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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平安夜 凌晨3點

第一章 平安夜

凌晨3點

一個男人拿出了一卷寫著「生物危害——請勿翻越」的膠帶,開始用它圍住包括房子、棚屋還有花園在內的整片地和邁克爾的車。幸好這附近並沒有任何房子,所以他們也不必擔心。如果邁克爾住在使用公共空氣通風口的公寓樓片區里,那現在再做凈化就太遲了。
弗蘭克說:「看來他死了。」
托妮猶豫了。
一時衝動下,托妮決定給弗蘭克設一個小圈套。「一隻倉鼠,」她說,「叫作毛毛。」
「對。所以我請你不要把這件事透露給你的朋友卡爾·奧斯本,或者其他記者。」
「可能會有其他感染的人嗎?」
他為什麼沒有鎖門就走了?也許他是決定再也不回來了。
她走出屋外,讓組裡的一個人給她做了消毒,然後脫下面罩以便和警司交談。然而,沃爾沃上的人卻並不是吉姆。當他的臉沐浴在月光下時,托妮發現那是弗蘭克·海科特警司——她的前男友。她的心沉了下去。儘管他才是那個提出分手的人,卻總表現得像自己才是受傷的一方似的。
金凱德警司負責被他們稱作CBRN的問題——化學(chemical)、生物(biological)、放射(radiological),還有核能(nuclear)意外。他之前和托妮一起合作制訂過她的應急方案。他們二人將以謹慎低調的態度處理這次事件。
但即使屋內有人,他也沒有從任何一扇窗戶里向外張望。
要是邁克爾真的走了,為什麼他的車還在這裏?
她想在金凱德過來的時候向他提供一些關於邁克爾·羅斯的信息。她走進了房子里,邁克爾把第二間卧室改裝成了他的書房,在一張靠牆的桌子上放著三張他母親的照片,全都裝在相框里:第一張里她還是一個苗條的少女,身穿一件緊身毛衣;第二張里她成了一個快樂的母親,懷裡抱著一個看上去很像邁克爾的嬰兒;第三張里她大概六十多歲,膝上躺著一隻黑白色的肥貓。
一男一女兩名年輕的警察下了警車。托妮認識當地她這一代的大部分警察,一部分老一輩的警察也還記得她已經去世的父親——安托尼奧·加洛警長。按慣例人們都叫他「西班牙托尼」。但是不認識這兩個人。她通過耳麥說:「喬納森,警察到了。能不能請你消毒後過來和他們談談?就說我們確認了一起實驗室的病毒泄漏事件。他們會給吉姆·金凱德打電話,他過來的時候我會向他介紹情況的。」
「好了,」露絲說,「咱們把他弄出去吧。」
弗蘭克查閱著文件:「然後我們得確保沒人離開事發地點。」
「我先進去。」托妮說。
「他叫邁克爾·羅斯,可能感染了一種叫作瑪多巴-2的病毒。」
「我提到這個,是因為我覺得這件事沒必要演變成一次全民恐慌。很有可能大家都很安全。」
托妮閉上了眼睛:「噢,露絲,太遺憾了。」
其他人取出幾大卷垃圾袋、裝滿了消毒劑的塑料園藝噴壺、幾箱乾淨的布料和一些大容量的白色塑料桶。所有物體的表面都得噴上消毒劑然後再擦乾淨。堅硬物體和如珠寶一類的貴重物品都需要被密封裝進桶里,然後再被帶回「克里姆林宮」,放進滅菌器中用高壓蒸汽進行殺菌。其他所有的東西則都必須被套進雙層塑料袋裡,然後在BSL4實驗室下面的焚化爐里進行銷毀。
「對,『動物自由』組織。」
「這不是穿不|穿防護服的問題,而是在穿之前,你必須先接受防生物危害訓練。」
「那是什麼動物?」
「你為什麼說這是犯罪現場呢?」
她笑了:「有道理。那你覺得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她通過耳麥對其他人說:「裏面沒人。」她聽見自己語氣沮喪。
在進入救護車前,他們需要先給自己和擔架進行殺菌。托妮組裡的一個人已經拿出了一個淺淺的塑料浴缸,看上去就像是兒童戲水的淺池。現在,所羅門斯醫生和其他的醫護人員正輪流站在缸里,讓人往自己身上噴洒消毒液。這種強效消毒液可以通過氧化其蛋白質來消滅所有病毒。
「我不喜歡這份方案——竟然讓平民在犯罪現場進行指揮。九_九_藏_書
「就算我們早二十四小時找到他,他也會死。我幾乎可以確定他感染了瑪多巴-2。」
她被推到了一邊,露絲·所羅門斯朝邁克爾俯下身。
他向警車裡兩位身著警服的警察喊道:「你們倆!把車開到車道入口,未經我的允許別讓任何人通過。」
這項工作平靜了她的悲傷。她一直都很擅長偵查工作,被迫離開警隊對她的打擊很大,現在能夠再次運用過去的技巧不僅讓她感到些許欣慰,還讓她知道自己仍然保有這項天賦。
「不,我只是提醒你,你也有過需要我保持沉默的時候,而我照做了。」
只是想象一下瑪多巴-2病毒泄漏的後果,她就感到自己幾乎無法承受。這種病毒感染性極強,通過咳嗽和打噴嚏就可快速傳播,而且它還是致命的。一陣恐懼的戰慄爬過她的身體,她把油門踩到了底。
「我們並不想隱藏什麼,但我們需要冷靜、克制地進行公關。大家都無須恐慌。」
這對托妮是個打擊。如果邁克爾在這裏,那謎題很快就能解開。但現在他們必須進行一次搜索。他可能會在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裡。沒人知道他們要多久才能找到他。她畏縮地想到,那樣讓人神經緊繃的焦慮時光可能會持續好幾周。
她決心要表現得冷靜、友好、公事公辦。
托妮不想在弗蘭克面前說太多:「看著動物們被折磨,他一直心懷愧疚。而且他母親在一年前去世了,我覺得他可能還沒從這件事里恢復過來。」
「在哪兒?」托妮希望可以聯繫上吉姆,讓他回來處理這次緊急情況。
她知道,要是想從弗蘭克那裡打聽到什麼,她就得做出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既不能表現得獨斷專行,也不能過於好奇。「我得提一下方案里的一段話,」她開口道,「上面說,在警方、衛生局和公司等相關方進行商討之前,沒人可以向媒體做出任何聲明。」
她在一個抽屜里發現了邁克爾的通信簿和行程簿。行程簿在最近的兩周里沒有任何記錄。在打開通信簿時,一道藍光穿過窗戶闖進了她眼裡,她往外望去,看見了一輛車頂放著警燈的灰色沃爾沃轎車。肯定是吉姆·金凱德來了。
那個叫作露絲·所羅門斯的醫生聽見她的聲音,問道:「怎麼了?」
弗蘭克換了一種問法:「我聽見你說他因為動物受到的虐待而心存愧疚。他參加了什麼組織嗎?」
托妮開口:「你好!」
托妮已經封鎖了這片區域,但她什麼也沒說。弗蘭克需要展示一下他的權威。
邁克爾·羅斯面朝上躺在地板上。眼睛、鼻子、耳朵,他身上的每個孔都在出血。血流到木板鋪成的地板上,在他的身邊聚成一攤血泊。不用醫生告訴她,托妮就知道邁克爾遭遇了一次多發性大出血——這是瑪多巴-2和其他類似感染的典型癥狀。他現在非常危險,他的身體就是一枚裝滿了致命病毒的炸彈,只是還未爆炸。但他還活著。他的胸口上下起伏,口中發出微弱的氣泡聲。她跪在新鮮黏稠的血泊中,彎下身緊緊地注視著他。「邁克爾!」她大叫,讓聲音能夠穿透她的塑料面罩,「我是實驗室的托妮·加洛!」
「本地的衛生局會查明原因的,」托妮閃爍其詞地說,「胡亂猜測沒有什麼意義。」
她拉響了一次紅色警報,但除了自己的懷疑外她毫無依據。也許事情就像霍華德·麥克阿爾派恩說的那樣,只是某個科學家在正當地使用了藥物后忘了按規範記入記錄中。邁克爾·羅斯可能只是擅自延長了自己的假期,而關於他母親的事也許也只是個誤會。如果真是這樣,肯定會有人指責托妮反應過度,詹姆斯·艾略特還會補上一句「大驚小怪,典型的女人作風」。她也許會發現邁克爾·羅斯正關了手機,安全地在床上沉睡。她不敢想自己在早上該怎麼向她的老闆斯坦利·奧克森福德解釋。
「先生們,請穿上兔子服。」她說。
屋內毫無動靜,沒有燈亮起,也沒有人打開門或窗戶。托妮熄滅了引擎,萬物俱寂。
對於弗蘭克來說,這樣就已經足夠明顯了。他是一個好警察,因為他從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九_九_藏_書。「所以是有動物從實驗室里逃跑了,然後在這個技術員沒穿防護服時傳染了他?」
儘管身邊沒有其他人,她還是放低了聲音:「你還記得『農夫』約翰尼·科克吧。」科克是一個大毒梟,生於格拉斯哥市加斯庫伯路附近的貧民窟。他一生從未見過農場,之所以被稱作「農夫」,是因為他總是穿著一雙大大的綠色橡膠靴,以緩解他腳上長的雞眼帶來的疼痛。弗蘭克當時經辦了一起控告「農夫」約翰尼的案子,而在審訊期間,托妮無意間發現了可以幫助約翰尼做辯護的證據。她告訴了弗蘭克,但是弗蘭克沒有通知法庭。約翰尼確實有罪,弗蘭克也得到了他想要的判決結果。但是如果真相泄露,弗蘭克的事業就完蛋了。
「很好。」
弗蘭克看懂了她的心思,說道:「別擔心。」他手裡拿著一個一英寸厚的影印文件夾,「我這裡有應急方案。」這就是托妮和金凱德共同通過的那份方案。很明顯,弗蘭克在等待的時候一直在讀它。「首先,我應該封鎖這片區域。」他打量著四周。
弗蘭克咧嘴笑了笑。「怎麼會呢,托妮,」他假裝生氣地說,「我從不做那種事。」
一名員工沒有請假就擅自缺勤;他在去向問題上撒了謊;新藥物的樣品從保險柜中消失了。邁克爾·羅斯做了什麼才會讓他可能染上了致命的病毒?藥物雖然還在實驗階段,並不能對所有病毒都起效,但他也許會覺得用了總比沒用好。無論他打算做什麼,他都想確保在兩周內不會有人上門找他。所以才裝作要去德文郡拜訪他那早已離世的母親。
「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
托妮的聲音因悲傷而哽咽:「我們儘力了。」
他的臉色沉了下來:「我欠你?」
「等一下。」這座木頭小屋沒有窗戶,內部漆黑一片。她在黑暗中摸索著,找到一個開關。當燈亮起時,她在震驚中尖叫出聲。
「但不是在這兒失竊的。」
沿著這條荒無人煙的路開二十分鐘就能到達邁克爾·羅斯偏僻的家。入口並不明顯,但是托妮記得它。她轉進一條短短的車道,路的前方指向一座藏在花園牆后的低矮的石頭小屋。那裡一片漆黑。托妮把車停在了一輛大眾高爾夫旁,這輛車也許是邁克爾的。她按了下車喇叭,聲音又長又響。
刺眼的應急燈照亮了「克里姆林宮」的尖塔和山牆。氣溫為零下五攝氏度,但夜空澄澈,沒有下雪。面向大宅的維多利亞式花園裡,樹木粗壯,灌木叢生。乾枯的噴泉里,石刻惡龍警覺地站立著,一輪亮了四分之三的月亮向池中嬉鬧的赤|裸寧芙瀉下銀光。
托妮抖了抖身體,以擺脫她那陰鬱、萎靡的狀態。還有工作要做。「咱們把這兒收拾乾淨吧。」她說。
「實驗室里的一個技術人員可能感染了某種病毒。我們才把他送上隔離救護車,現在在給他的房子做凈化。吉姆·金凱德去哪兒了?」
「葡萄牙。他和他妻子在那兒有一座小分時度假屋。」
這套衣服是完全密封的。身著太空服的人通過一個HEPA(高效空氣過濾器)和一個風扇進行呼吸,風扇由一組綁在太空服腰帶上的電池組供電。過濾器能夠阻隔任何可能攜帶細菌或病毒的可吸入顆粒物。它也能將氣味阻隔在外,但過於強烈的味道還是能夠穿透它。風扇不斷發出的呼呼聲讓有的人感到很壓抑。面罩里的耳麥可以讓他們互相說話,也可以通過一個加密的無線電頻道和「克里姆林宮」的電話總機通話。
「什麼?」她喊道。她靠得更近了一點。
「有藥物樣品失竊了。」
「什麼也沒藏,我保證。只是房子里所有的東西都必須進行凈化,要麼用消毒劑要麼用高壓蒸汽。無論是哪一種,紙張都會損壞,而且對電腦也會造成損傷。」
「可憐的孩子。」
「好主意。」托妮說,儘管這樣其實並沒有什麼用。
在它的旁邊是一隻寫著「喬」的水碗。這一點很重九_九_藏_書要,因為實驗室的工作人員幾乎從不給他們用於實驗的動物取名。他們都對自己的實驗對象很友善,但從不會允許自己對這些註定會被殺死的動物產生感情。然而,邁克爾卻像對待寵物一樣,給這隻動物取了一個名字。他是對自己的工作感到內疚嗎?
「你怎麼知道的?」
「你到的時候這裡有什麼動物嗎?」
他下了車向她走去。她說:「請別過線——我會出去的。」她立馬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不太圓滑的錯誤。他才是警官,而她只是個平民——他會覺得應該是自己給她下命令,而不是相反。他臉上皺起的眉頭表示他確實覺得受到了輕慢。為了表現得更加友好,她說:「你最近好嗎,弗蘭克?」
「我可以穿上防護服。」
可惜,托妮想。金凱德熟悉生物危害的情況,但弗蘭克並不熟悉。
「我剛剛一直在檢查他的私人物品。」
「他正在度假。」
但如果她是對的,情況就更糟了。
此時弗蘭克憤怒地說:「你在威脅我?要是我沒有做你想要我做的事,你就要舊事重提?」
其他人全都立刻問她發生什麼事了。
弗蘭克再次被激怒了:「那就把東西全帶到我這裏來。」
兩輛小貨車駛出車庫,咆哮的引擎聲擊碎了此刻的寂靜。兩輛車上都在鮮明的黃色底色上畫著四個不完整的黑色圓圈,那是國際通用的生物危害標誌。警衛室的保安已經升起了路障。他們把車開出大門后,往南邊風馳電掣而去。
大家正在進行清潔時,她四處查看著,想要找到關於事情經過的蛛絲馬跡。就像她擔憂的那樣,邁克爾確實是因為知道或懷疑自己感染了瑪多巴-2才去偷盜實驗藥物的。但是他究竟做了什麼才會讓自己感染上病毒呢?
棚屋裡有一口帶抽氣機的玻璃箱子,看上去就像是一個臨時的生物安全貯藏櫃。她之前無暇顧及它,因為她的注意力全在邁克爾身上,但現在她看見那個箱子里有一隻死了的兔子。看上去,害死它的似乎正是邁克爾感染的那種病毒。難道這隻兔子原本是實驗室里的?
托妮點點頭:「這裏除了我的小組人員外沒有其他人,他們全都穿著防生物危害服。」
她步出門外,一輛警車正在靠近防生物危害貨車。托妮在等著他們。依照托妮自己設計的危機應對方案,「克里姆林宮」的安保人員已經自主聯繫了位於英維本的地區警察部,通知他們這一次的紅色警報事件。現在,警察過來核實這一次的事件是否真的是一次危機了。
兩名醫護人員抬起邁克爾,把他搬到外面一張罩著透明塑料帷帳的輪床上。他們把病人從帷帳一端的開口裡滑進去,然後密封好。二人推著輪床穿過邁爾克的花園。
托妮看著他們,雖然她知道他們必須嚴格遵守凈化程序來防止發生意外死亡事件,但也意識到哪怕一秒的耽擱也會讓邁克爾的生還機會更加渺茫。她因為有一種致命病毒溜出了她的實驗室而感到心煩意亂。奧克森福德醫學公司的歷史上從未發生過這種事。她堅持要在這件事上「小題大做」是對的,而她的同事們不當回事的態度是錯的,但即使這樣,她也無甚慰藉。她的職責是預防此類事件的發生,但她失職了。可憐的邁克爾會因此而死嗎?還會有其他人因此而死嗎?
「脈搏非常微弱。」這位醫生通過耳麥說。她打開邁克爾的口腔,用她戴著手套的手指清除掉他喉嚨里的一些血液和嘔吐物。「拿個喉鏡過來,快點!」幾秒之後,一個醫務人員帶著醫療器械衝進來。露絲把它插|進邁克爾的嘴裏,清理乾淨他的喉嚨,好讓他更容易呼吸。「把隔離擔架帶進來,儘快。」她打開她的醫療箱,拿出一個已經裝好藥物的注射器。托妮猜裏面應該是嗎啡和凝血劑。露絲把針頭插|進邁克爾的脖子里,壓下活塞。她拔出注射器時,邁克爾身上細小的針孔汩汩地冒出血來。
「你說的合作只是每個人都照你說的辦。」
「露絲,我這兒還有警察。我們晚一點再談。」
露絲的聲音已經隨著距離的拉遠而模糊起來。「他陷入了昏迷。」她說。她又說了些什麼,但已經不在通read•99csw•com話距離內了。她的話漸漸變得難以聽清,最後完全消失了。
那時她正和弗蘭克·海科特住在一起,他也是一名警察。他們在一起八年,但沒有結婚。他在她失勢后就離開了她。這一點到現在仍然令她心痛。
托妮讓其中一個人幫助她擦乾淨太空服上邁克爾黑色的嘔吐物,然後再向她噴洒消毒劑。她必須壓抑住自己那想要剝下這套污穢衣服的衝動。
托妮說:「露絲,記得告訴我事情的進展。你可以通過這個耳麥給我打電話。」
托妮不知道他為什麼要用「寶貝」這個詞,但在她反應過來之前,她聽見她的面罩里傳出來一陣鈴聲。「我得去接個電話,」她對弗蘭克說,「失陪。」她把頭戴耳麥從頭罩里拿出來戴上。鈴聲再次響起,通話接通時那邊傳來一陣嘶嘶聲,然後她聽見「克里姆林宮」的一個安保人員的聲音從電話總機那邊傳來:「所羅門斯醫生呼叫加洛女士。」
「沒救。」他說。接著他開始嘔吐,一股黑色的液體從他的嘴裏噴出來,濺滿了托妮臉上的保護罩。雖然她知道有這套太空服在保護她,還是猛地后縮,驚慌地大叫。
包括第二輛車裡的醫護小組在內,所有人都鑽進了橙色的太空服里。這是一項棘手的工作。太空服由一種非常重的塑料製成,不能輕易彎曲和摺疊,最後還用不漏氣的拉鏈合攏。他們互相幫助對方用強力膠帶把手套固定到手腕上,然後終於把太空服的塑料腳套塞進了橡膠套靴里。
「好的。」她掛斷了電話。托妮取下了耳麥。
弗蘭克咧了咧嘴:「你是怕那些講殺人倉鼠的小報會肆虐整片蘇格蘭高地吧。」
「我同意,但是你不能進屋裡去。」
他血淋淋的眼睛里閃現出了一點點意識。他張開嘴,咕嚕了一句話。
「這就是最重要的問題。邁克爾獨居,沒有家人也沒有朋友。在他生病之前來拜訪他的人都是安全的,除非他們做了什麼極為親密的事,比如共用一個皮下注射器的針頭之類的。而在他出現癥狀之後來這兒的人肯定會叫醫生的。所以,他很有可能並沒有傳染任何人。」托妮故作輕描淡寫地說。要是她是在和金凱德說話,她肯定會更加坦率,因為她相信他不會因此而恐慌。但是弗蘭克不同。她最後說:「但顯然,我們的首要任務就是聯繫所有可能在最近十六天里見過邁克爾的人。我找到了他的通信簿。」
「要不我讓組員把他所有的紙質文件都通過傳真發給你吧?我們還可以把他的整個電腦硬碟都上傳給你。」
邁克爾把他的紙質文件都放在一個紙板文件箱里,每一件都仔細地做了標註:「賬單」「保修單」「銀行結單」「說明書」。在「會員證」的分類下,托妮發現了他向一家叫作「動物自由」的組織提交的捐贈書。情況越來越清晰了。
「沒問題。」
「行。」托妮猶豫了一下。她想問弗蘭克一個問題。他最好的朋友卡爾·奧斯本是當地電視台的一個記者,這人總愛追求聳人聽聞而非準確的新聞。如果卡爾知道了這件事,肯定會掀起一場騷亂。
托妮坐在他的桌前讀著他的電子郵件,戴著橡膠手套的手指笨拙地擺弄著電腦鍵盤。他在亞馬遜網站上訂了一本名叫《動物倫理》的書。他也在查詢關於大學倫理學課程的信息。她查看了他的互聯網瀏覽器,發現他最近訪問過動物權利網站。很顯然,他深受自己工作的道德問題所擾。但在奧克森福德公司里似乎沒人注意到他不開心。
托妮擔心她的推測可能是錯的,但更怕它也許是對的。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而且我不想有什麼半真半假的說法傳出去。我們現在能不能把重點放在公共安全上?」
他再次改變了態度。有那麼一小會兒,他被嚇到了,但現在又恢復了從前傲慢的樣子:「我們偶爾都需要通融通融。人生就是如此。」
托妮感同身受。每次看到一隻比格犬或一隻倉鼠奄奄一息地躺在籠子里,被科學家們用正在研究的病毒故意折磨到生病,她都會感到一陣鑽心的憐憫。但接著她就會想起她父親的死。他在五十多歲時患上了腦瘤,在痛苦中去世,死時read•99csw•com茫然而毫無尊嚴。也許有一天,在猴腦上得到的實驗成果能夠治愈他的疾病。在她看來,動物實驗雖然令人難過,卻是必須的。
「你欠我人情,弗蘭克。我希望你還記得這一點。」
「我要去改改這個方案。我覺得局長還不知道金凱德讓你鑽了多大的空子。」
他們準備好后,托妮再次看向那座房子。要是有人現在從窗戶往外看,見到這七個穿著橙色太空服的人,肯定會以為他們是飛船上的外星人。
托妮自己以前也是一名警官。直到兩年前,警察一直是她整個職業生涯從事過的唯一行業。在從前的事業里,她大部分時候都是一名黃金女郎——升職迅速,被推到媒體前,代表一種全新的現代警察形象,甚至差一點就成了蘇格蘭的第一位女性警察局長。但接著她就因為一個敏感問題和她的上司產生了衝突——警隊中的種族歧視現象。他堅稱警察中的種族歧視現象並不是一個體制問題;她則說警官們總是習慣性地包庇種族歧視事件,而這一點就是一個體制問題。他們的爭吵被人泄露給了一家報紙,而她因為拒絕否認自己的信念,被迫辭職。
她出了門,回到那座花園裡。她不想放過任何一個角落,於是伸手試了試推開花園棚屋的門。那扇門也沒有上鎖。打開門時,她捕捉到了一絲氣味,刺鼻卻又似曾相識。她意識到那氣味一定要非常濃烈才能穿透太空服的過濾器。是血,她想。這座棚屋聞上去就像個屠宰場。她低聲道:「我的天。」
「快過來!」她說,「到花園棚屋裡來,露絲先進來。」
「那是警察的工作。」
「我要原件!你究竟在掩藏什麼?」
弗蘭克沒過多糾纏這個問題:「你的人究竟是怎麼感染上病毒的?你們在實驗室里不是都穿著那種防護服嗎?」
但托妮認為,人們絕不該忽視直覺。
托妮·加洛坐在領頭車的駕駛座上,就像開她的保時捷一樣,利用整條路的寬度橫衝直撞,引擎轟鳴著,加速駛過彎道。她怕她去得太遲了。三個受過凈化處理訓練的男人坐在托妮的貨車上。第二輛車裡是一台移動式的隔離裝置,由一個護理人員開著,還有一個名叫露絲·所羅門斯的醫生坐在副駕。
「行啊,但是你關心的不只是公眾吧。你想保護你的公司,和你寶貝的奧克森福德教授。」
她在笨拙的塑料服中動作僵硬地登上前門。她按了門鈴,敲了敲門。等了一會兒后,她繞過房子走到屋后。那裡有一座整齊的花園,裏面坐落著一間木質棚屋。她發現後門沒有鎖,於是進了屋。她還記得上次邁克爾正在泡茶,而她就站在廚房裡。她快速地穿過屋子,打開了燈。那些倫勃朗的畫仍然掛在客廳的牆上。屋內乾淨整齊,空空蕩蕩。
一陣悲傷淹沒了托妮。她想起邁克爾在「克里姆林宮」里四處走動的樣子,想起他坐在自己的家裡喝著茶,生氣勃勃地談論蝕刻版畫的樣子。這讓眼前這具血肉模糊的軀體看上去更加痛苦、可悲。
「我會通知衛生局。應急方案上說他們是領導機構。一旦他們聯繫上指定的防生物危害顧問,他們肯定明天一早就要在這兒開一次會。同時,我們應該開始聯繫每一個可能見過邁克爾·羅斯的人。我會指派幾個警探負責給那個通信簿上的人打電話。我建議你對『克里姆林宮』里的每個僱員都進行詢問。這在我們和衛生局的人見面時有所幫助。」
「這裡是怎麼回事?」
醫護人員們把擔架裝進了救護車。所羅門斯醫生和病人一起坐進了後面。他們摔上門,向夜色深處轟鳴而去。
醫生來到線上:「邁克爾死了,托妮。」
托妮感到很無力。正值深夜,她不僅要處理一件重大的危機事件,還得小心翼翼地照顧這個討厭的前男友的情緒。「弗蘭克,看在上帝的分上——你也許是對的,但我們現在只能這樣,我們能不能試著忘掉過去,團結合作?」
莫妮卡·安薩里說,一個人一直獨居並不代表他就不正常,對吧?這句話中蘊藏的含義與實際的話語正好相反。那位生物化學家感覺到了邁克爾的不對勁,但是身為一個理性的科學家,她又不願只憑直覺進行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