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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輯 第二紀元 第二篇 阿勒達瑞安與埃仁迪絲

第二輯 第二紀元

第二篇 阿勒達瑞安與埃仁迪絲

「為什麼?小公主啊,因為他聽說了那些探險者,就去入了伙,跟著您父親跑了,」扎敏說,「就是阿勒達瑞安殿下。但去了哪,為了啥,只有維拉曉得。」
阿勒達瑞安答道:「人除了謀生之外,還受別的需求驅使,而且還有很多年可以利用。」
「父親,」他說,「請國王原諒我對他的傲慢無禮吧。因為他是一位偉大的國王,他的謙遜使他比我的驕傲高明了太多。我被征服了:我全心全意地歸順於您。如此一位國王在精力和智慧尚存時就讓出王位,這是不可思議的。」
阿勒達瑞安離開房間后,美尼爾都爾驚異地看著兒子交給他的信,因為他發現它來自林頓的精靈王吉爾-加拉德。它是封好的,藍色的優美圓形蠟封上印有精靈王的白色群星徽章。信的外封上寫著:
「要跟山嶺一樣老,生活里別無指望。」阿勒達瑞安答道,「或者,隨便什麼時候,想去就去!不過,烏巴爾的兒子,你母親呢?她難道不肯迎接我嗎?」
他說話時,美尼爾都爾一直垂著眼帘,耐心地坐著,沒有任何表示。但這時,他嘆了口氣,抬起了頭。「阿勒達瑞安,我的兒子,」他悲哀地說,「國王會說,你也一樣對你的至親表現出了冰冷的傲慢和蔑視,你自己也不由分說就譴責了他人。但你的父親愛你,為你難過,他會寬恕此舉。我惟一的過錯,便是時至今日才了解你的志向。但若說你所遭受的一切(唉,有關那些,現在議論太多了),我是清白無辜的。我關愛埃仁迪絲,自從她和我開始心系同一個人,我便覺得她要忍受太多難以忍受之事。現在我已明了你的志向,不過如果你不是只有心情聽取讚美之詞,我要說:起初你也在追求個人的快樂。而且,假如你肯在很久以前就說得明白一些,情況可能就會大不相同。」
阿勒達瑞安殿下早已認識到這一點。他曾在格瓦斯羅河口附近的溫雅瀧迪操勞許久,以建起一座免受海陸兩路侵擾的港口,但他的宏偉工程一直徒勞無果。他精通這類事務,因為他曾向奇爾丹學習良多,而且他比任何人都了解您的偉大艦船的需求。但他從未有過足夠的人手,而奇爾丹也沒有多餘的工匠或石匠。
「你的長青枝不是故意進入嚴寒的,」他答道,「但你若有意,現在就和我解除婚約吧,我想人們不會責怪你的。然而,我可否斗膽希望,事實會證明你的愛比美麗的歐幽萊瑞還要經久不衰?」
阿納迪爾(阿勒達瑞安)生於第二紀元700年,於725至727年間初次航往中洲。他父親美尼爾都爾於740年繼位成為努門諾爾之王。探險者公會成立於750年,阿勒達瑞安於800年被立為王儲。埃仁迪絲生於771年。阿勒達瑞安的七年航海(本書第231頁)從806年直到813年,帕拉爾蘭的初航是816年至820年(本書第23—33頁),七艘船違背塔爾-美尼爾都爾之命出海(本書第23—34頁)是824年至829年,緊隨其後的十四年航行(本書第23—35頁)是829年至843年。
美尼爾都爾說:「冷酷之心無論來去,都不會激發旁人給予溫暖的熱情。」他雖未提到埃仁迪絲,卻再次催促阿勒達瑞安考慮成家。但阿勒達瑞安完全不肯聽從,他向來都是這樣行事——身邊的人們越是力勸,他便越是逆反。如今他對待埃仁迪絲冷淡多了,決定離開努門諾爾,進一步推行他在溫雅瀧迪的計劃。他覺得陸上的生活令人厭煩,因為他在自己的船上不必服從旁人的意願,而陪伴他的探險者們對大船長只有熱愛和崇敬。但現在美尼爾都爾禁止他離去,而阿勒達瑞安不等冬季徹底結束,就違抗國王的命令,帶著七艘船組成的艦隊和大半探險者們啟航了。王后不敢招惹美尼爾都爾的怒火,但夜裡,一個裹著斗篷的女子帶著樹枝來到了港口,她把它交到阿勒達瑞安手中,說:「它來自西境女士(人們如此稱呼埃仁迪絲)。」然後就在黑暗中離開了。
無論這場婚姻真相如何,故事清楚表明安卡理梅不渴望愛情,也不想生兒子;她說:「我非要變得就像阿爾瑪莉安太后一樣,溺愛他嗎?」她與哈爾拉卡的生活並不美滿,她很不情願地給他生了兒子阿納瑞安,從此之後兩人就摩擦不斷。她要求佔有他的領地,禁止他生活在那裡,想要迫使他臣服,因為她說,她不能讓她的丈夫做個農場管家。有關那些齟齬的記載,其中的最後一個故事正是來自那時。事情的起因是,安卡理梅不准她的任何一個使女結婚,大多數人都因畏懼她而屈從了,但她們來自周圍的鄉野,都有想嫁的情人。而哈爾拉卡秘密安排她們結婚,他宣布要在離家之前在自家舉辦最後一場宴會。他邀請安卡理梅參加這場宴會,說那是他族人的房子,理應與之禮貌地告別。
阿納迪爾在所有的傳說中都被稱為阿勒達瑞安。他很快就長成一個偉岸魁梧的人,強壯堅定,精力充沛。他像母親一樣是金髮的,為人開朗,寬和慷慨,但比父親驕傲,而且越來越堅持己見。他生來就熱愛大海,迷上了造船工藝。他不喜歡北境,把父親允許的時間全都消磨在海濱,特別是羅門娜附近。羅門娜是努門諾爾的首要港口,那裡有最大的造船場和技術最高超的造船工匠。多年以來,美尼爾都爾幾乎不干涉阿勒達瑞安,因為做父親的十分樂見兒子磨鍊堅韌的意志,運用雙手和頭腦勞作。
他發現他得到的迎接跟預料中一樣冷淡,美尼爾都爾待他的態度,就像國王對待一位行為值得商榷的船長。「你走了很久,」他冷冷地說,「現在你預定的歸航日期已經過去三年多了。」
一天,他騎馬走在西境的森林中,看到了一名女子。她烏髮在風中飄揚,身披一襲綠色的斗篷,領口用一顆明亮的寶石扣住。埃爾達偶爾會來島國這片地區,他把她當成了其中之一。但當她走近,他認出她是埃仁迪絲,發現那顆寶石正是他送給她的。於是,他心中驀然意識到了對她的愛戀,體會到了自己生活的空虛。埃仁迪絲見到他,面色變得蒼白,想要撥馬離開,無奈他動作太快,並且說:「過去我逃得太頻繁也太遙遠,如今你要逃避我,我的確是自作自受!但原諒我吧,現在留下來。」於是他們一同騎馬來到她父親貝瑞加爾家中,阿勒達瑞安在那裡坦白表示他想與埃仁迪絲訂婚。埃仁迪絲雖然依照本族的習俗和壽數,正值婚配之年,此時卻躊躇難決。她對他的愛並未消減,她也並非假意退縮,但如今她心中害怕,怕自己在這場為了留住阿勒達瑞安而與大海進行的較量中無法取勝。埃仁迪絲寧可滿盤皆輸,也決不會讓步分毫。她害怕大海,將她所熱愛的樹木遭到砍伐歸咎於所有的船,因此她下定決心,必要徹底戰勝大海和船,否則就是她自己徹底敗下陣來。
阿勒達瑞安緊盯著她,儘管臉上嚴厲,心中卻在微笑,因為無論埃仁迪絲如何教導,他眼前的孩子與其說像埃仁迪絲,不如說更像他自己。
「事實證明,正是這樣。」埃仁迪絲說,「阿勒達瑞安,我的愛尚未冰封至消亡。唉!我既再度見你歸返,如同冬日過後的驕陽那般美好,我怎能與你解除婚約呢?」
然而國人當中,惟獨探險者公會的水手沒有心滿意足。阿勒達瑞安已經留在努門諾爾十五年,不再帶領海外探險了。雖然他已培養出一些勇敢的船長,但沒有國王之子的財富和權力支持,他們出海次數減少,為期也更短,幾乎總是只到吉爾-加拉德的國度為止。此外,造船場開始缺乏木材,因為阿勒達瑞安疏於森林之務,探險者們懇請他重拾這項工作。阿勒達瑞安應他們之請,重操舊業,起初埃仁迪絲還肯隨他一起在林中往來,但她目睹樹木在全盛時期被伐倒,之後被又砍又鋸,心中感到悲傷。因此,阿勒達瑞安不久就獨自前往,他們在一起的時間變少了。
「您若干年前有過一個,」她說,「而我的女兒尚未起床。」
看起來,阿勒達瑞安於883年即位成為努門諾爾的國王后,立刻決定重訪中洲,並於同年或次年出發前往米斯瀧德。根據記載,他在希利瀧迪的船頭掛的不是歐幽萊瑞的樹枝,而是奇爾丹的贈禮——一隻鷹的雕像,喙作金色,眼珠以寶石製成。
然後他孤身繼續上路,去了阿美尼洛斯,再未踏上埃梅瑞依的土地。
「那她為什麼不送消息來?」貝瑞加爾問,「她又為什麼不回家?」
埃仁迪絲答道:「我熱愛所有生長在這個島國的樹木。」
埃仁迪絲獨自憑窗望著他馳下山丘,她注意到他去的方向不是阿美尼洛斯,而是哈拉斯托尼。然後她哭了,不只是出於悲傷,更是出於憤怒。她本來期待他懺悔,那樣他若懇求,她就可以在譴責之後給予原諒,但他待她的態度就好像她才是犯錯的人,並且在她的女兒面前對她不屑一顧。她想起了很久以前努奈絲所說的話,但為時已晚。現在她覺得阿勒達瑞安是個受好鬥之心驅使,無法馴服的龐然大物,冷靜時反而更危險。她站起來,轉身離開窗子,想著自己遭受的不公。「危險!我就像鋼鐵一樣,決不會垮。」她說,「即便他做了努門諾爾的國王,也會發現是這樣。」
漢德爾赫說:「船長大人,那樣不妥。」
「近來我經常以為你是寧可這樣,」阿勒達瑞安說,「但我們即便看法不同,也別發脾氣吧。埃仁迪絲,照照鏡子。你很美,歲月還沒有留下一絲一毫的陰影。你能抽出時間,滿足我心底的需求。兩年!我要的總共只有兩年!」
他在前院里翻身下馬,這時他看到了埃仁迪絲。她一身素白,站在通往門前立柱的台階上。她表現得很高傲,但他走近時,發現她臉色蒼白,眼睛亮得異常。
有關塔爾-阿勒達瑞安的晚年歲月,如今可說的只有一點:他似乎繼續航海前往中洲,不止一次留下安卡理梅攝政監國。他最後一次航海大約在第二紀元的第一個千年之末。1075年,安卡理梅即位成為努門諾爾首位執政女王。據說,1098年塔爾-阿勒達瑞安逝世后,塔爾-安卡理梅忽視了父親的所有政策,不再向林頓的吉爾-加拉德提供援助。她的兒子,也就是後來成為努門諾爾第八代君主的阿納瑞安,先生了兩個女兒,但她們對女王又厭又怕,拒絕了王位繼承權,始終未婚,因為女王出於報復,不准她們嫁人。阿納瑞安的兒子蘇瑞安是最後出生的,即努門諾爾第九代君主。
希利瀧迪歸港后的第四天,阿勒達瑞安回到了羅門娜。他風塵僕僕,立刻去了埃雅姆巴爾,如今他打算住在那裡。令他憤懣的是,到了這時,王城中已經議論紛紛了。次日,他便集結了羅門娜的人手,帶他們去了阿美尼洛斯。在那裡,他命令一些人伐倒他家花園中的所有樹木,運去造船場,只對一棵手下留情,還命令剩下的人把他家房子夷為平地。他只留下了那棵精靈白樹,伐木工走後,他端詳著挺立在廢墟中的它,第一次意識到它本身的美。它像精靈一樣成長緩慢,還只有十二呎高,筆直、纖秀、朝氣蓬勃,枝條高舉,指向天空,枝頭此時結滿冬日的花苞。它令他想起了自己的女兒。他說:「我要給你也取名安卡理梅。願你和她在漫長的一生中都如此挺立,不為風摧折,不屈從旁人,並且不受刈剪!」
國王面對阿勒達瑞安的公然忤逆,撤銷了他的努門諾爾艦隊統帥與港口領主之權,並下令查封埃雅姆巴爾上的探險者公會會所,關閉羅門娜的造船場,並禁止為了造船砍伐任何樹木。五年過去了,阿勒達瑞安帶著九艘船回來了——他在溫雅瀧迪新造了兩艘——每艘船都滿載著從中洲海岸的森林里伐來的優質木材。阿勒達瑞安發現出了什麼事,勃然大怒,他對父親說:「既然我在努門諾爾不受歡迎、無所事事,我的船也不能在這裏的港口得到修繕,那我很快就要再走。目前風一直狂暴,我也需要休整。國王的兒子難道就沒別的事可做,只能研究女人的面孔,好找個妻子?我曾從事植樹育林,我對此向來謹慎,我有生之年,努門諾爾的木材將比您統治時更多。」阿勒達瑞安言出必踐,同年就帶著三艘船和最堅毅的探險者們又一次離開了,走時既沒人祝福也沒掛樹枝,因為美尼爾都爾禁止所有自己家族和公會的女眷這麼做,並且派人在羅門娜周圍把守。
但埃仁迪絲哭了。她說:「不行,阿勒達瑞安。我很高興世上仍有你講的這些事物,但這些事物我永遠都見不到,因為我並不想看——我的心給了努門諾爾的樹林。而且,唉!我要是出於對你的愛而上船,就不可能歸來。我沒有承受海上生活的氣力,看不見陸地,我就會死。大海憎恨我,我不讓你出海,卻又從你身邊逃開,現在它達成報復了。去吧,大人!但請發發善心,不要佔用像我從前失去的那麼多年。」
阿勒達瑞安騎馬去往哈拉斯托尼,他的堂親哈爾拉坦的家,因為他打算在那裡暫作休息,好好考慮一下。他接近那座房子時,聽到了音樂聲,發現牧羊人們正在慶祝烏巴爾回家,他帶回了很多引人入勝的故事和很多禮物。烏巴爾的妻子戴著花環,正與他一起和著風笛聲跳舞。起初誰也沒有注意到阿勒達瑞安,他微笑著坐在馬上觀看,但烏巴爾忽然大聲喊道:「大船長!」烏巴爾的兒子以巴爾跑了過來,來到阿勒達瑞安的馬鐙前,熱切地喚道:「船長大人!」
「那這個男孩的父親為什麼不在家?」

故事的後續情節

這些事阿勒達瑞安並沒有對埃仁迪絲提起,但她還是有所耳聞,心煩意亂。因此,有一天她對他說:「港口領主啊,有關船的這一切都是怎麼回事?我們有了的難道還不夠?今年有多少美麗的樹已經橫遭不測?」她語氣輕鬆,說話時面帶微笑。
「我會,」阿勒達瑞安說,「你要是肯等,我一回來,我們就舉行婚禮。」但他看到她的哀傷神色,為之觸動,心頭浮現了一個想法。「婚禮應該現在就辦,在今年年底之前。」他說,「之後我要準備一艘探險者公會從未造過的船,一座水上的王后住宅。埃仁迪絲,在維拉的佑護下,在你愛戴的雅凡娜和歐洛米佑護下,你將與我一起出海。你將航向別的大地,在那裡我會給你看你從未見過的樹林,即便現在,埃爾達也在那林中歌唱,還有比努門諾爾島國更廣闊,自從天地初創就自由野生的森林,在那裡你或許仍能聽到歐洛米大人的洪亮號角。」
埃爾達還帶來了諸多賀禮。他們送給阿勒達瑞安一棵小樹苗,樹皮雪白,莖幹筆挺,強韌有如鋼鐵造就,但它尚未長葉。「我感謝你們,」阿勒達瑞安對精靈們說,「這樣一棵樹的木材必定極其珍貴。」
是夜,埃仁迪絲醒來,透過窗格飄來一股怡人的芳香。滿月正在西沉,夜並不黑。埃仁迪絲下了床,向外望去,只見整片大地都在披著銀輝熟睡,而那兩隻鳥兒並排棲在她的窗台上。
「國王,」塔爾-美尼爾都爾答道,「已經深思熟慮過這些事務,就在你上次回到阿美尼洛斯之後這段貌似很長的日子里。他已經讀了吉爾-加拉德那封語氣懇切又鄭重的信。唉!努門諾爾的國王對他的請求和你的願望必須說:不。備戰,還是不備戰——根據他對這兩種決策各自風險的了解,他別無選擇。」
此後,疑慮又暫時襲上埃仁迪絲心頭,因為阿勒達瑞安又開始轉去考慮羅門娜的工程,忙於建造巨大的海上堤牆,以及在托爾烏妮島上修起的高塔——它名為「卡爾明登」,意思是「燈塔」。但等這些完工,阿勒達瑞安回到了埃仁迪絲身邊,懇求她與他訂婚。她卻仍想推遲,說:「殿下,我已經與您乘船旅行過了。在我答覆您之前,您難道不願與我一起在陸地上旅行,到我熱愛的地方去嗎?作為一位將會統治這片土地的國王,您對它了解得太少了。」因此,他們一起動身去了埃梅瑞依,那裡有綠草覆蓋的起伏丘陵,是努門諾爾主要的牧羊場。他們看到了農夫與牧羊人的白色房屋,聽到了羊群的咩咩叫聲。
「他過去是,」埃仁迪絲說,「但你為何要問?」她的語調從容而平靜,但她心生疑慮,感到不安;因為之前她們從未說過涉及阿勒達瑞安的片言隻字。
但埃仁迪絲不贊同他的說法,她說:「如此來自維拉、間接來自至尊者的贈禮本身是現在就要珍愛的,包括每一個『現在』。如此贈禮並非交易,不能用來交換更多或更好之物。阿勒達瑞安,伊甸人固然偉大,卻仍是必死的凡人。我們不能活在尚未來臨的日子里,為了追求自身構想的幻影而喪失了現在。」她忽然從頸間摘下那枚寶石,問他:「我若用它換取別的心儀之物,你可願意?」
「大人,您來晚了。」她說,「我早已不再盼著您來。您原定歸來的時候,我曾準備好迎接您,而那樣的迎接,現在怕是未曾準備。」
阿勒達瑞安出航后的第二年到來之際,埃仁迪絲依從國王的意願,遣人把阿美尼洛斯的住宅整修一新,準備就緒,但她本人並沒做返回的準備。她派人回復國王說:「我的王父啊,您若命令我去,我就去。然而我現在可有什麼職責,需要趕去?待到他的風帆在東方出現,不是也來得及?」而她心中自忖:「國王想讓我像個水手的情婦那樣,在碼頭上等待嗎?我要真是也罷,但我再也不是了。那個角色,我已經充分扮演過了。」
然後他苦澀地笑了一聲,把信read•99csw•com交還了國王。「算了,就這樣吧。」他說,「既然有人厭惡住在船上與水手為伍,別人討厭綿羊牧場,反感與使女為伴,也是情有可原。然而我不會讓我的女兒被這麼教導。至少她應當知情地做出選擇。」他站起身,告退了。
「我懷著熱情的時候,她退縮了將近十二年,」阿勒達瑞安說,「而我所要求的,還不到那段時間的三分之一。」
「而且別讓冬天歸來。」埃仁迪絲說。
可以確定的是,安卡理梅遇到了一個在同一片地區照料羊群的牧羊人。這個人告訴她,他叫馬曼迪爾。安卡理梅過去從不曾與他這樣的人相處,他擅長歌唱,而她喜歡聽他唱。他給她唱古老歲月里流傳下來的歌謠,那還是很久以前伊甸人在埃利阿多放牧,從未遇到埃爾達的時候。就這樣,他們在牧場頻頻相遇,他改了古時情人的歌謠,把埃梅爾玟和馬曼迪爾的名字編進歌里,安卡理梅則裝作不懂歌詞的用意。但他最後向她表白了愛意,她則退縮了,拒絕了他,說她的命運隔在二人之間,因她是國王的繼承人。但馬曼迪爾並未窘迫,他大笑起來,告訴她,他的真名是哈爾拉卡,是哈拉斯托尼的哈爾拉坦之子,出身埃爾洛斯·塔爾-明雅圖爾一脈。他說:「求愛的人不這樣做,還能怎樣找到你?」
但阿勒達瑞安熱切地追求埃仁迪絲,無論她去何處,他都跟隨。他不再砍伐樹木,而是只去植樹,把港口、造船場和探險者公會的全部事務都拋到了腦後。他在那段時期得到的滿足超過他一生中任何時候,不過這一點他直到很久以後的遲暮之年,回首往事時才意識到。末了,他想方設法說服了埃仁迪絲,讓她與他一起乘著埃雅姆巴爾這艘船進行一次環島國的航行,因為阿勒達瑞安創建探險者公會至今已滿一百年,努門諾爾所有的港口都將歡宴慶祝。埃仁迪絲掩藏了嫌惡和恐懼,同意去航海。他們從羅門娜出發,去了島國西部的安督尼依。在那裡,阿勒達瑞安的近親、安督尼依親王維藍迪爾舉辦了一次盛大的宴會,他在宴會上為埃仁迪絲祝酒,稱她為「烏妮涅爾」,意思是「烏妮的女兒」,新的海洋夫人。然而坐在維藍迪爾的妻子身邊的埃仁迪絲大聲說:「別這麼稱呼我!我才不是烏妮的女兒,她更像是我的對手。」
阿勒達瑞安那次航行走了很久,久到了人們為他擔憂的地步。美尼爾都爾本人也很不安,儘管努門諾爾的船向來受到維拉的恩典佑護。阿勒達瑞安出海十年後,埃仁迪絲終於絕望了,她相信,阿勒達瑞安不是已經遇難,就是已經決定在中洲定居,加之她想避開求婚者的騷擾,因此她求得王后恩准,離開阿美尼洛斯,回到了西境自家親人身邊。然而又過了四年,阿勒達瑞安終於回來了,他的船隊飽受大海蹂躪,創痕累累。當初他先駛去了溫雅瀧迪港口,然後從那裡沿著海岸線向南長途航行,所到之處比努門諾爾船曾經抵達的任何地方都遠得多。但他向北返航時遭遇了逆風和大風暴,在哈拉德險險躲過沉船失事之後,又發現溫雅瀧迪已被大浪摧毀,並遭到了不友善的人類洗劫。他試圖渡過大海時,被西方吹來的強風驅趕回去三次,他自己的船則被閃電擊中,折斷了桅杆。他在汪洋深海上經歷了非同一般的掙扎和困苦,才最終回到努門諾爾的海港。美尼爾都爾見阿勒達瑞安歸來,大為寬慰,但他還是責備了兒子,因兒子忤逆國王與父親,摒棄維拉的佑護,不但親身去冒險激起歐西的怒火,而且還帶上了那些他團結到身邊的忠誠之人。於是阿勒達瑞安接受教訓,消了脾氣,得到了美尼爾都爾的寬恕,而美尼爾都爾恢復了他的艦隊統帥與港口領主之權,還額外加上了「森林總管」的頭銜。
那天晚上,安卡理梅忽然問她母親:「我的父親是不是又被稱作阿勒達瑞安殿下?」
阿勒達瑞安聞言,憤怒地說:「我親自去和我的未婚妻談談豈不更好,何必靠中間人來談判。」他離開了他父親。此後不久,他就對埃仁迪絲提到他想再去汪洋上航行,說他被剝奪了一切睡眠與安歇。但她坐著,臉色蒼白,一言不發。最後她說:「我以為你來是為了討論我們的婚禮。」
「有朝一日!」阿勒達瑞安說,「但不到必須我就不會,要是誰想逼我成婚,那日就會來得更晚。我有別的事要做,我一心想著那些事,它們對我來說更加緊迫。『水手的妻子,必冷清度日』,目標專一、不受海岸束縛的水手走得更遠,也能更好地學習如何對付大海。」
「然而如果世界再度變得黑暗,西方主宰必然知曉,他們卻未曾送來徵兆。除非,這就是徵兆。那麼又當如何?我們的先祖在擊敗大魔影時施以援手,因而得到了嘉獎。如果邪惡找到新的首領,伊甸人的子孫是否應當袖手旁觀?
盛宴之前的早晨,阿勒達瑞安在卧室里透過一扇朝西對著大海的窗子向外眺望。「埃仁迪絲,看哪!」他喊道,「有艘船正快速進港,它不是努門諾爾的船,而是一艘你我哪怕心甘情願都無法登上的船。」埃仁迪絲聞言,舉目望去,看見了一艘高高的白船,一群白鳥披著陽光,繞船飛翔。它航向海港,船首激起泡沫,船帆隱隱閃著銀光。那正是埃爾達出於對與他們交情最深的西境居民的愛,前來為埃仁迪絲的婚禮助興添彩。他們的船上滿載用來裝點宴會的鮮花,因此夜幕降臨的時候,出席之人盡皆戴著埃拉諾與甜香的利斯蘇因編成的花冠,芬芳沁人心脾。他們還帶來了吟遊詩人,也就是歌手,猶記很久以前在納國斯隆德和剛多林的時代,精靈與人類的歌謠。很多高貴俊美的埃爾達與凡人同席落座。但安督尼依的居民見了喜氣洋洋的賓主眾人,都說誰也不及埃仁迪絲美麗。他們說她的眼睛亮得就像古時的墨玟·埃列茲玟,甚至就像那些來自阿瓦隆尼的居民。
「是不妥。」阿勒達瑞安說,「但就這麼定了。再見!」
埃仁迪絲來到埃梅瑞依不久之後,一天早晨,她被鳥兒的歌聲喚醒了。那對精靈鳥兒停在她的窗台上,它們曾在她位於阿美尼洛斯的花園中住了很久,但她把它們忘了,沒有帶來。「可愛的傻瓜們,飛走吧!」她說,「這個地方容不下你們這樣的歡樂。」

年表

「我該如何照料它們?」埃仁迪絲問。
他對大海的態度也與此相去不遠。很久以前,努奈絲對埃仁迪絲說:「我的女兒啊,他或許愛船,因為那是男人依靠頭腦和雙手所造之物。但我認為,令他的心焦灼至斯的,不是風,不是廣闊的水域,甚至也不是陌生土地的風貌,而是一種他心中的渴切,或是一個糾纏他的夢想。」她的說法可能接近了真相,因為阿勒達瑞安其人眼光長遠,他預料到會有人們需要更大空間、更多財富的日子。不管他本人是否清楚知曉,他還夢想著努門諾爾的榮光和諸王的權力,他要尋找供他們踏腳的立足地,藉此獲得更加廣闊的統治疆域。就這樣,他不久就又從植樹造林改去造船,他心中浮現了一艘巨艦的景象,它有高高的桅杆和如雲的風帆,就像一座城堡,能運載足以組成一個小鎮的人員和補給。於是,在羅門娜的造船場上,鋸子和鐵鎚忙碌起來,而在諸多較小的船隻當中,一副巨大船體的骨架漸漸成形。人們對它驚嘆不已,他們叫它「木鯨」圖茹方托,但那不是它的名字。
「也許,我們不清楚,因為從來不曾砍伐過任何一棵。」他們說,「它在夏天長出清涼的葉子,在冬天開出花朵。我們因此而珍愛它。」
「她送的消息足夠了,」努奈絲說,「因為她已經趕走了精靈鳥兒,而那樣做是錯的,並非佳兆。我的女兒,為什麼,為什麼?你肯定知道你必須面對什麼?但是,貝瑞加爾,不管她在哪裡,不要打擾她了。這裏不再是她的家,她在這裏也不能療傷恢復。他會回來的。到了那時,願維拉賜給她智慧——或者至少賜給她假意周旋的本事!」
阿勒達瑞安與埃仁迪絲於858年訂婚,阿勒達瑞安訂婚後,於863年至869年間出海(本書第24—44頁),婚禮於870年舉行。安卡理梅生於873年春天。希利瀧迪在877年春天出航,阿勒達瑞安的返回和此後與埃仁迪絲的決裂發生在882年,他於883年繼承努門諾爾的王位。
但那一年過去了,不見風帆。下一年到來,漸漸過半,到了秋季。於是埃仁迪絲變得強硬而沉默。她下令關閉了那座阿美尼洛斯的宅邸,從不離開埃梅瑞依那座房子幾個鐘頭的旅程之外。她把餘下的愛全部給了女兒,她緊依著安卡理梅不放,不肯讓她離開自己身邊,就連去探望努奈絲和她在西境的親人也不行。安卡理梅受到的教養全是來自母親,她書寫和閱讀都學得很好,並且仿效努門諾爾的上層人士,學會了用精靈語與埃仁迪絲流利交談,因為在西境,像貝瑞加爾這樣的家庭日常使用的就是精靈語,而埃仁迪絲幾乎不說阿勒達瑞安更愛的努門諾爾語。從家裡那些她能看懂的書籍和卷帙里,安卡理梅還學到了很多有關努門諾爾和遠古歲月的知識。她有時還從家中的使女那裡聽到了有關島國和人民的別類傳說,不過埃仁迪絲對此一無所知。但使女們害怕女主人,對這個孩子說話時很小心。在埃梅瑞依的白墅里,安卡理梅沒有聽過多少歡笑。房子里一片寂靜,不聞樂聲,就像不久前有人在此去世。那段時期在努門諾爾,演奏樂器的都是男人,安卡理梅在童年時期聽到的樂曲,也僅是使女們在室外、埃梅瑞依的白夫人聽不到的地方做工時唱的歌。但如今安卡理梅七歲了,只要得到允許,她就會離開房子,到可以自由奔跑的廣闊山崗上去。有時她會和一個牧羊女結伴,看管羊群,露天野餐。
「倘若有留給我的消息,告訴我該去哪裡,我本來會從港口直接前去。」阿勒達瑞安說,「但我現在至少不必向陌生人打聽了。」他說完轉身欲走,但又停了腳步,說:「阿勒達瑞安船長剛才忘了屬於他另一半自我的些許功績,他雖隨心任性,卻也認為那很緊急。他有一封信,受託交給阿美尼洛斯的國王。」他把信呈給美尼爾都爾,鞠了一躬,就退了出去。儘管夜晚將至,他還是不到一個鐘頭就上馬走了。他只帶了兩個隨從,都是他的船員:來自西境的漢德爾赫和來自埃梅瑞依的烏巴爾。
據說,阿勒達瑞安親筆記錄了他前往中洲的所有航程,這些記載在羅門娜保存了很久,不過後來全都佚失了。有關他的處|女航,人們了解極少,只知道他與奇爾丹、吉爾-加拉德結下了友誼,並深入林頓和埃利阿多西部旅行,對所見的一切都感到驚奇。他一去就是兩年多,美尼爾都爾憂心如焚。據說,阿勒達瑞安延誤歸期,是因為他渴望向奇爾丹儘可能地學習,既包括如何製造、操控船隻,也包括如何修建抵禦大海侵襲的堤牆。
「不!」他說,「但你也不該把它束之高閣。只是,我覺得你把它戴得太高了,它被你眼中的光採映得黯然失色。」他說完便吻了她的雙眼,而她就在那一刻拋開恐懼,接受了他。在美尼爾塔瑪陡峭的山路上,他們訂下了婚約。
他不再對父親說起這類事務,而是在名為埃雅姆巴爾的船上度日,與探險者公會的人為伴,並且開始建造一艘空前龐大的船,他把它命名為帕拉爾蘭,意思是「遠遊者」。然而如今他經常遇到埃仁迪絲了(那是出於王后的安排)。國王得知他們二人相會,感到不安,但沒有不悅。他說:「要是阿勒達瑞安能在贏得哪個女人的芳心之前,改掉那種不安分就好了。」王后說:「除了愛情,您還能靠什麼讓他改掉呢?」美尼爾都爾說:「埃仁迪絲還很年輕。」但阿爾瑪莉安答道:「埃仁迪絲的族人並不享有賜予埃爾洛斯後代的長壽,而且她的心已經被贏去了。」
「我兒,你在遠航中的所見所聞,是什麼給你留下的印象最深?」
阿勒達瑞安吃夜宵時,埃仁迪絲並未同席相陪,他是在另一個房間里由使女們服侍的。然而他還沒吃完,她便走了進來,當著使女們的面說:「大人,您這樣匆忙趕路之後一定很累。您若想休息,已有一間客房為您備好。我的使女會聽從您的使喚。如果您覺得冷,就讓人生火。」
「我不會與烏妮夫人分享我的丈夫。」埃仁迪絲說。
更有甚者,影響也更大的是,埃仁迪絲已經使安卡理梅習慣了女人的圈子:埃梅瑞依的生活平靜、安寧、溫和,沒有干擾或驚慌。男孩,比如以巴爾,會大喊大叫。男人在異常的時辰騎馬上山,吹響號角,並且離不了吵鬧聲。他們使女人生下孩子,孩子煩人時就丟給女人照料。儘管生兒育女的意外和風險少了,但努門諾爾不是「凡世天堂」,並未解除來自勞作與任何創造的疲倦。
安卡理梅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她問:「他什麼時候回來?」
美尼爾都爾是努門諾爾第四代國王塔爾-埃蘭迪爾的兒子。他有兩個姐姐,名為熙爾瑪莉恩和伊熙爾梅,故他在國王的兒女中排行第三。他的長姐熙爾瑪莉恩嫁給了安督尼依的埃拉坦,他們的兒子便是安督尼依親王維藍迪爾,很久以後,中洲的剛鐸與阿爾諾的諸王家族便是承自此人。
那時,阿勒達瑞安首次懷著愛意看待埃仁迪絲。帕拉爾蘭駛入大海時,他在船尾回望,佇立良久。據說,他提前了歸期,離開的時間比計劃中要短。他回來時,為王后和她宮中的女士們帶來了禮物,但他把最貴重的一件禮物送給了埃仁迪絲,那是一顆鑽石。如今國王和王儲之間的問候很是冷淡,美尼爾都爾責備了阿勒達瑞安,說王儲送出這樣一件禮物是不得體的,除非那是訂婚信物。他命令阿勒達瑞安說明心中的打算。
(埃仁迪絲說)努門諾爾的男人,尤其是上層人士,是半精靈,他們既非精靈亦非人類。恩賜的長壽蒙蔽了他們,他們遊戲人間,想法如同兒童,直到年老體衰——然後很多人僅僅九九藏書是放棄了室外的遊戲,改在家中遊戲而已。他們把遊戲當成了重大事務,把重大事務當成了遊戲,他們想同時成為工匠、學者和英雄。女人對他們來說只不過是壁爐里的火焰——讓別人照顧就好,直到晚間他們玩夠了遊戲。萬物都是造來為他們服務的:山嶺是為了採石之用,河流是為了供水或推動水輪之用,樹木是為了木板之用,女人是為了滿足肉體的需要,漂亮的話還可以用來裝點餐桌和壁爐;孩子則是無事可做時用來逗弄的,但他們同樣樂意去逗弄獵犬的狗崽。他們對所有人都親切又善良,快樂得就像早晨的雲雀(如果陽光明媚),因為他們只要能避免,就決不發火。他們認為,男人應當快樂,像富人一樣慷慨,送出自己不需要的一切。只有忽然意識到世上除了自己的意願,還有別人的意願時,他們才會表現出憤怒。而那時,倘若有什麼膽敢阻擋他們,他們就會像海風一樣殘酷無情。
「你在此事中扮演了什麼角色,你自己再清楚不過。」他說,「但國王應當考慮一個男人所能容忍的限度,哪怕那是臣子,乃至兒子。如果你想把我鎖在這個島國上,那麼你就選錯了鎖鏈。現在我既沒有妻子,也沒剩下對這片土地的愛。我要離開這個鬼迷心竅、白日做夢的島嶼,這裏的女人傲慢得想要男人卑躬屈膝。我要用餘生來做些正事,到別處去,去我不會遭到鄙視,而是受到禮遇歡迎的地方。你可以另找一個更適合當家僕的繼承人。至於我的繼承財產,我只要一樣——大船希利瀧迪和它能承載的全部人手。我的女兒若不是太小,我本來也要帶走,但我會把她托給我母親照看。你只要不是愛死了綿羊,就不會對此橫加阻礙,不會容忍這個孩子在那群用冰冷的傲慢和蔑視對待她至親的啞巴女人當中養大,變成廢人。她出身埃爾洛斯一脈,而你從你兒子那裡得不到別的後代。我受夠了。現在我要走了,去做更有益的事。」
「你正該如此。」美尼爾都爾說,「實際上,我也正希望你這樣做。但還有別的事務,我判斷它們更緊急。俗話說,『國王要律束他人,須先管好自己的家人。』這對所有的人都適用。現在,美尼爾都爾之子,我要勸誡你。你還有你自己的生活。你一直都忽視了一半的自我。現在我對你說:回家吧!」
埃仁迪絲本來會阻止安卡理梅在那時與他相見,但她擔心做到那種程度會失去國王的支持,而御前議會對這個孩子在鄉間撫養長大表達不滿已久。因此,阿勒達瑞安帶著漢德爾赫騎馬回來時,安卡理梅和她母親一起站在了門檻上。她就像母親那樣,站得筆直僵硬。他下馬步上台階,向她走來時,她並未行禮。「你是誰?」她問,「家裡的人都還沒醒,你為什麼要我這麼早起床?」
阿勒達瑞安突然僵住了,神色冷峻。「您若知道,就請告訴我。」他說,「我的家在哪裡?」
「安卡理梅公主,您過去認識我,但那沒關係。」他說,「今天,我只是一個來自阿美尼洛斯的信使,來提醒您:您是王儲的女兒,(目前以我所見)將來您會是他的繼承人。您不會一直住在這裏。不過,公主,您若願意,現在請回到床上去吧,直到您的使女醒來。我要儘快去見國王。再見了!」他吻了安卡理梅的手,下了台階。然後他上了馬,揮了揮手就縱馬離開了。
美尼爾都爾任那張羊皮紙落到了膝頭。濃雲乘著一陣起自東方的大風湧來,提前遮去了天光,滿室的昏暗當中,他身邊的高燭也顯得黯淡下來。
芬鞏之子埃睿尼安·吉爾-加拉德向埃雅仁迪爾一脈的塔爾-美尼爾都爾致以問候:維拉佑護您,願陰影永不降臨諸王之島。
當人們目睹大船努美爾拉瑪(意思是「西方之翼」)從海上駛來,金色的風帆被落日染得彤紅,羅門娜和阿美尼洛斯都是一片歡騰。夏季即將結束,一如含塔列即將到來。美尼爾都爾在維安圖爾家中迎接了自己的兒子,他覺得阿勒達瑞安身量長高了,眼睛也更明亮,目光卻顯得遙遠。
「她那時尚未訂婚,」美尼爾都爾說,「但現在你們二人都不是自由之身了。她若退縮過,我不懷疑那是因為她擔憂你無法自控的話會有什麼後果,而那種後果現在看來很有可能出現。你肯定曾經用某種辦法平息了她的擔憂。你或許不曾明言,但依我判斷,你是負有義務的。」
扎敏答道:「當然有,就是烏巴爾,他是南邊那個大領主手下的牧羊人。那個大領主是國王的親戚,我們叫他『綿羊領主』。」
阿勒達瑞安聞言無地自容,因為他曾不顧一切地對父親說了氣話,現在她說話時卻是懷著愛。那年他沒有出海,但他既不安心也不快樂。「看不見陸地她就會死!」他說,「可再多看看陸地,我就快要死了。那樣,倘若我們還想共同度過任何歲月,我就必須自己走,而且要快。」因此,他終於為春天出航做好了準備。島國的居民得知他的舉動,惟有探險者們感到歡喜。他們駕著三艘船,在四月(Víressë)出發了。埃仁迪絲親手把歐幽萊瑞的長青枝掛在帕拉爾蘭的船頭,直到它消失在新建的巨大港口堤牆之外,才落下眼淚。
阿勒達瑞安深受外祖父維安圖爾寵愛,他經常到羅門娜狹灣南側維安圖爾的家中居住。那座房子有專屬的碼頭,總有很多小船泊在那裡,因為維安圖爾能走水路就決不走陸路。在那裡,阿勒達瑞安從小就學會了划槳,之後又學會了駕駛帆船。不等完全成年,他就能指揮一條人手眾多的船,在各處港口之間航行了。
阿勒達瑞安大為吃驚,僵立了片刻。他本來故意致力於點燃國王的怒火,並且已準備好面對這怒火,而現在他茫然失措了。接著,就像一陣突如其來的風從出乎意料的方向掃過腳下,他在父親面前雙膝跪倒,垂下了頭,但過了片刻,他又抬頭大笑出聲——但凡得知異常慷慨之舉,他都總是這樣反應,因為他為之由衷地感到喜悅。
阿勒達瑞安說:「要是我們的船哪裡的海岸都不去,也不能尋找未曾見過的事物,那麼蒙受恩典又有什麼意義?」
「我心中疑問太甚,無法定奪。是著手準備,還是放手不理?若是準備參加目前仍然僅在猜想之中的戰爭,便要在正值和平之際訓練工匠與農夫去流血作戰,把鋼鐵交到貪婪的軍官手上,他們只愛征服,將殺戮當作榮耀。他們可會對一如說,『至少死者當中有您的敵人』?不然,就要袖起雙手,與此同時放任朋友不公地死去,讓人們在盲目的和平中生活,直到掠奪者攻到門前。到了那時,他們會怎樣做?去赤手空拳地對抗刀劍,徒然死去,還是轉身逃跑,把女子的哭喊拋在背後?他們可會對一如說,『至少我的雙手未曾染血』?
安卡理梅像父親一樣,推行自己的決策時強硬堅定。她也像他一樣倔強,對任何勸誡都反其道而行。她繼承了些許母親的冷靜,又有個人受傷的感受,阿勒達瑞安匆匆離去時掰開她的手、放下她時的決絕,她幾乎但從未真正淡忘,仍記在心底。她深愛著家鄉的山崗,(她說)她一生在遠離綿羊叫聲的地方都無法安眠。但她沒有拒絕王位繼承權,並且下定決心,即位后要做一位強勢的執政女王。之後,她就要依著自己的喜好選擇生活的地點和方式。
「這是種歪曲的說法,」阿勒達瑞安說,「我的妻子熱愛野生的樹木,所以我也同樣可以說,我不願與掌管森林的歐洛米大人分享我的妻子。」
有關埃仁迪絲,據說她上了年紀之後,被安卡理梅冷落,感到孤獨不堪,於是再度想念起阿勒達瑞安。她聽說他不在努門諾爾,而是在外航海(後來證明那是他最後一次出航),但預計很快就會回來,因而她終於離開埃梅瑞依,隱姓埋名地去了羅門娜港。似乎她在那裡走到了生命的盡頭,但這是如何發生的,留下的線索惟有一句:「985年,埃仁迪絲在水中遭遇不測。」
美尼爾都爾繼承王位以後,就不得不離開佛洛斯塔,遷到阿美尼洛斯的雄偉王宮中居住。事實證明,他是一位賢明睿智的君王,不過他始終渴望著可以豐富天文知識的日子。他的妻子名叫阿爾瑪莉安,是位極美的女子。她是塔爾-埃蘭迪爾麾下的王室艦隊統帥維安圖爾的女兒。她本人和島上大多數女人一樣,對艦船和大海並無偏愛。她兒子不像美尼爾都爾,而是更像她父親維安圖爾。
毋庸置疑,「新法」的這些條款之所以記載如此詳細,是因為它們與後來歷代王權更替的歷史息息相關;然而遺憾的是,如今關於它幾乎沒有什麼可講了。
兩年之後,埃仁迪絲懷孕了,隔年春天,她為阿勒達瑞安生了一個女兒。這個孩子剛一問世就很美,並且越長越美。古時的傳說講述,除了末代那位阿爾-辛拉斐爾,她是埃爾洛斯一脈全部後代當中最美的女子。到了初次取名的時候,他們為她取名安卡理梅。埃仁迪絲心中暗喜,因為她想:「現在阿勒達瑞安肯定想要一個兒子,好作為繼承人。他還會與我一同生活很久。」這是因為,她私下裡仍然害怕大海,害怕它會主宰他的心。雖然她竭力掩飾這種恐懼,還會與他談論他過去的探險,談論他的願望和計劃,但他若去他的船屋,或與探險者們久處,她看在眼裡,妒在心中。阿勒達瑞安曾經邀她前去埃雅姆巴爾,但他迅速從她的眼神里看出她並不心甘情願,便再也不曾勉強她。埃仁迪絲的恐懼不是沒有理由的。阿勒達瑞安在陸地上停留了五年後,又開始忙於他作為森林總管的事務,經常離家多日不歸。如今努門諾爾的確有了充足的木材(主要歸功於他的深謀遠慮),但現在人口也更多了,總是需要木料以供建築和製造很多其他物品之用。在那段古老的時期,雖然很多人都有處理岩石和金屬的高超技藝(因古時的伊甸人從諾多族那裡所學良多),但努門諾爾人喜愛木製的器物,既為日常所用,也為雕刻之美。在那時,阿勒達瑞安又一次把未來作為首要考慮,總是在砍伐處重植,若有無主的空閑土地,適合各種樹木生長,他便命人種植培育新的樹林。就是在那時,「阿勒達瑞安」這個名字流傳開來,廣為人知,他以此名位列努門諾爾歷代執掌王權的君主當中。然而包括埃仁迪絲在內,很多人認為他並不愛樹木本身,而是把它們當作能為自己的計劃所用的木材在照料。
「扎敏大媽,有你在的地方都用不著看門狗!」男孩喊道,一聲怪叫外加一聲大喊后,就跳過門,奔下山坡走了。扎敏是個鄉下老婦,談吐無忌,就連白夫人也不能輕易嚇住她。
「願一如不等這樣的時代來臨就召我而去!」他大聲喊道。然後他心想:「唉!我兒的驕傲和我的冷淡,令我們互不理解了太久。但現在,明智的做法將是,我比原定提前把王位傳給他。因為這些事務非我力所能及。
文稿中沒有提到與吉爾-加拉德的聯盟後續如何發展,也沒有提到努門諾爾派出了精靈王在寫給塔爾-美尼爾都爾的信中所請求的援助。實際的說法是這樣:
「唉!」阿勒達瑞安說,「就連我也變得厭倦了大海,我的心已經渴望西歸很久。但事與願違,我耽延了,要做的事很多。而我不在時,一切都不進反退。」
她在那裡欣然迎接了他,他也感到高興,但他隻字不提涉及婚禮之事,儘管人人都以為他來西境的部分目的就在於此。日子一天天過去,埃仁迪絲注意到他如今與人相處時,經常在旁人歡欣時獨自陷入沉默。她若突然看向他,便會發現他在注視她。在她看來,阿勒達瑞安的藍眼睛現在顯得灰暗冷酷,然而她又察覺他的目光中可以說含有一種渴求,這令她的心大受震動。他這個樣子,她從前見得太頻繁了,她擔心這預示著什麼,但她什麼也沒說。努奈絲也注意到了發生的一切,她見女兒這樣,感到欣慰,因為用她的話說,「言語可能揭開傷口」。不久,阿勒達瑞安和埃仁迪絲便騎馬離開,返回阿美尼洛斯。遠離大海之後,他又變得高興起來。他依然沒有對她說起自己的困擾,因為實際上他心中矛盾不已,尚無決斷。
「我這輩子豈不是一直在研究人?」阿勒達瑞安說,「我能隨心所欲地引導他們,統治他們。」
一次,維安圖爾對外孫說:「我的阿納迪爾啊,春天即將到來,你成年的日子亦然。」(阿勒達瑞安到那年四月就滿二十五歲了。)「我心裏有個打算,要好好慶祝一番。我自己比你年長得多,我想我再也不會常有興緻離開美好的家園和努門諾爾蒙福的海岸,但我想至少再去大海上乘風破浪一次,迎著北風,向東航行。今年你和我一起走吧,我們去米斯瀧德,看看中洲那巍峨的藍色山脈和山麓埃爾達的綠色國度。造船者奇爾丹和吉爾-加拉德王都會欣然接待你。去向你父親說說這件事吧。」
烏巴爾的妻子走上前來,阿勒達瑞安握住了她的手。「你可願意收下我贈的此物?」他說,「你給了我一個好人的六年相助,這隻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回報。」他說完,從外衣下的囊中取出了一顆鑲在金環上的寶石,赤紅如火。他把它塞在她手中。「它read.99csw.com來自精靈之王,」他說,「但我若告訴他我把它贈給了何人,他會認為贈得適得其所。」然後阿勒達瑞安就向那裡的人們告辭,騎馬走了,再也不欲在哈爾拉坦家停留。哈爾拉坦聽說他這次怪異的到訪與離去后,感到驚訝,直到鄉間傳來更多消息。
「男人即便有位美貌的妻子,在陸地上也得有事做。」他答道,「樹木有生也有死。我種下的比伐倒的更多。」他也是用輕鬆的語調說的,但他沒有正視她,他們再未討論過這些事務。
「此事國王也許受到了一定的冤屈,」阿勒達瑞安喊道,這時激動起來了,「但您說到的那個人可不是!對她,我至少是說過了,長久又經常——對著不肯理解的冷酷雙耳,就好像一個淘氣的男孩對奶媽說起爬樹,她卻只擔心撕破衣服、耽誤進餐!我愛她,否則我就不會這麼在意。我會把過去記在心中,但未來已不存在。她不愛我,也不愛別的什麼人。她愛的是身在努門諾爾這個布景下的她自己,我則如同一隻馴順的獵犬,在爐火邊打盹,直到她有心去她自己的田野里漫步。但既然獵犬現在顯得過於頑劣,她就要把安卡理梅導入牢籠。然而夠了,不說了。我可否請國王恩准退下?或者,國王可有什麼命令?」
就這樣,第二紀元725年的明媚春天,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早晨,努門諾爾王儲的兒子從島國出發了。傍晚時分,他看到泛著微光的故土沉隱到海平面下,最後消失的是美尼爾塔瑪山巔,映襯著夕陽的餘暉,如同一根黑色的手指。
大船帕拉爾蘭建成后,阿勒達瑞安想要再次出海。美尼爾都爾聞訊大怒,不過在王后的勸說下,他沒有動用國王的權力去阻止兒子。在此必須介紹這樣的習俗:船從努門諾爾出發,駛過大海去往中洲時,一位女子——通常是船長的親人——會在船首掛上「歸航長青枝」。它是從歐幽萊瑞樹上剪下的,「歐幽萊瑞」的意思是「永夏」。埃爾達把那棵樹贈給了努門諾爾人,說他們自己就把它掛在船上,象徵與歐西和烏妮的友誼。那棵樹的樹葉長青,富有光澤,散發芳香,它在海風中茁壯成長。但美尼爾都爾禁止王后和阿勒達瑞安的妹妹們把歐幽萊瑞的樹枝送往帕拉爾蘭停泊的羅門娜,說他拒絕為違背自己意志出發探險的兒子祝福。而阿勒達瑞安聽了這話之後,說:「要是我必須沒人祝福、不掛樹枝就走,那我就這麼走。」
安卡理梅再未提起父親。
長久以來,我都理應向您致謝,因您多次派來您的兒子阿納迪爾·阿勒達瑞安相助,依我之見,如今他是人類當中最偉大的精靈之友。我若已留他為我效力過久,我在此請求您諒解,因我迫切需要的知識——有關人類和他們的各種語言——惟他一人擁有。他曾勇冒諸多危險,為我帶來建議。他會向您轉告我的需求,然而他還年輕,充滿希望,想象不到我的需求有多麼迫切。故此,我撰寫此信,僅供努門諾瑞的國王閱讀。
在此後的某年,塔爾-阿勒達瑞安廢除了執政女王必須婚配,否則就退位的法律(這肯定是因為安卡理梅兩者都不願贊成);但繼承人必須與埃爾洛斯一脈的成員聯姻這一條,從此以後成為習俗流傳下去。
然而安卡理梅最後還是嫁給了哈爾拉卡。一個版本的故事說,哈爾拉卡不顧她的拒絕,堅持追求她,而御前議會敦促她為了王國安定而選擇一個丈夫,結果在埃梅瑞依的羊群中初遇之後沒過多少年,他們就結婚了。但別處說,她單身的時間太長,以至於她的表兄梭隆托援引新法的條款,要求她交出王位繼承權,她隨即嫁給了哈爾拉卡,存心要讓梭隆托氣惱。還有另外一篇簡略的介紹說,安卡理梅身後若是沒有留下兒女,梭隆托便可成為國王,安卡理梅為了斷絕梭隆托的指望,在阿勒達瑞安廢除了這一條款之後嫁給了哈爾拉卡。
您若願聽,您的兒子會把我們的全部理由稟告給您。但總而言之,他的意見是(他的意見向來睿智):攻擊必將來臨,當它來臨,我們應當設法堅守西部大地,那裡仍有埃爾達居住,還有您那一族的人類,他們的心尚未投向黑暗。至少,我們必須在我們稱為希斯艾格力爾的山脈以西的長河一帶保衛埃利阿多,那將是我們的主要防線。然而那道山脈屏障的南方有一處大豁口,位於卡倫納松地區,來自東方的侵襲必然取道此處。敵對勢力已在沿著海岸向它潛行。倘若我們在較近的海岸上控制一地駐紮軍力,就能守住豁口,阻擋攻擊。
王后聞訊感到傷心,但埃仁迪絲對她說:「我的王后啊,您若從精靈之樹上剪下樹枝,蒙您恩准,我願把它送去港口,因為國王並沒有禁止我這麼做。」
「就讓它們自由飛翔。」埃爾達答道,「因為我們已經囑咐過它們,指明了你,它們會留在任何你住的地方。它們壽命很長,相伴終生。也許在你們的兒女的花園裡,會有眾多這樣的鳥兒歌唱。」
王后阿爾瑪莉安從努奈絲那裡了解到發生了何事,擔心阿勒達瑞安會再度出海尋求慰藉(他已留在陸地上許久),便給埃仁迪絲傳話,要她回到阿美尼洛斯。而埃仁迪絲受努奈絲和她自己的心意催促,遵命而行。在阿美尼洛斯,她與阿勒達瑞安和解了。而那年春天,在一如祈爾梅節日到來之際,他們作為國王的隨從,登上了努門諾爾人的聖山美尼爾塔瑪之巔。等所有人都下山後,阿勒達瑞安和埃仁迪絲留了下來。他們眺望遠方,只見下方春意盎然,西方之地島國全境皆是翠綠。在西方,他們看到了遙遠的阿瓦隆尼所在之處閃爍的微光,在東方,他們看到了大海上的幢幢暗影。在上空,美尼爾一片蔚藍。他們不曾開口,因為惟有國王一人能在美尼爾塔瑪高山上開口。但在下山途中,埃仁迪絲駐足片刻,望向埃梅瑞依,望向更遠之處她故鄉的樹林。
「倘若鐵匠在鐵砧前待上五年,那就沒人願做鐵匠的妻子了,」國王說,「而水手的妻子確實很少,她們忍受必須忍受的,因為這是他們的謀生之道與當務之需。但王儲的職業不是水手,他也不受當務之需所轄制。」
「在阿美尼洛斯,我被告知我的妻子在這裏,她還把我的女兒也遷到了此地。」他答道,「看起來,妻子這事我是弄錯了,但我難道沒有一個女兒?」
維安圖爾再也不曾離開努門諾爾出海航行,但他把努美爾拉瑪贈給了阿勒達瑞安。不出三年,阿勒達瑞安就又請求動身出海,航向了林頓,並在外度過了三年。不久之後,他又一次出航,這次航程花了四年,因為據說他不再滿足於駛往米斯瀧德,而是開始向南探索沿海地區。他經過了巴蘭都因河、格瓦斯羅河和安格仁河的入海口,繞過了黝黑的海岬拉斯墨希爾,看見了壯觀的貝爾法拉斯灣,還有阿姆洛斯之地的山嶺,那地仍有南多族精靈生活。
國王自有需求考量,但他若肯垂恩聽取阿勒達瑞安殿下的意見,嘗試加以支持,那麼世間的希望便會增長。第一紀元已成模糊的回憶,中洲的萬物都變得愈發冷漠。莫讓埃爾達與杜內丹人的古老情誼也日漸淡薄。
「大眼睛丫頭,你要是非瞪著看不可,那就看吧!」他說,「你是個漂亮的小姑娘,就是太瘦了。要不要吃點?」他從袋裡拿出一條麵包。
「然而我心已定,」美尼爾都爾說,「御前議會將立即召集起來。」
塔爾-美尼爾都爾懷著關切讀了這封信,但它未能打動他的心。他把信給阿勒達瑞安看,它似乎主要是針對他的。於是,阿勒達瑞安讀了信。國王端詳著兒子的臉,說:「無疑,你很難過。但你還指望什麼?」
美尼爾都爾聽了很難過,他憐憫兒子,但不理解兒子的困擾,因為他本人從不愛船。他說:「唉!可你訂婚了。依照努門諾爾的律法以及埃爾達與伊甸人的正統風俗,一個男人不能娶兩個妻子。你既然與埃仁迪絲有了婚約,便不能與大海成婚。」
美尼爾都爾與阿爾瑪莉安的兒子名叫阿納迪爾,後來以「塔爾-阿勒達瑞安」之名位列努門諾爾諸王當中。他有兩個妹妹愛林妮爾和阿爾米爾,其中年長的愛林妮爾嫁給了哈多家族的後裔歐爾哈爾多,他父親是哈索爾迪爾,與美尼爾都爾交情甚篤。愛林妮爾與歐爾哈爾多的兒子名叫梭隆托,將會在後面的故事中登場。
「這我不懷疑,」美尼爾都爾說,「恐怕你在這裏,在你該在的地方,也會發現是這樣。」
阿勒達瑞安在即位成為國王之後,似乎有大約十八年時間經常離開努門諾爾,在此期間,安卡理梅既在埃梅瑞依,也在阿美尼洛斯度日,因為阿爾瑪莉安太后非常喜歡她,就像縱容年輕的阿勒達瑞安那樣縱容她。在阿美尼洛斯,人人都對她以敬相待,尤其是阿勒達瑞安。雖然她起初想念家鄉的開闊氣氛,感到不安,但她很快就不再局促,並且開始察覺男人以驚嘆的眼光看待她那已臻成熟的美。隨著年歲漸長,她變得越來越任性,覺得陪著舉止如同寡婦、不肯做王后的埃仁迪絲令人厭煩。但她還是繼續回到埃梅瑞依去,既是為了離開阿美尼洛斯隱居,也是因為她想這樣惹惱阿勒達瑞安。她聰明又不懷好意,知道自己是父母曾經競相爭奪的對象,從中看到了消遣的希望。
「什麼事?我還要趕路。」阿勒達瑞安答道,因為這時他的情緒變了,他感到既怒又怨。
「不如說,那只是一些與你自己看法相同的人。」國王答道,「努門諾爾還有女人,並不比男人少。你誠然能隨心所欲地引導你的母親,但除了她,你對女人了解多少。然而有朝一日你必須娶妻。」
在那裡,埃仁迪絲對阿勒達瑞安說:「我在這裏便能安然度日!」
但美尼爾都爾答覆餘下那些千方百計地勸說他改變決心的人:「我下定如此決心,並非不假思索,而我思索時已考慮了你們明智地提出的所有理由。最適合公布我意願的時刻就是現在,而非以後,理由雖然這裏未曾泄露,但人人都想必猜得到。因此,即刻頒布這條法令吧。但你們若是同意,它直到春天的一如祈爾梅之後才能生效。在那之前,我都會執掌王權。」
待到又一年來臨,人人都期待王儲成婚,因為習俗使然,訂婚的時間以三年為限,不應超出太久。那年春天的一天早晨,阿勒達瑞安騎馬離開港口安督尼依,走上了去貝瑞加爾家的路。因他要去那裡做客,而埃仁迪絲已經先去了,她從阿美尼洛斯出發,走的是陸路。他來到那片拔地而起,從北面庇護著海港的大懸崖頂上時,回頭望向了大海。當時正刮著那個季節常有,受到打算航向中洲的人歡迎的西風,波浪頂著白沫,正一排排湧向海岸。就在那時,對大海的渴望驀然間攫住了他,彷彿有一隻巨手扼住了他的咽喉,他的心在怦怦猛跳,呼吸也停頓下來。他掙扎著控制了自己,最後還是轉過身去,繼續上路。他特意選了穿過樹林的路線,當初就是在那片林中,他見到埃仁迪絲騎馬而行,宛如一位埃爾達,那距今已有十五年。他幾乎盼望著再度這樣見到她,但她不在那裡。他被重見她面容的渴望驅使著,從而在天黑前就趕到了貝瑞加爾的家。
從埃梅瑞依回來后第三天,阿勒達瑞安求見國王。塔爾-美尼爾都爾靜坐在椅中等待。他看著自己的兒子,感到擔憂,因為阿勒達瑞安變了,他的面容變得灰暗、冷酷,含著敵意,就像驟然間陰雲蔽日的大海。他站在父親面前,開口時語速緩慢,語調與其說是氣憤,不如說是輕蔑。
「起碼不是這樣,」阿勒達瑞安說,「我對她的期望要高得多。她變弱了。倘若這是我造成的,那麼我著實犯了可恥的過錯。但強者會在逆境中變得弱小嗎?她不該這樣做,即便懷恨或報復,都不該這樣做!她本來應該命令給她備好一座巨宅,要求王后的儀仗,額上戴著那顆星,一派王室風範,盛裝美貌地回到阿美尼洛斯,然後她就可以蠱惑將近整個努門諾爾島國的人去支持她,讓我活像個瘋子或吝嗇鬼。維拉作證,我寧可是那樣,讓一位美麗的王后阻撓我、嘲弄我,也不願我自由地統治,而埃列斯提爾尼夫人卻黯然沒入她自己的黃昏暮年。」
阿勒達瑞安對父親提起了這次探險,並請求一到春天風向合適就啟程,而美尼爾都爾十分不願應允。他感到周身泛起一股寒意,就好像他的心預感到此事的影響將超出他的頭腦所能預見。但他看著兒子熱切的面容,絲毫未露聲色。「我兒,遵從心靈的呼喚吧。」他說,「我會想念你至深,但有維安圖爾擔任船長,有維拉的佑護,我會懷著希望等你歸來。不過,不要迷上那片大地!有朝一日你必須成為這個島國的國王和宗父。」
他們送給埃仁迪絲一對鳥兒,羽毛是灰色,喙和腳是金色。它們向伴侶動聽地鳴叫,長長的一首扣人心弦的歌中,曲調抑揚頓挫,從不重複。但如果一隻與另一隻分開,它們就立刻飛到一起,並且不肯單獨歌唱。
「水手不難取悅。」他說。
阿勒達瑞安望向東方的夜色,陷入了沉默。末了他回答了,但聲音很輕,猶如自言自語:「是美麗的精靈族人?是青綠的海濱陸岸?是雲靄繚繞的山嶺?還是那些籠罩著迷霧和陰影、無從揣測的地域?我不知道。」他住了口,但美尼爾都爾明白他並沒有和盤托出心中所想。因為阿勒達瑞安已經迷上了大海,迷上了駕著孤舟在海上航行,不見陸地的蹤影,乘風破浪,去往未知的海岸與港口。終其一生,他都不曾擺脫那種愛與渴望。
「我只想問,」男孩說,「男人要長到多大,才能像我父親那樣乘船出海呢?」
「大人,您走得比來得還匆忙,」她說,「我希望您(作為一個水手)不是已經厭煩了這座女人的房子,結果連您的事都不辦就要這樣離開。實際上,您是為了什麼事才來這裏?您走之前,我可否了解一下?」
「夠好了。」她說,「你兒子吃得你都認不出來了。不過走吧,自己去找答案!你在你家裡,會比你的船長在這裏更受歡迎。」
安卡理梅,事實就是這樣,我們無法改變。因為男人塑造了努門諾爾:男人,那些他們歌頌的古代英雄——關於他們的女人,我們聽說的就要少些,只是她們在男人被殺時哭泣。努門諾爾本應成為戰後的休養生息之地。但他們要是厭煩了休養生息,厭煩了和平的遊戲,就會很快回去從事他們的偉大遊戲——殺人和戰爭。情況就是這樣,我們被安排在這裏,在他們當中,但我們不必贊同。既然我們也熱愛努門諾爾,那就讓我們在他們毀掉它之前享受它。我們也是偉大祖先的女兒,我們有自己的意志和勇氣。因此,安卡理梅,不要屈服。只要屈服一點,他們就會得寸進尺,直到你徹底拜伏在地。將你的根扎入岩石,面對大風,哪怕它吹落你所有的葉子。
「我不要!」埃仁迪絲說,「雖是提前收到,但我已經有了訂婚信物。我擁有,或者說想要的寶石僅此一顆,而且我還要把它戴得更高。」然後他發現,她已經命人將那枚白寶石像一顆星那樣嵌在了銀質頭環上。應她的要求,他把它戴上了她的額頭。她就這樣戴了它很多年,直到悲傷降臨。她因而以「星額夫人」塔爾-埃列斯提爾尼這一稱號聞名四方。因此,有一段時間,阿美尼洛斯的王宮乃至https://read.99csw•com島國全境都得享和平與歡樂,而古書中記載,在那年——也就是第二紀元八百五十八年——的金色夏日里,獲得了大豐收。
東方有一個新的魔影正在崛起。它並非您的兒子所想,是邪惡人類的暴政,而是魔苟斯的一個僕從在蠢蠢欲動。諸般邪物再度蘇醒。它的力量逐年增長,因為大多數人類正可為它所用。據我判斷,它將強大到埃爾達單憑一己之力無法抵擋的地步,而那一天業已不遠。因此,無論何時看到一艘人中王者的高船,我都心生寬慰。如今,我斗膽向您求助。我懇請您,借給我任何您能撥出的人類力量。
故此:首先為了他深愛的兒子之榮譽,其次為了王國能在這些他的兒子了解得更透徹的事務中得到更好的領導,國王決定:他將即刻退位,將王位傳給他的兒子,他的兒子如今將成為國王,塔爾-阿勒達瑞安。
在那段時期,阿勒達瑞安疏遠了父親,不再公開提起自己的計劃和渴望。但王后阿爾瑪莉安無論兒子做什麼都加以支持,美尼爾都爾也不得不順應事態發展。因為探險者公會人數漸多,所受尊重日增,人們稱他們為「烏妮迪利」,意思是「熱愛烏妮者」,要斥責或約束他們的大船長也愈發不易。在那段時期,努門諾爾人的船造得越來越大,吃水越來越深,終至足以搭乘大批人手和大量貨物,勝任遠航。阿勒達瑞安常常離開努門諾爾,每次一走就是很久。塔爾-美尼爾都爾總是駁回兒子所請,並且給努門諾爾為造船而砍伐的樹木數量設下限制。結果阿勒達瑞安萌生了這樣的念頭:要在中洲取得木材,並在那裡尋找一處港口,以供修繕船隻。他在沿著海岸航行的途中,驚喜地看到了大片的森林。在努門諾爾人稱為「暗影之河」格瓦希爾的入海口,他建起了「新港」溫雅瀧迪。
總而言之,向安卡理梅求愛的人很快就出現在埃梅瑞依,這不僅僅是她的地位變化使然,也是因為她的美貌、她的超然與高傲,連同她的奇特教養聞名遐邇,傳遍了全國。那段時期,人們談到她時開始稱她為埃梅爾玟·阿蘭尼爾,意思是「牧羊女公主」。安卡理梅為了逃避糾纏,在老婦扎敏的幫助下藏到一處農場里,農場位於哈拉斯托尼領主哈爾拉坦的領地邊界,她在那裡作為牧羊女生活了一段時間。她的父母對她此舉反應如何,各版文稿(它們實際上只是潦草的隨筆)說法不一。按照一個版本的說法,埃仁迪絲本人知道安卡理梅在哪裡,並認同她出走的理由,而阿勒達瑞安不準御前議會搜尋她,因為女兒表現得如此獨立正合他意。然而據另一個版本說,安卡理梅的出走令埃仁迪絲憂心,令國王大怒。當時埃仁迪絲試圖與阿勒達瑞安至少就安卡理梅一事達成一定的和解,但阿勒達瑞安不為所動,他宣稱國王沒有妻子,但有一個女兒兼繼承人,以及他不信埃仁迪絲不清楚她藏在哪裡。
「一個男孩,」扎敏說,「要是你曉得什麼是『男孩』。但你怎麼可能曉得呢?他們幾乎全是搞破壞的和貪吃沒夠的。那小子總是吃個不停——倒也不是沒好處。他爹回家時,會看到一個好孩子,但他要是不快點回來,孩子可就要不認識他嘍。這話我說別人怕是也沒錯。」
安卡理梅大怒,因為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她是何人,他騙了她,但他答道:「那不全是實情。我確實曾經處心積慮,要見那位特立獨行到令我滿懷好奇,渴望多加了解的公主。但我愛上了埃梅爾玟,現在我不在乎她會是什麼身份。不要以為我追求的是你的高貴地位,因為你若只是埃梅爾玟,我會高興得多。我只慶幸我亦出身埃爾洛斯一脈,因為我認為如果不是這樣,我們就無法成婚。」
有關安卡理梅在她長大成人的那些年間的經歷,並無明確的說法。但有關她那多少有些模稜兩可的性格和她母親對她施加的影響,疑問比較少。她不如埃仁迪絲那樣古板,天生愛好展覽、珠寶、音樂、讚賞和崇敬。但她對這些的愛好是隨心所欲,並非持之以恆,她為了逃避,把她母親和埃梅瑞依的白墅當成了借口。她某種程度上贊成埃仁迪絲在阿勒達瑞安遲歸后對待他的方式,但她也贊成阿勒達瑞安的憤怒、頑固和隨後把埃仁迪絲無情地從心中抹去,不再掛懷的行為。她對強制的婚姻有種極度的厭惡,婚後也同樣反感任何對她的掣肘。她母親不停地說男人的壞話,實際上,埃仁迪絲在這方面的教導,有個絕佳的例子得以保存下來:
「那就讓春天和夏天從現在開始!」他說。
他們隨即返回阿美尼洛斯,阿勒達瑞安把埃仁迪絲作為未來的王儲夫人引見給塔爾-美尼爾都爾。國王十分欣喜,王城之中乃至島國全境都為此慶賀。美尼爾都爾賜給埃仁迪絲一片埃梅瑞依的土地作為訂婚賀禮,他已經在那裡為她修建了一座白色的住宅。但阿勒達瑞安對她說:「我的寶庫中還有別的珠寶,它們是遠方土地上的諸王所贈的禮物,努門諾爾的艦隊曾經向他們施以援助。我有碧綠的寶石,色澤就像你鍾愛的樹木葉間灑下的陽光。」
埃仁迪絲相信這些話也是說給她聽的。她雖不抱希望,但從那時起,她的一顆心就完全給了阿勒達瑞安。彼時,無論法律還是習俗都不要求王室成員——哪怕是王儲——只與埃爾洛斯·塔爾-明雅圖爾的後代成婚,但埃仁迪絲認為阿勒達瑞安是高不可攀的。然而她此後再未垂青別的男人,並且回絕了所有的追求者。
時光流逝,另一年到來,然後又是一年。那年春天,安卡理梅九歲了。羊羔出生、長大,剪毛的季節到來又過去,炎熱的夏季烤焦了青草,秋季成了雨季。那時,希利瀧迪乘著陰天的風越過灰暗的海,從東方回來了,將阿勒達瑞安送到了羅門娜。消息報到了埃梅瑞依,但埃仁迪絲絕口不提。碼頭上無人迎接阿勒達瑞安。他冒雨騎馬去了阿美尼洛斯,發現自家大門緊閉。他十分吃驚,但不肯向旁人打聽消息。他要先去覲見國王,因為他認為自己有很多話要說。
阿勒達瑞安在三十九歲時回到了努門諾爾,給父親帶回了吉爾-加拉德所贈的禮物。因為塔爾-埃蘭迪爾于次年按照早已宣布的決定,將王位讓給了兒子,塔爾-美尼爾都爾即位成為國王。那時,為了讓父親放心,阿勒達瑞安克制渴望,暫時留在了家鄉。在那段時期,他運用從奇爾丹那裡學到的知識造船,自己又大量創新,並且開始派人去修繕港口和碼頭,因為他總是熱衷於建造更大的艦船。然而他重燃了對大海的渴望,一次又一次地離開努門諾爾,如今他的興趣轉向了單獨一艘船無法勝任的探險。因此,他組建了後來享有盛名的探險者公會,公會吸納了所有最堅毅、最熱切的水手,年輕人紛紛尋求入會,就連來自努門諾爾內陸地區的也不例外,他們稱阿勒達瑞安為「大船長」。那時,阿勒達瑞安不想去阿美尼洛斯,在陸上生活,於是命人造了一艘可以供他居住的船,並因而為它取名埃雅姆巴爾。他不時會乘著它在努門諾爾各處港口之間航行,但它主要還是拋錨泊在托爾烏妮島邊——它是諸海之後烏妮設在羅門娜灣里的一個小島。探險者公會的會所設在埃雅姆巴爾上,他們那些偉大航行的記載就保存在那裡;因塔爾-美尼爾都爾認定阿勒達瑞安播下了不安分和渴望佔據其他疆土的種子,他冷眼看待兒子這些規劃,也不想聽他那些航行的故事。
慶祝結束后,阿勒達瑞安和埃仁迪絲到她家暫住。那對鳥兒又一次棲息在了她的窗台上。最後,他們向貝瑞加爾和努奈絲告別,終於騎馬回到了阿美尼洛斯。因為國王希望自己的繼承人住在王城裡,已經為他們在一片種滿樹木的花園裡蓋好了一座房子。那棵精靈之樹就種植在那裡,那對精靈鳥兒在枝間歌唱。
「等您登上王位,我就老了。」埃仁迪絲說,「與此同時,王儲會住在哪裡?」
阿爾瑪莉安見狀,對他說:「我兒阿勒達瑞安,你定要再次離去嗎?在這片凡世中最美好的土地上,難道就沒有什麼能挽留你?」
阿勒達瑞安騎馬離開哈拉斯托尼后,只走了一小段路,便勒馬對隨從漢德爾赫說:「朋友,無論西境那邊等著你的是什麼待遇,我都不會阻攔你。現在帶著我的感激騎馬回家吧。我想自己走。」
安卡理梅問道:「那麼,這個男孩也有一個父親?」

水手的妻子

於是,美尼爾都爾拆開信讀道:
阿勒達瑞安聞言沉默了,但末了他說:「父親啊,那種感覺又降臨到我身上了。十八年的禁足很長。我在床上幾乎無法安卧,在馬背上幾乎無法端坐,堅硬的岩地傷了我的雙腳。」
那年夏季的一天,一個年紀很小但比她大的男孩到房子里來,給一處遙遠的農場捎口信。他在房后的場院里大嚼麵包、喝著牛奶時,安卡理梅不期然遇上了他。他毫無敬意地看了她一眼,繼續喝自己的。然後他放下了杯子。
於是阿勒達瑞安開始結結巴巴地述說,她則靜靜地坐著聆聽,聽他原原本本地講了他所遇到的考驗與延遲,他說完后,她說:「我要感謝維拉,靠著他們的佑護,你才終於得以歸來。但我還要感謝他們的是,我當初沒有跟你走,因為我定會先於任何長青枝而死。」
「倘若兩條路都有可能通向邪惡,選擇有何意義?就讓一如之下的維拉定奪吧!我將把王位傳給阿勒達瑞安。然而這其實也是一個選擇,因為我十分清楚他會選擇哪條路。除非埃仁迪絲……」
因此,她對塔爾-美尼爾都爾回復:「國王與父親啊,您既然如此命令,那麼我的女兒安卡理梅必須前往。我懇求您顧及她的年齡,務必讓她過上寧靜的生活。至於我自己,我請求您的原諒。我得知,我在阿美尼洛斯的家已被拆毀。當此之際,我不願意做個客人,尤其不願意住進一座船屋,與水手為伍。因此請允許我在這裏獨自生活下去,除非國王意欲也收回這座房子。」
但當安卡理梅快滿四歲時,阿勒達瑞安終於對埃仁迪絲坦承了再次離開努門諾爾出海的渴望。埃仁迪絲沉默以對,因為他所說的,她全都已經知道,言語於事無補。他一直留到了安卡理梅的生日,在那天對她關懷有加。她開心大笑,儘管家中旁人都不是這樣。臨上床時,她問父親:「爸爸,今年夏天你要帶我去哪兒?媽媽講過牧羊場里有座白房子,我想去看看。」阿勒達瑞安沒有回答。次日他就離開了家,外出了幾天。待到一切準備完畢,他回來了,向埃仁迪絲告別。那時,她的淚水不聽話地湧上了眼眶。他見了她的淚,心中難過,卻又為之惱火,因為他已下定決心。他硬起了心腸。「好了,埃仁迪絲!」他說,「我已經留下了八年。你不能把國王的兒子、圖奧和埃雅仁迪爾的血脈永遠困在溫柔鄉里!我又不是去死。我很快就會回來。」
然而第二紀元開始將近八百年後,塔爾-美尼爾都爾命令兒子暫時停止東航,留在努門諾爾,因為之前諸王都是在繼承人這個年齡時立儲,他希望同樣立阿勒達瑞安為王儲。於是,美尼爾都爾在那時與兒子達成了和解,二人融洽相處。伴著歡騰與慶祝,阿勒達瑞安於一百歲那年被立為王儲,從父親那裡得到了「努門諾爾艦隊統帥與港口領主」的頭銜與權力。有位家在島國西部,名叫貝瑞加爾的人,偕女兒埃仁迪絲一同前來阿美尼洛斯參加慶典。王后阿爾瑪莉安注意到了埃仁迪絲的美貌,那是一種在努門諾爾不常見的美。因貝瑞加爾雖然並非埃爾洛斯的王室一脈出身,卻秉承了貝奧家族的古老血統,埃仁迪絲髮色烏黑,窈窕纖秀,眼睛的顏色如她的族人,是清澈的灰。然而當阿勒達瑞安騎馬走過時,埃仁迪絲看到了他,他的英俊外表和出眾風采令她幾乎不曾旁顧。此後,埃仁迪絲做了王后的女伴,也贏得了國王的喜愛。但她極少見到阿勒達瑞安,他一心挂念將來努門諾爾不能缺乏木材,正忙於植樹育林。不久,探險者公會的水手們就變得浮躁不安,因為他們不滿足於接受次級指揮官的領導,從事時間較短、次數更少的航行。阿勒達瑞安被立為王儲六年後,決定再次出海前往中洲。國王雖然允准,但很不情願,因為做父親的力勸兒子留在努門諾爾,物色妻室,做兒子的卻不肯聽從。阿勒達瑞安在那年春天啟程,然而他去向母親道別時,見到了身為王后女伴之一的埃仁迪絲。他端詳著她的美貌,憑直覺看出她身上隱藏著堅強的品質。
安卡理梅來了。她不肯讓男人隨侍,故她所有的使女都陪她前來。她發現那座房子燈火通明,布置成舉辦盛宴的樣子。家中的男人則身穿盛裝,頭戴花環,好似要參加婚禮,每人手中都拿著一個為新娘準備的花環。「來!」哈爾拉卡說,「婚禮已籌備完畢,婚房也準備妥當。但是,既然我們萬萬不能要求王儲安卡理梅公主與一個農場管家同床共枕,那麼,唉!今夜她就只好孤枕而眠了。」由於騎馬回去路途太遠,安卡理梅又不肯無人隨侍就走,她被迫留在了那裡。無論男女,人人都不掩歡笑,安卡理梅卻不肯參加宴會,而是躺在床上聆聽遠處的笑聲,認為那都是針對她本人的。次日,她表面冰冷,實則懷著盛怒騎馬離開,哈爾拉卡派了三個男人護送她。他就這樣達成了報復,因為她再也沒回過埃梅瑞依,她覺得那裡就連綿羊都在嘲笑她。但她此後一直記恨哈爾拉卡,不肯放過他。
美尼爾都爾性格溫和,為人謙遜,比起體力成就,更注重動腦思考。他深愛著努門諾爾這片土地和其間的萬物,但對環抱島國的大海不感興趣,因為他心念所系比中洲更遠——他沉迷於群星和蒼穹。關於一亞和包圍著阿爾達王國的深邃領域,他研習了埃爾達和伊甸人的傳承學識中能搜集到的所有資料。他最大的愛好就是觀星,他在空氣最澄凈的佛洛斯塔(島國最靠北的地區)建了一座塔,夜晚他就在塔上博覽天象,觀察天穹之光的一切動向。
阿勒達瑞安過了六年多的時間,才回到努門諾爾。他發現,就連王后阿爾瑪莉安在迎接他時也更冷淡了,而探險者們不再受人尊敬,人們認為他對埃仁迪絲負心薄情。但他其實並沒打算一去如此之久,因為他發現溫雅瀧迪港口此時已經徹底被毀,大海令他修復港口的全部努力都化為烏有。鄰近海濱的人類漸漸變得害怕努門諾爾人,或公然表現出敵意。而阿勒達瑞安聽到了傳言,說中洲有個君主,憎恨乘船而來的人類。然後,他要啟程歸鄉時,一陣大風從南方吹來,把他遠遠吹到了北方。他在米斯瀧德稍作停留,但當他的艦隊再度出海時,他們又一次被掃去北方,逐進了荒涼冰封的危險海域,遭受了嚴寒之苦。最後,海靜風止,但就在阿勒達瑞安從帕拉爾蘭的船頭熱切地眺望,遙遙看到了美尼爾塔瑪高山時,他的目光落在長青枝上,發現它枯萎了。阿勒達瑞安見狀大為驚愕,因為歐幽萊瑞的樹枝只要有浪花滋潤,從未出過這樣的事。「船長,它被凍死了,」一個站在他身邊的水手說,「天一直冷得要命。我真高興看到天柱。」
水手們認為船長這樣離去是件不吉利的事。但當一切準備就緒,人們準備起錨時,埃仁迪絲來了,不過她並不喜歡大港里的嘈雜忙碌與海鷗的鳴叫。阿勒達瑞安又驚又喜地接待了她,她說:「殿下,我為您帶來了『歸航枝』:它來自王后。」「它來自王后?」阿勒達瑞安問,態度變了。「是,殿下。」埃仁迪絲說,「但是,是我求了她恩准我這麼做。除了您自己的親人,還有別人會為您的歸來欣慰,請早日返回。」
這番忠告確實不曾動搖埃仁迪絲的意志。儘管如此,她卻發現她的心不受意志控制,她的日子過得空虛,更甚於阿勒達瑞安遠遊那些年。因為他仍然住在努門諾爾,然而時光流逝,他卻沒有重返西境。
「只要我當真有心那麼做,我們就能,」安卡理梅說,「我可以放棄王權,獲得自由。但我若真那麼做,我就可以自由嫁給我想嫁的人,而最合我心意的將是烏奈(意思是『無人』)。」
于米斯瀧德交於努門諾瑞王儲阿勒達瑞安殿下之手,呈交阿美尼洛斯的至高王本人
阿勒達瑞安太遲了,或者說太早了。太遲,是因為憎恨努門諾爾的力量已經蘇醒;太早,則是因為努門諾爾無論展示實力還是為了世界再度投身戰場,時九*九*藏*書機都尚未成熟。
「不,不,」美尼爾都爾說,「你把賜予你的恩典當成理所當然了。埃仁迪絲的壽數比你要短,她衰老得更快。她並非出身埃爾洛斯一脈,而她如今已經愛了你很多年。」
經御前議會提議,還規定:女性繼承人倘若過了一定期限仍未婚配,就必須放棄繼承權。除了這些條款,塔爾-阿勒達瑞安又補充了一條:王儲只能與埃爾洛斯一脈的人聯姻,否則就要失去繼承王位的資格。據說,這條規定直接源於阿勒達瑞安與埃仁迪絲的悲慘婚姻和他對此的反思。因為她並非出身埃爾洛斯一脈,壽命相對較短,他相信那就是他們之間所有問題的根源所在。
阿勒達瑞安聞言,硬了心腸,因為這些話令他想起了他與埃仁迪絲經過埃梅瑞依時的對話,他以為她與他父親商量過了(但事實並非如此)。而他向來都是這樣的脾氣:他若認為旁人聯合起來催促他走他們選好的道路,那條路他就偏偏不走。「即便訂了婚,鐵匠還是可以打鐵,騎手可以騎馬,礦工可以挖礦。」他說,「那麼水手為什麼就不能去航海?」
文稿中還表明,「阿勒達瑞安後來的歷次出航,如今並無檔案留存」,但「眾所周知,他在陸地上花費的時間不亞於在海上,他沿格瓦斯羅河而上,直至沙巴德,並在那裡遇到了加拉德瑞爾。」別處不曾提到這次相遇,但當時加拉德瑞爾與凱勒博恩正住在埃瑞吉安,距離沙巴德不遠(見本書第307頁)。
他們一路急馳,在次日傍晚時分抵達埃梅瑞依,人馬都疲憊不堪。夕陽正沉入雲中,山上那座房子在餘暉里顯得冰冷蒼白。他一遠遠看見它,便吹響了號角。
「埃仁迪絲,你從小就是這樣:不能全部擁有,就寧可徹底放棄。」努奈絲說,「可你愛這個人,而他是位偉大之人,不必說還擁有那樣的地位。你不可能輕易就從心中摒棄你對他的愛,除非深深地傷害你自己。女人必須分享丈夫對本行的熱愛,分享他心靈的激|情,否則就會把他變成不可愛的人物。但我懷疑你到底能不能理解這樣的忠告。可我還是感到傷心,因為你已經到了正該成婚的時候。我生了一個漂亮的孩子,本來指望見到漂亮的孫輩。他們若是躺在王宮的搖籃里,我不會不高興的。」
那一整天,埃仁迪絲都獨自坐在房裡,十分傷心,但在內心更深處,她感到冰冷的憤怒激起了一種新的痛苦,她對阿勒達瑞安的愛受到了致命的傷害。她憎恨大海,現在她就連自己一度愛過的樹木也不願再看見,因為它們令她想起了大船的桅杆。因此,她不久就離開阿美尼洛斯,去了島國中央的埃梅瑞依,那裡遠遠近近、每時每刻都能聽到隨風傳來的咩咩羊叫。「在我耳中,這比海鷗的聒噪更動聽。」她站在國王贈給她的那座白墅門前說。那座房子坐落在山坡上,面朝西方,四周都是廣闊的草坪,沒有院牆和樹籬阻斷,與牧場融為一體。她帶安卡理梅去了那裡,二人相依相伴。因為埃仁迪絲只肯用自家的僕人,她們都是女人。她總是想方設法地按照自己的看法培養女兒,並把自己對男人的怨恨灌輸給她。事實上,安卡理梅幾乎沒見過任何男人,因為埃仁迪絲不用儀仗,她為數不多的衛士和牧羊人都在一段距離開外安家。別的男人都不去那裡,只是偶爾有國王派來的信使,而信使也很快就會騎馬離開,因為男人覺得那座房子里有種令他們想要逃跑的寒意,他們在那裡的時候覺得壓抑,說話都半似耳語。
但埃仁迪絲答道:「不如這樣說:『我要徵用兩年,你給不給都一樣。』那就徵用兩年吧!但不能再多了。國王的兒子、埃雅仁迪爾的血脈,為人也應當言而有信。」
阿勒達瑞安聳了聳肩,邁出一步,彷彿要離開。但美尼爾都爾抬手要他注意,接著說:「儘管如此,國王卻不能肯定,他對此事的了解是否足以為如此性命攸關的事務作出正確的決斷,儘管他迄今已統治了努門諾爾之地一百四十二年。」他略一停頓,拿起一張親手寫就的羊皮紙文件,朗聲讀道:
「那個吵鬧的是什麼東西?」安卡理梅問。
於是它們停了歌唱,飛過了樹林。它們在屋頂上空盤旋了三次,然後就向西飛走了。那天晚上,它們棲在她父親家中那間卧房的窗台上,當年她與阿勒達瑞安離開安督尼依的盛宴后就是在那裡留宿。第二天早晨,努奈絲與貝瑞加爾發現了它們,但努奈絲向它們伸出雙手時,它們直飛上天,逃走了。她望著它們,直到它們變成陽光中的小小斑點,加速飛向大海,飛回它們的故鄉。
製造者的巧藝使然,它棲在船頭,作勢欲飛,彷彿要準確無誤地飛向某個遙遙發現的目標。「這個標誌將引領我們抵達目的地,」他說,「至於歸程,就讓維拉決定吧,倘若我們的所作所為並未冒犯他們。」
「等到此令公布,人人都將了解我對當前這次傳位的考量。」美尼爾都爾說,「它將使你超然于奚落嘲笑之上,並且不再限制你的權力,如此一來,其餘損失也許會顯得更容易承受。等你成為國王,作為掌管王權之人,你可以用你判斷合適的方式對吉爾-加拉德的信作出答覆。」
第六代國王[塔爾-阿勒達瑞安]身後只留下一個孩子,是個女兒。她成為首位女王[即執政女王],因為當時制定了一項王室法律:國王年紀最長的孩子,無論男女,都將繼承王位。
「我兒,你什麼時候才會給我那位我盼望已久的兒媳?」塔爾-美尼爾都爾說,「現在超過三年的時間已經過去,足夠久了。我很驚奇,你竟能忍得住拖延這麼久。」
於是,令美尼爾都爾和阿爾瑪莉安高興的是,王儲的婚禮定在次年春天舉行,並且也如期舉行了。第二紀元八百七十年,阿勒達瑞安與埃仁迪絲在阿美尼洛斯成婚。每座房屋中都響著音樂,所有街道上都有男男女女在歌唱。隨後,王儲與他的新娘悠然騎馬游遍了島國全境,直到仲夏時分,他們抵達安督尼依,當地的領主維藍迪爾準備舉辦最後一次宴會。西境的居民齊聚此地,既是出於對埃仁迪絲的愛,亦是為他們當中能出一位努門諾爾的王后而感到自豪。
「我懷著感激帶它回來,」阿勒達瑞安說,「為了一顆眾人冷酷中獨存的溫暖之心。」
然後,美尼爾都爾憂慮地想起了身在埃梅瑞依的埃仁迪絲。「但那邊沒有希望(倘若那還能稱為希望)。如此事關重大的問題,他決不會讓步。我知道她的選擇——即便她肯聆聽足夠長的時間,得以理解。因為她心中所念惟有努門諾爾,她想象不到代價如何。倘若她的選擇在她自己的有生之年帶來死亡,她會勇敢地去死。但她會怎樣對待生活,以及別人的意願?就連維拉也正像我一樣,有待發現。」
至尊者在上,願曼威佑護您,為您的帆送去和風。
「與他的妻子住在一起,」阿勒達瑞安說,「在他操勞之餘,如果他的操勞她無法參与。」
「以巴爾,快走!」一個老婦出了牛奶房的門,喊道,「撒開你那兩條長腿,要不你沒到家就會忘了我讓你捎給你娘的口信!」
「你妻子在哪裡,你的家就在哪裡。」美尼爾都爾說,「無論不得已與否,你已對她背約失信。她現在住在埃梅瑞依,住在她自己的房子里,遠離大海。你必須立刻去那裡。」
七年之後,阿勒達瑞安帶著金銀礦石回來了,他對父親講述了航行的經過和自己的作為。但美尼爾都爾說:「我寧願你在我身邊,而不要任何來自黑暗之地的消息或禮物。這不是王儲的職責,而是商人和探險家的行當。我們要更多的金銀有什麼用?除非是用於炫耀,而要炫耀的話,別的東西也一樣適用。王室需要的,是了解並熱愛他將會統治的土地和人民之人。」
「那就讓她起床,與此同時我去找我的馬。」阿勒達瑞安說。
「指出任何一棵你愛的樹,它定會聳立到枯死。」阿勒達瑞安說。
「您難道不愛約扎陽嗎?」她問。
法令頒布的消息傳到埃梅瑞依,埃仁迪絲十分驚愕,因為她從中讀出了國王的譴責之意,而她曾篤信國王是支持她的。她對這一點的理解沒錯,但她沒想到其後還可能有別的更重要的問題。之後,塔爾-美尼爾都爾很快就派人傳來了口信,雖然措辭和藹,實際上卻是一道命令。她被要求前往阿美尼洛斯,並且要帶上安卡理梅公主;她要在那裡至少住到一如祈爾梅,新王加冕的時候。
且看!那即將來臨的黑暗飽含對我們的憎恨,但它對你們的憎恨也不減分毫。倘若我們容它成長至羽翼豐|滿,縱以大海之寬廣,亦不能阻其飛越。
阿勒達瑞安沒有答話。他早早就去了卧室,當時他也確實累了,便撲上床,很快就忘了中洲和努門諾爾的陰影,沉沉入睡。但在雞鳴時分,他醒了過來,感到極為煩惱憤怒。他立刻起身,打算不聲不響就離開房子。他要去找自己的隨從漢德爾赫和馬,騎馬去找他的親人、哈拉斯托尼的牧羊領主哈爾拉坦。然後,他就要命令埃仁迪絲把他的女兒帶去阿美尼洛斯,不想按照她自己的規矩與她交涉。但他出了房子,走向大門時,埃仁迪絲出來了。她那一整夜都沒有沾枕。她站在門檻上面對他。
883年或884年,塔爾-阿勒達瑞安決定重返中洲時,努門諾爾起了騷動,因為此前沒有哪位國王曾離開島國,御前議會沒有前例可循。似乎他們主動請美尼爾都爾攝政,但他拒絕了。不是御前議會,就是塔爾-阿勒達瑞安本人,任命了哈拉斯托尼的哈爾拉坦監國攝政。
「不要問我!」埃仁迪絲說,「我不知道。也許永遠都不會。但別擔心,因為你還有母親,只要你愛她,她就不會跑掉。」
「這麼說,他又走了,離開了她。」努奈絲說。
「目前還沒有,」他答道,「但在阿美尼洛斯確實有美好的事物,一個人在別處、哪怕是在埃爾達的領地上也找不到。但水手都是抱有雙重意願之人,內心總是衝突不休,對大海的渴望仍然挽留著我。」
「我確實愛,儘管我認為你對此心存懷疑。」他答道,「因為我還要考慮它的未來,它的人民的希望與榮光。我相信贈禮不應被束之高閣。」
「你作為王儲夫人,想住在哪裡就能住在哪裡。」阿勒達瑞安說,「而作為王后,你能住在諸多你心儀的那種漂亮房屋中。」
那一年就這樣漸漸過去,阿勒達瑞安既不提大海也不提婚禮,但他經常到羅門娜去,與探險者們為伴。最後,當新的一年開始,國王召他來到自己的私室,父子兩人相處並無拘束,彼此之間的愛也不再蒙有陰雲。
但阿勒達瑞安的全部操勞都付諸東流。他在溫雅瀧迪再次開始的工程從未完成,被大海一點點侵蝕。儘管如此,他仍為很久以後塔爾-米那斯提爾在第一次對抗索隆的戰爭中的勝績打下了基礎。全憑了他的工程,努門諾爾的艦隊才能及時把軍力送到合適的地點——正如他所預見的那樣。敵對勢力已經在增長,山中出來的黑暗人類正在入侵埃奈德地區。但在阿勒達瑞安的時代,努門諾爾人還沒有渴求更大的疆土,他的探險者公會一直是少數,他們受人敬佩,卻很少有人仿效。
安卡理梅于第二紀元892年被立為王儲,時年十九歲(年紀比之前各位都小得多,見本書第230頁);在那時,塔爾-阿勒達瑞安促成修改了努門諾爾的繼承法律。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塔爾-阿勒達瑞安這樣做「並非權謀使然,而是基於私人理由」,出於「他挫敗埃仁迪絲的長久決心」。《魔戒》附錄一(第一篇第一節)提到了這次對法律的修改:
七天之後,御前議會齊聚一堂,塔爾-美尼爾都爾向他們宣布了自己的決定,將文件放在他們面前。還不清楚國王所說的事務是指什麼的眾人聞言,無不大驚。人人都不贊成,懇求國王推遲決定,只有哈拉斯托尼的哈爾拉坦一人例外,因為他尊敬阿勒達瑞安這位親人已久,儘管他自己的生活和喜好都是截然不同。而且,他認為國王的做法是高尚的,若有必要,時機也選得精明。
「那就好。」她說完就轉身進了房子,離開了他。然後兩個使女迎上前來,還有一個老嫗下了台階。阿勒達瑞安進門時,老嫗對另外兩個男人大聲說話,好讓他也能聽見:「這裏沒地方給你們借宿。下山,到山腳的農場去!」
然後他們騎馬走了很長一段時間,都保持著沉默。過了那天,他們就分開了,埃仁迪絲回到了父親家中。她對父親什麼也沒說,但對母親努奈絲,她講了自己與阿勒達瑞安之間的對話。
「維拉賜給我們贈禮之地的時候,並未任命我們為他們的代理人,賜給我們的是努門諾爾王國,並非整個世界。他們才是主宰者。我們來此,是為了摒棄仇恨與戰爭,因為戰爭結束了,魔苟斯被逐出了阿爾達。我曾是這麼認為的,也是這麼被教誨的。
次日早晨,阿勒達瑞安匆匆走了。他抱起安卡理梅並親吻了她,她不肯放開他,但他迅速放下她,上馬離去。之後那艘大船很快就從羅門娜啟航了。他將它命名為「尋港者」希利瀧迪,但它離開努門諾爾時沒有得到塔爾-美尼爾都爾的祝福,埃仁迪絲沒去港口安置歸航長青枝,也沒有派人前去。阿勒達瑞安手下船長的妻子把一大枝歐幽萊瑞掛上了希利瀧迪的船頭,阿勒達瑞安站在那裡,神色陰鬱不安,但他沒有回望,直到暮色中美尼爾塔瑪已遠。
從阿勒達瑞安讀過埃仁迪絲拒絕返回阿美尼洛斯的信開始,故事就只能依靠筆記和潦草隨筆里的零星記載來揣摩了。可即便那些片斷也拼不成一個完全自洽的故事,因為它們寫于不同的時期,經常自相矛盾。
阿勒達瑞安發現埃仁迪絲離開了阿美尼洛斯,感到難過,但他過於驕傲,不肯去找她。實際上,他要想去找她,只能是向她求婚,可他又仍然不願意受到束縛。由於他一走就是將近二十年,他著手去彌補自己長期在外這段時間的疏漏。那時啟動了龐大的港口工程,尤其是在羅門娜。他發現,人們為了建築和製造很多物品,砍伐了大批樹木,但做法毫無遠見,砍去樹后並未植樹取代。他前往努門諾爾各地,視察尚存的樹林。
「不,扎敏,我不留下。」烏巴爾說,「阿勒達瑞安殿下已經准我回家了。這裏一切都好吧?」
「我希望能加以補救。」阿勒達瑞安說,「但世界又在改變了。自從西方主宰釋放力量對抗安格班,外界已經過了將近一千年,那段往昔已被遺忘,或被塵封在模糊的傳說里,在中洲的人類當中流傳。他們又開始不安,無法擺脫恐懼。我極想請教您,彙報我所做的事,以及我認為應當採取什麼行動。」
但別處闡述的新法與此不同。最清晰完整的版本首先聲明,後世所稱的「舊法」實際上並非努門諾爾人的「法律」,而是一項沿襲下來的習俗,還未曾有過需要質疑它的情況。根據那項習俗,王位由君主的長子繼承。不言而喻的是,如果君主沒有兒子,那麼繼承人就是埃爾洛斯·塔爾-明雅圖爾的男性後裔當中,親緣與君主最近的男子。因此,假如塔爾-美尼爾都爾沒有兒子,那麼他的繼承人不是他的外甥維藍迪爾(他姐姐熙爾瑪莉恩的兒子),而是他的堂侄馬藍圖爾(塔爾-埃蘭迪爾的弟弟埃雅仁都爾的孫子)。但根據「新法」,如果君主沒有兒子,就由他(最年長)的女兒繼承王位(顯然,這與《魔戒》附錄一中的說法矛盾)。按照御前議會的意見,還補充了這一條——她有權拒絕。在這種情況下,根據「新法」,君主的繼承人應是無論父系母系,親緣與君主最近的男子。因此,假如安卡理梅拒絕王位,塔爾-阿勒達瑞安的繼承人就是他妹妹愛林妮爾的兒子梭隆托。假如安卡理梅退位或身後沒有兒女,梭隆托同樣會成為她的繼承人。
阿勒達瑞安找到埃仁迪絲時,她緊盯著他,但沒有上前迎接,而他一反常態,有一刻只站在那裡,無言以對。「請坐,大人,」埃仁迪絲說,「先告訴我您所有的作為吧。這麼長時間,您必定見過了很多,也做過了很多!」
「您才不會,」埃仁迪絲說,「因為您只要動念,就會砍伐任何樹木作為獻給烏妮的禮物。」
「更遠,卻並非更有益。」美尼爾都爾說,「而且我兒阿勒達瑞安,你並不是在『對付大海』。你莫非忘了?伊甸人蒙受西方主宰的恩典才居住在此,而烏妮對我們仁慈,歐西受到約束。我們的船是受到守護的,引導它們的並不是我們自己的手。所以,不要驕傲過甚,否則恩典可能漸漸消失,也不要擅自認定,恩典會澤及那些到陌生海岸的礁石上或黑暗人類的土地上,拿自己的生命無謂冒險的人。」
「他下手真快,」她想,「我本該料到的。他會剝奪我的一切。但我本人他休想支使,儘管那是借了他的父親之口。」
「很快?」她說,「但歲月不饒人啊,你不可能把它們隨身帶回來。我的壽命比你的要短。我的青春正在逝去,可我的孩子們在哪裡,你的繼承人又在哪裡?我的床已經冷了太久,近來也冷得太頻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