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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犬 2

獵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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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英國不到一周,怪事就開始發生。我們過著隱士般的生活,沒有朋友,獨來獨往,居住在人跡罕至的荒涼地帶,古老的鄉村宅邸房間不多,所以連僕人也沒有,被訪客的敲門聲打攪的次數更是屈指可數。可最近這幾天夜裡,我們卻經常受到一些奇異現象的滋擾,這些現象不但出現在宅邸的前後門附近,也出現在窗戶周圍——樓上樓下都有。有一次我們看見一個不透光的巨大物體擋住了圖書室窗外的月光,還有一次彷彿聽見不遠處傳來呼嘯聲或振翅聲,然而每一次前去探查都一無所獲。我們將這些怪事都歸咎於妄想,也正是那不安分的妄想,向我們的耳朵里灌輸在荷蘭墳場認為自己聽到的微弱犬吠聲。碧玉護身符被放進了博物館的一個壁龕,有時候會在它前面點燃氣味古怪的蠟燭。我們仔細研讀阿爾哈薩德的《死靈之書》,知道它的屬性和食屍鬼的靈魂與這個護身符所象徵之物之間的聯繫。讀到的內容讓我們坐立不安,恐怖隨之而來。
那晚的犬吠聲格外響亮,第二天早晨讀報時,我得知這座城市最污穢的角落裡發生了一起無法形容的惡性案件。最底層的烏合之眾陷入恐慌,因為有一處惡徒的聚居地在https://read.99csw.com一夜之間血流成河,殘忍程度超過了那地方以往發生的任何犯罪。那個骯髒賊巢里的整整一族人被撕咬成了碎片,肇事的未知猛獸沒有留下任何蹤跡,左鄰右舍聲稱整夜都聽見蓋過平常醉酒喧囂的犬吠聲,那低沉而兇惡的犬吠聲無疑出自一條巨型獵犬之口。
瘋狂乘著星空下的狂風……幾百年屍體磨利的尖牙和鉤爪……滴血的死屍騎著從彼列被埋葬神殿的漆黑廢墟中飛起的蝙蝠大軍……此刻,沒有血肉的怪異屍體的吠叫聲越來越響,該詛咒的肉膜翅膀鬼祟的呼嘯和拍打聲越來越近,我應該用左輪手槍前往遺忘之鄉,面對這無可名狀也無以名狀的恐怖,那裡是我唯一的避難所。
我不知道為什麼要來到這裏,除了祈禱,我只能發瘋般地懇求和道歉,希望能安撫棺材里的白骨。不管出於什麼原因,我終究還是來了,絕望地向半冰凍的土地發起攻擊,一半是出自我的意願,另一半則受我自身之外的某種意志控制。掘墓比我預想中容易,只是中間被一件怪事打斷了一次:一隻瘦骨嶙峋的禿鷲從冰冷的天空中俯衝而下,瘋狂地啄食墳墓泥土,直到被我用鐵九九藏書鏟拍死。我終於挖到了那口朽爛的棺材,掀開結著硝石的潮濕棺蓋。這是我的理性最後一次發揮作用。
我不敢一個人居住在荒原上的這幢古宅里,在第二天便前往倫敦。出發之前,我將碧玉護身符帶在身上,焚燒並掩埋了博物館里其他的邪惡藏品。但僅僅過了三個晚上,我又聽見了犬吠聲;不到一個星期,只要天一黑,我就會感覺到有詭異的眼睛盯著我。一天傍晚,我沿著維多利亞堤壩散步透氣,忽然瞥見一團黑影擋住了水面倒映的一盞路燈,一陣比尋常晚風強勁得多的風從我身旁吹過,我知道聖約翰遭遇的厄運也要降臨在我頭上了。
19××年9月24日晚間,我聽見有人敲卧室門。我以為是聖約翰,便請敲門的人進來,但回答我的只是一陣尖聲狂笑。走廊里沒有人。我叫醒正在酣睡的聖約翰,他聲稱對此一無所知,表現得和我一樣惶恐不安。就在這天夜裡,沼澤地里那遙遠而微弱的犬吠真實得令人畏懼。四天後,我和聖約翰在地下博物館里,通向密室台階的唯一一扇門上傳來了微弱而小心翼翼的抓撓聲。我們擔心的事情不只一件,除了對未知事物的恐懼,也擔心被人發現這些可怕的藏品。我們read.99csw.com熄滅所有照明,悄悄走過去,突然打開門,只感覺到一股難以形容的氣流,聽見沙沙聲、竊笑聲和清晰可辨的說話聲漸漸遠去——這三種聲音的組合極為怪異。我們究竟是瘋了、是在做夢還是神志正常?這個問題甚至還未來得及思考,我們就懷著最黑暗的恐懼意識到,那個沒有身體的聲音說的無疑是荷蘭語。
自此之後,我們陷入越來越強烈的恐慌和痴迷之中。絕大多數時候我們認為由於體驗了太多超自然的刺|激,我和聖約翰正在一起發瘋。而有些時候我們更願意將自己視為某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怖厄運的受害者。詭異情況出現得越來越頻繁,已經不勝枚舉。我們的荒僻宅邸似乎成了某種邪惡存在的領地,我想破腦袋都猜不出那是什麼東西。每天夜裡,噩夢般的犬吠聲都會回蕩于風聲呼嘯的沼澤地,而且越來越清晰。10月29日,我們在圖書室窗戶外的軟泥地上發現了一串完全無法用語言形容的腳印。同樣令人困惑的還有成群結隊的巨型蝙蝠前所未有地出現在這幢古老宅邸附近,數量與日俱增。
第二天子夜,我將他葬在宅邸疏於照料的一個花園裡,對著他的遺體念誦他生前最喜愛的邪異祭文。念完最後九*九*藏*書一個崇拜惡魔的句子,我聽見遙遠的荒野上又傳來了巨型獵犬的吠叫聲。月亮高掛天空,但我不敢看它。我看見月光下的荒野上有一大片朦朧黑影掃過一個個土丘,連忙緊閉眼睛,把整張臉都埋在地上。不知過了多久,我顫抖著爬起來,踉踉蹌蹌地回到室內,驚恐地向著壁龕里的碧玉護身符跪拜不已。
在這口五百年前的棺材里,竟然噩夢般擠滿了正在沉睡的巨型蝙蝠,這些蝙蝠簇擁著被我和聖約翰盜走寶物的那具骷髏;但它不像上次見到時那麼乾淨和平靜,而是覆蓋著乾結的血液和絲絲縷縷的外來血肉和毛髮,冒出磷光的眼窩像是有知覺似的盯著我,沾著鮮血的尖牙扭曲地嘲笑著我無法避免的厄運。白骨獰笑著的顎骨深處發出低沉而譏諷的犬吠聲,我看見它鮮血淋漓的污穢手爪里抓著我丟失的碧玉護身符,我只能發出陣陣尖叫,漫無目標地逃跑,但叫聲很快就變成了歇斯底里的陣陣狂笑。
11月18日,恐怖達到了高峰。天黑之後,聖約翰從遠處的火車站步行回家,某種可怕的食肉野獸襲擊了他,將他撕咬得慘不忍睹。他的慘叫聲傳到宅邸,我以最快的速度沖了過去,趕到可怖的現場時,聽見翅膀扇動的呼呼聲,看見初升的九_九_藏_書月亮襯托出一團模糊的黑雲。我呼喊我朋友的名字,他已經奄奄一息,無法連貫地回答我的問題,只能用嘶啞的聲音耳語道:「護身符——那個該詛咒的東西——」說完,他就癱軟下去,變成了一具傷痕纍纍的屍體。
第二天,我小心翼翼地包好碧玉護身符,帶著它乘船前往荷蘭。我要將這件東西還給它沉睡的主人,不知道是否能因此得到寬恕,但我認為所有還算和邏輯沾邊的辦法都值得嘗試一下。那獵犬究竟是什麼,它為什麼追著我不放,這些問題我無法解答。我第一次聽見犬吠聲就是在那座古老的墳場,後續的每一件事情,包括聖約翰的遺言在內,都和偷走碧玉護身符的詛咒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也正因為這樣,當我在鹿特丹的一家旅店內發現竊賊盜走了我唯一的救贖方式后,徹底陷入了絕望的深淵。
就這樣,我終於又來到了這座令人厭惡的墳場,慘白的冬日月光投下醜陋的怪影,光禿禿的樹枝無力地垂向霜凍的草地和皸裂的墓碑,藤蔓橫生的教堂像手指般嘲弄地伸向陰沉的天空,瘋狂咆哮的夜風掠過結冰的沼澤和寒冷的大海。我來到曾被我們侵犯過的古墓前,嚇走了一大群繞著墓碑盤旋的蝙蝠,而越來越微弱的犬吠聲則徹底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