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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1 第三章 1941年

Part 1

第三章 1941年

是他,埃爾斯佩思看得清楚。比莉和他在一起。
他抓住她的手。「我只在報紙上讀到過這種事,看起來總不像是真的。」
比莉站在安東尼身後,在寒冷的夜風中簌簌發抖,一臉的不高興。「你們在這裏幹什麼?」埃爾斯佩思問安東尼。
安東尼和埃爾斯佩思站在那裡,看著汽車消失在黑暗中。
「該死。」埃爾斯佩思說。
伯恩說:「你去過郵輪的引擎室嗎?」
「也許吧。」
路克補充道:「不過,我不打算當銀行家。」
「有人看到我們了。」
他們去勒夫國家劇院看阿爾弗雷德·希區柯克的新片《深閨疑雲》。在黑暗的放映廳,路克伸出胳膊圈住埃爾斯佩思,她把頭靠到他肩上。這是一部關於婚姻災難的電影,她為劇中男女主角的選擇感到有些惋惜。
對於大學最後一年就和哈佛男生或年輕的教授訂了婚的拉德克里夫的女孩們來說,這並不稀奇。他們會在夏天結婚,度個長期蜜月,然後搬到公寓里住,開始職業生涯,過上一年半載,就會有自己的孩子。
安東尼坐到埃爾斯佩思身邊,小聲問:「她漂亮吧?」
比莉可不是什麼玩具,埃爾斯佩思想,她比玩具危險得多。路克不知說了些什麼,把比莉逗笑了,她假裝警告似的在他胳膊上打了一下。這個動作顯然是在調情,埃爾斯佩思想,她生氣地打斷他們,對比莉說:「今天晚上你打算違反宵禁嗎?」
路克向上指指:「我想研究地球以外的東西。」
伯恩鄙夷地笑起來:「航天火箭!簡直是小學男生的幻想。」
「她總是在工作,不經常參加派對。」
半夜的時候,他們回到劍橋,車子開進紀念碑旁邊的車道,面朝查爾斯河停好,旁邊就是船屋。車上沒有暖氣,埃爾斯佩思把大衣的毛皮領子豎起來,倚在路克身上取暖。
路克點頭。「你們現在怎麼辦?」
「他愛你嗎?」
埃爾斯佩思可以肯定的是,路克沒打算談論這個話題。他只是無意識地把心中的想法講了出來。這是男人的通病,講話不過腦子,無論說出的內容是否會影響他們的人生。但是,面對兩人可能會分別去不同的城市這個問題,他似乎有些沮喪。至於問題的解決方案,就是要麼她跟他走,要麼他服從她,她歡快地想。
埃爾斯佩思皺起眉。她愛路克,但是,她覺得他對政治的看法太天真。「你的想法太簡單了,」她對他說,「只有特權階層的精英才能享受到科學的益處。」
「那麼年輕!」
「這不是真的,」路克說,「蒸汽輪船同時改善了水手和越洋乘客的生活。」
他又吻了她。
埃爾斯佩思轉到一邊,看著月光照耀下波光粼粼的水面。比莉·約瑟夫森就是個危險的人,她想。
「是真的。工廠不能一直停工。任何阻礙這件事的人都必https://read.99csw•com須除掉。」
埃爾斯佩思料到他會同意。他認為幫助朋友關乎榮譽,無論自己是否方便,都有責任去做。但不管怎樣,她仍然很生氣。
被人這麼直接問起,她有點吃驚:「是的。」
為了過周末,路克借了一輛車,是十年前的雙座福特敞篷跑車,與那些流線形的二十世紀四十年代初期的汽車相比,它「坐起請求」式樣的外形有一種古董的感覺。
「當科學家。」
「我覺得他確實愛上你了。」
和他的父母一樣。「男孩還是女孩?」
「男女都有。」
「嘿,謝了。」安東尼輕快地說。
埃爾斯佩思真心希望他不要答應得這麼快。
「希望如此。」埃爾斯佩思一本正經地說,她滿意地看到比莉的臉紅了。埃爾斯佩思轉身問路克:「親愛的,電影幾點開演?」
「什麼類型的科學家?」
埃爾斯佩思看到路克的喉頭升起一道紅暈。《時代》雜誌最近提到了他的父親,說他是大蕭條以來成為百萬富翁的十個人之一。但是,她猜想路克臉紅並非因為他是富家子弟,而是由於他愛自己的家人,討厭別人批評他的父親。她為他感到憤憤不平,便對伯恩說:「我們不能根據父母來判斷一個人,伯恩!」
「是的,現在,已經沒有人死於壞血病了。」
伯恩的那個不修邊幅的女朋友佩吉感興趣地向前傾傾身子。和伯恩一樣,她也很忠於自己的信念,但她不像他那樣尖酸刻薄。「那你想幹什麼?」
埃爾斯佩思的心漏跳了一拍。「我應該讀嗎?」他的意思難道是讓她和他一起到哥倫比亞大學去?
她感覺自己的呼吸加快了。他這樣問是什麼意思呢?「當然想。」
比莉壓低聲音:「實際上,我準備和安東尼的朋友們在芬威過夜。」
現在輪到伯恩受刺|激了。他曾經參加過西班牙內戰——他比在座的人大三四歲——看他的表情,埃爾斯佩思感覺他是想起了自己犯過的什麼悲劇性的錯誤。
埃爾斯佩思又一次跳起來維護路克:「算了吧,伯恩,你根本不懂自己在說什麼。」伯恩的專業是法國文學。
「危險的人有吸引力嗎?」
一個高大的人影映在桌子上。「孩子們,你們到沒到在公共場所喝酒的年齡?」說話的是安東尼·卡羅爾,他身上的藍色嗶嘰西裝皺得讓人感覺他剛穿著它睡過一覺。和安東尼一起過來的是個惹人注目的姑娘,見到她,埃爾斯佩思不禁驚奇地咕噥了幾句。這個女孩年紀不大,身材嬌小,穿著時髦的紅色短夾克和一條寬鬆的黑裙子,頭戴紅色尖頂帽,帽檐下露出黑色的鬈髮。「這是比莉·約瑟夫森。」安東尼說。
路克察覺到她的煩亂,就換了個話題。「今天下午,戴維斯教授告訴我,如果我願意,可以立即在哈佛https://read.99csw•com大學讀研究生。」
「我一直想到國務院工作。」
路克說:「無論如何,從事銀行業是值得尊敬的工作。銀行家幫助人們創業,為他們提供工作崗位。」
「感謝上帝,他不愛我。他二十五歲,覺得我還是個孩子。他對我很好,人也有魅力,但他對每一個人都這樣。」她遲疑地說,「但是,他親過我一次。」她不知道該不該告訴路克這些,但她覺得自己需要講出來,卸去思想上的負擔。「當時就我們兩個人在裡間打包傳單,我說了什麼話,把他逗笑了。我甚至忘記當時說了什麼。『你是塊寶石,埃利。』他說——他喜歡把別人的名字縮短,他肯定會叫你『盧』。接著,他吻了我,就在嘴唇上。我差點高興死。但是,他親完之後,接著打包傳單,似乎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
埃爾斯佩思想起,比莉已經對學校撒了謊,要在外面過夜。現在如果回宿捨去,她的謊言就有被拆穿的危險。
埃爾斯佩思說:「你瘋了。」
「好吧,如果你肯定的話。」路克說。
「他是被殺害的。」她忍住突然湧出的淚水。她最不希望路克以為她還愛著那段關於傑克的回憶。「鋼廠雇了兩個休班的警察,把他堵在巷子里,用鐵條打死了他。」
路克是四個孩子中的老大。他的母親是法國人。一戰結束時,他父親在巴黎遇到了她。埃爾斯佩思知道,路克喜歡他的兩個十幾歲的弟弟,甚至溺愛他十一歲的妹妹。「戴維斯教授是個單身漢,」她說,「他為事業而活。」
她搖搖頭:「他死了。」
大多數哈佛男生都不知道怎麼接吻。他們要麼猛親一氣,把女孩的嘴唇弄得瘀青紅腫,要麼把嘴張得很大,像個吸塵器一樣。拉德克里夫學院的宿舍樓大院里,離半夜零點還有五分鐘的時候,路克第一次親她,他熱情澎湃,卻不失溫柔。他的嘴唇一直在動,從她的嘴唇挪到臉頰、眼皮和喉嚨。他的舌尖輕柔地在她的唇間探索,似乎在彬彬有禮地詢問能否把舌頭伸進她的嘴裏,她甚至都沒有假惺惺地推拒一下。事後,坐在自己的房間里,她看著鏡子,對著裏面的倒影說:「我想我愛他。」
路克開口了:「我們以前就這麼干過。出了什麼問題嗎?」
「傑夫·皮金,他倒不要緊,但和他一起的是誰來著?」
「所以一兩個小時就夠了,」安東尼滿不在乎地說,「你覺得呢,路克?」
這是六個月前的事情了,但當時的感覺不但沒有消退,反而更加強烈。現在,她幾乎每天都和路克見面。他們今年都上大四。每一天,兩人要麼一起吃午飯,要麼一起學習幾個小時,連全部周末也幾乎是一起度過的。
「是安東尼嗎?」路克疑惑地問。
不過,路克並沒有被伯恩的嘲弄激怒。也許他已經習慣九九藏書別人譏諷他的夢想。「我覺得這是能夠實現的。」他說,「我告訴你點別的事。我相信,在我們的有生之年,科學為普通人帶來的好處要比你能想到的多得多。」
埃爾斯佩思開門下車。「請隨意。」她慍怒地說,同時為自己的壞脾氣感到羞愧。雖然路克幫助朋友脫困的做法是正確的,但她十分不願意讓他和性感的比莉·約瑟夫森在這輛小車上待兩個小時。
「那你得住在華盛頓。」
「我覺得差別不大。但是,我再也沒有捲入這件事,我受夠了。」她突然想起路克一開始是在談論愛情,而她卻傻乎乎地把話題轉向了政治,於是埃爾斯佩思轉回去問他:「你呢?你愛過嗎?」
她喜歡在接吻的時候用指尖觸碰他,輕撫他的耳朵和下巴的輪廓,還有頭髮和脖子後面。每當他停下來端詳她,想尋找一絲微笑的蛛絲馬跡的時候,那情景就讓她想起《哈姆雷特》里奧菲莉亞說的話:「他目不轉睛地端詳著我的臉,好像想畫它一般。」然後他會接著親吻她。想到他如此喜歡自己,她的感覺好得無以復加。
路克朝他們揮揮手,把車子開走了。
「傑夫·皮金和一大群人。」
「這麼說,你雖然可以和安東尼結婚,但是不能加入他的鄉村俱樂部。」
氣溫很快降到無法繼續在這裏待下去的程度,他們不情願地開回了拉德克里夫學院的宿舍。
他看看手錶。「我們得走了。」他說。
「你想過讀研究生嗎?」
「我曾經對他提起過,我希望去哥倫比亞大學。他說:『為什麼呢?留在這裏吧!』我解釋說,我家人在紐約。他就鄙夷地說:『家人?哈哈!』好像我要是為了看不到我的妹妹而發愁,就不是個合格的數學家。」
「絕對有。」
「你會加入的,安東尼,你會的。」伯恩說。
安東尼抗議道:「我不屬於任何鄉村俱樂部。」
路克嫻熟地操縱著這輛老爺車,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他們來到波士頓。埃爾斯佩思回想著自己是不是對比莉有些刻薄了。也許是有一點,她感覺,但她並不後悔。
「噢,不!」埃爾斯佩思說。女生出現在男生的宿舍里,可是嚴重地違反校規了,特別是在晚上。男女兩個人都有被哈佛開除的危險。
按照規定,拉德克里夫的女生們應該在十點之前回到宿舍。當然,她們也可以申請在外面多待一會兒,但是必須在登記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還要說明打算去哪、什麼時候回來,因為學校需要確認她們是否按照自己說的時間回到宿舍。不過,她們都是些聰明的女人,複雜的規定只會促使她們想出更加狡猾的對策。比莉說:「我的請假理由是和一位來看望我的姑媽在麗思旅館過夜。你編的什麼理由?」
比莉親親埃爾斯佩思的面頰。「我不知道應該怎麼感謝你才好。」她說read.99csw.com。接著便鑽進汽車,關上門,連「再見」也沒有和安東尼說。
她喜歡他對婚姻的這個看法。「我猜,是孩子讓他們感到厭倦的。」她笑著說。
「比起哈佛的大部分男人來,你是個更加優秀的數學家。」
「老天!」路克瞪著她。
「你愛上過什麼人嗎?」他突然問。意識到自己的唐突,他補充道:「這是個非常私人的問題,我沒有權利問的。」
路克停下車,安東尼來到車窗邊。「真高興看到了你,」他說,「我需要你幫忙。」
伯恩是個共產黨員,很多哈佛學生和教授都加入了共產黨。「你父親是個銀行家,」他輕蔑地對路克說,「你也會成為銀行家。你當然會覺得資本主義很偉大。」
「我不確定,」他猶豫地說,「我不認為自己知道什麼是愛。」這是典型的男孩的回答。接著他吻了她,她放鬆下來。
「當然可以。」路克說。
路克說:「誰看見你們了?」
「聽你的意思,工廠跟一個有組織的犯罪團伙差不多。」
「他為什麼這樣說?」
這是她一直在等待的暗示。她快樂地笑起來。「如果他們是你的孩子,我願意。」她說。
「我想要四個孩子。」
「那你是怎麼遇到她的?」
「鎮上的人都知道是誰乾的,但沒人被抓起來。」
過了一會兒,他鬆開她,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我想知道結了婚的人為什麼會覺得無聊,」他說,「他們沒有必要離婚。」
「你和他還有聯繫嗎?」
「我是在福格博物館見到她的。她當時穿著一件銅紐扣的綠色大衣,戴著貝雷帽。我覺得她像個剛從盒子里拿出來的玩具兵。」
埃爾斯佩思·圖米在和路克初吻的那一刻愛上了他。
「沒關係。」她說,她不介意和他討論愛情問題,「實際上,我曾經愛過。」她看著他沐浴在月光中的臉,滿意地看到一絲不快的表情從上面閃過,「我十七歲的時候,芝加哥有家鋼廠鬧罷工。那時候我的政治意識很強,就作為志願者去幫助他們,送送消息、沖沖咖啡什麼的。我給一個年輕的罷工組織者做助手,他叫傑克·拉格,我愛上他了。」
她坐在弗拉納根酒吧靠後的一個包廂里看著他,和伯恩·魯斯坦爭論著。魯斯坦是個高個子研究生,留著濃密的黑色小鬍子,一副不好對付的模樣。路克的黑頭髮一直往他眼睛上掉,他抬起左手把頭髮攏回去,這是他常有的動作。等他年紀大些,幹了負責任的工作,他就會抹上髮膠,把頭髮固定在原位,而那樣就不像現在這麼性感了,她想。
「什麼?」埃爾斯佩思說,「那兒離這裡有五十英里!」
安東尼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是我母親認識的一些人,他們有套大公寓。」他對埃爾斯佩思說,「別擺出那種過時的表情,他們都是些值得尊敬的好人。」
「沒有理由,反九-九-藏-書正宿舍一樓有扇窗戶整晚都會開著。」
「他們也會犯錯。有時候,他們也會幫錯了人。士兵也犯錯——開槍殺錯人——但是,我是不會譴責你是個殺人犯的。」
比莉實際上算不得漂亮,埃爾斯佩思想。臉太窄,鼻子太尖,深褐色的眼睛太大,眼神專註。之所以讓人覺得漂亮,其實是因為她善於搭配:紅色的唇膏、帽子的角度、得克薩斯口音和她的活力。比莉正在給路克講發生在得克薩斯的一些故事,她有時微笑,有時皺眉,擺出各種表情。「她挺可愛。」埃爾斯佩思對安東尼說,「但不知道我為什麼過去從未注意過她。」
「出了點亂子。我在芬威的朋友們出去過周末了——他們一定把時間搞混了。比莉沒地方去了。」
「比莉有個表兄住在羅德島的紐波特,」安東尼說,「你們能不能開車帶她過去?」
「就像他們在1929年做的那樣。」
談話暫停了一陣。埃爾斯佩思什麼都不敢說。沉默不斷擴大。最後,他終於嚴肅地轉過臉來看著她:「你覺得怎麼樣?生四個孩子?」
「沒問題,」路克說,「不過,現在有個問題,車上只有兩個座位。」
路克站起來和比莉握手,他的大腿卻不慎碰到桌子,撞翻了一隻酒杯。這種毛手毛腳的情況在他身上並不多見,埃爾斯佩思意識到這是因為他被約瑟夫森小姐迷住了,她頓時感到一陣心煩意亂。「我很驚訝。」他說,向她露出他最迷人的微笑,「安東尼說他的約會對象叫『比利』的時候,我還以為那是個六英尺高的摔跤手。」
「你想將來要孩子嗎?」
經過哈佛廣場的時候,有個人從路的另一邊朝他們揮手。
「我剛才想把她送到房子里去。」安東尼的意思是劍橋的房子,是他和路克住的地方。哈佛的男生稱宿舍為「房子」。「我本來打算讓她在我們的房間里睡覺,路克和我在圖書館過夜。」
她盡量表現出和藹的態度。「沒必要。」她說,「安東尼可以把我送回宿舍,比莉似乎快要凍死了。」
比莉愉快地笑起來,她輕巧地滑進包廂,坐到路克身邊。「我的名字是辟拉,」她說,「它來自聖經,辟拉是拉結的使女,但·那弗他利的母親。不過,我是在達拉斯長大的,那兒的人叫我比莉-喬。」
不過,路克從未提過結婚的事情。
他們討論了那部電影。埃爾斯佩思認為,瓊·芳登扮演的女主角——在古板的父母壓抑下長大的姑娘,如果放到現實世界,根本不會看上加里·格蘭特扮演的遊手好閒的男主角。路克說:「但是,這就是她愛上他的原因——因為他的危險。」
「我不確定。當時天黑了一半,他們都喝醉了。早晨的時候我去找他們說一下。」
路克察覺到她的不快:「埃爾斯佩思,上車,我先送你回家。」
伯恩·魯斯坦問她:「你是猶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