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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被動機迷惑的理智 一個古怪的燒傷治療方案:在臉上刺青

第四章 被動機迷惑的理智

假設你按預約時間去看牙醫,你來到牙醫診所和接待員聊了幾句,然後便坐下來隨手翻閱幾本舊雜誌,等著接待員叫你。
再假設自你上次去看牙后,你的牙醫購置了一台昂貴的新型牙科儀器——計算機輔助設計/製造(CAD/CAM)設備,這台尖端設備用於按個人情況定製與實施牙齒修復手術,如牙冠和牙橋的修復等。該設備的使用需分兩步進行。第一步是在屏幕上顯示病人牙齒和牙齦的立體圖像,以便牙醫能根據屏幕上的圖像描繪出其牙冠的形狀(若是其他修復手術,也可顯示相應的圖像),這是其計算機輔助設計的功能。這台設備還有計算機輔助製造的功能,即牙醫根據所得圖像將陶瓷材料塑成牙冠的形狀。這台設備雖好,但價格不菲。
現在,我們回頭再談談你。你剛瀏覽完一篇關於某位政客婚姻問題的文章,正想接著讀一篇關於時尚女郎的報道時,接待員叫了你的名字,告訴你去左手邊第二個房間就診。
你坐在診室的椅子上,牙科保健師和你閑聊了一會兒,隨後他給你做了常規的口腔檢查,又給你洗了牙。不一會兒,你的牙醫進來了。
牙醫也重複了同樣的常規檢查,邊檢查你的牙齒邊告訴保健師,你的第3顆和第4顆牙齒需要做進一步檢查,而且你的第7顆牙齒有裂痕。
「啊?裂痕?」你嘴巴大張著叫起來,右嘴角上還貼著吸管。
牙醫停止了檢查,把儀器從你的嘴裏小心翼翼地抽出來,放到身旁的托盤裡,又坐回椅子上。然後開始向你說明情況:「裂痕是牙齒釉質上的小裂紋。不過不用擔心,我們有很好的辦法來解決這個問題,用CAD/CAM設備給你做個牙冠就可以了。你覺得怎麼樣?」
你有些猶豫,但牙醫向你保證不會有疼痛感,最後你還是同意了這個解決方案,畢竟這些年你一直都找這位牙醫看牙。儘管有時他的診療令人頗為不滿,但總體上你還是覺得不錯。
現在,我想說明一點,你牙齒上的裂紋其實非常小,幾乎沒有任何臨床癥狀,很多人的牙齒上都有這種裂紋,根本不需要擔心。但牙醫也許不會告訴你這一點。實際上,針對這些裂紋,我們通常沒有採取任何措施的必要。

再講一個從我朋友吉姆那裡聽來的真實故事吧。吉姆是一家大型牙科公司的前副總裁。幾年來,他碰到了不少關於牙科方面的怪事,其中一個關於CAD/CAM的故事尤為可怕。
在CAD/CAM設備剛被引入美國市場的那幾年裡,美國密蘇里州有一位牙醫購買了這種設備,自此後,他對牙齒裂痕問題的態度好像與以前大不一樣了。吉姆說:「對任何病例,他都想塑個牙冠解決。他對使用這台新設備興趣十足,所以建議病人都嘗試一下這台高科技的CAD/CAM設備,以擁有更燦爛的笑容。」
在這位牙醫的眾多患者中,有一位年輕的法學院學生,這位學生的牙齒也出現了毫無臨床癥狀的裂紋;牙醫一如既往地建議她進行牙冠手術。這位學生同意了醫生的建議,因為她已經習慣了聽取牙醫的建議。你猜後來發生了什麼事?因為這次牙冠手術,這位學生的牙齒出現了問題,最後壞死了。她不得不進行牙根管手術。不過,進行完這項手術之後情況更糟了。手術失敗了,還需重做,但第二次牙根管手術也失敗了。最後,這個女學生別無選擇,只得再經受更複雜、更痛苦的手術。最初無害的牙齒裂痕治療,最終卻變成無盡的痛苦並帶來重大的經濟損失。
從法學院畢業后,這位女學生開始調查這件事,並(驚訝地)發現當初她並不需要進行這個牙冠手術。你可以想象,她並未因為自己的這個發現而感到興奮,而是心懷恨意地將這位醫生告上法庭,並最終贏得了官司。

現在,我們從這個故事中能得出什麼結論呢?眾所周知,用病態的,有時甚至是破壞性的方式做事的人,不一定就是墮落的人。有的人的意圖雖好,卻也會因人類自身的某些弱點而處置不當或鑄成大錯,但他們還是覺得自己很出色,品德端正。大多數牙醫的能力和關心他人的品質是不容置疑的,不過,實踐證明動機不純會使最好的專業牙醫偏離正軌。
試想,當牙醫決定購置一台新設備時,他肯定認為這台設備可以幫助自己更好地給病人看病。但這樣做的投資也很大。牙醫想用這台設備來提升看病的質量,他也想讓病人都來使用這台先進的新設備以收回自己的成本。所以,他總會有意無意地使用這台設備,他確實這樣做了,病人最後也得到了新牙冠,儘管這個牙冠有時並非必要。
有一點需要說明:我認為牙醫(或者是大多數人)不會通過評估病人的健康和自己的錢包來精確地計算出成本和收益,然後蓄意謀取自己的利益而不顧病人的利益。相反地,我覺得購置了CAD/CAM設備的牙醫認為自己既然斥巨資購買了這台設備,就要物盡其用。這一點影響了牙醫的專業判斷,致使他們以自己的利益為出發點給出建議並做出決策,而不是單純地為病人著想。
你也許會覺得,提供服務的人將兩件不相干的事聯繫到一起(通常是利益衝突的兩件事)的情況並不常見。但事實上,利益衝突在任何情況下,都會對我們的行為產生影響,而且這種影響往往體現在我們的工作和生活中(見圖4–1)。

圖4–1 利益衝突如何影響牙醫

一個古怪的燒傷治療方案:在臉上刺青

我也有幾年在學術期刊上發表文章的經驗,現在,我對這位醫生的利益衝突有了更深刻的了解(此後還會有更多了解)。當然,我從來沒試過強迫任何人在臉上刺青,不過以後可說不準。
我說道:「這聽上去挺有意思的,我能和進行過這個手術的病人聊一聊嗎?」
不久前,我碰到了一個相當蹊蹺的利益衝突事件。當時我已經25歲了,大概在六七年前受過傷,現在需要回醫院做個例行檢查。在檢查的過程中,我碰到了幾位醫生,他們都重新看了我的病歷。後來,我又碰到了燒傷科主任,他看到我似乎很高興。https://read.99csw.com
你也許很難相信這個主任會如此咄咄逼人、言辭激烈吧?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以上就是他的原話,與他平時對我的態度大相徑庭,所以我才對他不留情面的講話方式感到困惑。事實上,他是個出色且敬業的醫生,他對我很好,也總是盡其所能地幫助我。這並不是我第一次拒絕接受治療,我長年和專業的醫學人士接觸,有些治療我是接受的,但有些我並不接受。不過,此前從來沒有哪位醫生,包括燒傷科主任,https://read.99csw•com想讓我因為滿心愧疚而接受治療。
我想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於是我就找到了燒傷科的副主任,他更年輕一些,和我的關係也不錯。我詢問他主任為什麼要給我施加壓力。
他說道:「對不起,你不能那麼做,我們要對病人的醫療信息保密。」他拿了些病人的照片給我看,但這些照片展示的並不是病人的整張臉,而是在臉上刺青的部分。的確,有疤痕的部分看上去真的像長了胡茬那樣的小黑點。
他說道:「丹,針對你的病情,我們有個全新的治療方法。你看,你的鬍子又黑又密,刮臉的時候不論你颳得多乾淨,長鬍子的地方總會露出鬍子的黑茬。而你右半邊的臉上有燒傷的疤痕,不會長鬍子也沒有九_九_藏_書胡茬,因此你的臉看上去不對稱。」
但接著我又想起一些別的事,便問道:「我要是老了,鬍子變白了,這些黑點又該怎麼辦呢?」
我說道:「我不知道,我就是對這個方法感到不安。你讓我再想想吧。」
他說道:「沒錯,主任已經勸服兩個病人接受這個手術了,但若要在醫學類核心期刊上發表科研文章,他還需要再找一個病例。」
這位主任之後又提出了自己的建議:「我們已經在像你這樣的有疤痕的臉上進行過手術了,就是文上像胡茬那樣的小黑點,而且病人對手術結果都感到很滿意。」
接下來發生的事是我沒有預料到的,這位主任怒氣沖沖地說:「你怎麼回事?你不想招人喜歡嗎?這種不對稱的臉給你帶來什麼奇特的樂九-九-藏-書趣了嗎?女士們會因為可憐你而和你做|愛嗎?我給你提供了又好又簡單的方法來改變你的現狀,你為什麼就不能心懷感激地接受它呢?」
在開車回家的路上以及那天餘下的時間里,我都在仔細考慮這個治療方法的可行性。我還意識到,為了充分發揮這一療法的效用,我以後不得不用同一種方法刮鬍子。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燒傷科主任的辦公室,告訴他我對這個手術沒興趣。
他回答道:「哦,沒問題,到那時我們會用激光把刺青的顏色弄淺。」他確信這種方法可行,站起來又說道:「你明天9點再來吧,按往常那樣就刮你左半邊臉的鬍鬚就行,颳得有多乾淨按你的喜好。我敢保證,到明天中午的時候,你就會變得更快樂、更具魅力。」
這條九*九*藏*書信息無疑使我明白了我所面臨的利益衝突。那位主任確實是位好醫生,多年來,我也總能感受到他對我的關懷和呵護。但是,儘管他關心我,但在這件事上,他卻無法眼看著其利益會因與我的利益相衝突而喪失。這也表明,人們的世界觀一旦受到影響,想要突破這些利益衝突就會很難。
於是,這位燒傷科主任就在那兒做了一個小型報告,從美學和社會因素的角度向我闡述了對稱的重要性。我知道對稱對他的重要性,因為幾年前,我就聽他做過類似的講解,當時他勸我進行一個複雜又漫長的手術。他說他會在這個手術中取下我的部分頭皮,同時還能保證大腦供血,然後對我右側眉毛的右半邊進行整形。(我做了這個時長達12個小時的手術,對結果也算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