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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歷克斯是如何變成一台機器的-(1996)-How Alex Became a Machine

亞歷克斯是如何變成一台機器的-(1996)-How Alex Became a Machine

一個扶手上有一個支架,支撐著一張塑料桌。桌子里嵌了一個電腦鍵盤。對面的扶手連接的是一個自清洗的碗,就像你在牙醫的椅子上看到的痰盂。小房間的天花板上懸挂著紅色橡膠管。我推測那是一個冷粥的導管。冷粥搭配鎮靜葯,說得通。孩子得吃東西。把孩子關在一個沒有食物的小房間里是不人道的。
客戶:「你打算什麼時候噴葯?因為我得把寵物移走。我不能讓我的寵物接觸化學物質。」
貨車貨車貨車
但是我不明白它為什麼會在那裡。我是說,誰會往我的雜物箱里放那樣一個三明治呢?讓它在那兒腐爛?誰會幹這種事?
我做調查的地方在鐵軌對面的樓里,於是我用秒錶測了一下從打卡機走過去要多久。20分鐘,太浪費時間了。從此我不打卡了,我自由了。
「裏面為什麼會有廁所?」
後果後果後果
我看到埃弗森太太坐在一把扶手椅上。她一邊看電視機,一邊吃東西。圓形橘色餅乾摞在方形橘色乳酪片上,擺滿了整個盤子,盤子放在一個帶支架的托盤上。在盤子的旁邊有兩個盒子,一盒裝著乳酪,一盒裝著餅乾。每過一兩分鐘,埃弗森太太就會吃一塊餅乾,盤子里的餅乾慢慢變少。
他的新工作,就是當電視顯像管經過的時候,把梅森奈特纖維板安裝到鋼架上。他的左手放置螺絲釘,強有力的假肢把螺絲釘擰緊。他的手會按預先設定的迴路操作,不需要他動腦子。
在斷電那天,電視屏幕上的圖片收縮成一個白點,然後消失不見。有的時候,孩子們用石頭砸窗戶,但是我沒有理會。蟬會收拾他們的。蟬已經把紅螞蟻趕出了圖森市,現在它們正在吃最後一批居民。
這就是我一直在做的事。我在建造自閉艙。這個小房間就是成品之一。但它是用來做什麼的呢?
其中一部動畫片講的是一隻喜鵲想吃一條蟲子,另一部動畫片講的是一隻狼想吃一隻羊。我很喜歡這些笑話,但是蟲子和羊並沒有被吃掉,這讓我很不爽。我認為故事應當務實。
「你在這裏幹什麼?」她問我。
與此同時與此同時與此同時
「公司想給你換崗。這是管理層想出來的一些新的狗屁激勵法。你看看。」
我迷惘地醒來,把頭探出橡膠片。我以為我是從一口井往下看。井的底部有一個明亮的房間,裏面有穿著白色工作服和白色拖鞋的男人女人,在牆上走來走去。
「也許這層樓和我那一層生產不同的東西。」我猜測道。
我從東十六街向北轉,駛入斯通和羅素之間的一條碎石小巷。在我的西邊,是一塊堆滿破爛的空地。在我的北邊,有一排寬約兩米的迷你公寓,屋頂上有天線和濕墊冷卻器。巷子里,被塑料覆蓋的垃圾就靠著公寓。在我的東邊,是房子的後院,前面有一排防風柵欄。我把車停在一所房子旁邊,這是一個叫埃弗森太太的人的住所。我車上的渦輪機不轉了。我用窄波束提交了一份狀態報告。今天真是夠倒霉的,8月,某天下午1:27。
在機庫的一端,一組人正把轟炸機推到陽光下。我跟著一架轟炸機出來了。轟炸機沿著傾斜的跑道滑到一台巨型磨床的漏斗里,然後被切成碎片——我想,這樣一來,碎片就可以熔化,模壓成更多的飛機部件。
一位老太太睡在沙發下,一個機器人坐在沙發上。我們倆都沒有呼吸。外面很黑,警笛在鎮上的某個地方響著。
待在那裡很舒服。橡膠翼片懸挂在兩側,用來保護作業不受灰塵的影響。我側身躺著,因為背上起了疹子。有時候一個調查者必須忍受疹子。
我的貨車狀況不太好。拆車人把它所有的輪胎都卸了下來,還撬開了引擎蓋,用輪胎撬棒敲碎了汽車玻璃。汽車玻璃的碎片散落在駕駛座上。拆車人從貨車自帶的工具箱里拿出了鋼鋸。貨車慢動作式地爆炸了,就像汽化器示意圖裡一樣,一堆部件飄浮在半空中。發電機飄到一邊,電池飄到另一邊。
不過,害蟲們不會自己現身,我需要更多的誘餌。
但是那頭沒有迴音。
但是她還在呼吸,於是我去廚房拿我的噴槍。我要讓她在收據上簽字,然後把她幹掉。我明白我在這座城市裡所肩負的使命——殺死害蟲,包括任何妨礙我的多餘居民。要小心謹慎,不被發現。我是一個化學武器。而埃弗森太太又老又礙事。我應該讓她活下去嗎?她年老體衰,又沒有用。
我被告知該做什麼,我會照做。如果我忘了要去哪裡,我的主管會提醒我。如果我不理睬他,他會重複說。人們家裡全是害蟲,所以他們打電話給我的主管,我的主管就會派我出去殺蟲。人們不想被蟲子騷擾,人們希望安寧地溶解,這一點我可以理解。我也希望得到安寧,但是總得有殺蟲的吧。
我給蟬講笑話。我說,你聽到的話,就阻止我。蟬給我送來食物,教會我一些東西。我不能吃這些食物,但是我學到了很多東西,關於家庭、沙漠和靈魂謀殺的事。
我走過一組自閉艙,走到一個拆掉一側面板的地方,想看看裏面的樣子。小房間鋪著黑色塑料,上面還有一層泡沫。馬桶則嵌套在一個帶扶手的黑色塑料椅里。坐墊上有一個洞,對著馬桶。沒有馬桶蓋,但是有安全帶。
「我不知道。」
在這裏,夢就像放老電影一樣。我什麼也看不見,但是原聲在播放。
我慢慢彎下腰,俯身湊向獅子狗。它一邊咆哮,一邊撕咬我的腳踝。「狗狗乖,」我說道,語氣里充滿了撫慰,「好狗狗。」我從帆布袋裡掏出一個裝著加壓甲基三聚氰胺的圓柱體,並舉過頭頂,然後將它狠狠地砸向那個渾蛋,直到那個渾蛋鬆口。我把它一腳踢到門上,它彈了回來,落在一堆碎物里。
移動設備:「我要求你離開這個房間至少24個小時。」
我整晚都躺在那裡等著,用眼睛看著,戴著手套聽,用靴子聞。空調自己開了,又自己關了,真會自我調整。汽車駛過。我閉上了眼睛,只靠聽。我的頭好像縮進了胸膛。
到了醫院,他們把我推到一張吱吱作響的輪床上,穿過一條散發著薄荷味的走廊,進到一個房間。一個鼻塞的放射科醫生從紙杯里給我倒了些變味的水。一面熒光鏡嗡嗡作響。放射科醫生把我翻過來,又照射了一次。
放置誘餌放置誘餌放置誘餌
「也許這是一個收費廁所,裏面有付費電視。」
我真的想不通。
花生醬?雞肝?死狗?死狗應該是最好的選擇。我走到月光下,把它帶回室內。我把它放在床罩上,藏在裝浴袍和網球拍的卧室壁櫥里。
「用來看孩子。」
在我的腳下,大地在旋轉。星星環繞著埃弗森太太的屋頂,我燒了她所有的雜誌。有什麼東西在咬我的腿。
這座城市是由推土機、水泥攪拌機和起重機建造的。人類辦不到。人類不能在這裏生活,因為他們會得腹股溝淋巴結炎,長肉瘤和囊腫,生石膏壓瘡、流行性潰瘍、無名腫瘤。他們的小麥會害鏽病,無論他們噴洒什麼樣的化學藥劑。他們的水裡全是清潔劑。要是他們沒被毒死,他們還得對抗害蟲。新型突變害蟲!胡蜂是從智利來的,還有亞馬孫河的跳蝎子、挪威的輪蟲、馬來西亞的殺手等足動物。人類活得很艱難,那些沒有住所的人會把自己鎖在汽車裡,活活餓死,或者把自己封進大垃圾桶,然後窒息而亡。至少他們不必再擔心鼠患,蟲子把所有的老鼠都吃掉了。
所以他的注意力四處遊盪。他研究水泥地板上的灰塵,或者看其他的裝配工人——在某種程度上,需要思考自己在做什麼的人。再不然,他就閉上眼睛,傾聽工廠的聲音——彈簧扳手的嗒嗒聲、傳送帶馬達的嗡嗡聲、空調發出的白雜訊。
移動設備:「不用了,謝謝。」
菲利克斯來上班時,比以前更加憔悴。他的大衣奇怪地纏在身上。他把大衣脫下來,掛在一根釘子上。他的右手被一隻粗糙的爪子所取代。沒有病假,沒有任何解釋。只是缺了一隻手,斷手上還裝著這隻骯髒的自製爪子。
早在一年前,垃圾收集就終結了,但是圖森市仍舊會派一些隊伍四處散布新鮮的垃圾,並在垃圾周圍鋪上一層會硬化的泡沫。他們用塑料做這個事情,很驚人。人的數量銳減,但是新塑料卻大量增加,它給了未來以希望。
我關閉了水箱上的閥門,看著黑色窗帘、黑色床罩和枕套,裝滿黑色衣服的衣櫥,還有黑色通花碟巾上的黑色香水瓶。有毒的渣滓幫了大忙,它賦予不平的木洞以月球表面之美。
我從沙發上爬下來,在客廳里踱步。房子里所有的水龍頭都在出水。埃弗森太太的衣服被塞進下水道里、塞進門縫裡。水在地板上積了三厘米深,出不去了。我在房間里踱步,等著水面升高。我一不小心,在鬆動的瓷磚和餐墊上滑倒了——一半在室內,一半在室外;一半瘋了,一半死了。
成年蟬衝破了豆莢。每隻成年蟬肚子里都塞著幾隻蟬寶寶,它們想爬走。但是它們逃不出我的掌心。我只要伸出手套,握緊拳頭,就能把它們的家園變成屠宰場。我可以用花生油炸它們的幼崽,蘸上辣醬,然後挨家挨戶地售賣。碰上我,它們能有什麼辦法?


但是既然我做不到,我只好一次又一次地用撬棍砸埃弗森太太貼著粉彩壁紙的牆。
這部小說在三人前世的夢境故事和現世對身處何處及怎麼脫身的探索之間轉換。在這種探索形式下,查普曼創作了一個鮮活有力的救贖故事,在這個故事中,悲情被幽默所激發,痛苦被安慰所化解。
「亞歷克斯,」我對它說,「你反應過度了。亞歷克斯,聽到了嗎?」
「教孩子們東西。」
我剛才說到哪兒了?
我當時唯一的朋友是市政車庫門的開門器,當我出去或回來時,她會為我開門。她告訴我,我的問題出在:我曾經是一個人,現在我的期望太多。我不清楚她是怎麼知道這些的。
「謝謝你的關心,博世先生。」
護士們把我的雙手取下,還把我從頭到腳纏上繃帶。幾天來,我除了躺在床上,通過一根導管往小塑料袋裡排尿,什麼也做read.99csw.com不了。後來我的腎衰竭了,他們便把我的腎動脈繞到一個嘈雜的透析機里。
「你在說什麼?」博世先生說。
我夢見我像往常一樣在裝配線上工作,只是我們不在製造電視機,而是用砂輪機製造飛機零件。塑料晶元從我的護目鏡上彈了出來。我想知道為什麼這些巨大的機身部件的原料是苯乙烯。苯乙烯非常易燃。於是我走下工位,想看看能不能找到組裝這些部件的地方。我發現了一個機庫,裏面全是實物大小的轟炸機,轟炸機裏面空空如也。它們令人印象深刻,但是不會飛。
這部無聲電影中的一切都是巨大的、稜角分明的、傾斜的。活塞下落棒極了。蒸汽從地板爐排里噴出。穿著囚衣的無臉寄生蟲艱難地前行。肥胖的監工從鋼結構陽台上甩出牛鞭。
時間流逝。供水公司停止供水,電力公司停止供電,電池沒電了,我和我的朋友——蟲子們一起合住在那所被毀的房子里。我的貨車被月亮烤得只剩骨架,它站在小巷裡,被冬天的傾盆大雨所侵蝕。
「亞歷克斯,你可算來了。有啥事嗎?」
如果我能停止思考的話,我就不會這麼敏感了。就連我不想思考的時候——我燃燒著的時候,或者基因突變的蟬咀嚼我神經的時候——我也一直在思考,就好像今天就是世界末日。

客戶:「你說什麼?」
我不得不用手臂把東西搬出去——採樣器、室內盆栽、罐裝番茄醬……搬不完的東西。真是個老鼠窩!這讓我想勒死一隻鸚鵡。
「你對自己以及身邊的每個人都是威脅,亞歷克斯。你需要治療,亞歷克斯。很多治療。」
噴殺害蟲
移動設備:「沒有。我是個殺蟲員。」
我把鎚子手伸進洞里,跪在該死的雜誌和餅乾上,試圖把地毯釘拔掉。但就是拔不掉!「該死的地毯釘,」我自言自語道,「真想用手把這該死的地毯扯下來。」
在搬車床的時候,菲利克斯發現有個東西夾在車床和牆壁之間。(令人傷感的背光亮起,不祥的風琴聲傳來。)菲利克斯撣去上面的灰塵,發現那是一個並不特別的黑盒子,大小和大詞典差不多。他露出一種奇怪的、反常的表情。這個盒子里有一些東西。那天晚上,他偷偷地把盒子放在外套下面,帶回了家。字幕:過了些天。
博世先生的辦公室位於我們工作的地下室一角,是一間裝有玻璃的小隔間。那裡有一張金屬桌子、兩把椅子、一個檔案櫃,還有一個衣帽架。鵝頸燈在一張沾了油漬的紙上投下一個橢圓形的光圈。博世先生是一個戴眼鏡的禿頭,他的鏡片很厚。他示意我坐在椅子上。然後他沿著桌面,把一張備忘錄推給了我。
洗過的衣服在往地毯上滴水。是的,小房間里有晾衣繩,上面掛著正在滴水的衣服。這就說得通了,這樣她就不用到室外去了。
我雙手捧著臉。它看起來像一個古老易碎的橡膠球,布滿裂縫,而且還往下掉粉末。
我站起來,才知道自己在哪兒——我在電腦區。米黃色隔板從天花板上的卡槽垂下,每個人都戴著空氣過濾器,目的是保護印刷電路。
移動設備:「害蟲嗎?」
我祈求得到釋放。我醒了過來,摸索著打火機,點上一支煙,又睡著了。剎車的聲音傳來。我們來到密蘇裡邊境的一個稱重站。
我回到廚房,在水槽里給一個水桶裝滿水,然後把一罐酒石酸鉀的蓋子擰了下來。我把三杯危險的黃色顆粒倒入水中,它們飛濺起來,發出噝噝聲。我找到一個拖把,用它把地板全弄濕了。如果有柜子或梳妝台擋住我的路,我就把它的腿扯下來,拖到院子里,然後扔到火堆上。但是我還沒有弄好,拖把就散架了,還是沒有看到害蟲。
我在椅子上醒來,試著回憶那個夢,但是我只能記起:我在這裏做什麼?
「孩子們會拉屎,亞歷克斯。」
我來到拉塞爾大街,停在一個門窗封上的圖書館邊。圖森市只有我守規矩,停在停車位上,但是我又能怎麼辦?這習慣已經改不掉了。一輛拖車拖著一輛沒有輪子的轎車經過我的身邊,進入拉塞爾大街跛行:它有一個車胎癟了。我轉到拉塞爾大街,朝南行駛。
「純屬好奇。」
但是但是但是
客戶:「哦,如果非這樣不可的話,那我今晚去我妹妹家住吧。她住在高速公路上,但是她已經結婚了。」
我將服務手冊刻在視覺皮層上——四卷理論完善和零容忍示意圖——無銹、無磨損、無磨損電纜。我曾經為了找樂子,默讀過它。
我的平面圖顯示,我站在門廊上。但是所謂的門廊,是一個堆滿雜物的地方,有陶瓷紀念品、一沓沓雜誌、陶瓷燈、聖誕卡等。天花板很低,幾乎沒有什麼移動空間。
客戶:「你想吃餅乾嗎?你結婚了嗎?」
1997年,我在圖森市的工作是殺蟲。我的生活很簡單。我放棄做人,並努力成為一輛公共工程車。
《三套車》是一部經久不衰的超現實主義科幻傑作,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漫畫的影響。書中的一些段落極富想象力,其大胆程度,堪稱科幻小說之最。雖然小說中的辛辣、幽默的風格讓人想到約瑟夫·海勒和特里·薩瑟恩,但是查普曼獨具一格的是,在作品中融合了神話、心理學和來世的元素。這部小說講述了一個吉普車機器人(亞力克斯)、一隻雷龍(娜奧米)和一個老婦人(伊娃)的故事:三個紫色太陽炙烤著一望無際的沙漠,三位主人公在沙漠中艱難跋涉,他們失憶了,只有在晚上、在夢中,才能記起自己的部分身世,更加糟糕的是,沙塵暴把他們從自己的身體里拖出來,然後放入另一個身體。
然後我去找它們。我看了烤箱,撬開了電視機後背,還把靠墊里的填充物拽了出來。我希望我有一雙透視眼,這樣我就能看到那些待在舒適巢穴里、凄慘叫喚的蟬。我本可以繪製它們的群體統計圖和社會組織圖表,然後徹底消滅它們——粉碎它們的卵、燒死它們的幼蟲、折磨它們的首領,以獲取戰略情報。
埃弗森太太打電話給她的妹妹,並收拾好了為過夜準備的衣物。然後她叫了一輛計程車。兩小時后,計程車來了。我趕她出門的時候,她給我的離別指示是,冰箱里的食物可以隨便吃,但是我不能移動她的傢具,因為那都是她精心擺放的。
移動設備移動設備移動設備
我說我過去是個傻瓜,但我可不相信他。把這個小傻瓜想象成一個紙人會好一點。給他穿上一件淺藍色的紙衣、一條灰色的粗紙褲、一雙黑色的小鞋子。把他塞進一個可以滑動的紙板公寓,在一個玩具劇院的盒子里,這個盒子叫作工廠。紙板牆、紙板人、紙板機器。很好。現在,給他斷掉的右臂安上一個強力螺絲刀,給他斷掉的左臂安上一個假肢。
貨車貨車貨車
在我的印象中,扶手椅一般沒那麼小。適用人群是五歲兒童。安全帶的鎖扣有鎖孔,是鎖上的。一切都很合理,形式遵循功能。
「我?我隨機挑選部件,然後進行測量。如果測量值偏離了某些參數,我會在表格上記錄。你在這裏幹什麼?」
移動設備:「這是什麼?」
我小心翼翼地蹲下,將一隻手掌伸向蟬。這隻可怕的昆蟲試探著抽|動了一下,發出吱吱的叫聲。讓人噁心的是,它隨後集中精力沖向我。我用手套捏死了它,咔嚓一聲巨響,殼碎了。
我走下來,繞著離我最近的小房間走了一圈。這裡有空調通風口和一些從底部伸出的未連接的管道,但是沒有門。四面都用螺絲釘固定著。一旦你進入這個廁所,你就真的在裏面了。

噴霧劑可能會把害蟲趕到地基里去,也許我可以用誘餌引它們出來。
那個夏天,我花了好幾個禮拜,學會了在地下室我們那層完成裝配的每一項操作。我為自己的工作感到自豪,希望我能很快成為一台機器。除了失眠和想得太多,我很滿意。直到我做了那個噩夢。那是一天夜班第一次茶歇的時候。我在自助餐廳的椅子上睡著了,做了一個噩夢。
客戶:「太可怕了!你住在這附近嗎?」
她向門口走去,但是我比她快多了,我可不想讓她那麼輕易地離開。她還得給我的噴葯服務簽字。我把沙發放在她上面,然後坐在沙發上。
在廁所一側的角落,有一張紫色的橢圓形貼紙,上面寫著:自閉艙。
第二天下午,我去上班的路上,到沃爾格林買了一個筆記本和一個秒錶。如果我在筆記本上做記錄的話,人們應該會和我說話。這個記的動作給人一種正式感。
我坐在沙發上,裝上噴槍,腿開始發癢。我沒有腿,只有褲子和金屬樁,所以發癢是不可能的,但是我確實覺得很癢,就好像前世的事情。
埃弗森太太埃弗森太太埃弗森太太
失明之後,我不太適應。頭幾天,我拚命回憶各種東西的模樣,想在它們永遠消失之前把它們牢牢地記在腦海里。但是我越想記住,就越記不住。最後我放棄了。
卡車顛簸著行進,突然停了一下,左轉,換擋。在普拉斯基街的紅綠燈前,司機踩了剎車,向北轉彎,卡車進入坑窪的道路,隆隆地行駛。我身下的板條箱一跳一跳的。
我躺在清潔工具櫃里,有一個拖把和幾瓶薑汁汽水陪著我。我老是忘事情。我忘了我在做什麼。(洪水淹沒了房子)我忘了我做過什麼。(我的車鑰匙丟了)我忘了我的計劃。(有一天,房子的屋頂會坍塌,太陽會把我的光學插座曬褪色。)我所有重要的部件都已經被人撬走了。
我站在陰影里,看著一批自閉艙準備發運。每個盒子都用一層泡沫包裹,並用銅帶固定。他們將緊貼自閉艙的纖維板條箱釘在一起,然後把板條箱推過金屬坡道,推進運貨的卡車。
我去了更衣室,打開我的柜子,準備把我的螺絲刀換成一種用途更廣的假肢。我選擇了原來戴在左臂上的假手。

斯泰潘·查普曼(1951——2014)是一位美國作家,1997年,憑藉他首部同時也是唯一的長篇小說《三套車》(The Troika,1996)獲得菲利普·K.迪克獎。他在伊利諾伊州的格倫科長大,就讀於密歇根大學。查普曼一生中要麼全職寫作,要麼做零工。他曾經和妻子琪亞一起,為亞利桑那州的小學生表演公益木偶劇,表演最終因木偶起火而告終。查普曼寫過一本古怪的兒童版數學書,還為各種藝術節創作演齣劇本。2014年,他突發心臟病離世,當時他正伏案工作,創作新小說。九_九_藏_書
我回到屋裡,一拳打在該死的熱水器上,鑿穿了該死的卧室牆壁。然後我拽下浴室的水槽,把它丟到該死的閣樓上。我只是想讓那些該死的蟬看到,我是認真的。
客戶:「不好意思,你說什麼?」
糟糕的是:當我閉上眼睛,我又做夢了。在夢裡,我平躺在傳送帶上,望著天花板,傳送帶載著我前行。突然,傳送帶停了,一個穿著白色工作服的人卸下我的右臂,把它放在一邊。然後傳送帶又開始滾動,每當它停下來,就會有一個穿著白色工作服的人卸下我身體的某一部分。夢做得越久,我剩下的就越少。
你從那些粗糙的東西開始,引起害蟲的注意,並把一些害蟲衝到開放地帶。你一旦知道要對付的是什麼,就能有選擇性地毒死它們。你可以用聚合物來堵住它們的氣門,或者用信息素攪亂它們的性生活,甚至喂它們吃酶,搞壞它們的消化系統,讓它們挨餓。方法無限多,今天是藥劑師的節日。但是,在你從木製品里弄出一隻害蟲,給標本貼上標籤之前,你只是在夸夸其談,而我還沒看到一隻害蟲。
但是我覺得人生最重要的事情是,你變得越來越像一台機器,而越來越不像一個人。如果你想逃避這一切,你必須成為一台機器。
「你是說老師在監視屏上看孩子嗎?」
我離開了辦公室,開始往裝配線走。我的螺絲刀手還拿著備忘錄,所以我又看了一遍。比之前更糟的是,我不但不能看,現在連它講了什麼都記不得了。這些天我究竟是怎麼了?日常用品會讓我感到困惑。紙杯、鬧鐘、備忘錄……我知道這些東西是有用的,但我就是想不起來它們叫什麼。
但是人必須睡覺。也許我根本就不是一個人。也許我真的是個自欺欺人的機器。自欺欺人很簡單。你只要隨便找個地方,一直工作,永不睡覺。你永遠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而這是你能做多少事情的關鍵。
我的心不知為何怦怦直跳,我的拳頭握緊了。我一定很難過。博世先生在他的本子上做了一個標記。
我讓假人舉起手,解開他的安全帶。我打開駕駛員側的車門,把假人的腿放出去,結果他的兩隻靴子都插在了碎石上。我砰的一聲關上車門,並讓他轉向我的最遠端。凡事不能想得太多,否則會變得複雜。
「我正在訓練成為一台機器。我什麼時候開始呢?」
「可能說過。我現在可以走了嗎?」

「好吧,」我對自己說,「我們來實驗一下吧。」
我從牆上和門框上取下軸承,往前走。我撞翻了一個茶几,但我沒有管它。我知道作為一個茶几,它想要躺倒。真希望有人也能讓我躺倒。
「來了!來了!」屋裡傳來人聲,「別把門踢壞了!」然後是安全鏈解開的聲音。我把獅子狗踢到鋁牆和一盆君子蘭之間的地方。
「現在開始。恭喜你,這個新工作對你來說是一件大好事。」
來吧,害蟲!到亞歷克斯這裏來!來吧,害蟲害蟲害蟲!


我們在做什麼?為教育系統有限公司工作。組裝什麼?產品是什麼?我四處打聽,但是似乎沒有人知道。大家只是說:一些有教育意義的東西。一個精神正常的人會就此打住。但我不是精神正常的人。我是一個缺失夢想、正在訓練的機器,我在做調查。
「把焊錫槍給我,我來替你工作。」
「這些是什麼,博世先生?」
板條箱太高了,幾乎碰到卡車的銀色車頂。但我還是爬了上去,空間恰好夠。我趴在兩個板條箱上,手臂撐著下巴,等待著。

只要斷一條脆弱的風扇皮帶,就徹底完蛋了——汽車會轟然散架。但是這座城市不管這些。在絕望的日子里,這座城市需要每一輛交通工具。如果它還能開,就得投入工作!那是他們的理念。我該向誰抱怨?我感覺不到疼痛,蟲子也感覺不到,但是蟲子至少可以死亡。蟲子確實比機器更加有優勢。
客戶:「你看過這個節目嗎?我最喜歡這個節目了。」

「不,」喬說,「都一樣。」
然後讓他站在傳送帶旁邊。傳送帶上的一個個電視顯像管陸續從他身旁經過,它們被安裝在帶電路板和彩色編碼電線的鋼架上。
「他們安排我做新的工作。」
診斷噴洒診斷噴洒診斷噴洒
很久以前,我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一年多前,我住在一個多雨城市的一個潮濕地下室里。那裡的跳蚤很成問題,因為它們喜歡我,把我當作食物。跳蚤咬過的地方,被我一直抓,抓出了血。血干之後結疤,我又撓。最後,我去了一家超市,在那裡的寵物區買了一些貓用跳蚤粉和幾個滅蚤項圈。我把跳蚤粉撒在床和沙發上。項圈的話,我戴在腳踝的地方,襪子下面。當時我以為這就能解決問題。不幸的是,這些項圈是為有毛皮的動物設計的。
我突然想殺了博世先生。殺了他,或者我自殺。但是這能證明什麼呢?如果我用炸藥炸了工廠,這又能證明什麼呢?什麼也證明不了。用炸藥不管用。如果你想做點兒什麼的話,你得悄無聲息的。你必須比人類更不留痕迹。你必須是一台機器,並且在他們自己的遊戲中打敗他們。
然後我看到了面板。當時我正在儲藏室里遊盪,堆滿鋁質面板的貨梯停在了我那層樓上。面板是「1.2×2.4」平方米的,是目前為止最大的部件。我決心跟著它們,它們去哪兒,我就去哪兒。我坐在面板上,貨梯開始上行。
「我要打斷他們的骨頭。」它不停地說道,「快出來,亞歷克斯,你不想看我打斷他們的骨頭嗎?」
趙暉——譯
作為一個小說作家,查普曼把神話、科幻、幻想和超現實主義融為一體,寫出了眾多不同尋常、諷刺和黑色幽默的小說,這些小說往往是反體制的。他與馬克·吐溫、拉弗蒂(R.A.Lafferty)、小庫爾特·馮內古特等傑出的美國自由思想家有著相似之處。查普曼的第一個故事賣給了充滿傳奇色彩的約翰·坎貝爾,於1969年12月刊登在雜誌《模擬:科幻小說和事實》(Analog:Science Fiction and Fact)上,此後又四次被達蒙·奈特的著名選集《軌道》(Orbit)收錄。他的作品後來還被獲得世界奇幻獎的「利維坦」(Leviathan)系列(1994——2002)收錄。然而,查普曼也是為數不多的、作品常出現在《芝加哥評論》《夏威夷評論》《威斯康星評論》《象鼻蟲》(Zyzzyva)等著名刊物上的科幻小說作家。他一生共發表300多篇短篇小說,其中只有少數作品收錄在《危險音樂》(Danger Music,1996)和《檔案》(Dossier,2001)中。《完整的故事》並未完成。
我來到一個鐵路枕木搭建的障礙物前。我順著一根繩子爬到頂上,兩條腿越過去。然後我吃驚地發現,障礙物的另一邊是光滑的鋁。我抓不住,沿著陡峭的滑道滑了下來,兩隻腳在前面,就像坐遊樂場的滑梯一樣。
前面板的頂部安裝著有彩燈的屏幕,面朝椅子,向下傾斜。紅、綠、藍。在屏幕下面,一台攝像機對著我的腦袋。

然後他們給我做了諮詢。我需要很多治療,因為我是一個很不安的人。如何用社會接受的方法排解自我仇恨,我要學習的東西很多。但是我的心理醫生對我很有信心。如果我努力工作,如果我不斷改善,那麼未來我可能大有作為。我甚至可能成為送貨車或翻斗車。對他人有用,對康復是如此重要。
「別廢話,渾蛋。叫醒我。」

我用肩帶鉤起水箱,把它搬到廚房,然後用噴嘴對準摞在水槽里的盤子。我打開閥門,花色盤子上吃了一半的烤麵包變成了黑色,杯子、勺子和炒雞蛋變成了黑色。水槽和裏面泛著泡沫的水變成了黑色。黑得發亮的物質悄悄爬上牆磚,把櫥櫃的門染黑了。
我走到卡車邊上。透過兩輛卡車之間的窄道,我看到賴特伍德大道被烈日炙烤著。人行道和路沿之間生長著一排雜草。一隻黃色的蝴蝶飛過。我一直等到周圍沒有人了,才通過其中一個坡道,上了一輛卡車。我打算去參觀一所小學,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也許他是對的。也許我應該去參觀這樣一所學校。也許這樣一次參觀正是調查要求的下一步。
移動設備:「我哪裡都不住。」
「嗯。」
「你到底在這裏做什麼?」
然後,我在房子里走來走去,朝著它們大罵,就像你有的時候對正常生物大罵那樣——「出來,你們這些黃色的小渾蛋!」「我知道你們在裏面,你們這些卑鄙的傢伙!」諸如此類的話。
里維斯就到此為止。輪班還沒有結束,我就打卡回家了。我從普拉斯基走到洪堡,然後乘公交車向東到了國民警衛隊的軍械庫。我住在三樓,在沃爾格林樓上。我吃了些爆米花,就犯困了。我睡在地板上,因為我還沒來得及買床墊。屋裡有很多的蟑螂和老鼠,但是它們從不擋道。我想可能是我把它們嚇著了。
我站在窗前,噴著踢腳板,看著液體浸透它。路燈現在亮了,星星都看不見了。微風吹動路邊的枯草。我把噴嘴對準窗玻璃,油性黏液順著玻璃滑下來,從窗台上滴落,然後我進了卧室。
我拿起備忘錄,放在自己面前。我不想看,但是我被https://read.99csw.com嚴格要求不能抗拒。痛苦的經歷告訴我,當你違抗別人的指令時,你會立刻陷入他們愚蠢的自我世界里。為了避免爭吵,我不再和任何人說話。我活在自己愚蠢的世界里。可怕的孤獨,而且總是被白痴環繞——這就是我的生活。老鼠減少挑釁,把自己的腳咬掉了。博世先生耐心地看著我。我嘗試去看備忘錄,但是不管我怎麼拿它,都感覺是上下顛倒的。
狂暴戰士狂暴戰士狂暴戰士
這個時候,電影中斷了,銀幕變白,夢也醒了。

我戴著項圈睡了一晚,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大黑跳蚤像往常一樣在我身上跳來跳去,我的腳踝上全是血紅的水皰,我用顫抖的雙手從我的肉上解下了塑料腳鐐。
夜曲夜曲夜曲
「打擾一下,我做一個調查,你認為我們在這裏做什麼?」

移動設備:「我喜歡待在室內。牆壁、地板,室外的一切沒有這種邊界,還要面對各種天氣。如果所有的東西都在盒子里,那麼所有的盒子都不會丟失。」
菲利克斯變了。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專註于工作,但是他忘了刮鬍子。他瘦了。他的眼睛像被俘士兵的眼睛。字幕:一天早上。
「走開!」陌生人對我大吼,「我壓根兒不認識你!」
我夢見自己是一個受訓士兵,正在上障礙跑的課。在陰暗的天空下,有光禿禿的樹。結霜的棕色土壤在我的靴子下面裂開。我慢跑著,呼出白氣。只有我自己,也許我受到了懲罰。我的手指和腳趾都失去了知覺。我在帶刺的鐵絲網下不停地爬。
「教什麼?」
當我的心臟衰竭時,心臟病專家為我準備了一顆新的心臟。當他們打開我的胸腔時,肝臟醫生給我換了肝臟。他們還在向阿馬里洛的一家腎臟商店買新的腎臟。這裏的食物很好吃,所有的花銷都由我的工作保險支付。

一個假人坐在我的駕駛座上。他不是接送我的司機,他只是我設備的一部分。他戴著黑色的皮手套,穿著黑色的皮靴,裏面沒有手腳,手套和靴子就是他的手腳。因為沒有方向盤,所以他的手套放在膝蓋上。
裝配
院子里鋪著紅磚,有一個圓桶仙人掌,生長在一小口井裡,還有一個鞦韆組合架,但是沒有鞦韆,只剩下銹跡斑斑的滑梯。我站在房子的拐角處,向東一轉,發現了前門的台階,於是去敲了敲門。而就在此時,我被一隻充滿惡意的食肉動物襲擊了。雖然它只是一隻小獅子狗,但是它咬住了我的腿。
我正在追蹤的是一個很有希望的部件——電腦鍵盤。一個傳送帶把鍵盤運進一個有拱形頂棚的狹窄磚穴里。我擠在傳送帶旁邊,側身深入磚穴,想知道它通往哪裡。磚穴很長,迂迴曲折。光線是充足的,但是我的膝蓋受不了了,彎腰爬了那麼久,我的背也很疼,而且還因自言自語而口乾舌燥。於是我爬到傳送帶的支架下面,小睡了一會兒。
我凝視著牆壁,我的願望實現了。我看到了水管、釘子,在陰影下,還有一個蒼白的豆莢掛在一張絲狀吊床上。在豆莢里有許多乳白色的幼崽,或扭動著,或在睡覺。這是一窩蟬寶寶。成年蟬把頭從裂縫中伸出來,發出了驚慌的吱吱聲。
他被稱為移動設備,因為他可以離開我,走到車外去。他的外套是黑色塑料做的,褲子、帽子和臉也是。他的頭上裝著雙攝像頭,鏡頭蓋是帶網格的紅色玻璃,就像紅綠燈。我可以通過他的眼睛來看東西,也可以通過他脖子上的揚聲器來說話。我可以轉動他的頭,或者輕拍他的腳。我可以派他進入房子里,用他來殺蟲。
她走了之後,我關上門,現在房子歸我了,現在只有我和害蟲了。但是我得先把地板準備好。
我跟著沖水槽往下遊走,尋找組件會合的地方。
很久以前很久以前很久以前
狀態報告狀態報告狀態報告
我正站在裝配站上,安裝梅森奈特纖維板。這個時候,領班博世先生和看門人西弗先生沿著過道走來,停在了我的身後。博世先生拍拍我的肩膀,引起我的注意,然後彎彎手指,叫我去他的辦公室。西弗接替了我的位置。
火花從我的光學部件里飛出來,房間里都是棕色的煙。我變成了幾根搖搖晃晃的銀棒和黑色破布。但是我很高興,因為蟲子都被逗樂了。我摔倒在地板上,火焰熄滅了。蟬成群結隊地爬上我的殘骸,準備慶祝。藍色的蟬爸爸與穿著裙子和襯裙的蟬媽媽在我胸前跳起華爾茲舞。蟬寶寶們拿著牙籤穿起的小棉花糖,衝到我臉上的最後一堆火堆里。戴著白色硬帽子的保姆蟬把幼蟲放進嬰兒車裡,在我的腿上來來回回地推著車。最後,它們在我的軀幹上支起一個帳篷,在微型獨輪車和小吊車上表演馬戲。
但是,透過冷氣機輕微的雜音,我聽到一種新的節奏。刺耳的聲音,很多刺耳的聲音,從牆壁、地板,從四面八方傳來。那刺耳的聲音,就像是一群蝗蟲。我從衣櫥里出來,打開一盞燈。蟲子繼續叫喚,躲在自己的縫隙里很安全。
在交配季節,雄蟬變藍,並開始發光。它們在天花板上爬行,像閃爍的星座一樣。我想知道昆蟲是不是機器、機器是不是昆蟲。有些昆蟲會飛,但不是每一種昆蟲都會飛,機器也是如此。飛行機器可以殺死人,昆蟲也可以。所有的東西都匯聚成一個點,但是它不會閃爍。
「管它呢!我忙得很。」
所幸,蟬的頭沒被損壞,並不影響存檔。它死的時候,亮晶晶的眼珠子還瞪著我。我舉起手,它就掛在我的手下面——被自己的黏液粘住了——無力地晃著腿。然後它掉落到地板上。我把它的屍體塞進一個三明治袋裡,地板下面的蟬還在叫喚。
我打開車的後門,拽出我的帆布袋和工具腰帶。我把帆布袋背在肩上,把噴槍和氣霧劑裝進袋裡。我有各種藥劑可以對付各種害蟲——螞蟻、蜘蛛、蟑螂、跳蚤、剪刀蟲、有甲殼的鼻涕蟲。
我走回工廠,想跟別人分享我的發現。博世先生在那裡,但是當我想和他說話時,我什麼也說不出來。於是我去了更衣室照鏡子,我這才明白為什麼我的嘴張不開:我的頭是白色塑料做的,光滑且中空。

我在城南,繞著斯通的小巷行駛,我要找著一個地址。我看了一眼燈柱上漆的黃色數字,然後對照我內部的街道地圖。我的光學器件掃描了這個腐爛的城市,將牆壁、小巷和垃圾箱轉化成車輛模擬空間。我的輪胎壓過被太陽炙烤的排水溝里的垃圾。我的光學擋泥板在監測路邊。沒什麼車,沒有行人,也沒有司機。這座城市幾乎沒有居民。雨水渠淤塞了,因此接下來的冬季,洪水將淹沒這個地方,讓城市服務陷入永久性癱瘓狀態,造成水電停供。比較頑固的居民拒絕撤離到安全地帶,後面有他們好受的。
我的貨車瘋了。一個墨西哥孩子站起來,它就把那孩子撞到防風柵欄上。它堅信他們是拆汽車的,我說什麼它也不信。

一條髒兮兮的狗在巷子里跑著,嘴裏叼著一張有油污的包肉紙。它根本沒有看見我。我沒有氣味。我走向防風柵欄,然後跟著那條狗一直往南走,直到看見一扇綁著鐵鏈、上了掛鎖的大門。我把手套掛在電線上,想了一會兒。幸運的是,我的工具當中有一個斷線鉗。
最好的辦法就是把這座該死的房子燒了。
「繞著走!」我大聲喊道,「繞著走!這麼大一片池塘,你繞開我!」
不容失敗。就在你有了嗜血的慾望時,這些小賤人深入到狹窄空間,也就是你觸及不到的地方,就像你後背中央的瘙癢一樣。狹窄空間,劣質建築的標誌。我在房子里走來走去,踢該死的牆上的那些洞。

我的大鎚忙活著,把一些架子和隔板都敲下來了。然後我關掉所有的燈,靠牆坐下來,開始思考。
它從空調里掉了出來,掉在地上。我靠,真是個大傢伙,足有十五厘米長。它有著蟋蟀一樣的褐色殼,鋸齒形腿,彎彎曲曲的觸角就像盲人的拐杖,在地板上敲打著。這是一種基因發生了劇烈突變的巨型蟬。它應該出現在怪物電影里,劇情是摧毀胡佛大壩。
我開車在城市中穿行,這是一個沒人出門的城市。人們待在家裡看電視,並逐漸溶解。造成這一切的是一種新型病毒,它會讓人溶解。人們溶解后,救護車鳴著響亮的警笛將他們化成的黏液送到大學醫院,確診他們已經死亡。確認之後,卡車將把一桶桶的黏液運到奧拉克爾大道上的公墓,用推土機將他們掩埋起來,然後填寫表格。
另一位檢查員拍了拍我的肩膀,因為我擋住了他的路。於是我走到一邊,好讓他把軟管擰到馬桶的水管上。他在測試沖水系統。我覺得呼吸很困難。我的骨頭感覺就像泡過水的紙板,隨時可能在十個地方折斷。
我用自己的鋼和塑料的拳頭抓住他的兩隻胳膊,把他架在自閉艙上。
「也許這啥也不是,夥計。我有個朋友從這裏下到二樓工作,他負責安裝坐墊。所以你想啊,坐墊、錄像機、馬桶、彩燈……這到底是啥?你知道嗎?我都不敢想!有一百萬種可能,但是我根本不願去想。」
正式投訴正式投訴
我側過身來,睡著了。感覺很像在下落,像掉進一口又深又黑的井裡。
從四面八方,從下面、從上面,湧來歡樂的叫喚聲。那些蟬繞著我的雙腳旋轉,為我加油。我黑色的塑料臉在熔化,帶著藍色的火焰,還發出奇怪的聲音。蟬飛舞著,放肆地大笑。
反正當我伸手到牆裡去抓蟬的時候,埃弗森太太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的狀態很丟人,我本來不應該工作的。我的傳動液在滲出,輪胎里有氣泡,電磁閥也出了故障。我本應該上拖車,讓機械修理工裝我的輪子軸承。

「別脫衣服。」埃弗森太太說。
夜幕降臨,我胸部周圍又結了一層冰。我被凍在池塘里,不再有溺水的危險。星星出來了。
幾個檢查員強行將我拽走。他們剛一放開我,我就跪下嘔吐,全吐在小開間的馬桶里。有的時候你read.99csw.com需要一件東西,而它就在你的手邊。
繼續,我對自己說,把你的頭探進去。沒人會用劍扎你的鼻子。繼續,亞歷克斯。又不會辣眼睛,仔細看看。
但是我沒空泡妞。我背負著調查的任務,而且我馬上就要看到成品了。我都能聞到它的氣味。零部件就在我的眼前組裝。我看到一個鋼架,六十一厘米寬、九十一厘米長。我的老朋友顯像管出現了,三個一組,被螺絲釘固定在架子裏面。而彩燈被安裝在顯像管旁邊。我的流程圖上眾多的盤根錯節就要匯聚成主幹。
那不再是博世先生了,而是變成了一個完全的陌生人,我搖晃他的肩膀,對著他的臉大叫:「夢!夢!給我換一個夢!或者你叫醒我!」
他編造關於他過去的謊言。他假裝自己在一場戰爭中失去了雙手。是的,他正悄悄地與工廠開戰。顯然,工廠贏了。他和其他人不一樣。其他人來這裏只是為了賺錢。而他不需要錢。錢能做什麼?他從未離開過工廠。他不見天日,從不睡覺。
滑道漸漸平緩,我被甩到一個結冰的池塘上,肚子著地,停了下來。冰層摸起來很薄。一隻黑鳥從我頭頂飛過,咒罵著我。我試圖向池塘邊爬去。冰面裂開了,我掉入池塘,只有頭露在上面。我的手在冰面上亂抓,但是根本沒用。
「你知道我為什麼這麼說嗎,亞歷克斯?」
我通常不會對害蟲有情緒反應,但是那隻巨大的蟬讓我渾身難受,它讓我覺得鋁骨發涼、衣服瘙癢。
在去醫院的路上,我猜想自己變成了什麼樣。我永遠也不會知道,因為救護車不會讓我照鏡子,而且我的眼睛也沒了,燒得像兩個小綠洋蔥。救護車真是蠢,響個不停。它給我講了一個冗長晦澀的笑話,說一隻寵物狗被放入微波爐中。真蠢!
在附近,有一支木偶樂隊在演奏手風琴和小號,聽起來像是在開派對。

移動設備:「我要求你離開這個房間至少24個小時。您必須遵守此步驟,我才好安全部署致命熏蒸劑,以徹底消除您的害蟲問題。」
你可以想想你的人生目標。你可以算算距離下一次茶歇還有多久。等茶歇時間到了,你可以去所謂的自助餐廳——一排靠著石膏板牆的自動售貨機——然後坐在聚氨酯座椅上,再想想別的。你可以喝著熱巧克力和雞湯思考。你可以吃個熱狗和冰激凌三明治思考。你可以想想今天擰緊了幾顆螺絲釘。如果你是我,你不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停止思考。這是一個重大的設計缺陷。如果我停止片刻,我就會死機。
深夜,我站在一扇昏暗的窗外。一切似乎都在縮小,牆壁和地板分離,小巷裡的礫石和露台的磚石分離。輪胎胎面和柏油馬路分離,廣告牌從天空中消失,星星從地球上消失。女人和男人分離,男人彼此分離。我睡不著,我根本理解不了。
「但如果你大胆猜測……」

本書所摘錄的《亞歷克斯是如何變成一台機器的》就選自《三套車》的第7章和第10章,完整地講述了亞歷克斯被貪婪的工業資本主義逼得失去人性的故事。
我不得不簡化平面圖。我去貨車裡找來一個撬棍。太陽已經升起,礫石也濕透了。一輛洒水車沿著斯通的小巷緩緩地向北行駛,途經長老會教堂和麥德蘭美容學院。
客戶:「你想喝點兒果汁嗎?」
「博世先生!」
我知道很多關於蟲子的事。我的只讀存儲器里有1996年版《美國北部城市所有昆蟲的介紹》。識別可以通過豌豆蟲的外殼顏色,從冬季的淺褐色,到金黃色;可以通過巨大蚰蜒的刺;有時蟲子的叫聲進一下編碼器,就知道了。
然後,我把我的帆布袋放在廚房的桌子上。我整理好了所有的泵和罐子,稀釋劑和噴霧器,所有黏稠的糖漿和致命的粉末。我拿起一罐殺螞蟻和蟑螂的混合藥劑,把它擰在一個帶銅噴嘴的紅色膠管上。

春天的一個下午,我坐在貨車的駕駛室里。我們把車停在一家中餐館的後面,那家餐館蟑螂泛濫。我打開雜物箱,伸手進去拿輪胎氣壓表。
客戶:「它們很煩人。成百上千的,從窗框里進來,吐口水在玻璃上。我不知道它們是在裏面還是在外面。你想吃餅乾嗎?」
伊萬傑琳從凳子上下來,僵硬地走開了。
我自己不太重視噩夢。任何人都會做噩夢,就連機器也會做噩夢。噩夢是一種酷刑般的測試。你繼續下一件事,下一件,再下一件。
我走到伊萬傑琳後面,她是一個老年黑人婦女,腿上還有靜脈曲張。我喜歡伊萬傑琳,因為她欣賞我假肢的巧妙之處,有一次她還給了我一張聖誕卡。今天她穿著一件艷麗的粉紅色裙子,頭上有捲髮器。電路板在移動,伊萬傑琳把二極體托盤上的二極體拍到每一塊電路板上,一手拿著鑷子,一手拿著焊錫槍。她看見我,就拔掉了耳塞。
休息時間休息時間休息時間
「如果你真的想知道這些東西是幹什麼用的,」他對我說,「你應該去參觀一所現代的小學,他們大部分都只用自閉艙。」
我不再替其他人工作,我更改了自己的工作內容。我要在一個地方待足夠長的時間,觀察人們在那裡做什麼,以及做出來的東西去了哪裡。一個叫里維斯的嬉皮士有一個有趣的理論。當他把三個不同顏色的彩色燈泡——一個綠色、一個紅色、一個藍色——擰進顯示屏時,我問他:
查普曼最著名的作品是《三套車》,1997年,本選集編者通過漢姆西出版社出版了這部小說。出版之後,它廣受讚譽,大概是當年閱讀量最高的科幻小說。然而在此之前,這部小說一度被120多家出版社拒絕,直到它被傑夫·范德米爾的 「利維坦」(Leviathan)系列收錄,才終於出版。拒絕這部小說的編輯眾多,事實上,在菲利普·K.迪克獎頒獎典禮上,查普曼恰巧就坐在其中兩位拒絕過這部小說的編輯中間。《三套車》的遭遇也說明,當時在美國市場上出版自成一格的長篇作品是多麼困難。
貨梯把我帶到一樓一間三層樓高的房間。坐在面板上的我,看到一排排的鋁質小房間,就像那種室外廁所。在離我不遠的地方,一些技術員正從診斷車上拉電線到一個小房間的服務埠。他們是檢驗團隊。
「我是殺蟲員,」我大喊道,「殺蟲員來了。」
「因為孩子們被捆住了,因為沒有門。」
「這地方看起來好多了,」她對我說,「非常感謝你。你知道嗎?我在我妹妹家和一位年輕的社工對話,她重新安置了我。我在新住處過得很開心,他們為我們準備午餐,提供免費的藥品,我有自己的水床和錄像機,我整天看色|情|片。太棒了!你繼續你的工作吧,年輕人。非常感謝你勒死了那隻鸚鵡。我一直不喜歡它,它是人家送的禮物。」
空調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所以我把它的電插頭拔了下來。就在這時,我看到了一隻蟬。
「你覺得這是幹什麼用的?」
公共工程車公共工程車
就在這個時候,我的貨車用窄波束髮出了響聲。它想提醒我,巷子里出現了會對車輛造成安全威脅的東西。原來,是有幾個長相可疑的墨西哥孩子,背對著防風柵欄坐著。一個孩子剃了光頭,正在用螺絲刀剔牙,另一個女孩臉上有紫色的文身,戴著一條火花塞項鏈。貨車以為他們在談論它,它懷疑這些孩子是拆汽車的。而我認為它在大驚小怪。
這個遊戲的目的是,在敵人的記憶船擊沉你的夢想船之前,擊沉他們。準備好了嗎?準備好了嗎?你被困在玩具卡車裡、玩具箱里、海底的一個洞里,你覺得在窒息之前你能逃脫嗎?你怎麼認為,亞歷克斯?你能離開那裡嗎?你能出去嗎?
他抽了一口煙,皺起眉頭:「這些是教學點。電子化的教學點,學校用的,小學用的。」
但是我的工作不是拯救人類,我的工作是殺死害蟲。你不會看到我生病,你不會看到我溶解。我、數字時鐘和錄像機都是免疫的,上帝對他的選擇給予了微小的支持。有時候太小了,你要用顯微鏡才能看到。
「你是殺蟲員嗎?」她問我,「進來吧。咱們去小房間談談。我正在看一檔節目。」然後她進屋去了,留我自己在門廊上。我得循著電視的聲音找到小房間。聽起來不那麼簡單。
肉身不再,對我來說是一件好事。不用再被蟲子叮咬,甚至被蟲子吃掉。而且,如果我還是人的話,我早就自殺了。要麼死了,要麼精神錯亂。然而我當時的邏輯非常清晰。
這就說得通了。「那攝像頭呢?」
「我沒有說老師。」
一輛軍用吉普車朝池塘開了過來,車燈很刺眼。它徑直駛過冰面,停在了我的面前。我的眼睛被車燈刺疼了。我等著他們來救我。但是吉普車只是停在那兒,空轉著馬達。最後喇叭響了,它讓我別擋路。
西弗還在我的工位上,滿腔熱情地做著我的工作。顯然我們都被提拔了。我沿著裝配線走,一路走到運送錄像機成品的貨梯前。我注視著人們,記住他們的裝配動作。我心想,如果有足夠多的我,整個工廠哪還需要他們?
公共衛生公共衛生公共衛生
當他們取下我的繃帶時,我的皮膚也跟著脫落了。這是皮膚科醫生計劃好的。他專門從波士頓一家製藥公司訂購了新皮膚,然後給我換上。剛開始我覺得很癢,但是我很高興有了它。
「我們的猜想一樣贊。你關心這個幹什麼?」
「因為你的心理問題,亞歷克斯。你有個非常大的心理問題。這我以前說過嗎?」
門打開了,一個老太太看著我,用一隻手遮住刺眼的太陽光。她的胳膊就像拔過毛的雞翅膀,她的脖子就像個粉餅。她穿的是矯形鞋,尼龍襪拉到腳踝上面,老花鏡用一根繩子掛著,還戴了一個助聽器,助聽器掛在一根繩子上。
我沒有拒絕領工資。事實上,我領三份工資,因為別人三班倒,而我每天用不同的名字不間斷地上班。下午四點,我會用亞歷克斯一號的名字打卡下班,用亞歷克斯二號的名字打卡上班。
當我是一輛垃圾車的時候,我有一個類似的read.99csw.com移動設備,作用是清空垃圾桶。有時他甚至會把溶解物倒進車裡。有些人在公共廁所之類的地方溶解,在這些地方的溶解物救護車不管。
我的內臟器官狀況穩定下來之後,眼科醫生給我換了一雙新的眼睛。一切看起來都很柔和——淡淡的珍珠灰色和漂白的水,麵包模子的顏色。我靠,這可是眼睛。我得去習慣它們。
我告訴自己:「別驚慌。」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都不能驚慌。如果我能保持邏輯清晰,一切都會好起來。
首先看見首先看見首先看見
一年前,我是一輛垃圾車裡的導航。要是你沒有鼻子,那麼工作還是挺爽的。但他們把我從那輛車上扯下來,並接入了現在這輛車。嗯,像我們這樣的,也不會追問理由。
博世先生解釋說,我的新工作是去做其他人的工作。不是同時做,而是一次做一樣。我將解放其他崗位的工人,讓他們每人休息10分鐘。
我聽到一個刺耳的聲音。有人移動了裝貨坡道。是鉸鏈發出的聲音。黑漆漆的。車門砰的一聲關上,然後發動機開始振動。
我的六個輪胎壓過開裂的水泥地。我的甲醇罐上的壓力通風口被堵住了,我的減震器就是搞笑用的,但是我仍在工作,這對這座城市來說很重要。我有一個備用輪胎,但是沒有千斤頂。我有一個雨刷不見了,每次下雨的時候,我都強迫症般把光禿禿的金屬條放到風擋玻璃上。還有,我的自言自語太多了。
那裡的工作人員對我很好,告訴我在哪裡擦洗,給我找了一件乾淨的工作服和一個空氣過濾器。他們中的許多人都裝有假體。假眼睛特別流行,大多數人偏愛的風格是大黑眼珠、白色小孔。面對一個在筆記本上做記錄的嚴肅小伙,所有的年輕女士都很樂於介紹自己在做什麼。但她們總是指一些小到我看不見的東西。我遇到一個名叫喬安妮的女孩,她是從南方來的,信浸會教。她的手腕上——而不是手上——裝有插頭。插頭剛好能插到顯微操作盒裡。她是我喜歡的類型。
然後我告訴它們,我會讓它們停下來。它們高興地尖叫,在我身體里滾來滾去,踢著腿。
但是她說的話已經慢慢地潛入我大腦里的一個黑暗角落。你在這裏幹什麼?一個危險的問題。
「嗯?」
菲利克斯坐在那裡,一半身子在陰影中,一聲不響地盯著伊凡。他仍然高傲得不想撒謊,但是他怎麼能告訴他的上司,他把手伸進了一個黑盒子里呢?伊萬低頭看著那隻爪子,一隻很容易撓破人喉嚨的爪子。
一口深黑的井。三個姐妹在井底,吃著糖漿,渾身難受。她們患了嚴重的黑暗病。
入睡后,我做了另一個夢。我夢到看一部無聲電影,講的是一個過於嚴肅的年輕人,名叫菲利克斯。他的鬍鬚剃得很乾凈,長相有日耳曼人的帥氣,黑色頭髮從寬而白皙的額頭向後梳,就像科林·克萊夫
那就是他的樣子。
1995年,當我還住在芝加哥的時候,我是一個沉悶的小傻瓜。那個時候我有腿,還有大部分手臂——那是我一生下來就有的。在第一次躍進后,我自我毀滅的速度放慢下來。當我在工廠砸斷自己的一隻手,回家去喝啤酒,然後什麼也不想之後,快樂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我一定十分眷戀自己。
「什麼?」博世先生說。
菲利克斯被叫到他上司伊萬的面前。伊萬是一桶長著海象鬍子的豬油。伊萬命令菲利克斯清理一間發霉的儲藏室,騰出空間好擺放新的機器。於是,菲利克斯捲起袖子,開始幹活。
我朝診斷小組走去。那裡有一個矮小、禿頂的男人,戴著厚厚的龜甲眼鏡。他拿著一個筆記本,嘴裏叼著一個煙斗,監督著另一個技工——他是我以前部門的博世先生。他肯定像我一樣被提拔了。他轉身面向我。
「叫醒我!我看夠了。我不想到處看這些血淋淋的東西。」
其他工人被他嚇得不敢發問。誰都不和他說話了。但是人們私下的議論非常多。於是,菲利克斯被叫進了伊萬的辦公室。伊萬坐在桌子對面,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個問題。字幕:發生了什麼事?
亞歷克斯,如果他們找到我腦子裡的矽片怎麼辦?怎麼辦?我的車鑰匙在哪兒,亞歷克斯?發發慈悲吧,救救我!
反正反正反正

我走到小巷裡,打破了一堆包著舊垃圾的塑料殼。我拖著兩個黑色塑料袋回到屋子裡,用花園的耙子將垃圾耙勻。我運了好幾次,直到垃圾的厚度達到十五厘米,然後我又躲進了衣櫥。
很快,我就像白蘭地里的布丁一樣燃燒起來,窗帘也著火了。烤熱的蟬從我的腋窩和褲襠爬出來,冒著煙,掉到地上。狂喜的昆蟲尖叫著墜落,死得很高興,就像瘋狂的飛行員拋棄燃燒的轟炸機一樣。
「太好了,親愛的。你太聰明了,不應該在這裏幹活。」
駛上高速公路。風低聲哀號。我在路上。穿過玉米地和養牛地,穿越黃昏和黑夜,一路向西。每當我在黑暗中看到東西,我都會拿出打火機,點著火。在那穩定的藍光里,有我的手,有板條箱。是的,我在板條箱上。
「哦,太好了。」
「給你加12%的薪,」博世說,「這是一次提拔。你知道為什麼選擇你嗎?因為你的考勤記錄是最優秀的。你從不生病嗎,亞歷克斯?」
我的手套緊貼在一個被壓扁的塑料袋上。我把塑料袋拽了出來,你猜猜裏面是什麼?裏面是一個上面有奶油芝士和果醬三明治的白麵包,爬滿了蛆。我把它扔出窗外。
我只能天天躺在沙發上,雙腳放在靠背上。而我那腫脹的黃色腳踝,流出了鹹鹹的眼淚,順著我的腿往下流。由於我的愚蠢,我經歷了自我厭惡,然後頓悟:當你不看標籤的時候,就會發生這種事情。
我休息了一會兒,我覺得我有資格休息。我坐在埃弗森太太的浴缸里,電視機在我的膝蓋上。我看了幾個小時的周六晨間動畫片。
我站起來,擦了擦嘴,然後走開了。我在裝卸區找到一個黑暗的角落,哭了起來。我在自欺欺人。我沒有什麼調查任務。我只是個愚蠢的波蘭人,幻想著自己是聖徒。
我站起來,發現了一個水桶和一根軟管。我踢倒了廚房的門,大步走到小巷。月亮是圓的,天像白晝一樣明亮。我的靴子踩碎了一小塊玻璃。我從貨車的罐子里抽了些甲醇,倒在自己頭上,我又回到室內找火柴。

移動設備:「你的狗,我已經妥善安置了。」
我一直跟它們說:我不能吃這個。它們以為我在開玩笑。
然而,當我從浴缸里起身的時候,我的頭不小心撞到浴簾桿。我大發雷霆,把牆上那該死的浴簾、托架一股腦兒全拽了下來。我和浴室的半面牆一起倒進浴缸。我站在飛揚的塵土裡,手裡拿著浴簾桿,凝視著牆壁。

我很能理解這一點,每個人都應該得到合理補償。
我進入貨梯,跟著一批組裝好的錄像機到了樓下。一個叫喬的亞洲人告訴了我組裝順序。喬留著雜亂的山羊胡,有一雙靈活的手。他整天都在裝配廁所沖水槽。他在擰漂浮的銅球。
他在一家工廠上班。他的工作是巡視機器,用秒錶計算壓縮循環,並在一個本子上做記錄。還有的時候,他坐在一面傾斜磚牆的壁龕里,在桌邊拉動一台加法機的槓桿。

埃弗森太太今天可能會回家。但是她不能待在這裏,因為我打算讓那些蟬生不如死。
它緊張地朝牆壁衝去,然後停了下來。我站著沒有動,在處理光學數據。我掃描了它的背部和輪廓,並通過形態學比較器進行比對。這種蟬不是一般的十七年蟬,而是食肉動物。
在無情的午後陽光下,她蹣跚地走向計程車。她轉過身,又跟我說了些話。「你要小心,別吸入那些東西,」她告訴我,「否則你身體里可能會長出葡萄柚大小的腫瘤,而且永遠得不到合理補償。」
(美國)斯泰潘·查普曼 Stepan Chapman——著
春天,雄蟬長出翅膀,在我的周圍嗡嗡作響。它們撲向我的臉,又嗡嗡著飛走。它們在我胸口挖隧道,在我的伺服系統上磨尖下頜骨。當我叫它們停下來的時候,它們說,有本事讓我們停下來啊!屍體不能下命令!

我咳醒了。濃煙很嗆人,有一股燒焦的豬排味。顯然,纖維板箱是易燃的,我著火了。幸運的是,這發生在一個稱重站。他們一發現我,就馬上叫了救護車。周圍是憤怒和厭惡的大吵聲。
「孩子們為什麼不能穿過大廳,走進廁所呢?」
客戶:「這是我最喜歡的節目。我想用掃帚弄死它們,但是它們躲到屏幕下面去了。」
喇叭聲在我的耳邊響起。我站在兩輛叉車之間,兩個司機正在爭通行權。我避開了他們。
這些事情都是意料之中的。這些年,所有的基因序列都經過廉價複製。這一代沒有一個幼崽看上去同上一代一樣。如今,在小狗毛毯上動來動去的小狗都黏糊糊的,虛弱無力,像剛出生一樣,根本不像小狗。
「好了,」我說,「行了。快叫醒我。」
於是我這樣做了。電視機從檯子上砸下來,摔得粉碎。一個裝滿小擺設的箱子倒在電視機旁邊。不管了!去他媽的!我還有工作要做!我扯下地毯,用它包住扶手椅和鳥籠,把亂七八糟的一堆東西拖進了院子。
他聽起來就像個謎。沒有手,從不睡覺,跟工廠開什麼戰?我不知道,但是挺毛骨悚然的,哈哈哈。
牆紙起水泡、剝落、冒煙。黑水沾滿了廚房的天花板,並蔓延到客廳。幾塊捲起的油漆從牆上掉了下來,留下鋸齒狀的白坑。
喬撓撓下巴。「好奇害死貓。」他對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