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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影之城CIUDAD DE SOMBRAS 34

幻影之城
CIUDAD DE SOMBRAS

34

「剛剛在地下室發生了什麼事?達涅爾,是不是有人在那裡?」
我立刻認出了他。萊因·古博,那個惡魔!
「你說話算話?」
「達涅爾,求求你啦……」
那天下午一如往常,沒幾個客人上門。有個顧客,從風衣到聲音都是灰色的,他進來詢問我們店裡有沒有索利亞的某一本作品,他確信那本書寫的是關於一個馬德里妓|女的短暫一生。我父親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說明,但是費爾明急中生智,立刻出來解圍。
我還記得,她坐在那裡,背靠在浴室門上,手臂向下垂放,攤開的手掌朝向我。我還記得,當我以指腹輕撫她的頸部,她仰著臉,挑逗著我……我還記得,她是如何拉著我的雙手,放在她豐|滿的胸脯上。我也記得,當我溫柔地捏|弄她的乳|頭,她的眼神和雙唇微微顫抖的模樣。我記得,當我的嘴唇在她的小腹上尋尋覓覓,她終於在地板躺了下來,接著,她那雙白皙柔嫩的大腿熱情地迎接我。
因此,我們掉頭往大門口走去,就在這時候,我發現了它。兩個小時前,位於走道盡頭那扇我一直推不開的木門,這時候居然半開著。
我們沿著巴爾梅斯街往下走到努聶斯廣場,在那裡上了計程車。車子沿著巴爾梅斯街往前開到席恩托中心,途中我們幾乎沒有交談。貝亞握著我的手,好幾次,我發現她茫然地盯著我發獃。我湊過去吻她,她卻緊閉著雙唇。
「一切都聽您的。您放心,別說鉛筆,我今天連一隻螞蟻都不撿。」
「做過啊!在夢裡。」
我點點頭,心裏卻替自己覺得羞恥。為了保護我,我最要好的朋友幾個鐘頭前才斷了好幾根肋骨,而我的腦子裡居然只想著那件胸罩……
「怎麼了?」我問她。
我跑進那條走道,手上的蠟燭被風吹得忽明忽暗。貝亞嘆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跟著我。我在木門前停下腳步。站在門口,隱約可見通往樓下的大理石階梯。我走下樓梯。貝亞拿著蠟燭,站在門口愣住了。
「你對克拉拉·巴塞羅了解多少?」
我走上通往豪宅入口的樓梯。大門開了幾厘米的縫隙。我忽然忐忑不安,因為上次離開前明明鎖上了門。我檢查一下鑰匙孔,的確沒鎖,我猜想八成是真的忘了鎖門。我輕輕把門往裡面一推,一陣冷風撲面而來,屋裡還有一股混合著燃燒木材、霉味和枯花腐爛的味道。我掏出在書店拿的一盒火柴,點燃貝亞先前擺好的第一支蠟燭。一道眼鏡蛇似的燭光舞動著,我看到牆上滿布淚珠般的霉塊,天花板彷彿要塌下來,每扇門都好像鬆鬆垮垮的。
我又看了看門上的天使,已經不想再去研究它,還是離開算了。當我正要打消尋找地下室入口的念頭,卻湊巧在走道另一頭髮現了一扇邊門。起初,我以為那只是個放置掃帚和水桶的儲藏室。我試著轉動門把,一轉就開了。門后就是樓梯口,往下延伸的階梯消失在無盡的黑暗中。一股濃郁的霉味撲鼻而來,卻讓我有種莫名其妙的親切感,看著眼前那個無底黑洞,我腦中突然浮現童年時期的場景,一段躲在恐懼之簾幕後的記憶。
我已經看了手錶一千零一次了,這時候,我開始感覺到害怕,似乎還要等好幾個鐘頭才能再看到、摸到貝亞。我試著整理這個月的九*九*藏*書收據,然而掀動紙張的沙沙聲,讓我想起性感內褲從我童年好友的姐姐——貝亞特麗絲·阿吉拉爾小姐白皙的臀部褪下的聲音。
我愣住了。似乎有某樣東西或某個人在黑暗中移動。我覺得冰冷的空氣拂過我的皮膚,這時候,我往後退了幾步。
費爾明立刻去換上藍色工作袍,拿起抹布和酒精,坐在櫃檯後面,打算把當天早上才送來的十五本舊書擦得跟新的一樣,那是一套詢問率很高的書:《三角帽:亞歷山大史詩紀實》,作者是福亨席歐·卡彭,一個甫出校門的年輕作家,作品普獲書評讚賞。費爾明一邊幹活兒,偶爾抬起頭來偷偷瞄我幾眼,彷彿是個居心叵測的惡魔。
我踏著階梯往下走,一直到最下面的樓梯口。我高舉燭光,映照著那個長方形的房間,每一面牆上都掛滿了十字架。這房間陰冷逼人。我在前方看到一塊大理石石板,石板上疊放著另一塊,我覺得兩塊東西似乎很相似,都是白色的,只是尺寸不同。燭光搖晃得厲害,我猜想,那兩塊板子說不定是彩繪的木板。我往前跨了一步,立刻真相大白:原來是兩具棺材,其中一具甚至不到五十厘米長。我嚇得背脊發冷。那是個小孩的石棺。這裡是個地窖。
「我想大概是出來的時候掉在路上,我們改天再回去找吧!」
「我們現在要幹什麼呀,達涅爾?」
「我就買這一本!」
我馬上把手伸進口袋找鑰匙。我大概每秒鐘都在回頭張望,我確定他已經從通道盡頭慢慢往我們這裏走來。就是那雙眼睛。我的手指碰到鑰匙了。我緊張地把鑰匙插|進去,開了門,一把將貝亞往外推。貝亞想必從我的聲音里聽出了恐懼,她快步通過花園往外走,等到我們冷汗直冒、幾乎喘不過氣的時候,已經到了迪比達波大道的人行道上。
「我是說真的。」
「你可以打到家裡或書店,其實就是同一個號碼。你有我的電話吧?」
「真的,我從來沒有跟任何人做過這件事。」
她還是點點頭。我請司機在蒙塔內爾街和議會街口停車,本來打算陪貝亞走到她家樓下大門口,但被她拒絕了,她也不讓我吻她,連手都不讓我碰。她突然往前跑,我站在計程車旁看著她。阿吉拉爾家依然燈火通明,我可以清楚看到好友托馬斯就站在窗口望著我,在他那個房間里,我們曾有無數個午後一起聊天下棋……我向他揮手致意,努力咧著嘴笑,只是他大概看不到。他沒有任何反應,身影靜止不動,貼在玻璃窗旁,冷漠地盯著我看。幾秒鐘后,我轉身離去時,他的窗口立刻熄了燈。我心想,他一直在等我們。
根據我對維多利亞文學的了解,從地下室開始找起是最合理的,因為廚房和火爐通常就在那裡。決定好之後,我花了將近五分鐘尋找通往地下室的門和樓梯,選擇了走道盡頭的木門。那扇門就像手工的精緻木雕作品,門上刻著天使,門的正中央有個大型十字架。門鎖就在十字架正下方。我試著轉動,卻始終轉不開,大概是卡住了,或者年代久遠而生鏽了。唯一能打開這扇門的方法,大概是用木樁撞開或撞碎吧!所以我馬上決定放棄。我在燭光下仔細打量木門,心裏暗想著,這扇門看起來倒像https://read.99csw.com石棺,實在很好奇門后藏了什麼。
「費爾明,看在老天爺的分上,馬上去床上躺著吧!」父親心驚膽戰地說。
「你在這裏等我。」
「哎喲!您該不會是發燒了吧?怎麼樣,什麼時候要去見那個小姑娘?」
回到浴室之後,我把地上的衣服撿起來。
「我才不相信!」
「完全不了解。」
一個飄雨的午後,就在蒙錐克墓園東側,看著海水隱約浮現在綿延成片的陵墓、十字架和墓碑之間,還有骷髏般的臉龐以及沒有眼唇的兒童,到處瀰漫著死亡的味道。現場大約有二十個大人,但是我只記得大家都穿著黑衣站在雨中,父親牽著我的手,他抓得很用力,想藉此忍住淚水。神父空洞的祝禱落在大理石墓穴里,三個無臉男子推著一具灰色石棺。滂沱大雨打在石棺上,彷彿融化的蠟燭滴在上面。我相信,我真的聽見了母親的聲音,她在叫我,她在哀求我把她從那黑暗的石頭監獄里解救出來。然而,我只能不停地顫抖,並且用那發不出聲音的嗓子對我父親喃喃說著,不要這麼用力抓著我的手,我覺得很痛。新鮮泥土混合著灰燼和雨水,足以腐蝕一切。那個下午,空氣中儘是死亡和空虛的味道。
我留在裏面了,還插在鑰匙孔上。但是,我已經不想回去拿了。
「我什麼時候可以再見到你?」
我們快步沿著大道往下走。轉進另一條人行道,來到距離阿爾達亞舊宅已經幾百米外的黑暗中,這才放慢腳步。這時候,我發現自己手上沾滿了灰塵,心中暗自感激夜色的掩護,因為這樣,當恐懼的淚水從我的雙頰滑落時,貝亞並未發覺。
「別胡鬧了。」
「好吧!」
「我對她的了解比你更少。」我說。
「求你了,達涅爾,我們走吧……」
「什麼人都沒有!」我說,「說不定只是一陣風而已。」
我抬頭一看,他就站在眼前。世上獨一無二的費爾明·羅梅羅·德·托雷斯,穿著他最稱頭的西裝,佝僂的身子就像一支廉價雪茄。他臉上掛著勝利的笑容,衣襟別著新鮮的康乃馨。
「怎麼了?」貝亞問道。
「風不會吹出砸門的聲音,達涅爾,我們還是趕快走吧!」
「好啦!如果讓我看見您拿比鉛筆更重的東西,我會生氣的!」
「我們馬上就走。不過,我想先確定一件事情。」
一九〇二—一九一九
「我說,達涅爾,您那對耳朵怎麼紅得跟辣椒一樣啊!」
「我看您是無聊,故意講些蠢話消遣我吧!」
「可是,您到這裏來做什麼?怎麼不好好休息呢?」
當我回首當時的情景,試著重新拼湊那天晚上在阿爾達亞舊宅里發生的一切,唯一能將我的行為合理化的借口就是:當你還是個少年,不懂得玩弄特殊花樣,又沒什麼經驗,一個老舊的浴缸輕易就能變成極樂天堂。我只花了幾分鐘就說服了貝亞,於是我們取來大廳的毛毯,兩個人躲在這個小浴室,裏面只有兩支蠟燭和幾樣老舊的衛浴用具。我用氣象學原理很快說服了貝亞,地磚散發的暖氣很快就融化了她的恐懼,因為她認為我在爐子里起火實在太瘋狂,說不定會把整棟房子給燒了!接著,在紅色燭光映照下,當我顫抖的手解開她的九*九*藏*書衣服,她笑了,笑著找尋我的目光,她的表情告訴我:我那點心思,她都知道。
我幾乎整個早上都待在書店後面的工作間,神情恍惚,心裏只有貝亞的倩影。我想象她赤|裸的胴體正躺在我懷裡,而且,我彷彿又聞到她那宛如剛出爐麵包的芬芳氣息。我發現自己以繪圖學的精密原理在回想她身體每一寸肌膚,我的口水沾在她唇上而呈現的光澤,還有從肚皮往下延伸的那塊三角地帶,鋪著一層近乎透明的金色毛髮。根據我的朋友費爾明對肉體歡愉程序的理解,那是「一條通往熱帶天堂的小路」。
「沒有。可是,你沒跟克拉拉·巴塞羅做過?」
「我明天或後天會打電話給你。」她說。
費爾明不顧醫生的囑咐,還是決定來上班。他泛黃的皮膚被揍得青一塊紫一塊,走路跛得厲害,移動身體的時候,像個快要散架的木偶。
「馬上離開這裏!」有個聲音從暗處傳出。
我在那裡坐了大約半小時,後來覺得又冷又暗,開始有了困意,於是站了起來,在大廳走來走去,好暖暖身子。壁爐旁邊已經一根木柴都不剩,我心想,等貝亞來的時候,房子里的溫度恐怕會冷得讓人只想堅守貞潔,這麼一來,我這幾天編織的激|情綺夢,大概也會立刻被抹成空白。為了別讓自己再這樣望著廢墟唉聲嘆氣,我決定找件實際一點的事情做,於是拿起一支蠟燭,打算好好探索這棟大房子,並且設法找出一些可以當柴燒的東西,一定要讓這個大廳和壁爐邊那幾條毛毯保持溫暖舒適才行,否則,我的美夢就泡湯了。
我當下衝上樓梯,到了一樓,我抓著貝亞的手臂,拖著她快速往大門口衝出去。我們手上的蠟燭掉了,只好摸黑往前跑。貝亞嚇得驚慌失措,不知道我為何突然緊張成這樣。她什麼也沒看到,也沒聽到任何聲音。我沒有停下來向她解釋。他在任何時刻都有可能從陰暗角落跳出來擋住我們的去路,還好,大門就在通道前方了,門框上已經出現長方形的亮光。
「達涅爾……」貝亞輕聲喚著我。
這時我聽到樓上似乎有腳步聲。我想,大概是貝亞已經來了,正在房子里到處找我。我也樂得離開這個小教堂,於是轉身走回樓梯口。正要上樓時,我發現通道另一頭有個鍋爐,而且暖氣功能依然良好,和地下室其他的老舊設備迥然不同。我記得貝亞說過,多年來,中介為了替阿爾達亞舊宅找到買主,曾經整修過屋內部分設施,可惜,房子還是賣不出去。我走近暖氣設備,仔細研究了一番,確定那是個小型熱水爐。我腳邊有好幾桶煤塊,還有一些碎木片和好幾個罐頭,我猜裏面裝的大概是煤油。我打開熱水爐的小爐門,探頭往裡面張望了一下。一切看起來似乎都很正常。爐里的架子顯然使用了許多年,狀況雖然令人失望,我還是在爐子里塞滿煤塊和碎木片,然後淋上一大片煤油。這時候,我好像聽見了木材斷裂的聲音,於是立刻回頭張望。沾了血跡的刺狀物突兀地出現在木材堆里,身處陰暗中,我真怕離我僅有數步之遙的耶穌基督會帶著一臉豺狼似的奸笑撲過來!
我點了第二支蠟燭,拿在手上。一支又一支蠟燭點燃,慢慢地,我把貝亞擺放的一整排蠟燭都點亮了九*九*藏*書,琥珀色的燭光照亮陰暗的空間。後來,我走到圖書室的壁爐邊,那條沾了煙灰的毯子還攤在地板上。我坐在毯子上,靜靜觀望著大廳。我以為屋裡會是寂靜無聲,沒想到,各種聲音都在裏面湊熱鬧。木板的嘰嘎聲、屋頂的風聲,以及持續不斷的撞牆聲,在地板下穿梭著,也在一道道牆壁間流竄。
「先生,您搞錯啦!索利亞是個劇作家,他不寫小說的。不過,說不定您對《劍俠唐璜》會有興趣,他在書里大搞男女關係,其中一個主角還是修女呢!」
「來,把衣服穿上,我們去看個究竟。」
「鑰匙呢?」
我挨近她身邊,凝視著她的雙眸。
「不關您的事!」
「門兒都沒有!數字會說話——根據統計,死在床上的人比死在戰壕里的人多。」
「我是很蒼白。好啦,我們走吧!」
貝亞無法相信,還是默默搖著頭。我們轉身走回大廳,一路掩著手上的蠟燭,免得被風吹熄了。貝亞屏息著,緊跟在我身後。
「達涅爾,你怎麼老是心不在焉的,是不是在擔心什麼?是費爾明嗎?」我父親問道。
貝亞露出嬌羞的笑容。我的手滑進了她兩條大腿之間,整個人撲到她身上,尋找著她那嬌嫩的雙唇。我確信,此時此刻,野蠻一定會戰勝理智的。
我們好說歹說,到頭來一切都是白說。不久后,父親決定讓步,因為他從可憐的費爾明眼中看出,對費爾明來說,即使傷口痛到骨子裡,也不會比孤獨地待在旅館小房間里更苦。
她點點頭。
「沒事。」
我在黑暗中摸到了貝亞的身軀,馬上擁她入懷。我們縮到浴室最裡面的角落。接著第二次敲門聲傳來,巨大聲響甚至震動了牆壁。貝亞嚇得大叫,縮在我背後。忽然間,我似乎瞥見藍色煙霧在走道上蔓延,還有蠟燭燃燒時散發的蛇形煙霧,一圈一圈地往上飄。門框的影子看似一顆尖銳的毒牙,接著,我好像在陰暗的門檻上看見一個有稜有角的身影。
佩內洛佩·阿爾達亞
「哎呀,火氣真大!最近別吃得太麻辣啊,瞧您一副血脈僨張的樣子,這樣很危險的!」
「哦,剛說到他,他就來了……」
我探頭出去張望走道上的情形,心裏很害怕,或許也很期待發現的只是一個陌生人,一個闖進廢棄別墅借住一宿的流浪漢……然而,什麼人都沒有,連藍色煙霧都從窗戶飄出去了。貝亞縮在浴室角落,全身顫抖,一直低聲喚著我的名字。
我在迪比達波大道走出地鐵站時,已是黃昏時刻。藍色電車在泛紫氤氳中漸行漸遠。我決定不等車了,乾脆在暮色中走路過去。不久,我看見「霧中天使」就在眼前。我掏出貝亞給的鑰匙,打開圍牆邊的大門,走進庭院前先把大門關緊,看起來像是鎖上了,但其實待會兒貝亞只要輕輕一推就能進來。我刻意提早來,知道貝亞至少再過半小時到四十五分鐘才會出現。我想在這棟房子里獨處一陣子,在貝亞抵達之前,或許我會有新的發現。我在噴泉前停下腳步,天使的手從染紅的水面浮出來,那根充滿指控意味的食指,有如刀鋒般尖銳。我緩緩走近雕像旁,那張五官分明的臉沒有眼睛也沒有靈魂,似乎溺在水裡顫抖著。
和燭火接觸的瞬間,火爐里的烈焰突然發read.99csw.com出轟然嘶吼。我關上爐門,往後退了幾步,越來越懷疑自己能否達成目標。爐火勉強延燒著,我決定到樓上去驗收成果。上樓之後,我在大廳里等待貝亞,從我進來到現在,應該已經有一個鐘頭了,我真害怕自己的慾望只會落了空。為了平復心中的不安,我決定還是去檢視一下暖氣設備,看看我起火取暖的壯舉是否成功。所有的暖氣都讓我大失所望,全都冷得像冰塊。不過倒是有個例外。一間一平方米多的浴室慢慢變得暖和,我猜這裏就是火爐的正上方。我跪在地上,享受著暖乎乎的地磚。貝亞找到我的時候,我就是這個姿勢:蹲在地上,像個傻瓜似的摸著浴室地磚,臉上掛著愚蠢的笑容。
「不要,我們現在就走!」
我並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但還是再往前走近大理石板,然後伸手摸了它。我發現,兩具棺材上都刻有名字和十字架。一層厚厚的灰塵把名字蓋住了。我把手放在尺寸較大的那具棺材上。慢慢地,就在我不停思索自己到底在幹什麼的同時,我抹去了棺材上的灰塵。在紅色燭光下,我幾乎看不清那一行小字:
我睜大眼睛,幾乎是摸黑走下樓梯,微弱的燭光頂多隻能照亮眼前短短的距離。到了樓下,我高舉蠟燭打量四周,沒發現廚房,也沒看見任何裝滿木柴的架子。眼前是一條狹窄的通道,盡頭是半圓形的房間,房裡有一座塑像,臉上掛著血淚,雙眼挖空,雙手下垂,彷彿一對翅膀似的,身上則纏繞著一條蛇。我突然覺得背脊一陣冰冷。過了半晌,我恢復冷靜,定睛一看,這才發現那是一尊掛在小教堂牆上的耶穌基督木雕像。我往前走了幾米,仔細觀望那個駭人的場景。十幾具女性裸體堆在小教堂角落。我發現她們都是無手無頭的軀幹,全都放在三腳架上。每個軀幹各有不同的身形,我馬上就看出她們的年齡和身材都不一樣。每個軀幹的腹部都用炭筆寫上了名字:伊莎貝、艾赫妮亞、佩內洛佩……此刻,我對維多利亞文學的理解又幫了一次忙。原來,這些廢棄已久的舊東西,其實是以前的豪門替家中女性裁製衣裳時使用的模型。雖然耶穌基督正嚴厲地盯著我,我還是忍不住伸手去摸了那個寫著「佩內洛佩·阿爾達亞」的身體模型。
「你以前做過這件事嗎,達涅爾?」
「唉!想休息隨時都可以。我可是個精力充沛的男人,再說,我如果不來上班,兩位恐怕連一本《聖經》都賣不出去!」
這個問題的答案始終沒有從她口中說出來。突然間,一陣冷風從門縫底下鑽入,忽然颳起的強風吹熄了蠟燭,我們倆面面相覷,剛才那一瞬間的激|情,像是一年前的舊事了。我們不久便發現,有人在門外。我在貝亞臉上看到了恐懼,一秒鐘之後,我們身陷黑暗。接著傳來非常粗野的敲門聲,彷彿是鐵球撞到了門上。
「你臉色很蒼白。」
我們摸黑匆匆穿上了衣服。不到幾秒鐘就重見光明。我從地上拿起一支蠟燭,重新點燃。一陣寒風刮進屋內,一時間,彷彿有人打開了所有門窗。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大概是在笑我自己吧!
「看吧?都是強風在作怪。」
「大門鎖上了。」貝亞在我耳邊低語。
「只要一分鐘就好。」
「還是趕快走吧!」
「沒有。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