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抱著一線希望的人不只他一個。巴塞羅那人向來絕不錯過任何挑戰衛星雲圖或亞里士多德邏輯的機會，他們會反其道而行。那天早上，漫天死氣沉沉的鉛灰色陰霾，特地起了大早的所有圖書業者，竟已在街上擺好攤位，備妥遮蔽狂風暴雨的裝備。眼看著團隊精神逐漸在蘭布拉大道蔓延，費爾明堅信，這一天，樂觀終將戰勝一切。

「這都是滿月的禍。」費爾明後來隔著緊鄰洗衣房的天窗向鄰居太太賠不是，「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反正我莫名其妙就變了。」

「天意難測，但通常都是讓人頭疼。」

「這麼多年來，我始終要跟在後頭替他擦屁股，這些小細節我還真是想忘也忘不了。」

黎明將至，費爾明被烈火般的熱情喚醒。他一身旺九_九_藏_書盛精力，在清晨的翻雲覆雨激戰中，不僅讓貝爾納達全身酸痛了整整一周，還因為撞倒傢具而引起隔牆鄰居的強烈抗議。

「以防萬一。其實這是一件舊風衣，裏面墊了厚厚一層報紙，連聖水都進不來！油墨比較特別。據說今天有大暴風雨。」

這一天終於來臨。

「是。不過，您沒有變成狼，倒是變成了一頭豬。最好克制一下，咱們這一帶有很多小孩。」

所有花店都是一片紅玫瑰花海，參与的熱情也不遑多讓。早上九點整，巴塞羅那市中心街道充滿書香和花香，大家衷心期盼風雨不會嚇走戀人、讀者和所有迷途眾生，自一九三〇年以來，每年四月二十三日這一天，大家準時在此齊聚，一起慶祝這個費九九藏書爾明心目中世間最美好的節慶。九點二十四分，奇迹出乎意料地出現了。

費爾明並沒有胡謅。幾天前的天氣預測已經預告所有出版業者，在這個最美好的節慶日，書籍與玫瑰之城巴塞羅那恐怕會下起傾盆大雨。國家氣象局、巴塞羅那電台、《先鋒報》以及國民警衛隊，所有專業人士全員會集待命。大雨將至，最後一個對天氣預測錦上添花的是知名預言家佳曼幽蘭夫人。這位預言家以兩件事聞名：第一，身材高大、嬌媚如青春少女的她，其實是如假包換的男人，本名庫庫法特·布羅托利，擔任公證人多年後，發現身體里住著女性的陰柔靈魂，從此追求新生，她真正想做的是穿著艷麗的衣服，隨著性感的弗拉門戈舞曲大扭臀部；另htｔpｓ://reaｄ•９9ｃｓｗ•ｃｏｍ一件事則是，他的天氣預測向來準確。科學上的可信度是另一回事，但是大家都信他說的那一套：這一年的聖喬治節將是大雨滂沱的日子。

「記得給貝亞夫人也送上一朵。達涅爾少爺非常粗心，我相信他到最後還是會忘記。」

接著，他抱著心愛的貝爾納達親了又親，在她臀部捏了好幾下，兩人卿卿我我了好一會兒。費爾明走出家門，他始終深信，最後一刻一定會有奇迹出現，索羅拉畫中的燦爛陽光一定會遍灑大地。

「至少帶一朵玫瑰花回來給我吧？」

「哎喲！老天爺，你這樣胡說八道，我們會下地獄的。」

「我就喜歡這樣！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不管下多大的雨，我們絕對不會退縮。」

「今天？聖喬治節？」

「九九藏書我能不能請問一下，你為什麼要穿得像潛水員？」站在廚房門口的貝爾納達問他。

「你千萬不要淋濕了。」

「對不起，親愛的，我馬上去吃藥治治我的不可知論，這個階段會過去的。」

「我要是淋濕，回來會變得更勇猛，讓你生更多孩子。」

「免談！塞萬提斯先生和那位同在四月二十三日去世的同行莎士比亞豈不白死了？如果兩人必須在同一天辭世，我們這些從事圖書相關工作的人哪有理由膽怯？今天，我們要出去和書籍與讀者會合，就算埃斯帕特羅將軍從蒙錐克堡發射炮彈，我還是義無反顧。」

「費爾明，我們家不準褻瀆上帝！」

出門途中，他順手拿走了管理員太太的報紙，因為她喜歡搬弄是非，還支持法西斯。接著，他確認了最新的天氣預測。https://read.99csw.com這一天迎接他們的將是閃電、打雷、暴風雨，核桃大的冰雹鋪天蓋地，加上強烈暴風席捲全城，數以百萬的書籍和玫瑰恐怕會被吹落到海里，組成一個一望無際的美麗島嶼。

「既然這樣，那就別出門了。」貝爾納達提議。

「我會給你帶滿滿一卡車最肥碩、最清香的玫瑰回來，小心肝。」

「我們看著辦吧。」費爾明喃喃自語，把報紙扔給醉卧在卡納雷塔斯街角椅子上的可憐遊民。

一如往常，在床上展現雄風之後的費爾明，飢餓如虎豹。他拿了四個雞蛋拌入火腿片和乳酪塊，隨手給自己煎了烘蛋，同時啃掉一條長棍麵包，還喝了香檳。酒足飯飽之後，以一杯廉價紅酒收尾，然後穿上既定的行頭，準備開始這個忙碌奔波的日子。

「這樣到了地獄才能受到更好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