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3

3

宣傳幹部們鼓掌。
一、發布《告全市人民書》,表明政府將嚴厲打擊哄搶物資的行為。
王局長說:「吳姓夫婦到了超市,先找到一排購物車,然後老頭在後面推,老太太在前面拉,一下子把幾十輛購物車一塊兒推走了。因為他們年紀比較大,工作人員趕過來,以為是他們不知道如何把單獨的購物車拆開來,想要幫他們推一輛車。沒想到老兩口說這所有的車,他們都要了。工作人員只好幫著他們推著長龍一樣的車隊走進商場,再幫助他們從貨架子上往車上搬東西。就這樣,他們一共裝了20多車貨物,結賬用去了1萬多塊錢。」
羅緯芝回憶著說:「當時能戴上你說的這種正規口罩的人不多,十有一成吧。」
女主編又開出了一張音樂方子:「《命運》如何?咚、咚、咚、咚……四聲一出,天地為之色變。」
商業局長說:「價錢是不錯,但我們現在沒有貨了。」
郝轍表示理解,說:「我是自願的。你可就忠孝不能兩全了。」
打開袋子,裏面又是裝滿了大小不一的紙片,只是更為零碎,看來隨手記下一些東西,不拘一格地用紙,是這位傑出醫生的癖好。這是羅緯芝第三次看到于增風留下的資料了。第一份是他關於花冠病毒命名的敘述。第二份是解剖報告。這第三份會是什麼呢?她用力抖了抖,希望掉下來一塊U盤,那樣儲存的信息會更大些。但是,沒有。羅緯芝轉念一想,是自己想差了。寫下這些絕筆的時候,于增風已病卧在嚴密消毒的隔離病室里,朝不保夕,哪來的電腦?
有人提議:「要在電視里反覆播放有關大自然的美好圖像,在廣播里不斷地重複輕鬆的音樂。」
羅緯芝說:「瘟疫會改變很多人對世界的看法。」
有人打斷了他的話,插問:「前一段不是成功地抑制住了恐慌,讓市民的消費保持在正常理性範圍之內嗎?到底是由於什麼突發事件,才讓這股風如此劇烈地席捲全市?」
還是遠程會議,基本上是把一天的情況匯總,然後決定哪些是可以報道的,哪些是暫時隱秘的,還有一些真相,將永遠淹沒。當然,他們能知道的是經過抗疫指揮部濾過的消息。
這女子是什麼人呢?兵荒馬亂的時刻,梳理著這樣精緻又別具一格的髮型,留給誰看呢?
袁再春神情淡定,緩緩問:「然後呢?」
袁再春說:「你的意見很有見地。不過,這一次對吳姓老人的處理,還是按我剛才的意見辦。理論是一回事,現實是另外一回事。我們要照顧到民眾的承受能力,對子女在國外的老夫婦太嚴重的處罰,不是我們敬老的傳統和溫和的人民所能接受得了的。務請告誡民眾,一定儉省和忍耐。就這樣吧,散會。」
有人慾言又止,袁再春敏銳地察覺到,鷹隼似的目光猛地盯著屏幕,說:「都什麼時候了,還這樣瞻前顧後!講!」醫生出身的人,最討厭拉拉扯扯、啰啰唆唆。
羅緯芝這才反應過來,這是電話會議。想想也就明白,各醫院的院長每天從污染區趕來,王府是C區警戒。而主管物資供應的人都屬於0區人士,當然不宜親臨會場。
郝轍的理論似乎很有說服力,但是,等一等。羅緯芝不願意凡事只從自己的角度來思考問題。她說:「讓我們再繼續推理一下。假如真是吳姓老人搶到了大批的食品,而別的人沒有基本的生活物資,那又會怎樣?大家會去搶他們。你剛才說了他是弱者,沒有力量。他那遠在天邊的兒子,除了能繼續給他們打電話以外,也是鞭長莫及。他兒子並沒有說回國和他父母一起共渡危難,只是遙控搶購。好,咱們繼續推理,如果別的人都餓死了,唯有吳姓老人單獨活下來了,他又有什麼獨立勞動的能力呢?他自私護食,不管不顧。如果這個世界上只有自私的人活下來,那人類還有什麼希望呢?如果真的供應極端緊張,我覺得還是供給科學家和指揮中樞吧,那樣人類才有可能走出瘟疫。」
當然,也不盡然。比如中國航空飛行器上清麗貌美的空姐們,不論已婚未婚,都綰髮髻。兩者的區別是:民國媳婦們的髮髻綰得低,空姐們的髮髻綰得高。民國媳婦們的髮髻代表著順從,空姐們的髮髻透著高傲。它很明確地告知那些覬覦空姐美貌的乘客——我的噓寒問暖、露齒一笑,都是職業行為,你不可想入非非。
險情終於出現。老百姓不再足不出戶,開始擁上街頭,瘋狂搶購食品、水、棉衣棉被、手紙食鹽……波及所有的日用品。燕市的超市,在不到半天的時間內被掃蕩一空,連積壓多少年的陳貨,都全部出清。
羅緯芝沒有退路,只得英勇向前。
羅緯芝很想補充一句,這裡有死亡。
身披雪白戰袍的袁再春,果然看也不看眾人,直奔主題:「開會。非常時期,繁文縟節全免。先彙報情況。」
辛稻左手握拳,輕擊右手掌心道:「我同意。目前這三種情緒並存,哪一種最主要並不是最重要的,三種情緒都是負面的,互為因果。我們的宣傳策略,就是要引導民眾走出來。人都是愛推卸責任的。老百姓要找替罪羊,最簡單和同仇敵愾的方式就是恨政府。我們絕不能讓他們把原因推到政府身上。」
有了先前的經驗,羅緯芝決定還是選一個春光明媚的上午,讓太陽肆無忌憚地照在自己身上,再來以最大的耐心和勇氣,閱讀這些文字。如果太陽光移走了,就趕忙把屁股轉到長椅的另一側,總之始終讓陽光罩著自己,用光焰無際的灼|熱,抵禦這些黃褐紙張上散發出來的刺骨冰冷。但她實在忍不住好奇,把最後的一張紙片翻出來,上面寫著:「唔……還是不要打開……你會後悔的……」
身處抗疫指揮部,各路信息紛至沓來。
三、吳姓老人搶購的物資,可保留500元價值的物品,其餘皆由超市收回。
羅緯芝最怕人家滔滔不絕地說孩子的事,有時覺得自己30多歲了,進入了老姑娘的行列,是不是心態已經不正常。她竭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緒,假裝很有興趣地回應說:「是啊,孩子和爸爸正說得歡呢,戛然止住,有點殘忍啊。男孩女孩啊?」
某日中午12時整,有人從18樓跳下,血肉模糊。大街上就算少有人經過,待在家裡的人可不少。驚天動地的拍擊聲,讓人驚詫不已,紛紛探出頭觀看。那人還很明智,死前留下遺書,說自己了斷生命,和任何人無關,兇手就是花冠病毒。與其這樣天天擔驚受怕,不知道哪一天會被病毒折磨致死,潰爛成湯不成嘴臉,還不如先下手為強,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不受卑鄙的病毒控制,落個全屍維護尊嚴。
「約為120萬支,除醫院外,基本上都沉澱在各個家庭里。很多學校,大學、中學,整個班級沒有一支體溫表。要是上課的時候,哪位同學不舒服,沒法子在第一時間發現他是不是發燒。瘟疫初期時,我向一位兄弟省市的朋友請求支援。請他給我速撥來兩萬支體溫計。我九*九*藏*書的要求不高,我想一個省給兩萬支,全國加起來,就會有幾十萬支,定向發往集體單位,可解燕市燃眉之急。結果怎麼樣呢?這人是我上大學時的室友,也是醫生出身,現在是某省領導。我就不說是哪個省了,大家也不要費心去猜。咱們是對事不對人。我那個室友說,老大哥,恕我不能撥給你。我說,你沒有貨?我不相信。你那麼大一個省,調撥不出兩萬支體溫計。不是無償的,我可以花錢買啊。室友說,老大哥,這和錢沒關係。兩萬支體溫表,能值多少錢?不夠一桌飯錢。是我不能在這種時候做這種事兒。我說,這是什麼事兒?助人為樂,救人於水火之中,好事嘛!我那室友說,大哥你想啊,燕市瘟疫如此猖狂,萬一蔓延開,很難說將來就不波及我們省。到時候,在你那裡現在出來的問題,我這裏都會出現。體溫計也會短缺,供不應求。一查賬,說是我把體溫計給你了,這讓我怎麼向我這全省的人民交代?燕市先出了事,還可以請全國支援,我們一個省有了事兒,多個省有了事兒,只能自力更生。所以,老大哥,不要說我駁了你的面子,實在是愛莫能助。現在,我的故事講完了。」
郝轍說:「我可以這個會開一半,然後再去參加另外一個會。提前告知我兩個會議的地點就行。我可以跑步前進。」
王局長說:「然後這對吳姓老夫婦,立刻打車到了郊區一家大型超市。一上車,就囑咐司機快跑。司機問何事如此著急,他們就如此這般地把兒子的話學說了一遍。司機把老夫婦送到超市之後,就採用群發簡訊的方式,把這個消息通知自己的親朋好友。後面一傳十,十傳百,謠言立馬散布出去了。司機也不載客了,自己進超市搶購去了。」
很多行業陷入委靡,唯有電信收入大增。
羅緯芝說:「看起來,我實在應該被歷史淘汰。我喜歡四平八穩。」
抑鬱蔓延。於是有人提議在燕市全市投放抗抑鬱藥物,最後被否決了。那些藥物的基本原理都是調整人體神經介質的比例,讓你進入興奮狀態。試想一下,該藥物一旦大規模發放,整個燕市進入亢奮歡愉狀態,也甚難應對。後來決定要燕市所有醫院,查找抑鬱症患者的病歷檔案。人家不敢來取葯,就送葯上門,保證不斷葯。這一舉措證明十分有效,自殺的風潮漸漸平歇。
羅緯芝說:「你可以直接告訴她。」
羅緯芝說:「沒完。」
女主編面容娟秀,手指纖長,曾是個天才琴童也說不定。她說:「海頓的《驚愕》怎麼樣?挺符合咱們現在的心境。樂章剛開始時平緩微弱,主題幾次反覆之後,突然奏出了一個非常有力的和弦,這也是此曲名叫《驚愕》的由來。我看比較像咱們當下的感覺,相信大家一定會有同感。」
辛稻說:「人們已經夠驚心動魄的了,不要再刺|激大家脆弱的神經了。」
大屏幕上,不少人點頭頷首。稍停片刻后,另外一個局長發言:「我們能不能爭取其他省市的支援?畢竟是一個大國,舉全國之力,不信救不了一個燕市。發出請求支援的信號,我們就會源源不斷地收到各方物資。我們抗擊瘟疫的力量會加強,老百姓也會皆大歡喜。」
羅緯芝說:「反覆播放,形同催眠。這法子可行。」
「儘管現在有多種電子體溫計,但是最物美價廉的還是老式的水銀柱式體溫計。我考考你們——燕市1000萬人口,我們有多少支水銀體溫計?」
學校停課,孩子們被關在家裡。剛開始覺得像無限延長的法定節日,孩子們可鬆了一口氣。但時間一長,家長們吃不住勁了。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大好時光不能荒廢。中國人素來注重教育,這抗疫鬥爭,看來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取得勝利的,要作好打持久戰的準備。有家長聯繫賦閑在家的老師,開起了類似私塾的學館。老師們也樂得參加,得到束脩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當老師的都有職業病——好為人師,養成了終日教導他人的職業病。現在待在家裡,無處施展才能,只有把家裡人當成學生精心培養。於是凡是家裡有師資的人,都不憚病毒,英勇地往街上跑,搜集些流言四傳,以逃避親人的語言轟炸。老師們沒有學生可教導,萬般無聊。現在一看有人送學生上門,正中下懷,一拍即合。這種小班教學,倒讓老師們注重因材施教,師生關係十分融洽。孩子們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教學陣仗,又有小朋友可玩,又沒有太大壓力,覺得快樂。老師們的口舌得以持續工作,訓導欲充分滿足,兩全其美。
郝轍說:「收穫很大。」
什麼意思?不知道。羅緯芝趕緊把它們收起來了。
話說到這兒,並沒有多少懸念。這些信息,已經通過廣播和電視傳布千家萬戶,老百姓人人皆知。
辛稻說:「我不喜歡形式主義,希望會議有成效。」
辛稻看看羅緯芝,說:「請特采團的羅緯芝博士談談看法。」
這個會之後,下面同時還有兩個會。一個是統一對外宣傳口徑,另一個是保證供給的落實會。特采團成員可以按照自己的需求,自選參加。有人說,如果兩個都想參加,怎麼辦呢?羅緯芝注意看了一下這人,是電視台的評論員郝轍。她認為這人一定是有企圖的。這許多的會,不說厭倦,反倒興緻勃勃。特采團團長孟敬廉來自很有背景的高級智囊團,說:「人沒有分身術,如何能在同一時間內參加兩個會?顯然是不可以的。」
袁再春正巧路過聽到了,說:「你以為這是唱戲趕場?會議有會議的嚴肅性,你只能選擇一個會。」郝轍最後選了供應保障會。
羅緯芝徹底明白了數字和真實並沒有太大的關係,只和對民眾心理承受力的判斷有關。
如果是留給某個同伴看的,就用不著數次發言。那麼,這種色香味俱全的路數,只能有一個解釋,就是這髮型是留給會議的主持者看的。
羅緯芝說:「那位女主編很可愛。」
一間新會議室,看到的情形卻令人摸不著頭腦。袁再春一個人坐在主席的位置上,周圍散坐著特采團人員,其他就再沒有人了,並不見一個真正的與會者。似乎是袁再春要給他們這幾個旁聽人員開會似的。羅緯芝直覺到這不可能,依袁再春本意,恨不能一腳把採訪團踹出去,根本就不會單獨搭理他們。
樂曲定下來之後,就是朗誦優美的詩篇。看看時間不早了,辛稻一錘定音:「古詩。要有意境的。比如愛情詩,要『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樣的,充滿美好浪漫情感,不能要《長恨歌》,生死離別的不宜。另外,從即日起,在燕市所有的動態屏幕上,不斷出現山川、河流、海洋、天空等遼闊的景象,反覆放,晝夜放。電視里千萬不能再播嘰嘰歪歪雞零狗碎的節目,不要播放兇殺和欺騙,不要回憶仇恨,那會使我們的格局變小。國傾家危,大難當頭,讓人們相信除了比你更強大的機構和國家的力量,別無選擇。九*九*藏*書
特采團的人也摸不著頭腦。他們是列席者,本無權發表任何意見。現在居然有人敢冒犯抗疫總指揮,這不是自找倒霉嗎?
人們聽袁再春這樣講,大驚。從來遇到這樣的事情,政府都是把家底亮開,物資滿滿地給大家看。然後氣定神閑地說:買吧,東西多得是,隨便買,足夠你用的。
最令人憂慮的是,有人開始用各種毒品抵抗對花冠病毒的恐慌。毒品進入體內,會讓人神志恍惚沉迷麻醉。這是個危險的苗頭,特別是青少年,正處於心理逆反期。你越不讓他做的事兒,他越要嘗試。毒品這個妖魔,剛開始進入人體的時候,並不會引起晚期中毒那種噬骨之痛,也沒有平常宣傳中所說的一系列令人驚悚的上癮癥狀。這就讓青少年產生了某種錯覺,以為自己不會陷落。這可怕的假象,會一步步把年輕的身體和靈魂拖入深淵。政府相關部門立即抽調大量警力,嚴打販毒吸毒。幸好非常時期,一般的偷盜和流竄作案,都因畏懼花冠病毒和人人在家,減少了發案,警力集中優勢兵力打殲滅戰,惡行得以控制。
袁再春說:「我給大家講個故事。」
那女子受了連續的呵斥,十分委屈。從鏡頭裡看去,美睫低垂,楚楚動人。羅緯芝很想看得再清楚些,鏡頭搖走了,女主編再沒有出現。
連篇累牘的會議之後,羅緯芝覺得腦袋裡鑽進了一千隻馬蜂,混亂轟鳴。看來要想參与領導層工作,首先要練就連續開會的功夫。不能煩,不能打哈欠垂頭瞌睡,不能坐不如鍾,不能目光迷離……不能照本宣科。
辛稻看了一眼四周,說:「初次見面,話可不以亂說。」
袁再春冷笑:「正是因為他家有人在國外,我才更要這樣辦他。讓有些人知道,中國人的事兒,中國人自己有能力處理。不過,你這個意見提得好,讓他們家把多出來的物品退回,這不是沒收,所以商家把錢退還他們,我們就無懈可擊、有理有節了。至於退的錢,也不要由超市負擔,可從特別防疫費中支出。」
羅緯芝說:「願聞其詳。」
羅緯芝調侃說:「謝謝你對我的信任,突然襲擊,給我發言的機會。」
商業局長眼袋下垂,答:「他們的兒子在M國讀醫學博士,在那邊半夜裡打電話回來說,中國燕市謊報死亡數字,花冠病毒的感染沒有特效藥,疫情在不斷擴大之中,幾近失控。估計要死幾十萬甚至上百萬人,他說老爸老媽唯一能採取自救的方法,就是儘可能多地儲存物資。」
緊張轉動了一天的王府,現在四處燈火通明。白天人們都隱沒在樹叢中的建築中,除了所有的人走起路來都是一溜小跑,似乎還看不出有多忙碌。此刻每一個房間燈光雪亮,綠蔭中充滿了張力。
這時有人說,那回收的將近上萬元的物資,很多是入口吃的東西,別人也不能要啊。好不好這次只是警告,下不為例?
郝轍說:「把複雜的問題簡單化,需要大手筆的智慧。把簡單的事情複雜化,只需要一點愚蠢就夠了。你可以榮幸地算是后一種。好啦,我們此刻就在指揮中樞,在沒有病死之前,估計不會餓死。」
羅緯芝還真沒細想過這個問題,說:「都發給醫生了吧?」
常和母親一起聊天的一位獨居老太太,活活被嚇死了。老人家自從知道了瘟疫這事兒,就白天黑夜24小時開著電視,連上廁所都不關門,生怕遺漏了重要信息。解大便還好說,只要自己不怕臭氣瀰漫整個屋子,開著茅房的門也不要緊。解完手,按下抽水馬桶的按鈕就一個箭步(這對老太太是高難動作,但她終於掌握了。)跳出廁所,湊到電視旁,沖水聲就不會掩蓋播音員的聲音了。解小手就有點麻煩,馬桶聲可以參照上面的處理方式,但自己製造的聲響,也會影響清晰的收聽。老人家略一思考,發明了一種方法。把一泡尿,分成三段。每次趁著播音員換氣的間隙,迅速解決一部分。這樣分段耗時比較短,跳將出去,正好趕得上聽下一句。如果沒有重要信息,就回去繼續製造自身的嘩嘩水聲。有重要信息,就先隱忍著後續動作,聽完了再說。這個發明,她向母親大力舉薦過。母親虛弱地說,這也太委屈膀胱了。那老太太說,我不像你,家裡有六隻耳朵。母親說,就算你只有兩隻耳朵,可重要信息是會反覆播放的,你也不用這麼緊張。老太太說,我就是要在第一時間知道信息,不能落後。母親知道勸也沒用,就不再作聲了。
人們各抒己見,有人說是抑鬱階段,有人說是焦慮,更多的人說已經生髮出了潛在的憤怒。持不同意見的人還引起了小小的爭論。
羅緯芝說:「沒有人娶我,我是想當賢妻良母而不得。」
暮色蒼茫。按規定到了可以和家人通話的時間,每天五分鐘,有人監聽。使用一個特定的小房間,電話也是特別定製的。你曾填寫過的手機號碼,已記錄在案,這會兒派上用場。對方電話上顯示出來的號碼,和你的手機號碼相同。工作人員坐在一旁,整個過程面無表情。媽媽一個勁兒地擔心羅緯芝的安全,噓寒問暖的,從吃的什麼到住在哪裡,無一遺漏。羅緯芝詳盡作答,把自己的衣食住行儘可能說得花團錦簇輕鬆無憂。特別是安全問題,保證自己只是在非常外圍的區域活動,健康完全沒有危險。雖然離開家才幾天,羅緯芝感到自己和平常人的生活,已拉開了十萬八千里。
羅緯芝看著袁再春。她也是一時衝動,頭腦一熱揭竿而起。現在後悔盲動,但決定權已不在她手裡。那些話,通過直播出去了。覆水難收。
她又替自己辯解。主要是太無聊啊,有什麼法子呢?你總要在陰霾中給自己找一點樂子吧?分析他人是羅緯芝的智力小遊戲,沒有惡意,純粹從技術層面鍛煉自己的眼力。只可惜只有很少的概率可以求證,大部分無解,猜想無疾而終。
她說:「對於吳姓老人家的搶購,我可以理解這是一種自保。大難當頭,誰不想自保?一種出於本能的防衛,從單獨個體來說,沒什麼過錯。但是,為了保命的一系列舉措會傳染,比任何一種病菌病毒都快,而且沒有潛伏期,即染即發。比如從境外電話到打計程車,從司機的群發簡訊和民眾哄搶,比花冠病毒傳播得更快。現在,心理瘟疫的多米諾已然傾倒,坍塌迫在眉睫。恐懼的傳染將引起巨大的困境,如果得不到根本平息,就會陷入永不停息的惡性循環。」
保障供應,就是和人民的一場對賭
辛稻說:「你說的是哪位女主編?宣傳部門裡女主編是很多的。」
不料,郝轍的反骨首先表現在對羅緯芝議論的駁斥上。郝轍說:「只要有監聽,人在哪裡並不重要。不在於形式,更在於實質。他若是躲起來,感覺更怪異。不如就這樣眼巴巴地看著你,你自覺地就不說什麼了。」
辛稻插言:「《梁祝》太悲切了。」
色彩不一的紙片上,留下潦草read.99csw.com的字跡,所用的簽字筆粗細和顏色也不盡相同。剛開始的時候,字體還比較工整,後來就越來越零亂了。到了最後階段,簡直就像是畫符。有一些資料,不知道他是帶進病房的,還是請人複印的。還有一些寫在病歷紙上,還有的留在化驗單或是處方箋上。可以想見,這是于增風卧床時,向所能接觸到的各色人等討要來的。醫院早已實行無紙化辦公,殘存的公用紙張都是多年前的存貨,質量很差。送出時消毒似乎很到位,紙張變黃髮脆,一碰即碎,一如古墓中出土的煎餅。說起來,那些字跡留在紙上的時間並沒有多久,卻像多少世紀前的殘骸。
羅緯芝提出不同意見:「我反對。不要鬥志昂揚,不要悲壯,不要不甘屈服。就如同一個人就要死了,奄奄一息,你還要讓他如何奮進?安撫他的神經,讓他平靜和舒緩,這就是能做和要做的事情。我對音樂不在行,但現在應該是以柔克剛。」
郝轍說:「醫院里的口罩走的是另外一個渠道,跟老百姓用的這種無關,醫生們夠用的。我說的是普通人的口罩。」
在這樣嚴肅的會議上,講故事有點框外。但這個故事,誰都聽出了它不是故事。於是,後續的決議很快作出來了。
今天這個話題顯然與往日不同,人們覺得有意思,爭論不止。有人提出西貝柳斯。好幾個人點頭,畢竟《芬蘭頌》膾炙人口,闊大的境界,對局限在城市裡的人有非同尋常的拓展力量。
郝轍冷笑道:「真正的貌似可以防疫的口罩,當時在市面幾乎沒有出售,都被各大機構搶先搞走了。那個搶購不是發生在市面上,而是早就私下裡分配光了。有身份的單位,它屬下的職工就可以得到正規的口罩,這就是瘟疫當頭的特權。當然了,後來證明無論是自己家裡縫製的,還是正規醫用口罩,都攔截不住花冠病毒的傳播,這個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反過來想一想,若是這種口罩有效,那麼當瘟疫大規模流行之時,一個口罩就決定生命的走向。作為小民百姓,在沒人顧及他生命安全的時候,他不搶,又有何法?那個吳姓老人,老兩口親自到超市去搶,說明他再無子女在身邊,空巢老人,是當今社會的弱者。發口罩一定沒有他們的份兒。國家控制的物資供應中,是分為三六九等的。最下層的老百姓得到的資源肯定是最少的。這樣,在有可能搶購生存權的時候,他們焉能不搶呢?!」
羅緯芝說:「我情願被餓死,也不願病死。」她突然想到了于增風筆下廢墟樣的屍體。
五、打擊搶購行為。必要時,將以法律制裁。
屏幕上出現商業局長浮腫的臉,不知道他天生就是個胖子還是讓這事急的:「我先給大家彙報一下。搶購是從昨天下午三點爆發的,最早從郊區開始。」
郝轍說:「所以我們認識了不過幾十個小時,就可以說很多很深的話。要是在外面,這樣的交情需要很多年。」
「哦,倒也不能說都是謠言。接著講。」袁再春依然平靜如初。
思緒又轉到女主編身上。發為血之餘。頭髮是女子的健康卷宗,間接代表腎,最終指向該女子的生殖能力。長發不是一日之功可以留續起來的,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頭髮是性器官能量光明正大的展示櫥窗。好多年前,劉德華在廣告中說過,他的夢中情人,有一頭烏黑靚麗的長發,引得該洗髮水大賣。女子一結婚,名花有主,檔案就可以入庫了。頭髮貶值,很多人索性剪了短髮,精打細算過日子,讓洗髮水商人少賺錢。
羅緯芝突然說:「我有意見。」
回到207室。打開盒子,她本來以為于增風的遺言,也像已經看到過的文件袋一樣是白色的,沒想到它呈牛皮紙色,顯出不合時宜的古樸,像一件文物。
羅緯芝無法判斷這個女子的婚姻狀態,但她紋絲不亂的髮髻,鶴立雞群。
羅緯芝自知興趣是裝不出來的,索性換個題目,說:「咱們都知道保密,其實不必弄個大活人,虎視眈眈地坐在那裡,讓我有犯人的感覺。」她判斷郝轍是個有逆反心理的人,這個話題他會有共鳴。
袁再春對著大屏幕說:「情況很清楚了。雖然我們早就對此事有所準備,比如我們對居民的菜、肉、蛋、奶和糧食,一直在有效地組織供應,杜絕了這次搶購風潮引起的對居民基本生活資料的波及。但這畢竟是一個危險的信號,它說明了大規模的不信任情緒,正在醞釀積聚以至逐漸發展當中。現在擺在我們面前的問題是——如何應對?」
王局長說:「更準確地說,是燕市的城鄉結合部最先出現搶購風潮。那裡管理相對薄弱。城區,多是有單位有工作的人,有恆產有恆心,知識分子多,對戰勝花冠病毒也比較樂觀。真正的燕市農村,這些年經濟發展不錯,各家各戶都有餘糧,住房也寬敞,人心安定。大家都知道,這迴流行的花冠病毒,主要經過呼吸道和消化道傳染,這兩條對於農村優良的生存環境來說,都不構成大的威脅。城鄉結合部則不然,大部分是外來人口,居住擁擠,收入不穩定,衛生環境差。瘟疫爆發后,外省市很多地方封鎖了燕市的出口,基本上是只能入,不能出。各省市都怕花冠病毒侵入,民間開始嚴防死守。城鄉結合部的狀況最為不穩定,人心浮動。所以,昨日有一對吳姓老年夫婦開始搶購,消息立即像野火一樣傳布開來。現在網路和通信這樣發達,沒有辦法控制。就像動了多米諾骨牌,兵敗如山倒。」
郝轍說:「沒開這個會之前,我基本同意控制搶購物資的諸項決定。開過之後,反倒有了新看法。」
「都完了。會議不錯,知道了很多內幕情況。飯也不錯,吃飽喝足。再就是和我兒子聊天。五分鐘有點少,還沒說盡興,就被掐斷了,眼前還浮現著兒子可愛的樣子。」郝轍悵然。
除此以外,還有減輕了工作量的行當。比如公交和地鐵的司售人員,基本上都不用上班了。因為沒有那麼多人出門,減少了發車頻度。不過,也不能停運。公共交通,是城市生命力的象徵。只要公交車還在正常運行,雖然沒有幾人乘坐,也具有象徵的意義,它載的是希望。
濃郁的花香在空中彌散,卻看不到那花的影子。
辛稻說:「做女人還是糊塗一點好。」
那麼,他們之間是什麼關係呢?
一些癌症患者,因為害怕到醫院里會碰上花冠病毒疑似病人就診,到了該化療的時間也延宕不去就診,癌症複發過世。人們也鬧不清,這算是死於癌症還是死於恐懼呢?
袁再春不理睬大家狐疑的目光,喝了口水,開講:「花冠病毒引發瘟疫中最早的病狀,就是發燒。從一個病人發燒到確診花冠病毒感染,大約要三天至一周的時間,我說的是比較緩慢的病程,特別險惡的先不說它。這幾天中,如果病人得不到有效的監控,他就成了一個到處活動的超級大病毒。一個噴嚏,能射出9米遠,攜帶200萬個花冠病毒九*九*藏*書微粒。10個微粒就能感染一個病人。也就是說,一個噴嚏,在理論上,可以感染20萬人。在第一時間察覺到發燒,是我們控制花冠病毒的一道強有力的門檻。」
郝轍說:「國家不幸詩家幸。我就是巴望著出事。戰爭啊、地震啊、海嘯啊、海盜啊……什麼亂子都行。平淡最沒有意思了。當然,很多人覺得我這是唯恐天下不亂,但這些亂子並不是我引來的,有我沒我它都照樣發生。所以我沒責任,但亂子一出,我們就有活幹了。你想啊,若是沒有戰亂,李白、杜甫、陸遊什麼的,他們的詩名能有那麼大嗎?絕不可同日而語!所以,有抱負的人,骨子裡是喜歡風雨大作、肝腦塗地的。」
袁再春說:「講完了嗎?」
某晚走出通話間,昏暗中有人招呼她。一看,是郝轍。
羅緯芝說:「那就請你把這條明黃色的爬滿了小龍的領帶換掉。這個顏色,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封建王朝這個詞。更不要說它的質地還是雲錦,在過去的年代里是著名的皇家專供。」
袁再春說:「不可。收回后,能用的用,不能用的銷毀。此風決不可長!」
袁再春說:「肯定不公。但非常時期,只能用非常的方法。既然他家是我們現在能夠確認的搶購風頭,一定要處罰。」
她和辛稻向通信間走過去。
羅緯芝心想,這個辛稻,看來不簡單。
郝轍說:「好,咱就拿這口罩打個比方。請問,那些潔白的正規的厚達18至24層消毒紗布的口罩,都到哪裡去了?」
郝轍說:「記得前一陣到處搶口罩的事情吧?」
看到兩個女人吵架,開會的人們很感興趣。有人喊了一聲《梁祝》,算是對羅緯芝的支持。
羅緯芝辯白道:「我並不是自願報的名。我母親癌症晚期,病勢十分嚴重了。她只有我這一個女兒,但工作派到我頭上,不得不承擔。」
眾人有點摸不清頭腦,危機在前,分分秒秒都金子樣寶貴,袁總怎麼還有閒情逸緻講故事?
二、告知人民我們的物資儲備豐富,但是為了保證抗疫鬥爭的後續工作,將實行供銷控制措施。生活必需品憑證供應。
大家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不知道他下面打算說什麼。
袁再春微笑了一下說:「我的意思是20多車才用了1萬多塊錢,真是不多。說明我們的物價控制得還不錯。」
女主編的髮型,引起了羅緯芝的注意。她綰了一個少見的民國少婦狀髮髻,顯得很端莊。一般來說,像這等年輕時尚女子,多留長發,以展示自己的未婚身份和健康狀況。就算是已經結婚了,也常常不忍剪去長發,魚目混珠地保存長發,潛意識中殘留著引起更多異性注意力的渴望。
說著,他出示了幾張圖片。
與會者一致贊同。但除了常規的已經付諸實施的宣傳手段外,還有什麼新法子?
羅緯芝說:「那時候說花冠病毒主要經過呼吸道傳播,口罩就成了第一道防線。藥店里的口罩一下子脫銷了,好像還沒見搶購就沒了。很多人自力更生做口罩,有花布的,有針織的,還有卡通圖案的,花色各異,爭相鬥艷。那時情形還沒有現在這樣緊急,戴出來百花齊放,人們還來得及欣賞,倒成了一景。」
袁再春不理睬大家的失望,自顧自地說:「所以要準備好體溫計。一發覺不舒服,立刻量體溫。」
陣陣涼意從腳下升起。羅緯芝明白,自己也是在社會的最底層。他們站起來走動。
辛稻笑笑說:「我現在就是在直接告訴她。」
兩個人站在鵝卵石小道的岔路口,預備往各自宿舍走。羅緯芝抬頭看看星空,說:「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家?」
羅緯芝說:「說來聽聽。」
「你開完會了?吃完了?說完了?」畢竟是一個小團隊的,羅緯芝一連串地問候著。
郝轍不屑道:「剛來幾天,就想家了?那你就不要報名嘛!」
袁再春領教過羅緯芝的另類,心想,每天沉悶地開千篇一律的會,讓這個新鮮血液激蕩一下大家的頭腦也好。他居然網開一面,說:「這是特采團的人員。講講你們旁觀的意見。」
那人遲疑著說:「吳姓老人有親屬在國外。如果處罰了他家,信息一定會飛快地傳過去,這樣國外媒體就會藉此攻擊我們侵犯人權……所以,是否嚴懲,請再斟酌。」
商業局長急了,說:「這還不多啊?一家人買20多車,我們的商場能夠幾家人買的呀!」
看到辛稻點頭,燕市某時尚雜誌女主編說:「我提一個補充建議,不要光是輕鬆,要讓人們有力量。比如放貝多芬的《命運》。」
郝轍說:「從這裏出去之後,趕緊找個人家嫁了吧。生命多麼脆弱,這幾天越了解真相,越覺得要抓住生活的每一分鐘,及時快樂。」
眾人聽王局長說到這裏,面色陡變。最擔心的事兒終於引爆,外媒瘋傳。人們把目光聚集到袁再春臉上,看他作何表情。
影像極具殺傷力。光說搶購,還只是一些數字,現在看到了真實的圖片,令人驚詫不已。所有的貨架子全部被清空,奶粉沒有了,茶葉沒有了,砂糖沒有了,食用油沒有了……單是這些還不算,連摺疊自行車都沒有了,藝術檯燈也沒有了……羅緯芝覺得這很矛盾。如果你覺得出門危險,就憋在家裡看書寫字好了,檯燈用得著。買自行車,就是表明你願意出去走走,那不是證明外面沒有那麼危險嗎?難以捉摸。最可笑的是,連避孕工具也搶完了,也許沒事待在家裡,成天做|愛吧。
又有人說:「當天搶購的人絕不僅僅吳姓老者一家。也許有人搶的更多,只是不好追查了。僅讓老者退回,是否有不公之嫌?」
羅緯芝說:「謝謝!」便把此人引為知己。會議還沒有開始,略得片刻喘息。辛稻穿一身藏藍色的西服,打一條黃色條紋領帶,搭配恰當,難得地在一片晦暗裝束中,讓人眼前發亮。因為離得很近,羅緯芝看清楚他領帶上的條紋,不是普通的斜道道,而是一條條小動物。
羅緯芝本不打算再引火燒身了,不想辛稻點了名,自己也不好退卻,就說:「我覺得三個階段兼而有之,處於一鍋粥狀態。」
袁再春說:「以前的類似情況,都是速戰速決。這一次,是一場持久戰。沒有人拿得出時間表,說還有多長時間,就能取得最後勝利。如果我們傾囊而出,老百姓照單全收,我們再放,百姓再收,就進入了一個惡性循環。極端一點說,如果庫藏空虛枯竭,如何應對呢?設想一下,假若瘟疫長久盤踞,我們終將無法保障老百姓的最低供應,民怨將沸騰。國際社會能給我們多少援助?杯水車薪!還不要說像吳姓夫婦的外國親戚,會散布多少似是而非的信息,來毀壞我們的氛圍。所以,這一次,要立足長遠,不可養虎為患。」
袁再春雙手往低處按著說:「先冷靜一下。聽老王說完。」
參會者一致的意見是保證供給。邏輯是:如果人們看到物資供應十分豐富,搶購的熱情自然就會下降,謠言不攻自破,事態恢復平穩,人心重新安定。
read.99csw•com…羅緯芝恨死自己了。這種不分場合不分時間隨時隨地發生分析他人的衝動,讓她覺得得了心理學家的職業病。時間久了,也許會演變成強迫症。
袁再春吃驚。有人有意見不足為奇,關鍵是這個人沒有資格發表意見啊。
人們面面相覷,誰知道這個犄角旮旯的數字!
按說與會者都是相當一級的領導,平常不會這麼沉不住氣,但非常時期,人們的思維都被迫提速了。
辛稻冷笑了一下,說:「現在已經夠驚愕的了,就不用再朝這個方向誘導了。」
袁再春插問:「這對老年夫婦是什麼情況?」
羅緯芝一邊喝著座位上配發的礦泉水,一邊對他說:「你是有野心的。」
郝轍嗔怪地說:「我剛才說過了,兒子。」
更多老百姓在最初的驚愕之後,還算安寧。大家把政府當成頭羊,一切聽政府的。政府的危機應對程序和處理緊急事務的能力,也大幅度提高。發現謠言,立即澄清。人心思定,社會生活保持基本正常。
這時的辛稻變得很有領袖風範,大家都很佩服地看著他。辛稻結尾時說:「一定要把群眾的憤怒情緒儘快消弭掉。憤怒通常是消極的,它收集的是敵對和暴力的污泥濁水,一旦匯聚成山洪,必將形成很大的破壞力量。只要你想一想戰爭是如何爆發的,就會明白憤怒和仇恨是鄰居了。把憤怒消解于無形,最好的方式就是讓人們不能隨意接觸,沒有聯合就沒有動亂,這樣最安全。告訴人們,待在你的家裡,不要走出家門。信任政府,信任醫生,信任大自然的規律,我們必將勝利!」
不料防疫這根弦綳得太緊,瘟疫還沒要了人的命,老太太原有的心臟病、高血壓一併犯了。血壓高衝決了血管,心情緊張又堵塞了心臟。兩面夾擊,老人家就在從廁所到電視機旁的縱身一躍中,猝然倒地身亡。
前面就是207。告辭時,郝轍關切地說:「這裏的夜晚很寂寞。沒有酒吧,沒有卡拉0K,沒有……很多東西。冷清了,可以找我聊天。」
比較而言,羅緯芝覺得宣傳口還有趣一點,就按照指示,去了櫻花深處的一間中型會議室。市委書記助理辛稻主持這個會議,他對羅緯芝說:「你剛才在那個會議上講的很有見地。我支持你。」
四、下次再出現吳家此類搶購情況,超出500元部分,停止售賣。
郝轍說:「別謙虛,今天你的發言就不善,夠毒辣的。差點把外國華僑的老父母罰個傾家蕩產。我原以為你是一個賢妻良母的命,看來是有眼無珠了。」
24層厚的消毒口罩,都到哪裡去了?
是啊,如果拒絕向老百姓提供貌似取之不竭、用之不盡的物資,一定會引起很多猜測,情況也許變得複雜險惡。后一種方法,似乎更穩妥。
羅緯芝不解:「你為什麼要自願呢?」
經查,此人為抑鬱症患者,近來斷了葯,不敢到醫院就診取葯,認為反正是慢性病,自己控制得不錯,挨幾天沒關係。不料抑鬱症複發,悲觀厭世,從幾十米地高空墜下,血肉迸濺四體不全,和死於花冠病毒的慘象不相上下。
在審慎控制下,逐天報出的死亡數字,都在市民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即使這樣,死亡人數積少成多,加起來也不是一個小數字了。而且人們幾乎見不到一個出院的人,雖說抗疫指揮部不斷解釋——因為對於一種新型傳染病的康復標準,宜從嚴不從寬,就算所有的臨床癥狀痊癒,也還要繼續留院觀察,以最大限度地預防繼發感染,而且截至目前,瞞報也沒有絲毫風聲走漏,但人們對於戰勝花冠病毒的信心,還是一天天消解。
又一輪新的會議開始了。這次是討論如何應對市民的大搶購。
孟敬廉的目光一下一下打過來,不猛烈,但形成穩定的壓力,說:「不行。我們是幹什麼來的!」
兩人就先不回各家了,就近找了一個長木椅坐下來,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平常晚上這會兒在家看電視,關注花冠病毒疫情的每一絲變化。現在戰鬥在瘟疫心臟里,返歸真,沒有看新聞的熱情了。
那女子還不甘心,說:「要不老柴的《悲愴》?」
辛稻動怒了,說:「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創作這部作品的時候,柴可夫斯基認為死神在追逐他。作品首演后的第九天,老柴就撒手人寰,你這不是給大家添堵嗎?」
袁再春說:「不多啊。」
羅緯芝小聲問團長:「兩個會都不參加,可否?」
從屏幕上看到不少人點頭,羅緯芝受到鼓舞,繼續說:「我覺得要嚴懲吳姓人家。亂世重典,當然要講清道理,為什麼要罰他。懲罰在心理學上有三個原則:一是快。昨天發生的事兒,今天若能發布懲罰原則,這就最好,越快越好。二是要重。要罰得讓他們覺得這樣自以為是地搶購,是大大蝕本的事兒,以後就不會這樣做了。三是要眾所周知。這一點我也不擔心,咱們的宣傳力量很強大,一定要立體轟炸,讓大家都知道搶購不對,以後不要這樣做。」
一番老生常談后,辛稻說:「通常認為人們在遇到災難的時候,會經歷三個階段。它們是抑鬱、焦慮和憤怒,這是危險三部曲。請大家分析一下,現在的民眾情緒是在哪個階段?」
羅緯芝莞爾一笑道:「原本我還不能完全斷定你們的關係是否非同一般,但你這樣假裝遺忘,就是欲蓋彌彰了。」
羅緯芝贊同道:「這倒是。此地一天,等於世上若干年。你上次聽的那個會如何呢?」
幾個會開下來,羅緯芝累得要散架。
人們奔走相告。自殺是會傳染的,幾天內又有多起自戕事件發生,都是和對病毒侵襲的極度恐懼有關。死亡方式多選擇墜樓或是懸樑。離世的人都很善良,留下遺書說明原因,免得非常時期警察還要為此奔忙。
袁再春仔細聽取著大家的意見,然後說:「以往,我們都是這樣應對搶購風潮的。這個方法屢試不爽,次次有效。這一回,情況可能沒有那麼簡單。中國是一個大國,燕市是超過1000萬人口的大市。說句實在話,如果家家都像那位吳姓老人似的,買上20車的日用品,我想就是傾全國之力,也供應不起。再者,以往那種保障供應的方法,其實是在和老百姓的心理做一個超級對賭。賭的是什麼呢?賭的是我儲備充足,你買吧,我敞開供應,東西有的是。你看我胸有成竹,你就不買了。但這一次,我們賭不起。」
辛稻不為所動,搖頭說:「西貝柳斯的作品,素凈晴朗,不過它太冷清了,總讓人想起冰雪。現在的人心需要暖暖和和。我建議放莫扎特的35號交響曲,海頓的90—104號交響曲,巴赫的G弦上的詠嘆調。如果一定要聽貝多芬,就聽他的第六交響曲……當然也要中國民樂,讓老百姓覺得親切。不過,《江河水》不行,《二泉映月》也不行,太悲切。《春江花月夜》、《雨打芭蕉》可以。《步步高》《餓馬搖鈴》,那是萬萬不能用……理由我就不多說了,按照這個原則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