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泰克斯和另外三個人之間有何關聯？」

「從布里安個人的記錄看來，依據好幾項因素，足以確信伊莎貝拉·森貝雷是遭人謀殺身亡。具體而言，她是被毒死的。」

阿莉西亞聳聳肩。「或許不包括那個司機莫爾加多。說不定捲入其中的是他老闆，桑奇斯。」

「實在有太多巧合了。」他終於開了口。

「快出招吧！」

「在三十年代，馬泰克斯和馬丁似乎是好友兼老同事，兩人都以筆名寫小說，並交由巴利多與艾斯科比亞出版社印行。布里安的筆記指出，馬泰克斯可能遭遇了和馬丁類似的脅迫。誰知道，或許巴利斯又想找他代筆，借他人的文采讓自己在文壇建立聲譽。巴利斯顯然不想一直守著靠政治婚姻謀得的典獄長職位，他還想往上爬。」

「這背後一定有什麼內幕。馬泰克斯是何方神聖？」

他點頭。

「我也說不上來。」

「那個馬丁呢？」

「對，布里安律師的筆記是這樣寫的。」

「我也這麼認為。」她附和道。

「我也不知道。」

他已經把手邊所有檔案檢視完畢，血液中的咖啡因似乎漸失效力，眼皮幾乎撐不開。

巴爾加斯開始慢慢把門帶上。

「蒙錐克堡，一九三九年到一九四四年。在這期間擔任典獄長的毛里西奧·巴利斯，娶了名門閨秀埃萊娜·薩緬托，一個政商關係良好的企業富豪的掌上明珠兼繼承人，她父親同屬於一群被昵稱為『佛朗哥十字軍』的商人團體，成員包括銀行家、企業家和貴族，長期為佛朗哥政權提供大筆金錢援助。這群富商當中，有一位就是米蓋爾·安赫爾·烏巴赫，信貸銀行的創始人和最大股東，從這個母公司分割出來的子公司，就是您昨天拜訪的梅寶納地產。」

「不念個睡前故事給我聽嗎？」

「嗯……還有別人嗎？」

「那您呢？」

巴爾加斯關上窗，走到她身旁，此時她已難掩疲憊。

「先提重點摘要，然後再看。」

「又是巧合？我在警界二十年，碰到的巧合比說實話的人還要少。」

「而且很有可能巴利斯也……」

「還有嗎？」

「看來是這樣的，巴利斯企圖脅迫馬丁在獄中寫作，他的九九藏書盤算是把作品佔為己有，並以自己的名字發表，藉此滿足虛榮心以及他想成為文壇巨擘的渴望之類。可惜，根據布里安的資料，戴維·馬丁當時逐漸失去理智，還有幻聽，說他碰到了自己小說里的人物科萊利。他在監獄里陷入神志不清，於是巴利斯將他隔離在塔頂的單人牢房，就在那裡度過了生命中最後一年，他也因此被獄友取了個『天堂囚徒』的綽號。」

他指了指她的裙邊。為了靠坐在沙發旁，阿莉西亞隨手把裙邊拉了上來。

「還有，我們在巴利斯車裡找到的那些號碼呢？」

「不知道。或者應該說……布里安不知道。」

阿莉西亞咬著嘴唇。「這就是我擔心的地方。」

「用您那特別的腦袋好好想一想，說不定可以找出一點眉目，證明我剛剛發的那些牢騷不是胡說八道。」

「該不會是……」

「介意我在沙發上打個盹嗎？」

「現在來看看我的理解是否正確……假如這所有的關聯確實存在，而我們，或者應該說您，只花了三天就找出脈絡，那麼……警方和政府高層怎麼可能調查了好幾個禮拜還交白卷？」

「我還不困。」

「但是有這個可能。」

「別這麼孩子氣。我想您以前不會沒看過。這又沒什麼。」

「去睡吧。」阿莉西亞建議，「已經很晚了。」

「您認為……他們根本就不想找出巴利斯的下落？」

「早安，阿莉西亞。」他邊說邊關上卧室房門。

「沒錯，就是被巴利斯毒死的。布里安推測，他由於執迷邪念和慾望未獲回應，因而犯下惡行，大概是這樣，至少布里安是如此推測的。顯然，他不能也不敢去證實。」

「關於此案，布里安沒有寫下任何臆測，但是我想提醒一下，毛里西奧·巴利斯一九四七年成立出版社，取名『阿里亞娜』，恰巧就是《靈魂迷宮》系列主角的名字……」

大教堂鐘聲喚醒了他。睜開雙眼，映入眼帘的是懸在窗前的濃霧，撲鼻而來的則是咖啡香和煙味。綿延的屋宇上方，漫天酒紅的晨曦。阿莉西亞依舊坐在地板上，嘴上叼著煙，原本的襯衫和裙子已經脫下，身上穿的頂多算是黑色九*九*藏*書睡衣或類似組合，看了只會引人胡思亂想。巴爾加斯勉力拖著腳步進了浴室，一頭鑽到水龍頭下沖冷水，然後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他發現浴室門上掛了一件絲質藍色浴袍，馬上拿去給阿莉西亞。

「我要拜託您一件事……」他說，「這些事情，暫時別告訴萊安德羅或其他人。」

「我開始懷疑自己適不適合加入了。看了您那些拼圖以後，我總覺得，事情比原本預測的危險許多，我呢，打算幾年後就拿退休金走人，然後專心閱讀古典文學。」

「精彩的還沒開始。第三位戴維·馬丁。抑鬱不得志的落魄作家，內戰前犯下一系列詭異案件。馬丁在一九三〇年成功躲過警方追捕，當時似乎越過邊境逃到法國。基於某些不明因素，他隱姓埋名意圖重返巴塞羅那，卻在比利牛斯山區一個叫普奇塞達的小鎮被捕，當時是一九三九年，他剛越過西班牙邊境就落網了。」

「知道這整件事真正讓我覺得很不對勁的地方是什麼嗎？」

「所以……戴維·馬丁還活著？」

除了現場一片狼藉，阿莉西亞還畫了十幾張示意圖。她把那些圖一一貼在牆上，並刻意貼成環狀。巴爾加斯走近看。她舔了舔嘴唇，像只得意的貓。

阿莉西亞再度點頭回應，彷彿已經讀出了他的心思。

「部長先生對他有另一種邪念吧？」

一股新鮮空氣竄進客廳，一團團煙霧像被施了魔法的鬼魂，緩緩滑出窗外。巴爾加斯檢查了保溫瓶里的咖啡，一大盤麵包只剩下糖霜，兩個煙灰缸裝了滿滿的煙蒂。

「他於一九四一年被關進蒙錐克監獄，當時是從示範監獄移監服刑。一年後，如果您相信官方報告的話，他在獄中自殺身亡。有可能的情況是，他被射殺身亡后，屍體丟進了無名冢。」

「推測？」

「第四個人：維克多·馬泰克斯，《靈魂迷宮》系列小說的作者，我們在巴利斯書房發現他藏在書桌里的是其中一本，根據他女兒梅希迪斯回想他失蹤那晚的情形，那本小說可能是部長在地球上失去蹤影前最後閱讀的文字。」

「他們是不是設了圈套讓我們往裡跳？」阿莉西亞突然提問。

「請繼續https://read.99csw.com。」

「除了那些年同樣在那座監獄服刑，戴維·馬丁和這個案件有什麼關係？」

「您不打算幫我嗎？」

「我是夜貓子，您知道的。」

「這的確是個好問題。」阿莉西亞說。

「怎麼了？」她問。

她仔細斟酌了他的問題。「我想他們不至於敢做這樣的事情。畢竟巴利斯也不是無名小卒，不能放任失蹤事件不了了之。」

「圈套都是中計的人自己設的局。我唯一確定的是，您應該要休息了。」

他思忖她的問題。「怎麼說？」

巴爾加斯頻頻搖頭，揉了揉眼睛。「您真的以為莫爾加多、薩爾加多和馬丁這幾個當年曾被巴利斯宰制的囚犯，聯手策劃了一場復讎大計，為死去的同伴維克多·馬泰克斯報仇？您現在的想法是這樣嗎？」

「就是巴利斯。」巴爾加斯接著說，「姑且不提他在蒙錐克監獄那幾年如何汲汲營營，還有他乾的那些勾當，光是他毒死伊莎貝拉，以及謀殺或試圖謀殺戴維·馬丁、馬泰克斯，天知道還有誰……事實上，他根本是個低級的劊子手，一個靠裙帶關係爬上高位的獄警。像他這樣的人渣到處都是，走在街上天天都會碰到。沒錯，他是有些有權有勢的朋友，但到頭來就是拍馬屁。沒水準的走狗，小人一個！像這樣的傢伙，為何能在短短几年從基層爬到政權的巔峰？」

「有意思的來了。那群受刑人當中，馬丁是唯一沒有直接找上布里安的人。這位律師接受了伊莎貝拉·吉斯伯特的委託，所以才為他辯護。」

「我把最精彩的留在最後了。」她笑道。

「我不知道。巴爾加斯。我真的不知道那些號碼有什麼含意。」

「怎麼可能？」

「這一次的執迷邪念是？」

米克爾用兩個保溫壺裝了剛煮好的咖啡送到樓上，為了搭配咖啡的香醇，還附上一大盤街角麵包店剛出爐的麵包，美味誘人。兩人均攤了檔案夾之後，面對面席地而坐。阿莉西亞連著吃了三個麵包，倒了滿滿一杯咖啡，一邊啜著，全神貫注地緊盯從布里安的資料堆裡帶回的第一份檔案夾。片刻之後，她不經意抬起頭，卻發現巴爾加斯一臉尷尬地望著她。

「這九-九-藏-書故事聽起來開始很有您的調調了，阿莉西亞。」

巴爾加斯沒回話，但自行調整了姿勢，想辦法避免直視絲|襪的紋理，因為他必須集中注意力，才能好好閱讀那位拯救失落靈魂的律師的精彩眉批和記錄。

「所以呢？」

「希望這一切都沒白忙。」

阿莉西亞站在圖表牆前，儼然一位學校老師，只是，這位老師看來像個喜歡夜生活的歐式藝妓。

她伸手接下，然後站起來伸伸懶腰，接著穿上睡袍。

「想得美。」巴爾加斯彎腰撿起地上的睡袍，走向房門。

阿莉西亞無力地癱坐在沙發上，像個泄了氣的皮球。巴爾加斯一口氣喝下冷掉的咖啡，嘆了口氣。他走近窗口，氣息深沉。遠處再度傳來大教堂的鐘聲，警官凝望著細絲般的朝陽在屋宇和鐘樓間緩緩移動。

「要怎麼躺都行，不過，我可能偶爾會弄出一點聲響就是了。」

「一九四一年，巴利斯眼看著迫使作家替他代筆這手段行不通，便派了兩名手下把戴維·馬丁挾持到奎爾公園旁的大宅院，打算殺了他。但出乎意料的事發生了，馬丁因此逃過一劫。」

「我不知道您怎麼樣，但我一定要起來動一動了。」熬了兩個半小時，巴爾加斯忍不住說。

「放心，市政府的管樂隊也吵不醒我。」

「當然，我又不是瘋了。」她立刻回嘴。

「任何關聯都有可能。或者也可能跟此事毫無關係，只是巧合。您是這麼說的，記得嗎？」

他牽起她的手，拉著她進了卧室，掀開被子要她鑽進去。阿莉西亞脫下的睡袍落在腳邊，接著，她滑進被窩裡。他幫她把被子拉到下巴，面帶微笑看著她。

「根據同一份記錄，戴維·馬丁是巴利斯執迷邪念的另一個下手目標。」

巴爾加斯嘆了口氣，頻頻揉著雙眼，試圖釐清阿莉西亞剛才的報告內容。

「巴利斯擔任蒙錐克監獄典獄長期間，先後在這裏服刑並由布里安辯護的囚犯有以下幾人：第一個，塞巴斯蒂安·薩爾加多，多年來向巴利斯寄出恐嚇信的可疑嫌犯，也是受惠于部長特赦計劃出獄的人。但他在外面的世界只活了大約六周。第二位瓦倫丁·莫爾加多，前共和軍軍官，一九四五年因為在監獄立九_九_藏_書功而獲特赦出獄，根據布里安的記錄，當時在城牆重建工程的一場意外中，他救了某位陸軍上尉一命。出獄后，他接受富豪團體自創的受刑人新生計劃，成了烏巴赫家族的車庫管理員，多年後提拔為司機。銀行家烏巴赫去世后，他轉而投靠他女兒維多利亞，她就是您的朋友梅寶納地產總經理桑奇斯的豪門嬌妻。」

警官搖了搖保溫瓶，看看是否有剩餘，最後只倒出半杯。他拉了張椅子坐在阿莉西亞製作的圖表前，頻頻點頭。「現在就請您讓我大開眼界吧！」

「披上吧！」

「或許他們只想知道他的下落。或許，他們對他失蹤的真正原因毫無興趣。」

「這是我的假設。」阿莉西亞附和，「只是很簡單的假設。」

「資料上提到了這些嗎？」

她繫上睡袍，將頭髮盤成髮髻。「想要加長版還是精簡版？」

「您就在外面吧？」

「她是森貝雷家族那位……」

「你是不是該回到棺材里了？」他問她，「去休息吧！」

「我要開窗通風一下，否則恐怕要打電話找消防隊來救我們了。」巴爾加斯提醒。

「也認為他就是寄出恐嚇信件和企圖暗殺他的人。為了復讎……」

「巴利斯。」她說。

兩人在咖啡因和糖分的幫助下默默看到凌晨，人物之間的聯繫漸漸浮出水面。阿莉西亞拿來一大張白紙，畫起了關聯示意圖，包括各項事件、日期、人名，還有線條和圓圈。巴爾加斯偶爾找到重要資料，隨手就遞給她。無須言語解釋。只消她一個眼神，並默默點頭回應。她似乎具備建立各種關聯的超能力，腦袋運轉速度儼然比其他人快了一百倍。巴爾加斯理解女同事的思考模式，從未出言質疑或企圖干擾她的思路，只是很盡責地過濾文件，然後將新資料提供給她，再由她一樣接一樣慢慢拼湊起那張線索示意圖。

「沒錯，達涅爾·森貝雷的母親。吉斯伯特是她娘家姓氏。根據推測，在戰爭結束后不久的一九三九年，她死於霍亂。」

「桑奇斯有什麼理由要做這樣的事？他是個有頭有臉的人，娶的太太是全國最富有家族的繼承人……稱得上是另一個巴利斯了。像這樣一號人物，為什麼要去蹚這種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