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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朋友 1 並不普通的感冒

老朋友

1 並不普通的感冒

鼻病毒如何溫柔地征服了世界

直到今天,普通感冒還是「不治之症」。人們目前找到最好的辦法是用鋅,鋅可以阻止鼻病毒增殖。如果在感冒出現的一天之內就開始服用鋅,患者的病程就能縮短一天或者幾天。家裡孩子病了,家長通常會讓孩子服用止咳糖漿,但科學研究表明,這種做法並不會讓孩子更快好轉。事實上,止咳糖漿還可能會帶來一系列並不經常發生但卻非常嚴重的副作用,比如痙攣、心悸,甚至死亡。美國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FDA)警告,2歲以下的嬰兒(這個群體正處於感冒最多發的年齡段)不應當服用止咳糖漿。
大約在3500年前,一位埃及學者寫下了迄今所知最古老的醫學論述。在《埃伯斯紙草卷》(Ebers Papyrus)中,他記錄了很多疾病,其中有一種叫resh。名字聽起來很奇怪,但只要一看癥狀描述——咳嗽,鼻腔分泌黏液——就知道它說的是我們大家都很熟悉的普通感冒。
但科學家應該這麼做嗎?答案並非顯而易見。人鼻病毒給人類公共衛生事業帶來了特別大的負擔,不僅僅因為感冒本身,更因為鼻病毒給更多有害的病原體打開了通向人體的大門。人鼻病毒本身的影響相對來說還是比較溫和的。大多數感冒都會在一個星期內痊癒,甚至鼻病毒檢測呈陽性的人中,有40%都不會有任何癥狀。事實上,人鼻病毒還可能給宿主帶來一些好處。有非常多的證據顯示,孩童時期感染一些相對無害的病毒和細菌,得點無傷大雅的小病,年長之後因為免疫系統失調引起過敏和克羅恩病的概率反倒會減小。人鼻病毒可以訓練我們的免疫系統,這樣未來遇到一些小刺|激時,免疫系統就不會過度反應,而可以養精蓄銳,去攻擊那些真正的敵人。或許我們不該把感冒看成我們的老對手,而是一個常伴左右的明師。read•99csw•com
古希臘醫生希波克拉底認為,感冒是體液不平衡所致。直到2000年後的20世紀初,我們對感冒的認知也並沒有多少進步。生理學家萊昂納多·希爾(Leonard Hill,1866—1952)宣稱,感冒是早上去戶外散步的時候,身體離開溫暖的空氣進入冷空氣導致的。
《埃伯斯紙草卷》中也記錄了作者對治療resh的建議,把蜂蜜、草藥和熏香混合起來,擦在鼻子周圍。1500年後,羅馬學者老普林尼建議不用混合藥膏,而是拿老鼠擦鼻子。17世紀的英國,人們又用火藥和雞蛋,或者炸牛糞和板油混合起來治療感冒。之前提到的那位相信溫度改變讓人感冒的醫生萊昂納多·希爾則建議,生病的九-九-藏-書孩子應該早上起來就沖一個涼水澡。
發現的鼻病毒株越多,就越有助於科學家了解它們的演化。所有人鼻病毒的核心遺傳信息都一樣,這些核心信息隨時間變化並不多,但同時,鼻病毒基因組中有些部分卻演化得非常快。這些基因序列似乎能幫助病毒躲過我們免疫系統的截殺。哪怕人體製造出能抵抗一種病毒株的抗體,另一些病毒株也能攻入人體,因為先前生產的抗體並不能和它們表面的蛋白結合,也就無法對它們進行識別和攻擊。與這一假說相呼應的是,通常每年人都會被幾種不同的人鼻病毒株感染。
起初,很多專家覺得這裏的病原體一定是細菌。1927年,美國醫生阿方斯·杜契斯(Alphonse Dochez)終於通過實驗排除了這個可能性。他用三十年前拜耶林克過濾煙草汁液用的同款濾網,過濾了感冒病人的分泌物。這個方法能除掉分泌物里的細菌,然而濾過液仍然能讓人得病。這個濾網,只有病毒才能通過。
鼻病毒的多樣性令人氣餒,但一些科學家仍然覺得找到治愈所有鼻病毒引起的感冒的方法是可能的。人鼻病毒的所有病毒株,核心基因都是大致相同的,這意味著這部分基因經不起突變。如果科學家找到對付鼻病毒核心基因的方法,就有可能控制疾病。
人鼻病毒的多樣性讓它們特別不容易被制服。例如某個藥物或者疫苗,是通過攻擊病毒衣殼上一個蛋白質來發揮威力的,要是換了別的病毒株,表面的這個蛋白質可能採取的是另一種結構,那麼這個藥物或者疫苗就九_九_藏_書不起作用了。哪怕一株人鼻病毒只突變出一點抗藥性,自然選擇也能幫這個新突變發揚光大,很快更強的抗藥性就出現了。
感冒這麼難治,一個原因可能是我們都低估了鼻病毒的威力。它的存在形態多種多樣,而科學家對其遺傳多樣性的了解,才剛剛開始。20世紀末,科學家已經確認了幾十種病毒株,這些病毒株又基本來自兩個大的家族,一個叫A型人鼻病毒(HRV-A),另一個叫B型人鼻病毒(HRV-B)。2006年,哥倫比亞大學的伊恩·利普金(Ian Lipkin)和托馬斯·布里澤(Thomas Briese)在紐約市民中有類似流感癥狀又沒有攜帶流感病毒的人身上找尋病因。他們發現,這些病人中,1/3攜帶了一種人鼻病毒,同之前大家所熟悉的A型和B型人鼻病毒都不是近親。利普金和布里澤將之命名為C型人鼻病毒。在那之後,科研人員在全世界範圍都發現了C型人鼻病毒的蹤影。而不同地域發現的病毒株,彼此之間的遺傳差異並不大,這意味著它們是幾百年前才出現,然後迅速蔓延到全世界的。
鼻病毒巧妙地利用鼻涕來自我擴散。人擤鼻涕的時候,病毒會藉機跑到手上,通過手再蹭到門把手和其他手碰過的地方。下次其他人碰到這些地方,病毒就會藉機沾上他們的手,再進入他們的身體——大多數時候也是借道鼻子。鼻病毒能巧妙地讓細胞對它們打開一扇「小門」,繼而入侵位於鼻腔內部、咽喉內部或肺臟內部的細胞。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里,鼻病毒利用宿主細九-九-藏-書胞,複製自己的遺傳物質和包裹它們的蛋白外殼。隨後這些複製產生的病毒會從宿主細胞內破壁而出。
有些病毒對人類來說是全新的,還有的病毒則讓人感到陌生和新奇。然而人鼻病毒作為普通感冒和哮喘的罪魁禍首,是人類廣泛存在的老朋友。據估計,每個人都會用他生命的整整一年躺在床上和感冒搏鬥。換句話說,人鼻病毒真是病毒中的佼佼者之一。
1914年,德國微生物學家瓦爾特·克魯澤(Walther Kruse)分析了他的助手感冒期間擤出來的鼻涕,首次得到了感冒成因的確鑿證據。克魯澤把助手的鼻腔分泌物溶解在鹽溶液里,過濾后取出幾滴,分別滴到12位同事的鼻子里,4人被傳染了感冒。之後,克魯澤又在36個學生身上做了同樣的實驗,15個人得了病。作為對照,另外35個人的鼻子里沒有滴分泌物溶液。最後,對照組只有1人得病。克魯澤的實驗清晰地證明,感冒是由一些微小的病原體引起的。
科學家又花了足足三十年時間,才最終判斷出漏網的到底是哪些病毒。在病毒混合液里,最多的是鼻病毒(rhinovirus),rhino的意思是鼻子。鼻病毒的結構非常簡單,每個病毒只有10個基因(人類則有大概2萬個基因)。但九_九_藏_書即使是這麼少的基因,也能組合出奇妙的遺傳信息,幫助這些病毒騙過我們的免疫系統,入侵我們的身體,繼而無窮無盡地複製自己,去感染更多的宿主。
鼻病毒在我們體內感染的細胞並不多,也並不會對身體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傷害,那為什麼每次感冒都那麼難受呢?這隻能怪我們自己。遭到感染的細胞釋放一種名為「細胞因子」的信號分子,把附近的免疫細胞都召喚過來。就是這些免疫細胞讓我們覺得糟糕透了。它們讓我們的身體產生炎性反應,繼而讓嗓子產生一種刺癢的感覺,接著,感染的部位就會分泌大量的黏液。所以要想從感冒中康復,我們不僅得等免疫系統幫我們把體內的病毒全部幹掉,還得等免疫系統自己平靜下來。
醫生往往還會給感冒病人開抗生素。這實際上毫無意義,抗生素只對細菌感染有用,對病毒絲毫起不了作用。有時候,醫生開抗生素,只是因為很難確診病人究竟是感冒還是細菌感染,還有的時候是焦慮不已的病人指望醫生做點什麼,醫生就開點抗生素作為回應。但抗生素不僅無法治感冒,還把我們所有人都置於另一種危險之中。抗生素濫用,促使細菌在人體和環境中演化出越來越強的抗藥性。一些醫生非但沒能治好他的病人,還提高了所有人遭遇其他疾病的風險。
目前,目標已經初現端倪。鼻病毒核心基因里,有一段遺傳物質摺疊成一個四葉苜蓿形環狀結構。這個環狀結構似乎在讓宿主細胞更快地複製鼻病毒基因上,發揮了關鍵作用。如果科學家能找到辦法,破壞苜蓿形結構,或許就能讓感冒銷聲匿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