦,轉身就往隔間溜,進了隔間的小廚房,坐上壺等著水開的工夫,躡手躡腳,耳朵貼到門邊聽老頭兒忽悠,臉上帶著戲謔更甚,敢情古老頭兒是怕自己這個半路助理露餡。
哦,不對,還有呢。酒意微醺的帥朗又一骨碌爬起身來,翻著組裝衣櫃里的東西,那件紅衣,被美女卷手裡扔雨檐頂上的那件,還有在衚衕口當武器砸自己的手機。從少年宮溜走,帥朗鬼使神差地沿原路返回,又把這兩件東西找了回來,那張揉皺的紙片,就是衣服里找出來的。
「嫌少吧!?不就是個陰陽老頭兒么?多少請得動?」華總聽著這個數字,確實很少,不過對於打發個江湖人物足夠了。請個中州名人題個詞潤筆費不過萬把塊,帝豪夜總會裡的頭牌大不了幾千小費,難不成一陰陽老頭幾千還請不動?
「那當然,你穿這個鱉樣和師爸不配套呀。」黃曉大大咧咧說著,邊下著樓梯,又回頭審視了帥朗一眼。帥朗聽這話想起個事來,快步湊了湊,提著要求說:「黃哥,我這麼小年紀,總不能和古大爺一樣也穿成中山裝吧?那也不像回事呀?」
最簡陋的地方投射著一個男人最樸素的理想:猛|男,是對自己的理想;美女,是對自己另一半的期望。
比如,走江湖的騙子總不會還需要名片吧?除非是假的。接到手裡,帥朗愕然看了老頭一眼,昨天的事掠過腦際,倒也確實有點不同。一般情況下,相術騙子只要揪住你的軟肋,那肯定是危言恫嚇打蛇隨棍上,比如你走背運了、破財了,就給你畫個符、寫個咒、做個法破破什麼的,再多賺倆,而這老頭好像……好像還給了那許胖子一個明智的選擇……
說罷這句,華辰逸帶著幾分得意,觀察著老頭兒的表情變化,一句話幾個坑,支持某一方就意味著反對其他方,而且本身把周易和宗教一堆稀泥和一塊兒就是個坑,一般情況下自己都是老王賣瓜自賣自誇,不過再怎麼誇也是封建迷信,總不能比自然科學更實際更有說服力吧?
華總咂摸了老頭這幾句話,覺得這其中的寓意不淺,正了正身形問著:「那它和理性思考是相悖的啊。」
「哦,失敬失敬……」帥朗客氣了一句,近距離看了看這位叫黃曉的領導司機,這貨搖搖晃晃走了,很拽的樣子,那勁兒特讓帥朗納悶,敢情這公司的人多少都帶點殘疾?
哦……華辰逸聽著,似乎心有所想,似乎觸碰到了一種實質性的觀念,眼色鄭重了幾分。
站在院子中央的年輕人,不帥不醜、不高不矮,方口布鞋,身著灰色線衣,表情不卑不亢,讓見慣了西裝革履、阿諛奉承的華總像見到鄉下風景一般眼前亮了亮,詫異地一回頭,陳副總小聲介紹著,這是古先生的親 戚,叫……什麼來著,一下子忘了,一看那小子,又突然想起來了……叫帥朗!
「可以這樣認為。」老頭兒又來一句,下得樓來,笑吟吟面對著華辰逸,華辰逸沒料到會是這麼一種結果,一下子反倒語結,指指八卦圖,沒說出下面的話來,臉上肌肉一顫,笑了。
「咦?這古老頭兒到底是個什麼貨色,連黑格爾都知道?黑格爾到底哪國人?」帥朗半晌泛起個疑問。
車走了,視線之外青青的麥地,身邊就是綠綠的池塘、游弋的鴨群和刨食的雞仔,又快到午時了,回身往小屋裡準備中午吃什麼,到開做的時候了。這份工作找得帥朗哭笑不得,其他還好,就是每天大上午到這兒給老頭買菜買糧、湊合著做頓飯而已,閑暇時候就鬥嘴瞎扯淡,到下午那位黃曉就來接送,唯一不滿意的地方就是黃曉給的這身服裝,每每都被來人當成打雜燒水的小廝,實在是有失咱大學生的顏面,好在這兒沒認識他的人,衝著那三千塊,帥朗勉強接受了。
說著話,老頭真要走了,帥朗的眼光隨著這個消瘦的身影移動,中山裝、中式褲、老芒鞋,千層底那種,人雖老態,可步履卻不龍鍾。如果不是公園的偶遇,這是一個足以值得相信的長者形象,而且是個很和善、很慈祥的長者形象,這位長者幾步走到了門口,回頭看時又和帥朗對上眼了,他神神秘秘一笑,掩上門,人走了。
「呵呵……我還是傾向於相信自然科學。」老頭兒笑了笑,給了華辰逸一個意外的答案,說著抬步下樓,後面跟著那個小跟班帥朗也下來了,笑眯眯地跟在老頭兒背後。華辰逸微微一愣之後,指著先天八卦圖脫口而出:「您要相信自然科學,那用這東西算卦、尋龍、點穴都是封建迷信嘍?」
不對,稍稍有點問題,關妍慧此時的態度很嚴肅,一點都沒笑,正色盯著王雪娜,王雪娜笑容一頓,愕然問道:「怎麼了?這樣看著我?」
想了想,兩個人的眼光在遞送名片時交流著,在古老頭清澈甚至帶著幾分慈愛的眼光里,讓帥朗似乎有了一種錯覺,現在倒覺得自己直呼人家騙子有點過了,好像人家並沒有什麼惡意,而且還嫌了人家六百塊。想到此處,心裏稍稍有了點鬆動,接過名片來,而此時,古清治紅潤的臉上依舊帶著神神秘秘的笑意,似乎在欣賞、或者是在琢磨面前這個其貌不揚的年輕人。
「走,吃個飯。給你弄身衣服……」黃曉倒痛快,看樣子對帥朗的魄力挺滿意,邊走邊說:「明兒開始恁陪師爸啊,省得他天天煩我。」
「哦……知道啊,那帥大學生,法國這位哲學大師的著作你讀過哪一本?」古老頭眼眯著,追問上了,似乎非要給這個沒讀過的大學生難堪似的,帥朗自然有應對之策,一揚臉無知無畏了:「切……讀過也不告訴你,你不會算卦么,你算算不就知道了。」
「哦,那不是。」老頭否定了,搖了搖頭,來了句更雷人的:「我要是有公司,給你當經理沒問題……不過這家公司,和我基本沒關係。」
篤……篤……輕聲門響,男子正正身子端坐,喊了聲「請進」,應聲進來了拿著記錄本的秘書和臉色稍顯難為的陳副總,能讓泰華汽貿公司副總陳昂臉上出現這麼難為的表情,除非出現一種情況:是在總經理的面前。
古清治上前幾步,略一發問,華辰逸點點頭,笑了笑,此時倒覺得這老頭蠻有意思的,不像其他江湖騙子開口就神神鬼鬼咋里咋呼。古清治手一揚,指著牆上的先天八卦圖接著說:「而且我更願意把它看做一種原始的行為藝術……它表達出來的模糊性和不確定性,恰恰說明了原生態的生活條件下,人對於自身這個主體要表達的理念尚無完整清晰的界定,所以就通過某種象徵性的行為模糊表達出來,所以就有了『文王拘而演周易』,之後又由周易演繹出來了河洛圖書、葬經、風水相說種種,從鑒賞的角度講,最起碼它的想象力是浩瀚的……就像哲學所形容的象徵性藝術,像靈魂在黑夜裡飄忽不定,這是由任意性主導的想象世界……自然科學和理性思考,在這種人類天馬行空的想象力面前,往往是無力的。」
老頭又搖搖頭,撇撇嘴,有點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帥朗教育道:「哎,我說年輕人吶,所謂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你怎麼凈想幹些勞苦大眾的體力活呢?就不想點輕鬆的,有智商點的,有身份點的……」
沒錯,此刻就是,辦公桌后的正是泰華的老總華辰逸,四旬年紀,國字大臉,面白無須,此時看上去雖顯疲倦,不過在這一行叱吒風雲得久了,即便是和藹可親,也讓人感覺到那種上位者的氣勢。
「有惡意我也不在乎,我和你有什麼氣可生的……說吧,我知道你有話忽悠我……你甭拿我這先天條件說事,我就是來找份糊口的活干,至於挑來挑去么?你到底把我弄這兒幹什麼?」帥朗又飲一杯茶,不動聲色,話不軟不硬,而古清治被帥朗這幾句說得臉上陰晴不定,笑笑擺擺手:「好好,看來我小看你寵辱不驚的本色了……也沒什麼,昨天見過你之後,我覺得我們很投緣,給你介紹份工作而已。」
幾位女生嘻嘻哈哈走著,氣質美眉無意瞥見遠處,指著示意王雪娜:「我們走了啊,雪娜……那不是妍慧么?」
「哈哈……我也不相信這麼巧啊……」
而遞出名片又被人給扔回來的華總傻眼了,不知道這算不算丟了個很大的面子,回頭有點尷尬地看著陳副總,陳副總趕緊解釋著,華總您別跟他一般見識,這鄉下孩子不太懂事,有點愣,前天還盯著劉秘書一個勁瞅……沒見過什麼世面。安慰兩句,華總倒是釋然了,而一旁劉秘書有點不高興了,暗自腹誹著剜了陳副總一眼,這不胡說嘛!?你偷窺我還差不多,那孩子前天一個勁瞅自己那輛新車呢,根本沒看人。
「不過,我要是說周易是一種學說,華總您沒意見吧?」
這是一張銀行取款憑證的用戶聯,金額兩萬叄仟元,戶名:桑雅。
不過此時,此人卻無暇欣賞早晨的美景,他昨晚和政府採購的幾位應酬,連喝帶玩,午夜之後才稍事休息,每每這種情況,早上來公司都覺得精神萎靡得厲害。他懶洋洋地打著哈欠,腦子裡回蕩的還是昨夜燈紅酒綠 的靡靡之音,懷間腿上的香玉妖嬈,或許對普通人這是夢寐以求的生活,不過對於他,對於擁有五家4S店、兩座汽修廠和一個車展市場的汽貿公司掌舵人而言,這已經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身在其中久了也未必都是幸事,每每慨嘆的是歲月不等人、年齡不饒人、身體不如人。正常情況下,他都是到公司露個面,轉眼就在辦公室的隔間里休息,不過今天看到這個農曆祭祀的日子,讓他想起了一樁前幾日安排的私事,交給陳副總辦理好像還沒有得到迴音。
這妞叫桑雅!?
標準的中州官話,把「你」說成「恁」,說話的人嘴有點漏氣,再細看,帥朗發現問題了,這人有點兔唇。一路走過來,他還真有那麼點自信了,要在這地方,自己還真算得上個帥哥。他愣了愣,在那人的催促下上了三層,進了樓道,帥朗狐疑地看著這位卡通哥們兒出聲問道:「老哥,你公司昨個兒到金河人才市場招人了?」
「那你給多少?」帥朗一瞪眼,下意識地問到實質性問題上了。
老頭揮舞著手忽悠,眉飛色舞,帥朗卻注意到老頭的雙手保養得很好,白凈、修長,指甲修過,配上花白的頭髮和花白的眉毛,實在揣不清他的年齡究竟多大,甚至此時帥朗有點懷疑老頭的頭髮眉頭和那女騙子一樣,沒準兒染過……聽著這人的忽悠,帥朗笑了笑,介面道:「喲……我看您這意思,不是想讓我當經理吧?」
是啊,好像根本沒有什麼意義……想到這裏,雖然心裏不甘,她還是放下了手機,收好了複印通報,低頭慢步走著,莫名地覺得心裏有點亂,直踱過花圃、林蔭道,轉過操場,回了中大的家。
再後來,煙和酒都沒戒,愛情戒了……
「嫌少?這樣吧,再比照公務員標準,餐費、車費、手機費都算我的,怎麼樣?」古清治又拋出了個誘惑。
千言萬語,還要歸結到一個字上:錢!
哦喲,這麼血腥……殺生的事咱可不幹啊,送貨還差不多……帥朗心 里嘀咕著,遠遠地躲著,離下水道不遠就是兩扇大鐵門,應該是水產品倉庫了。他到了側面樓口拾階而上,到了二層才發現自己錯了,連二層也是倉庫,整個甬道是封閉式的,從樓梯外的窗戶就能看到樓層是個通間,堆著大大小小的筐子,裏面三四位穿著白衣的工人在忙碌著抬上搬下,估計是冷庫了。
對了,想這些幹什麼,帥朗掐了煙頭,拍拍https://read.99csw.com額頭……這些都是理想,像所有畢業幾年的哥們兒一樣,也快戒了。
又過了一會兒,夜更深了,一切終於都安靜了,這一天終於在帥朗帶著醉意的鼾聲中結束了……
說罷倚住掃帚回家裡去了,這是老頭兒交代過的,凡來人甭對他們客氣,你不對他客氣,他就對你特別客氣。只不過帥朗第一次對這麼有身份的人不客氣了一回,心裏那得意感啊,直衝腦際,扭頭背過諸人就做著鬼臉吐吐舌頭,實在是自我小小滿足了一下。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那就叫師爸唄……真沒文化,師爸怎麼能看上你了,這還問呀。」黃曉咧咧了一句,幾步出門,開他那輛別克車去了。帥朗又被這豁嘴貶了一句,臉上悻然一片,別說那師爸了,就這不知道是徒弟還是兒子的都搞得他哭笑不得。

約定的時間是上午,直到正午十二點,帥朗才鼓著勇氣,正正衣領,依然是這幾天不變的裝束,抬步進門準備試試運氣了。這類生意無非是給飯店、酒店和零售商送水產品,自己又有銷售經驗又有駕照,在這兒混口飯,理論上應該難度不大。
華辰逸微帶幾分愉悅,陳副總點點頭,這地方著實空氣格外清新,風物格外宜人,已經過慣了燈紅酒綠生活的華總大有風景這邊獨好的感覺了,指指院子問著:「蠻不錯的嘛,到這兒搞個休閑山莊肯定火爆啊……」提著禮物的劉秘書緊隨其後,三個人前後走著,司機在車裡等著,剛走到籬笆圍著的門口,院子里那位年輕人停住了,拄著大掃帚,看著三位來人:「找誰呢?」
「嘖……什麼叫忽悠嘛,我原本就是風水地師、玄學大師,易學宗師……」
「哦,那倒是,沽名釣譽的太多,像我這麼自甘淡泊的不多見了吧?」古清治狡黠一笑,自吹自擂上了。
帥朗站著說著,虧得這幾年找食不易,在人前低三下四慣了,要擱以前的二杆子脾氣,沒準兒他早就火冒三丈了,就這口吻也不怎麼入耳,幾句話言辭激烈得像被老頭搶了飯碗一般,幾欲怒目而視了。古清治靜靜地看著,眨巴著眼睛,只待帥朗氣泄了,笑著加了一句:「這你可怨不得我,我只是下午下班給清潔工塞了幾包煙,就換來這麼多……也怨不著清潔工,大部分用人單位感覺不合適的,根本不帶走,走之前就扔了……是你這客觀條件不行,你就是主觀再努力,也是白費……」
酒灌得急了,躺在床上暈暈乎乎的帥朗翻來覆去睡不著,沒來由地有點亢奮,又起身出來胡亂喝了幾杯涼白開,隔壁仨哥們兒房間里燈都熄了,吹牛打屁的伴都沒了。他悻然又回到卧室,拍上門,把自己重重扔在床上,摸摸口袋,硬硬的還在,那是中州公園拿卦仙老頭的錢,掏了出來,除了吃飯還留了五百多塊,翻翻鈔票,注意力並不在錢上,小心翼翼地把錢夾里一張紙片拿到手裡,又小心翼翼地展開。
「咦?這哲學和迷信,難道是一個爹養的?」又一個疑問上來了,實在想不通這兩樣東西是怎麼被古大師「交媾」到一塊兒的。
等了很久,準確地說是在帥朗覺得腰酸腿也酸的時候,才聽到古清治喊「送客」的聲音,從隔間走出來,倆人已經起身,帥朗知道自個兒的身份,前面領著路出了門。那倆跟班還傻傻地等在院門口,焦急地看著表,出了院門,老頭拱手不再送了,華辰逸畢恭畢敬地告辭,還不忘把禮物塞到帥朗手裡,一定要給古大師留下,帥朗倒不客氣,直接收了。
話里笑中帶軟,揣不準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不過在人家的地盤上,腰可不敢挺硬實了,帥朗這話里表達的意思不卑不亢,那是說咱們也準備還你錢來著,不過今天不巧,出門沒帶。即便到了這地方,帥朗也沒有什麼心虛恐懼的感覺,這也是窮光蛋的心理優勢,反正就這一百來斤,你能把我怎麼地吧!?
老頭說著,做著幾個壓手誇張的姿勢,這些姿勢差不多可以理解為個低人丑、專業不對口、美女不會有之類的打擊語句,聽得帥朗直吸溜鼻子,一臉尷尬。老頭說的也是實情,估計自己投出的大部分簡歷都會被扔在廢紙簍里,而自己這長相確實也太群眾了點,很容易被淹沒,至於水平嘛,那更是提不得了。想到這茬兒,帥朗倒不急了,反而又平平靜靜地坐下了,坐下來端著茶杯咕嘟了一口,沒吭聲,又自己倒了一杯,繼續喝……
「別看我,咱們還比照公務員標準,雙休正常,請假不扣工資……如何?提醒你一句啊,不能再高了,再高你可真成了公務員了……如果你還真想像公務員那麼腐敗,這成本我可負擔不起。」古清治說道,一說這個,倆人相視笑了,看帥朗光聽不表態,古清治挑著眉毛問:「怎麼,信不過我?」
「呵呵……」老頭兒給逗樂了,站起身來,笑著回頭盯著帥朗,似有幾分忍俊不禁,帥朗被看得心裏發毛,沒好氣說著:「笑什麼?你看墳地的,老看我幹嗎?」
「哈哈……你這眼力見兒差了點啊,我能坐到這兒,你覺得我在乎六百塊錢?」
「你說怎麼不可能,掛著過不去唄……你沒看那成績單,那叫一個慘不忍睹,馬列基礎考18分;公共關係考25分;應用寫作代課老師直接給他掛零分,好幾門都加在一起不夠一百分,學生處劉叔叔都記得這個人很特殊,只要一補考,准少不了他……真不知道他怎麼畢的業,我嚴重懷疑 他這文憑是花錢買回去的……」關妍慧手指點點,數了若干門都加不夠一百分,最後下了個結論,絕對罕見的劣等生。
「不要錢?搞封建迷信的,還有活雷鋒?」華總更不信了,愣了,看看劉秘書,又瞧瞧陳副總,陳副總趕緊接上來了:「是不要,原本見面挺客氣,我們請人家說來公司見見面,答應人家不管事成不成,用不用他,都給三千辛苦費……得,這下反倒把人惹了,那老頭兒翻了我一眼,話都懶 得說,門都不讓我進了。」
果真如此,華總一聽也愣了,除了每年政府採購的那幫不敢得罪,其他的頂多打個電話,大不了副總出面都能擺平,一聽這口氣,倒比政府來人還大了,得自己親自上門請教去!?
「走啦走啦……餓死了……」後面一位在推眾人。
老頭說著,敢情確實覺得難,站起身來,帥朗詫異地抬頭,不知道這老頭又要出什麼洋相。不料古清治像是準備走了一般,看了一眼帥朗的簡歷,放到帥朗面前,開口道:「話我說完了,還有最後一件事,你可以不信。標點符號你也可以不信,你相信一件事,它未必是真的;你不相信一件事,未必就不是真的……考慮到你失業沒有收入,工資可以提前結給你,也就是說你現在出門就能領到第一個月工資,如果你中途想走人,工資就不必退了……黃曉就在門外,他會給你辦好的……你要是連硬頭鈔票也不相信,那我就沒辦法了。你可以不相信,不過受損失的肯定不是我。好了,長話短說,就這些,我呢,先告辭了……這間辦公室的主人下午不會回來,你可以慢慢分辨、細細思考……」
帥朗一閉眼就安生不了,不知道是酒勁還是騷勁上來,渾身騷熱,翻來覆去睡不安生……
「助手?你那套我可不會。再說你讓我去算卦,我這賣相還真不行。」帥朗愕然,一副比逼良為娼還難為的眼神,他意外了。
正循循善誘的古清治臉一僵,像一隻蒼蠅卡到喉嚨里,氣著了。得,一堆教導都成對牛彈琴、對驢講經了,看著帥朗瞪眼豎眉那二杆子勁道,又沒氣可生了,估計帥朗是真不知道,一剎那表情又舒緩了,話鋒一轉問上了:「哎帥朗,你別懷疑我呀,我現在嚴重懷疑你的文憑有假,不能真不知道黑格爾吧,這可是馬克思主義辯證法的源頭啊。」
「我……」當秘書要在老總和副總回答可得斟酌了,肯定得兩全其美,不過看樣子早有準備,劉秘書正身恭立回答:「我覺得那人挺仙風道骨的,而且像有點本事。」
是啊,一個汽貿,一個風水,豈能有關?不料陳副總苦苦一笑,揭底了:「一樣的,都是蒙人的生意,我上哪兒找個貨真價實的地方,難吶……」
「啊?」帥朗臉上泛難,這丫的真實目的敢情就是找個跟班?他霎時苦著臉道:「大爺,您別消遣我行不,我得掙錢養活自己,哪有時間陪你玩。」
古清治笑道:「看來你挺有眼光的,知道這東西當不得真,其實所謂理事嘛,意思是沒人理,咱就不算回事;所謂顧問嘛,就是人家顧得上了,就來問候問候……呵呵,鄙人姓古名清治,閑人一個,咱們就算認識了啊……對於你本人我也有所了解了,多虧了這份簡歷……咦?怎麼,連這些話也懷疑?」
「嘖嘖……又急了,脾氣得改改……」古清治一揚手,不屑了,帥朗正要起身拂袖而去,老頭又自言自語般說著:「哎,現在的年輕人都這麼急躁,小帥呀,沒有耐心什麼事都幹不成的……你不至於連聽完我說話的 耐心都沒有吧?」
嗝……帥朗被氣得乾瞪眼,想辱人反遭其辱了,而且這話好像也無處反駁。
「哎,無知者無畏呀,你都好意思說,我是以象徵性的藝術鑒賞來闡述風水陰陽之說,這得見什麼人說什麼話不是?比如公園遇上那仨胖子,以他們的智商也只能講個『父在母先亡』、『桃園三結義』;比如你,純實用主義者,只相信鈔票不信嘴皮子;而華總呢,他是德國留學回來的,愛好古玩,夫人又是個畫廊經紀人,只有從藝術鑒賞的角度來談他才能接受呀……這說白點叫看人下菜,說深奧點,那叫交際心理學,再高雅點,這叫語言的藝術……」古清治大手一擺,連來幾句,似乎在教導後生晚輩,不料效果甚微,帥朗一撇嘴回敬著:「就你那叫藝術?什麼靈魂在黑夜裡轉悠,什麼想象世界怎麼無力來著?別告訴我你又成藝術大師了啊。」

「只要是藝術行為,和理性思考是相悖的……藝術本身就是一種突破 現實規則之外的行為,一種靈魂和自由的解放活動,在想象世界里的藝術是沒有規則和規律的,工業時代不過百年、電腦時代不過幾十年,您覺得它們足夠容納人類幾千年的想象嗎?源發於想象的藝術世界不是很神秘嗎?舉個簡單的例子,用現在的電腦繪圖,您能在宣紙上繪一幅潑墨山水么?或者用現代的工具,鑿得出龍門石窟嗎?即便鑿得出來,還會有那種神韻嗎?」古清治眉氣微挑著問道。
看著照片的時候,帥朗有點不自覺地摸著自己胡茬扎手的嘴唇,似乎還有點不太相信和照片上這妞啵過幾回;眼前浮現的是麵館里那位端莊、秀麗、嬌嗔、嗲樣的女人,眨眼間又變成了短襟、馬褲、高靴的靚妹,跑啊……跑啊……帥朗一直追呀,追呀……一直捨不得追上,直到最後想追又不敢追的時候,那一刻春光外泄、眼前震驚,即便現在回想起來,依然 能起到偉哥的作用。
「那你總得先說呀?」帥朗皺著眉頭,實在找不出老頭把自己誘到這兒的理由。
「啊?這……你不是這家公司的?」帥朗愣了。
一會兒遐想無邊、一會兒心潮澎湃、一會兒又有點惋惜,胡思亂想了不知道多長時間,帥朗關了機,抽了內存卡,喝得有點發暈,一不小心手機「吧嗒」摔地上了,暗暗地罵了自己一句,乾脆把衣服也扔到桌上,不去想了……越看越上火。
「忽悠人唄,怎麼把這位根本不信的忽悠迷信了?」
這話,古清治是站在離華總幾米之外說出來的,聲音很隨和,語調很穩重,雙手做著優雅的手勢,像一個飽學之士站在演講台上,諸法大道娓娓而來,帥朗雖然沒怎麼聽懂,不過看樣子似乎華辰逸對這句頗有感觸,微微地點點頭,臉上的謔笑不見了,輕聲附和了一句:「嗯……有點意思,這個觀點倒很新鮮。」

「請了,我和劉秘書一起去請了,第一次沒見著人了,第二次見著人,就前天,可他話都不待跟我們說……這是個奇人。」陳副總鄭重其事地說,生怕華總不信似的補充著:「是古玩鑒賞協會王會長介紹的,要不然我們還不知道有這麼個奇人,這個人在古玩界也頗有名氣,對於鼎、鑊、爐青銅類古物和祭器頗有研究,據說以前就是個風水地師,十幾年前就給人點過穴,聽王會長說,那一家子後來舉家出國定居了,要按風水蔭佑後人來說,效果還是蠻不錯的……」
一桌一椅、一床一櫃,除了老三田園給淘的一台二手舊電腦,帥朗沒有再往這個家裡添置什麼傢具,只有四周的牆上花花綠綠貼著海報,門一側和床后是邁克爾·喬丹灌籃和史瓦辛格的肌肉照,枕頭對面的牆上是古墓麗影里那個漂亮的左撇子安吉麗娜·朱莉的劇照,那張性感的厚嘴唇是帥朗的最愛。
不會,絕對不會,這數日飲食起居足夠帥朗看得清人了,看得大失所望,這古老頭和普通人一樣,撒得比喝得少,吃得比拉得多,嗜茶好酒也不戒煙,沒準兒再年輕點敢找妞開房去,整個就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光棍漢,實在找不出什麼特異之處。
後來打工時終於有了一段貌似愛情的相遇,甚至帥朗開始為那位女孩戒煙戒酒,要重新做人,不過依然無果而終,因為一個難以啟齒的原因,兩個人終究還是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