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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九里山(一)

第七章 九里山(一)

"二百多公尺。"
夜裡三點鐘,周大勇指揮的部隊摸到一個小村子里,突然打響了。敵人一聽槍響,亂成一團,人踏人,馬踏馬,鬼哭狼嗥地亂呼喊。
他們一陣翻出一陣過溝;好大的山好陡的坡啊,戰士們爬著上,溜著下。
趙勁和李誠聽見噝噝的嘯聲,兩個人很習慣而機警地卧倒了。
趙勁的眼睛又嚴厲又冰冷。他盯著周大勇和王成德。對李誠說:"就這麼干吧!我剛才給他們談過了。"
周大勇和王成德領著戰士們正在挖工事。戰士們一面站在泥里挖掘,一面排水,還急切地談論什麼。有的戰士換班下來,便蹲在泥水中抱住膝蓋睡覺,鼾聲呼呼響。這時候,即使敵人炮彈落下來,火光衝天,也休想打斷他們的睡夢。
他的樣子,他的一舉一動,都給了戰士們一種又奇妙又巨大的力量。
李誠說:"張培,你必須去休息--我說過有一百次了!"
李誠說:"對呀!這樣遠問口令連你也聽不清回令!"
他帶上部隊上了山以後,猛地,聽到左面山頭上打得很激烈。他很疑惑,可是他還是帶上隊伍,繼續向原來約定的會合地點跑。突然,他碰見一個通訊員。
周大勇沒吱聲,他的臉齊脖根紅了;慚愧的感情,在襲擊他。
李誠摸摸戰士的衣服,衣服讓雨水淋得透濕。他彎下腰,又摸摸一個戰士的光腳丫子,啊,那腳丫子涼冰冰的。李誠不禁心疼起來了。他說:"告訴你們連長,要他派人送點麥草來,鋪在掩體里。"
張培說:"不,再好的東西也咽不下去!大勇,悄悄給你說一句話,我累得要死!簡直不敢想到病,一想就半步也移不動了。我有一陣獨自捉摸:我要是躺下去不能再給黨工作,那夠多難過啊!我過去為什麼不把一分鐘當一年使用?啊!大勇,一個人趁自己精力旺盛的時候,就應該盡量為黨工作。是嗎?"
陳旅長盯住掩蔽部的牆壁問張有強:"你講講,到底有好大的困難?"
兩個黑影出現在三連的陣地上。
陳旅長眼光溫和了,他說:"你們團黨委要讓每個同志確實了解:我們敢於取得勝利,也善於取得勝利!"
他倆順著一條電光形交通壕,走到本團左翼的陣地前沿。
雨還是不歇氣地下著。周圍的山鬥上,敵人亂喊亂叫,盲目地射擊。周大勇率領部隊,往溝內插了一二里路又和敵人幹起來了。戰士們邊打邊走,直向敵人陣地縱深戳去,慢慢地敵人的喊聲、射擊聲落在他們的後面了。
"真痛快!晚上咱們分手以後,我們爬到一個山頭上,嘿,摸到敵人的炮兵指揮所,手榴彈披頭蓋腦地往敵人頭上澆,一陣好揍啊!狗雜種,他可犯到我們手裡哪!告訴你,昨晚上我要不是怕違背營長的命令,就還要往敵人陣地縱深插哩!"
"堅守九里山配合陳賡兵團作戰!"
衛剛猛烈反對:"萬萬不行。照你的意見辦,那不是把原來的計劃都推翻得一乾二淨?"
馬全有生硬而倔強地問:"那怎麼辦?"
周大勇說:"教導員,你吃點東西吧。"他指著腰裡的東西。"雖然只能吃個半飽,但是這也算最好的早飯。"
周大勇拔了根嫩草,在嘴裏嚼著,盯著石壁,籌思了好久。他說:"戰鬥中,在一定的時間一定的條件下,最危險的地方也會成為最安全的地方。我們再朝北插,再朝敵人陣地縱深插。這,看來冒險,實際上比這裏更能有力地打擊敵人,還比較安全。"
趙勁說:"你喊得很威嚴。軍人就要有這股雄偉的勁頭。
馬全有一巴掌,把那傳令兵打得滾到地下,卸掉他的槍。
"不讓敵人前進一步!"
那個戰士說:"要讓敵人聽見就糟了。"
周大勇說:"除了給戰士們交代任務,還有什麼要準備的?全部家當都隨身帶著,說走,提起腳就走咯。"
"算不了什麼!"
敵人五六萬人從米脂城北的無定河邊全線潰逃開始了,沿途修建工事,輪番掩護退卻,準備逃回延安。……
戰士們一連翻了五六架大山,漸漸地,敵人在山頭上燒起那一行一堆的營火,落在部隊後面了。
周大勇衝到窯洞門口,眼一掃,就看見一個軍官模樣的人坐在那裡喘息不定地罵:"豈有此理!豈有此理!這是什麼掩護隊伍呀!快,快,快派人到山頭上去看。也許是我們的人發生誤會打起來的!慌什麼!……你這個衛士,是飯桶!你把我的皮包丟了。皮包里有一斤來的餅子,你丟了叫我怎樣活哩!"他把那衛士踢了一腳,又雙手搓著,來回急急地走動,像站在燒紅的鐵板上似的。"簡直是風聲鶴唳……西安不保,延安更難說,而我們的大軍又被堵在這裏,……前去不能,後退無路……我們不被打死也要全部餓死在這裏!"突然,他尖銳地喊叫:"誰讓我們來這裏送死?誰讓我們來這裏送死?……
陳旅長到了趙勁團的指揮所。這時他臉色鐵青、冰冷。他問:"張有強?"
李誠告訴通訊員:"第一連離這裏近。你去叫周大勇同王成德來,並且要他們把第一連的部隊從火線上撤下來。"說罷,他就朝旅指揮所所在地跑去。
趙勁端錚錚地站在交通壕上邊,眼裡閃著激怒的冷光,望著左面霧騰騰的高山頭,那裡槍炮聲熾烈地吼成一片。他回過頭,臉色陰沉沉地說:"你們的人呢?"
參加會議的幹部們來齊以後,周大勇把敵情分析了一番,便問:"下一步怎麼辦?"
趙勁把當前的敵我情況和派部隊到敵人中間去作戰的任務講了以後,說:"王成德,你留下幫助你們教導員指揮第一營。"他又對周大勇說:"你帶三個連隊插到敵人中間去活動。"
張有強原來是趙勁團的一參謀。自從沙家店戰鬥中團參謀長衛毅犧牲以後,他就代理團的副參謀長。
"真是!讓我怎麼說呢?"李誠氣憤地把帽子扯下來,擰了擰水,又戴上。他低著頭,撲嚓撲嚓踏著泥水,走得挺快。他讓一個騎兵通訊員把馬交給張培騎,便朝前邊走去了。二
戰士們高興地順著戰壕往左右傳:"團黨委批准我們給自己碉堡起的名字!"
上校副參謀長,看著那對準他的槍口,頭在發昏九九藏書。他說:
張培微微一笑,說:"四二號!劉營長負傷以後,營部就是我一個人,我忍心丟下工作去休息?"他看看政治委員和周大勇,又抹抹臉上的雨水,說:"戰士們當中,生病的人也不少啊!我能咬住牙,他們也能咬住牙。鬥爭這樣緊張,躺在病床上是很難活下去的!"
李江國站得梆硬溜直,喊:"報告,全拖過來了!"
周大勇乍地一愣,像是有什麼非常嚴重的事情落到他頭上了。
"我站在這裏危險,你站在這裏還不是一樣危險?"趙勁凝視前方說。"你們要注意觀察,還要搞清友鄰部隊的位置和你警戒的範圍。"他沉思了一陣,又說:"警戒還要往前伸!"
周大勇再三盤問了俘虜,分析了情況,便決定去襲擊敵人。他帶上戰士們,爬上一座高山。他們四下一看:南面槍炮聲很緊,北面有敵人燒起一堆堆的火,東面和西面照明彈一顆跟一顆劃過夜空。敵人搞什麼鬼喲!
那人跺腳,叫:"快一點!參謀長急死了,祖宗三代地咒罵你們。快走!"
"沒有!"
陳旅長鐵一樣的下巴,微微顫動。他直盯著張有強,眼裡射出兩股嚴厲的光。他說:"人很少,抽一個營出去活動,我們團就很難作戰。可以這樣說嗎?"
趙勁問:"剛才不是還打槍么?"
帶班的幹部說:"前邊的壠坎上已經伸出了一個小組。"
一個鐘頭以前,陳旅長打來電話,要趙勁團派一個營插到敵人中間的地區去活動。恰好張有強在團指揮所接電話。當時,他一再強調困難,說抽不出人。最後陳旅長嚴格地批評了他,他才磨磨蹭蹭地接受了任務。
周大勇他們襲擊敵人中,看見有一股敵人亂七八糟地向溝北一個小村子跑。他帶著戰士們緊緊地追趕著敵人。突然,山坡上跑過來一個人,喊:"嗨!你們是不是掩護部隊?"
通訊員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壞了,周營長!我們王連長帶的部隊,跟敵人增援部隊粘到一塊啦,現在撤不下來。"
趙勁想:"抽一個排他就那麼心痛!是咯,也怪不得他,現在一個戰士頂十個用,他手裡的人的確不多啊!"他臉色依然嚴厲地說:"不要發愣!第一連現在算是人數頂多的連隊。"
趙勁像是有什麼話礙口說不出,過了一陣,他說:"周大勇!一營現在人不多,你把一連帶走,那就更成問題咯。因此,第一連還要抽出一個排留下。"
"七○一,算不了什麼!"
雨越下越大了,滿山頭上霧騰騰的,十來公尺以外什麼也看不清。槍聲、炮聲一陣一陣地轟響著。
"口令!"遠處傳來雄壯的喊聲。
周大勇手在空中壓了一下,說:"衛剛,沉住氣!"他邊思量邊說:"這裏朝西南走二十多里就是九里山,我們在這裏活動能直接配合九里山的主力部隊作戰。可是九連連長也說得在理,你嘗著個甜頭,就啃住不放,那是要吃虧的。"
這時周大勇、王成德聽說團首長來了,就急急地趕來。
趙勁問:"全排都拖過來了么?"
趙勁說:"對呀!那麼你為什麼七八十公尺遠就大聲問口令?"
一個參謀把一幅作戰地圖鋪在地上。陳旅長,一條腿跪下去,雙手撐住地,眼睛盯著地圖。過了一陣,他抬起頭,低聲說了幾句話。又拿出煙盒,抽出一支煙,把煙的一頭在煙盒上用力地磕了幾下,吸著,沉思著。
周大勇站在崖邊,順著那個敵人軍官奔跑的腳步聲,"叭"的打了一槍,接著就有"啊呀!啊呀……"的呻喚聲傳來。周大勇順著那呻喚聲再給了一槍。
"好遠?"
我們也是急得找不見他呀!走,他在哪裡?你帶我們去!"他拍著那傳令兵的肩膀,老兄老弟地瞎扯起來。
周大勇抓住他的領口往後一推,往前一拉,用駁殼槍對準他的鼻子,喊:"要死,我立刻敲掉你;要活,就乖乖的把你們所有人員集合起來。"這聲音,充滿威脅和可怕的力量。
周大勇手一擺,六連連長衛剛指揮戰士們爬上窯頂。他便帶領馬全有等人,直向一個點著燈的窯洞中衝去。
戰士們從白天到黑夜,從黑夜到白天,不歇氣地急行軍。
敵人盲目地射擊,冒詐地吶喊:"你們上不來!"其實,他們什麼也沒看見。
那個敵人軍官,不知道對他眼前的情形不相信還是故意裝模作樣,反正他頭上儘管流冷汗,可是臉色越來越傲慢。
李誠說:"旅首長指示:讓周大勇暫時代理營長職務;馬全有暫時代理一連連長職務。"
"要他馬上回來!"
這就是,一個政治工作者,當他看到共產黨人用全部心血、精力傳播的思想變成了不可戰勝的力量的時候,產生的一種愉快和自豪的感情。
陳旅長淋著雨、踏著泥漿,走得很快。他的衣服上濺上了很多泥巴。日夜慘烈艱苦的戰鬥,熬得他臉色黃瘦。他的絡腮鬍子長了半寸多長,鬍子上滴滴的水點往下落;缺乏睡眠的眼裡布滿了紅線。他總是樂觀的充滿精力的,彷彿讓人覺得,疲勞、艱苦、飢餓、淋雨、冷凍總不能制服精力旺盛的人。
周大勇帶著三個連出發了。戰士們扶著,拉著,滑下了九里山。他們從九里山西邊一個山坡溜下去,然後向東北拐,想從敵人陣地的結合部,插到敵人中間的一片山區去。
第一營教導員張培,把他的馬讓給有病的戰士騎。他步行著,衣服讓雨打濕,貼在身上,他的臉又瘦又黃;打擺子病又犯了,渾身不停地發抖。可是他還不斷地給指導員們吩咐什麼,還強打精神鼓舞戰士們前進。
趙勁和李誠含糊地答應了一聲口令,就彎下腰,忽忽忽地跑到哨兵身邊。
深更半夜了,戰士們眼皮上墜了千斤石,腿像兩根木椽,腳底板熱辣辣地發脹。他們的腿機械地向前邁進。有的人,眼一閉睡著了,腳虛踏一下又驚醒了。有的人還邊走邊做夢:夢見自己沖入敵群投出幾顆手榴彈;夢見敵人飛機俯衝下來,亂箭似的發光彈在飛;夢見炊事員煮了一鍋熱騰騰的土豆,給大夥均分……直到自己的頭,碰到前邊人的背包上,這才把夢給打斷。
趙勁嚴肅親切地把周大勇瞅了好一陣,就跳出交通read.99csw.com壕,對第一排戰士們喊:"來!"他率領戰士們,向那煙霧滾滾的左翼陣地上,飛一樣地跑去了!五
"得啷啷啷……"電話鈴尖銳地叫起來。趙勁拿起耳機,聽見二營副營長急迫的聲音:"四一號,敵人把力量統壓在我們頭上了!我們已經打退了敵人七次衝鋒……人員少,彈藥送不上來……營長左臂掛花……叫他下去,他把我罵得好慘……四一號,給我們一點部隊,一個班也好。"
他倆向左前方走了百十公尺,就停住腳頂著黑夜和細雨,注視九里山北面的敵人陣地,默默不語。長城外刮來的風,卷著他倆的衣襟。他倆除了有時看見敵人機關槍吐的火舌以外,其他東西根本看不見,可是還是一動也不動地望著。李誠想:
周大勇說:"是啊,盡量把工作責任往自己肩上擔,你越擔的多,就證明黨的事業越需要你。不過,為了更好的為黨工作,現在你應該去休息。"
趙勁把周大勇看了一眼,他的眼色沒變臉沒動,可是心裏卻感情洶湧,是咯,他們除了身上的破單衣、背包和日夜不離身的武器以外,確實再沒有別的什麼東西。今天是這樣,多少年來都是這樣!
自從戰鬥開始,陳興允跑遍了九里山上本旅堅守的各個陣地。有時他整夜價,從這個營、團指揮所跑到那個營、團指揮所,查問著、命令著、吩咐著。他用簡單鋒利的話句,把一切有疑慮的人,都激發起來了。有時候他突然出現在戰壕里,出現在衝鋒出發地,出現在炮火激烈的地方,嚴峻而昂奮地指揮那場惡戰。
李誠離開一連的陣地,向左前方走,碰見了團長趙勁。
九里山是咸榆公路的咽喉,敵人逃回延安必經的道路。戰士們一登上九里山,就頂著大雨構築工事。
一個戰士指著正前方說:"剛才,那邊機槍打了幾槍,又打了五發信號彈,還有人晃著手電筒亂跑。"
周大勇和王成德肩並肩作戰好幾年,相互救過命。就是現在,有必要的話,他倆都能為救對方而慷慨地拿出自己的生命。可是,當他倆彎下腰進入掩蔽部的一眨眼工夫,趙勁就察覺到:如果這戳到敵人中間去活動的重大任務,不是由上級決定,而是徵求周大勇和王成德的意見,看誰願意去,那他倆是誰也不會對誰讓步。儘管這種心情從他們的舉動上看來,並不那麼顯眼。
陳旅長說:"趙勁,我已經說過了:你們今天晚上要派一個營插出去。"他指著九里山正北一片山地,說:"插到敵人中間去,積極向敵人進攻,配合正面阻擊部隊打擊敵人,延遲敵人南逃的時間。這樣,我們彭總率領的主力部隊,才能插到延安附近擺好陣勢,打擊敵人;我陳賡兵團的大軍才能大放寬心地在豫西擴展攻勢。"
戰士們很快就把敵人的武裝解除了。
衛剛說:"是嘛,我缺少股耐性。為這,李政委沒有少克我!我哥也沒有少克我!"提起他哥哥衛毅,他臉色突然變了,顯露出悲痛的神情。
現在周大勇眼裡,常有嚴峻的神色。這神色和他二十四歲的年紀很不相稱。好像他在戰爭的道路上提前成熟了。如今,他彷彿能在轉眼的工夫,準確地預測出某些重大事情的艱難、複雜和變化,並且可以掌握它。他的一舉一動已開始隨經驗的確信,顯露出冷靜的特點。身體里飽蓄著生命力。這生命力使他獲得了很難估量的膽識和魄力。
敵人的傳令兵把周大勇他們帶進村子里一個小院牆邊。
周大勇腦子一轉,說:"是的。,你是不是旅部的傳令兵?來,抽一支煙。"他不慌不忙地吹著口哨,向敵人跟前走去。
九里山南北都是小川道。咸榆公路從北邊的小川道爬上山,又彎彎曲曲的向南邊川道里伸展去。這一帶的山看不出分明的脈絡,一眼望去,儘是起伏的山頭。九里山像是一條東西橫著的山樑。這條山樑,比起周圍的山樑來,算是又高又平的了。
敵人啪啪打了十幾槍。
戰士們的衣服讓汗水浸濕了;濕衣服涼冰冰地貼在身上,冷得上下牙齒直磕碰。
陳旅長邊走邊高聲向戰士們打招呼:"同志們,困難嗎?"
趙勁臉色嚴峻,那由心裏湧上來的難過爬上了嘴角。他說:"旅長!我想,你是知道我們有勇氣正視自己的錯誤!"
趙勁正在謀算天明后的戰鬥。他想象著:敵人的攻擊開始了……自己的火力按住了敵人,戰士們跳出戰壕,撲向敵人。……
周大勇坐在山崖下,深深地謀慮什麼。他旁邊坐著一連代理連長馬全有。馬全有靠在石頭上,睡著了。周大勇的眼光,有時落到他臉上。
趙團長和李政委順交通壕向本團指揮所走去。
周大勇得到馬全有他們解決了敵人掃清前進道路的消息,便帶領戰士們朝北邊山溝猛插|進去。
左邊掩蔽部里,也傳出一陣陣的聲音:有的人提出立功入黨,有的提出了打擊敵人的辦法。右邊掩蔽部里,有的戰士一根一根地擦著洋火,趁光亮艱難地寫挑戰書;有的正在討論立功計劃,漸漸地,熱烈的發言變成了英雄的宣誓:
這裏跳過一條小溝就是敵人陣地。
趙勁和張有強跟著走出來。
趙勁立刻就給三營指揮所打電話。
李誠站在交通壕叉口,望著北面黑突突的山頭。他沒有覺著涼絲絲的雨水順脖子往下流,心頭掠過一種強烈的感情。
趙勁和李誠摸下壠坎去,那裡三個戰士趴在掩體中,端著槍盯著前方。趙勁、李誠檢查了工事。工事作得很好:很牢靠,又能發揮火力。
過去,周大勇得到了別人得不到的艱苦任務,眼睛高興地閃亮,心裏翻騰著戰鬥的歡欣,恨不得馬上就走。可是,目下他要指揮三個連隊的事,使他必須深思遠慮,使他心情沉重。
拂曉,雨停了一陣,可是吃早飯時光又稀里嘩啦下大了!
張培和周大勇肩挨肩走著。周大勇腰裡的皮帶上,吊著拳頭大的一塊東西。他不停地摸著它。昨天晚上部隊大休息的時候,地方幹部和群眾千辛萬苦地給部隊搞來一些雜糧和酸菜。炊事班立刻就煮飯。戰士們剛聞到飯的香味,又奉命出發。於是,大夥就把那黑豆、高粱、穀子和酸菜攪在一塊煮成的稠疙瘩飯,用手巾、破布包起來吊在皮帶上,準備隨時拿來充饑。
周大勇知道自己處在好幾萬敵人中間,時刻有被包圍的可能。他放不下心,也睡不著覺,在溝渠里來回走動,籌思著種種事情。
周大勇端著扳起機頭的駁殼槍,兩腿微微叉開站著,像在地下扎了根。他那對兇猛的眼裡射出兩股劍一樣的冷光。
周大勇走在部隊最前面。未來的戰鬥、勝利的希望、英雄的榮譽,在周大勇心裏激起了一種劇烈的興奮心情九九藏書。可是他儘力壓制這種感情,集中思想,預測著這次行動中可能遇到的困難。
可是哨兵發現了動靜,多少公尺遠才低聲問口令呢?這問題請你們連長給你講,因為這是他的責任。"
周大勇正要派幾個戰士把本連隊捉的俘虜送下山去,猛抬頭,看見陳旅長走來。
離團指揮所百十公尺的地方,槍聲、喊聲正熾烈地攪成一片。突然,李誠咕哩咕咚地跳進交通壕里,然後一縱身鑽進了掩蔽部。趙勁問:"敵人照顧你咯?"
他熱情地看周大勇,希望他支持自己的意見。而周大勇卻望著紅泥溝渠,在頑強地思量什麼。
突然,團政治委員出現在張培和周大勇身邊。他像從土地里陡然鑽出來似的。真怪,到處都有他在場。打仗的時光,你在彈藥所碰見他,在衝鋒出發地看見他。宿營的時光,你在炊事班碰見他,在戰士睡的窯洞邊看見他。行軍的時光,你又在每個戰士身邊看見他。
趙勁說:"到三營去了。"
起勁看了看手錶,問:"周大勇,你還要作什麼準備工作嗎?"
李誠跳在工事中和一個排長談話。
米脂縣以北的山區,人煙稀少,糧食很缺;這會,秋雨又三天兩頭不歇氣地下。蔣賊軍,人無糧食,馬無草料,俄得要死,凍得要命,又膽顫心驚生怕和三十六師落了一樣的下場。正在敵人這要命的節骨眼上,陳賡兵團,突然強渡黃河,打到豫西,向敵人展開猛烈攻勢;洛陽危急,潼關吃緊,胡宗南的老巢西安,像一隻快沉的破船,在風雨中飄搖。
王成德和李誠在談什麼。周大勇聽見那個戰士和趙團長談話,他就不吭氣地站在一旁。
電話鈴響了。李誠抓起電話耳機,聽了一陣回頭對趙勁說:"旅首長要我立刻去旅指揮所。"
周大勇把情況搞清了:山頭上有敵人一個營,半山腰有敵人兩挺重機槍緊緊地封鎖著這個溝口。
天黑地暗,大雨嘩啦啦倒下來。
趙勁低聲問哨兵:"有動靜沒有?"
彭副總司令率領西北野戰軍主力,從米脂以北地區出發,沿咸榆公路以東黃河以西地區,日夜南下,準備趕到敵人前頭,插到敵人防守空虛的延安附近,打擊敵人。另外。鼓總命令一個縱隊繞敵人右翼,插過無定河,沿咸榆公路對敵人進行側擊、堵擊,延遲敵人南逃的時間,消耗敵人力量,讓敵人每走一步都要付出重大的代價。
天呀!只要能回到西安,我到街上拉黃包車也行!"他用頭磕牆壁。
張培和周大勇談到戰士們的英勇事迹,談到黨員戰士帶病幫助別人的情形。彷彿,張培不談這些事不想這些事,就寸步難行。
九連連長說:"衛剛,你當連長倒比當指導員更合適。"
敵人軍官被這突然出現在面前的人震愣了。他留神看了一下,還沒有認清來的是什麼人。他嘴一撇,露出黃剌剌的金牙,用那慣於作福作威的口氣說:"我是上校副參謀長。我奉旅長命令在這裏指揮旅部的人員。你是哪一部分的?敢這樣蠻橫!你要造反?"
沒有聲息,人們都在豎起耳雜細聽著動靜。猛的,子彈在頭上日--日--地飛過。風也一陣一陣地刮來。右前方遠處的山溝里有微弱的狗咬聲。
戰士們眼窩深陷,臉黑瘦,渾身是泥。他們頂著雨,光腳片踏著蒺藜、石頭子前進;有不少人走拐了腿。
周大勇讓馬全有押著敵人副參謀長往窯洞門外走,可是剛出門,那個副參謀長往旁邊一滾,順著小路,沿河槽跑了。
馬全有帶領寧金山、寧二子等戰士,端著衝鋒槍提著手榴彈,巧妙地摸上敵人陣地,解決了敵人。
李誠說:"好呀!同志們,告訴你們連長,就說你們給自己的碉堡命了名,我也代表團黨委正式批准你們的命名。"接著,他又想:"命名典禮,真有意思!讓別的連隊派代表到這裏參觀一下才好哩。"
周大勇說:"昨天團里給了我們五個新解放兵;我們又把炊事員、通訊員都放到班裡去了。現在第一連總共才有……"李誠說:"留下一個排吧!正面陣地總是重要的,哭窮也沒有用。"
一切意志和智慧的力量,統統發動起來了。
逃竄了一整天的敵人,晚上宿營在山頭。他們燒起一堆堆的大火。
一個戰士說:"四一號,敵人不停地瞎打。你來,站到我這個掩體里觀察,"他跳出單人掩體。
我軍從敵人燒著火的山下穿過,從敵人的眼睫毛下邊悄悄地向前流去。這樣多的人馬又是這樣輕巧,有嚴密組織的軍隊該是多奇妙的整體啊!"不準抽煙,不準說話。"這一道一道的命令,戰士們都是貼住耳朵往下轉述。說來也言怪,首長們傳下來這命令后,連那馱炮騾子、又踢又咬的牡馬,也都悄悄的不嘶叫了。你要伸長耳朵聽,只能聽見沙沙沙的腳步聲,牲口蹄子圪嗒嗒的響聲,兵器輕微的撞擊聲。你要瞪圓眼睛看,只能看見數不清的黑影子和戰馬鐵掌擊起的火星,還能看見螢火蟲在草叢中亂竄。
周大勇率領部隊向北走了三里多路,前面閃出兩座大山夾著的一條小山溝。敵人不停的向溝口|射擊,防守得很嚴。部隊被阻住了,戰士們都趴在泥水中。周大勇帶四個戰士去"摸情況"。他們在泥水中爬來爬去,突然,碰到了敵人的鹿砦、障礙物。他卧倒,把帽子往腦後一推,擦擦臉上的雨水,腦子裡一盤算,又率領戰士們向前摸去。他邊走邊注意觀察地形;雖然天氣黑咕隆咚,可是他對自己走過、摸過的地形都能很好地了解。因為,一方面,周大勇他們在戰爭中生活慣了,熟悉各種地形;另方面,他們在戰爭中養成一種極敏銳的感覺,而且常常在黑暗中用這種感覺代替眼睛,--在伸手不見拳的夜戰中,他能準確地分辨出哪個是自己人,哪個是敵人。
趙勁問:"多少人?"
李誠從團指揮所摸出來,走到第一連陣地上。
這時,已是十二點半鍾了。槍聲漸漸地響密了。三
我們不會蹲在工事中挨打,防守中會主動向敵人反擊的;反擊中敵人炮火猛烈,炮彈撕心裂膽地爆炸,戰士們趴下了,政治工作者如何使戰士們想起他們的決心、誓言、榮譽,如何使戰士們聽到黨的聲音而勇氣百倍。他說:"敵人是今天下午趕到九里山北面的,他們現在幹什麼?"停了一陣,他邊思量邊說:"老趙,現在敵人的官兵在想什麼呢?"
趙勁瞅了那位參謀一眼,說:"什麼輪番衝鋒,簡直是打擺子!"
趙勁是聽慣了命令聲的read.99csw.com。他具有軍人的心腸和習慣。因此,他對旅長這種爽直、尖銳的責備和那帶著權威、命令的口氣一點也不反感,可是有一種灼|熱的痛苦抓住了他。這種痛苦是那不能原諒自己的責任心引起的。
趙勁給各營打了電話:要每個營抽一個連隊出來,臨時組成一個營,去執行新任務。
周大勇說:"右邊壠坎下面。"
一個戰士用揀來的敵人的手電筒往溝里一照,說:"營長,你打得真准,那上校大人到美國領賞去了!"這時候,周大勇聽到了山頭上我軍掩護部隊發出的撤退信號。他燒掉了敵人的武器、彈藥和行李等,帶上俘虜們趕快上山。他一分鐘也沒耽擱,按時撤出戰鬥。
周大勇瞧瞧張培,只見雨水從張培瘦岩岩的臉上往下淌;只見張培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紅,一陣又發白。疾病在折磨人喲!
趙勁把李江國那又勇猛又老練的樣子瞅了一眼,就跳下交通壕,鑽進掩蔽部。他把電話機搖了兩下,剛說:"二大隊,我馬上……"電話線斷了!他摔下耳機,從掩蔽部鑽出來。
周大勇率領部隊,拂曉時進入九里山東北方向的一條狹小的山溝。除了放警戒的戰士,其他戰士們都鑽在山崖下邊睡覺了。
李誠說:"照顧我是小意思,敵人照顧旅指揮所了。我到他們那裡,旅首長親自率領旅指揮所的人馬,打退了敵人兩次進攻。好熱鬧啊!"
馬全有衝進去,用槍逼住站在窯洞牆角落的敵人衛士。周大勇猛撲上去揪住敵人軍官的領口,差點把他提到空中。
趙勁和李誠相跟上,順著蛇形交通壕向前走去。
陳旅長走出掩蔽部,站在戰壕里,望著北面炮火激烈的地方。
周大勇說:"那,那就抽第一排吧!"
周大勇和王成德氣昂昂地跑步來了。團首長叫他們幹什麼,通訊員已經給他們露了個話頭。他倆興頭滿大地鑽進掩蔽部。
衛剛頭上,脖子上還纏著繃帶。他左手按住腰裡擺動的駁殼槍,從山坡上連跳帶蹦地跑下來。他問:"王連長,昨晚上你們把敵人狠狠地揍了一頓吧?"沒等王連長回答他又說:
趙勁跟上陳旅長打仗有好些年頭了;遠在二萬五千里長征中,他們就並肩出入在炮火中,同志的情誼就牢靠地建立起來了。趙勁深深地知道,你對自己的職務忠實,把任務看得重於生命,旅長就支持你,鼓勵你。一個戰鬥英雄犧牲了,旅長會痛苦得水飯不能入口。當你負了傷,旅長能整夜守著電話機等候醫生報告傷勢,還百忙中騎上馬到醫院看你;他會命令醫生說:"你一定要救活他,黨交給我的無價之寶不是別的而是幹部。"可是你要動搖畏縮,不堅決執行命令,旅長便決不留情的按紀律辦事。想到這裏,趙勁又產生了一種慚愧的心情。他覺得,自己比起旅長那種忠誠堅定來,該多渺小啊!
敵人副參謀長的眼光和周大勇眼光碰到一塊,他不由得後退了一步,兩手垂下,縮著脖子。他看清了,周大勇比他高一頭寬一膀,像一堵鐵牆。他生怕周大勇往前一撲,把他壓碎。
趙勁厲聲喊:"沉著!不給你一個兵,你也要頂住!+H,聽見嗎?"他摔下耳機,走出掩蔽部。周大勇和王成德也跟著走出去。
天空黑沉沉,#*#饔曖窒縷鵠戳恕*戰士們趕到無定河邊,正是夜裡四點半。他們連衣服都沒來及脫,就手拉手*#過了水淹到胸膛的無定河。當縱隊的後衛部隊過河時,天已大亮,山頭上敵人用機槍封鎖河面,有些同志在河心負了傷,水面上浮起一股股的鮮血!
張有強鑽進了掩蔽部,他渾身讓雨淋得透濕,帽檐上滴著水。
李誠鑽到戰士們挖好的一個伏地碉中。他用手電筒照著看:伏地碉的內壁上,戰士們剷平一塊二尺見方的地方,上寫"記功牌"。戰士們都爭著向他報告:"四二號,我們的碉堡叫勝利碉,他們的叫人民戰士碉。我們給這些碉堡命名的時候,還舉行了命名典禮呢!"
大進軍開始了。戰士們漫過溝渠、山崗,從北向南踏著大反攻的路,勇猛地追趕敵人。部隊行列中,飄飛著各色各樣的油印傳單。傳單的內容大致是:胡宗南的命|根|子整編三十六師讓西北野戰軍消滅以後,董釗、劉戡率領的七個多旅,像熱鍋上的螞蟻,擠在米脂縣北邊的山區,團團打轉。
周大勇心裏笑了:這才是送上口的肥肉。他說:"啊呀!
周大勇聲調平靜地說:"好!"
周大勇說:"衛剛!計劃是我們訂的,我們是它的主人,根據實際情況,我們可以修改它。現在就決定部隊向北插他十來里路。好,注意警戒,晚上出發!"六
霎時,一排排長李江國帶著戰士們跑過來。李江國前額上有了三道皺紋,外表上也顯得老成了。他自己也感覺到自己肩上的擔子重了,所以儘力表現得穩重。可是他總時不時地露出那無牽無掛的心情跟那愛說愛笑的習慣。
趙勁說得很簡單,像戰爭中常有的情形一樣:人們用一個簡單的手勢說明很多意思,用三言兩語說清很複雜的思想。
一顆重迫擊炮彈在他們身後爆炸了,火光衝破漆黑的夜空。
馬全有帶著一幫戰士,走在部隊前邊,偵察情況。碰巧,他們在山溝轉彎處,捉住三個敵人開小差的士兵。馬全有從三個敵人士兵口中查明:翻過一條山樑,朝北走五六里是一條大溝。那裡有個叫李家凹的村子里,駐紮敵人一個旅直屬隊;掩護部隊少,非戰鬥人員多,還有很多行李、彈藥。馬全有火速把情況報告給周大勇。
趙勁望著炮火猛烈的地方,頭也不回地喊:"通訊員,喊一連一排過來!跑步!"
周大勇用槍逼住那人,問:"你是什麼人?"
戰士們插到敵人中間的第二天夜晚,周大勇集中力量,襲擊了敵人一次。接著,當天晚上,他又讓三個連分頭去襲擊敵人,各連隊完成任務回到指定地點時,天就亮了。
周大勇把兵力分成三股。他指揮第一連和第六連從東南向西北分兩路戳下溝。九連連長帶領第九連在山頭上擔任戰鬥警戒。
李誠滿身是泥,身上還有硝煙味;嘴唇上裂開一些小口子,滲出了小血珠。警衛員遞給他一茶杯水,他接過來一下子就倒在口裡,下巴上滴著水。
"還有什麼人啊!統打散了。好,照辦!我手邊只有一個衛士班。好,照辦!"接著,又失魂落魄地嘟囔:"天上來的!簡直是從天上來的!"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似地向周圍亂看。
九連連長搖頭說:"有再一再二,可沒有再三再四呀,這一塊地區是不能九*九*藏*書再活動了。……"九連連長的話還沒說完,衛剛就猛站起來,準備反駁人家的意見。
"敵人大概睡覺了。聽,簡直魚不跳水不動!"
九里山阻擊敵人的這個縱隊,能直接參加戰鬥的不過兩三千人,但是這兩三千人要用勇敢、智慧和巧妙的戰術構成一道銅牆鐵壁,阻擊住五六萬敵人,而且要阻擊六七天。拂曉,戰鬥打響了,平均一個人民戰士頂住二三十個敵人的激烈戰鬥開始了。
趙團長有口無心的回答:"嗯。"
日夜急行軍,從敵人側翼趕到敵人前頭的這一支部隊,現在插到綏德縣和清澗縣之間的九里山了。
"天上來的!簡直是從天上來的!"他嘰嘰咕咕地支吾了半天,還是下了命令,把旅部的一百來人集合起來。這幫人裡頭有"政工"人員、軍需人員、軍醫、伙夫、馬夫、衛士等等。
陳興允很喜歡戰士們這充滿英雄氣概的話語。他說:"確實算不了什麼。我們困難,敵人更困難。敵人有的部隊兩三天也吃不上一頓飯。同志們!我們遇到的困難是暫時的,可以戰勝的!"
九里山的正面是趙勁這個團和兄弟部隊堅守著。他們從天黑打到天明,從天明打到天黑。不斷頭的秋雨也是從白天下到黑夜,從黑夜下到白天。
"堅決完成阻擊任務!"
夜更深,天更黑了。有時候,一兩個紅綠的信號彈劃破黑暗的天空,稀疏的槍聲打破了深夜的寧靜。
李誠、趙勁把周圍的地形仔細地摸了一番,貼住耳朵研究了一陣,又返回到本團陣地中回地帶的前端。這裡有的戰士蹲在戰壕中,有的戰士持著槍雄偉地屹立在黑暗中。
趙勁把旅長的意圖告訴李誠以後,說:"今天晚上就讓周大勇帶一個營插到敵人中間去活動。"
九連連長檢查了警戒,從山頂上下來,邊走邊喊:"衛剛,快下來!周營長在等我們!"
旁邊一個參謀說:"敵人全線都在舉行輪番衝鋒!"
路兩旁山坡上的大小石頭,被雨水洗得凈光發亮,像塗上油一樣。溝渠里的路上有很深的泥漿。戰士們一個個都淋得像從河裡撈出來的。他們的鞋子時常被泥漿吸掉;有的人還不停地跌跤。
趙勁轉過頭,對站在他身邊的周大勇說:"我們什麼時候才能隨時隨地教育戰士,在每個工作細節上對黨負責呢?"
一天晌午,部隊趁大雨,攻擊敵人,奪下一個山頭,捉到一批俘虜。俘虜們一個個都餓得皮包骨頭。
他們很快地做起了縱深挺寬的強大工事。山頭上,到處都是炮兵陣地、掩蔽部、伏地碉和像蜘蛛網一樣的交通壕。屋檐吊線的連陰雨,不歇氣地下著。天氣黑鼓洞洞的,人走在這樣的黑夜裡,就像跳進了煙囪。
李誠問哨兵:"我答口令,你聽清了沒有?"
奉彭總命令,從敵人右側前進的這個縱隊,上至司令員下到每個戰士,只有一個念頭:趕到敵人前面去!
陳旅長向炮火猛烈的地方走去。趙勁望著陳旅長的身影,直到看不見。他直挺挺地站在交通壕上邊,聽不見那狂風似的炮火聲,看不見前面的煙霧升騰,也感覺不到雨順脖子往下流;旅長那寬闊、高大的身影彷彿一動也不動地屹立在他面前。四
張有強怯生生地分辯:"確實困難,確實--"陳旅長打斷他的話說:"困難?我們這些人,不是為克服困難而來的嗎?"他望著掩蔽部外面,又聲音低沉地說:"有些幹部遇見的情況,本來困難的要死,可是他不空喊,他想辦法克服困難,他有戰勝困難的氣魄。只有這樣的人,才使人尊敬!"他突然轉過臉來,那鐵鉗子似的眼光又鉗住了張有強。"我們最困難的時候,也是敵人受不了的時候,誰能熬過這困難的最後幾分鐘,誰就是勝利者。你想想,國民黨這些敗兵,聽到身後槍響,心裏是什麼滋味?我們在這裏多頂一天,敵人會餓死多少啊。我們在這裏多頂敵人一天,陳賡同志渡過黃河的部隊,在豫西會有多大的進展啊!為什麼你的眼睛只看到你們團而看不到我們整個的事業呢?"他緊閉住嘴,停止說話。顯然,他在儘力壓制感情,使自己冷靜。他的臉色黑煞煞的,眼睛閃著清冷而剛毅的光。過了好一陣,他又說:"我問你,我們一個人頂著二三十個敵人,如果不用各種手段打擊敵人,還能堅守住這九里山?還能完成六七天的阻擊任務?你認為縱隊黨委指示,派一些部隊插到敵人中間去活動是沒有道理的嗎?……戰士們知道目前忍受這些艱難的意義。因此,他們有無限的勇氣,他們要求用一切方法痛擊敵人,消滅敵人!"陳旅長盯著張有強,盯了足有一分鐘,說:"你沒有戰士們的英雄氣概!"他的聲音為那被壓制的感情衝擊而微微有些抖動。
晚上,周大勇率領部隊悄悄地向北開進。
周大勇命令馬全有奪取敵人的兩挺重機槍,開闢前進道路。他說:"你帶上三四個戰士上去,人多了目標大。你們完成任務以後,立刻通知我,我就不顧一切地拉上部隊往內全有,記住,抓緊時機就是勝利!"
"好。"
趙勁鑽進掩蔽部,打電話把政治委員李誠從陣地前沿請到團指揮所來。
衛剛說:"就照這樣干:白天隱蔽,晚上出來活動,反正在夜戰中,敵人沒有便宜討。瞧,我們總是一出手就消滅他一大堆!"
周大勇把敵人軍官的領口抓得更緊了,心裏又膩歪又好笑。他喊:發什麼懵!我們是人民解放軍。我們的部隊已經把你們包圍了,不怕你插上翅膀飛上天。趕快讓你手邊的旅直屬隊人員在門外場子里集合。你說半個不字,我就砸碎你的腦殼。"他那黑煞煞的臉色,看了叫人畏縮。
趙勁背著手直挺挺地站在工事上。
趙勁接著問:"你說,敵人聽見我們的口令好不好?"
張有強心裏謀划:"我把實際情況講一講,大概旅長就會了解我們的困難。"他很有條理的把本團的困難情況講了一番,最後,總括起來說:"一切都很困難;戰鬥非常激烈。今天光團指揮所的人,就和敵人拚了三次手榴彈!"
李江國向前邁了一步,挺起胸脯,一字一板聲音宏亮地報告:"連我一共七名。"臉上紅彤彤的,神氣十足。他瞧著趙勁的臉,像是表示:"團長,好大的一個排呀!不論和哪個排比起來,也是挺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