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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 暴力的威脅

Chapter 3 暴力的威脅

她沖他笑了笑,「我也是。」
「況且,每次得獎的總是同一撥人。」亞當說。
……「我都十七歲了。」
這也是件小事,並不是我所期望的重要線索。可我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起它們。
我也知道,這個吻也表明,你堅持認為,兇手肯定不會是投放恐嚇信的人。因為,如果真是那人的話,就意味著你沒能保護好珍妮,沒能阻止那人干下更可怕的事。也意味著,這一切都是你的錯。你需要對珍妮凹陷的雙眼和嘴巴,對她長滿水泡的臉龐,對她纏裹著不知什麼材料的雙腿,和她破損的氣管,以及她可能面臨的死亡負全責。
我想方設法穿過層層皮肉和骨骼,努力要回到身體里去。一剎那,我進去了。我竭力挪動自己沉重的身軀,卻再一次被巨大的沉船壓在海底,一絲一毫也動彈不得。而亞當就在外面,望著我傷心地哭泣。為了他,我必須睜開眼睛。我必須這樣做。可是,自己的眼皮就如同上了鎖生了銹一般,怎麼也打不開。
貝克警督終於在對講機里說完了。
你俯下身子,把臉貼到珍妮的臉上方,輕輕地吻了她一下,彷彿這個吻能飄落到她的臉頰上。
「珍妮不在家嗎?」你問。
「不,別說了,求你了。光是你跟爸爸整天想這些,就已經夠煩的了。」
「好吧。」
那首陰森的詩歌縈繞著我們的沉默。諷刺的是,以前我還一度覺得它充滿睿智。
教堂門在他身後「咣當」一聲重重地關上。台上正在進行的單簧管獨奏表演也戛然而止。我們都轉過頭去盯著他,只見他從後面推推搡搡地往前走。我能看出,他的西服是剛熨燙過的,皮鞋也擦得鋥亮,一張略顯孩子氣的臉上,鬍鬚颳得很乾凈。可是,他沿著走道往前走的時候,腳步有些踉蹌,而且滿頭大汗。
她精心照顧我的孩子,並以此來安慰我。
她搖搖頭。我真是個傻子。她連自己的身體都不敢看一眼,怎麼會想到要回去呢?我本想說對不起,可轉念又覺得這樣會讓她更難過。用珍妮的話說,真是個「笨瓜」。
亞當坐我的床前。
你為什麼總是看不慣他呢?
你被他看似離題的冰冷點評搞得很不耐煩。「不僅是文章的問題。」你說。可這時,貝克警督的對講機響了,他拿起來接聽,而你則繼續往下說。「就在他被開除的幾個星期以後,我還目睹了他的暴力行為。當時學校正在舉行頒獎典禮,他破門而入,還當場威脅大家。這是暴力的威脅。」
去年夏天,珍妮成為助教后,亞當一直為姐姐感到自豪,雖然她並不在他們班。
是呀,才十七歲。又那麼漂亮,那麼懵懂。
信里依然是滿紙髒話。我沒法把這些污言穢語跟我的女兒聯繫起來。我做不到。
「爸爸還在那裡嗎?」她又問。
我張開雙臂摟住她。「唉,都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
「我的意思是,你看看它的大小,明顯是從一隻小狗的屁股里出來的嘛。」珍妮說著不禁笑了出來。
現在不要。
「我上學的時候,得獎專業戶是羅伊娜·懷特,」珍妮繼續說,「她總是包攬所有獎項。」她沒精打采地站起來,問道,「頒獎典禮還在聖斯維森教堂舉行嗎?」
我在一排排穿得一模一樣的孩子中尋找亞當,同時心裏思忖著,晚上睡前,該怎麼安慰再次一無所獲的他。我能看出,其他幾位母親,比如塞巴斯蒂安的媽媽和格雷格的媽媽,正僵硬地挺著身子,手裡緊緊攥著節目單。她們顯然也是在考慮,待會兒該怎麼把那些其實很重要的獎項,說得無關緊要,好讓自己的孩子寬心。可是,那些拔尖的學生,那些學生幹部,還有獲得體育之星和音樂之星獎盃的學生,他們的母親,則沒有這樣的煩惱。她們從容地坐在長凳上東張西望,紅光滿面地互相交流著興奮的眼神,完全想不到另一群家長竟是如此坐立不安。
「對於這個問題,我無可奉告。我會安排一名警員作為家庭聯絡員,隨時向你通報最新進展。」
哦,天哪,我怎麼把珍妮一個人拋在了外面。萬一我再也出不來可怎麼辦?
「這不是你的錯,」我走到你跟前,抱住你說道,「真的,親愛的,不管兇手是誰,都不是你的錯。」
「有件事很奇怪,」他對莎拉說,「就是火災發生時,媒體記者趕到得太迅速了,甚至比消防車到得還早。我們需要了解,是誰通知他們,或者說,他們是怎樣得到消息的。這或許跟案情有關。」
思緒從回憶中被拉回這間狹窄悶熱的辦公室。此刻,貝克警督終於關閉了對講機,結束了那段嘶嘶啦啦的對話。
然後兩人捧腹大笑,笑聲在屋子裡回蕩了好幾分鐘。
「地點很雜,」莎拉答道,「不過都在倫敦市內。其中一個街道信箱配有監控攝像頭,發恐嚇信的人在投信的時候,或許有被拍到的可能,不過,目前,我們還沒辦法調用……」
「我們總是想知道你的行蹤,你是不是早就煩透了?」我問。
「是的。我跟你說過了……」
「我還是去了,」珍妮坦白道,「去了瑪利亞的聚會。就是參加完壁球賽后,我在歐蕊家過夜的那個晚上。歐蕊也去參加了聚會。」
我們越是要把她庇護在自己的羽翼下,她想要逃離我們的願望就越強烈。
你到家的時候,我正在為你準備遲到的晚餐。亞當早在半小時前就睡著了。
說完,你便走出了房間,那扇廉價的薄門在你身後「啪」的一聲關上。
「這可能會讓別的同學取笑亞當。」
「我還有個會要開。」你說。
這樣,報紙右邊那一版是「教師慘遭開除」,而左邊那一版則是「火災系故意所為」。兩篇文章看似不經意地發生了聯繫,似乎存在著某種看不見的因果報應——被開除的教師展開瘋狂的報復。
「我想,她鐵定是要被牛津錄取了。」珍妮平靜地答道,彷彿沒有聽出我話里的埋怨。
「現在努力,是為了以後擁有更多的選擇。」
亞當看了眼表,慌張地說:「糟了,我們要遲到了!」說著趕緊衝過去取他的書包。他對於遲到的恐懼暫時戰勝了對學校的恐懼。
在走廊里,我找到珍妮,她剛從外面溜達回來。
黑暗中迴響著熟悉的詩句:
或許最終還是珍妮說得對。這些獎盃的功能,不過是為未來小學畢業考試的成績增添幾分亮色,並且幫助最拔尖的學生進入頂尖的中學罷了。學校在獎盃上的這點投入,將會在新招來的學生身上得到加倍的回報。然而,從心底里,我並不願意把出席這場春季頒獎晚會,當作是在參与某種商業模式。
左邊那一頁上的副標題是:火災系故意所為,旁邊是這個「美麗可愛少女」的另一張照片。
「二月十四號,」你回答說,「幾個月以前。」
「這是從我『Facebook』個人主頁上複製下來的,」珍妮望著自己的照片說道,「是復活節時伊沃幫我拍的,當時我們正在上皮划艇課。真不敢相信她居然會做出這種事情。她肯定是上了我的個人主頁,直接列印或者掃描下來的。這算是剽竊嗎?」
她領著他走了。
也是梅茜。運動會那天,離開操場的時候,她忽然停下來,拿出一面小鏡子,照了照自己的臉。我無論如何也沒法把她跟這個舉動聯繫起來,這跟剛才媽媽賽跑時那個引人注目的不服輸的梅茜,完全是兩個人。這也讓我意識到,此刻的她是多麼不自信。
「然而,我對你的焦慮深表理解,科維先生。看看你,在這麼短的時間里經歷了那麼多事,還是先讓大腦休息一下吧。我會派一名警員隨時向你通報調查的最新進展。」
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歡海曼。就在他被解僱以前,我們兩人為了他還發生過爭執。你覺得我過於誇大了海曼對亞當的影響。
我擔心亞當會遇到麻煩,要是真的,他得多害怕呀。我好想告訴他,對於他今天勇敢地挺身而出,我是多麼驕傲和自豪。身邊的人們都在議論紛紛,事件已經淪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唐納德和梅茜就在前面幾米遠的地方。我一開始以為他們在吵架,可後來發現他們的聲音很低,於是覺得是自己搞錯了。而且,梅茜說過,他倆從不吵架,「有時候,我覺得我們需要好好地吵上一架,把平時累積的那些小怨氣都發泄出來。可是,唐納德就是脾氣太好,總也吵不起來。」
被燒毀的學校的照片,佔據了頭版的大部分篇幅。大樓前方那個青銅的孩童雕像卻完好無損,顯得很突兀。它下面則是一張珍妮的照片。
要是母親告訴他們,我父親也是一名醫生呢?
「簡直是噩夢。我總是不得不貼在一根柱子後面。他們為什麼不用學校隔壁那個又新又現代的教堂呢?」
一個八歲女孩的母親對筆者說:「大家都以為孩子在學校能得到良好的照顧,可是,這次事故表明,這個男老師對學生根本就是不管不顧。我們在考慮把女兒轉到其他學校。」
「是的,她肯定跟我或是跟她的父母說過。」莎拉答道。可我們覺得事實並非如她所言。回想過去的日子,你打破了青少年養育手冊上建議的所有原則,而我也只是個普通的母親。
她並沒有問我有沒有嘗試回到身體,因為無論我回答「試過」或者「沒試過」,對她來說,都沒什麼區別,都會令她恐懼。完全沒有任何區別。
「別忘了,我在那裡工作,」珍妮說,「所以,我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忘本。這是一筆交易,而頒獎也是交易的一部分。」
對亞當來說,學校又變回一個充滿惡意的地方,就像海曼老師來之前那樣。
「當然不會。」你搶白道。
貝克警督卻對報紙視而不見。
「是呀。」
「我看見泰娜了,」珍妮說,看得出,她此刻有意想找個無關痛癢的話題。「她在一樓鬼鬼祟祟地到處逛呢。」
那天,我看見你站在教堂後方,旁邊是一群同樣來晚了的父親。我們目光交匯的剎那,你對我笑了一下。不過,連日的辛苦工作,加上旅途的勞頓,讓你的笑顯得有點心不在焉。
教堂一下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注視著亞當。我看得出,他很害怕,可他還是看著海曼老師繼續說道:「太不公平了!他沒有做read.99csw.com錯任何事。開除他是不公平的。這又不是海曼先生的錯。」
這時,貝克警督來了,看到珍妮,他稍稍往後退了一下。這就是你要他來的用意嗎?是為了給他一個震撼?如果真是這樣,那麼你做對了。我也想讓貝克意識到,情況到底有多麼嚴重。
我想,這是一個絕望的聲音,接近崩潰的邊緣。與其在絕望中默默流淚,不如在絕望中爆發。
我也有同感。當時希蕾夫人的確看起來比平時焦慮得多。當然,這也在情理之中。碰到這種全校性的大活動,全體師生都要接受家長的檢閱,要確保每一個環節都萬無一失,緊張不也很正常嗎?
接著,你走到病床邊,對珍妮低聲耳語了幾句,然後一言不發地離開了病房。
「他不過是履行職責而已。」
炫目的燈光驟然亮起,成群的醫生神色緊張地來來往往,到處是擔架車和推車刺耳的嘎吱聲,護士們動作麻利地撤掉早餐盤,拿出藥品簿。天哪,我猜想,置身於這樣一個醫院的早晨,你一定會感到充滿活力。至少,這樣明亮、喧鬧、充實、忙碌的早晨,能把我昨晚撞見人影的疑雲沖得煙消雲散。
「哦,我在想一首玄學派的詩歌。」
「媽……」她用太陽鏡當鏡子,給自己塗起了睫毛膏。
你覺得,亞當站出來支持海曼老師,並不是由於他的真誠和勇敢,而是因為他被海曼以某種方式「洗了腦」。你認為,是塞拉斯·海曼在故意教唆亞當。
珍妮第一天上學的時候,我們兩個中左派人士,都為自己的孩子居然進了私立學校而感到尷尬,並覺得像「唐納德頒發獎盃」這樣的事情,是很荒謬可笑的。不過,如今,褪去了當年的憤世嫉俗和偽善,我倒被他的做法感動了,他是想通過這樣的傳統保持跟學校的聯繫。我對唐納德的了解並不多。我和梅茜總是在白天會面,那時,唐納德去上班,羅伊娜也去上學了。不過,梅茜總是跟我談起,唐納德有多麼愛她,多麼愛他們的女兒。只見唐納德拉起梅茜的手,緊貼著她坐在旁邊,當時你不在,我都有些嫉妒了。
「可爸爸今晚就回來了。」亞當說。
「我看得不是很清楚。不過,聽護士說,你的情況跟她們預想的差不多。至於會不會留下疤痕,還要等幾天才會知道。」
「你有沒有嘗試過回到身體裏面去?」我問她。
「你還記得,我第一次收到狗屎的情景嗎?」她問道。
他探出身子,被汗水浸濕的滌綸襯衫微微粘在塑料椅背上。
布滿水泡的臉龐已經面目全非,比在急診科時的情況糟糕多了。我迅速轉過臉去,因為我沒有勇氣看珍妮的臉。可我還得把看到的情況講給她聽,不能只是匆匆地瞥一眼,因為,如果只是簡單一瞥,怎麼能對看到的東西有印象呢?也不能保證看清。
「媽媽?」
美麗的十七歲少女……掙扎在生死邊緣……可怕的燒傷……生殖器遭到嚴重破壞。這哪裡是新聞,分明是內容聳動的色情小報,是低級趣味的垃圾。
「是的。不過,我們還沒找到跟樣本比對吻合的人。」
接著,她又以字斟句酌的「新聞敬業精神」,繼續寫道:
「是的,這是因為有了海曼老師。他把亞當原來的鄰座調走,特意找了個能跟亞當交朋友的男孩當他的同桌,而他們一直到現在都是朋友。他們會叫上亞當一起出去玩,這星期還邀請亞當去家裡過夜。以前他哪裡有過這種待遇?而且,在班裡組織出遊的時候,海曼老師也會留心篩選亞當在大巴上的鄰座。亞當過去總是擔心沒人願意坐在他旁邊。而且,老師讓亞當對自己的數學和英語開始有了信心。」
你與其說是在問他,不如說是在要求他。
你對剛才發生的事情隻字未提。不過,你已經看見孩子腦袋上方,那些父母臉上的表情,那是有人做了正確的事情時才會出現的表情。
我忽然想起昨晚看到的那個人影,偷偷溜進她的房間,靠在她的床邊。
護士看出了你的痛苦。
「完全是胡謅,」珍妮說,她身上還穿著睡衣,可我們再過十分鐘就要出發了。「我是說,算一算就知道了,」她繼續說,「有多少學生,多少獎項,多少頒獎儀式。肯定不可能讓每個人都得獎,不是嗎?」
「誰證明他不在現場的?」
「我寧可就過我現在的生活,也不願意為了未來而改變自己。好了吧?」
「根據我的經驗判斷,這並不是一個罪犯的反應。」
她為何選擇在此時澄清這件事呢?
我想,她一定是在跟你開玩笑吧。畢竟,連泰娜都知道的事情,她,作為一名警察,作為你姐姐,怎麼會不知道呢?
八分鐘后,我們坐進汽車裡。要不是為了亞當,珍妮才不會這麼趕呢。
他還在抹著眼淚。我撫摸著他如絲般柔軟的頭髮,一遍又一遍地對他說:「我沒事的,寶貝,媽媽愛你,不要哭了。」可他還是聽不見,我再也受不了了,為了他,我必須醒過來。
「還沒有從她男朋友或者朋友當中採集樣本吧?」貝克問道。
「我超快的,」珍妮說,「我可以在車上吃我的麥片。當然,如果媽媽的車開得能比上次順利一些的話。」她走出房間的時候停頓了一下,「哦,你還記得那些銀杯和盾牌嗎,它們讓學校顯得比實際的更有歷史,也更可靠。所以,目前,家長們對學校還算是滿意。」
你跟我講述出差時的見聞,我則跟你念叨這段時間家裡發生的各種瑣事。當然,我特意省略了海曼和亞當之間的事情,雖然它很重要,可我不願破壞跟你久別重逢的甜蜜氛圍。
「因為當天正好趕上運動會,縱火犯也許以為校園裡沒有人,」貝克警督接著說道,「或者,他是有意想傷害待在學校里的某個人。」
「當時,我低估了他施暴的能力。不光我,大家都是。否則,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那麼,你們會逮捕他嗎?」
我們會把那些穿著閃亮華美皮靴和昂貴絲綢服裝,並且不時光顧髮廊,打理出一頭秀髮的媽媽,稱作「辣媽」。
「不,當然不會,」你說道,聲音有些疲憊。「火災跟恐嚇信毫無關係。也許你還沒看到這個吧?」
「不在,他去跟醫生們開會了。」我說。
這麼多年來,珍妮得為我做一本辭典,我才能明白她說的那些詞都是什麼意思。開個玩笑。(我發誓,我自己絕對不會使用其中任何一個詞的。)
「我想,她的指定閱讀教材是《奧賽羅》吧。」
這時,她指著燒傷科那邊,問我:「那,我怎麼樣了?」
希蕾夫人正在給獲獎的學生頒發獎盃,其間不時穿插一些精短的音樂表演。學校的宗旨本來是要「培養每一個孩子的自信」,可我注意到,所有重要的獎盃再次被少數能力強的孩子捧得。
「可是,肯定會有治療的辦法呀!」母親當時說道。
「有個消息,希望你們聽了能安心,」依舊是那種可氣的冷淡口吻,「我已經讓一個手下核查了海曼的供詞和不在場證明,火災發生的時候,他不可能在學校。」
「海曼先生並沒有要求律師為他出面。他也樂於提供他本人的DNA樣本,供我們檢驗取證。」貝克警督說道。
「我問過珍妮,她說沒收到過。」莎拉說。你開始在房間里來回踱步,從一面牆到另一面,正好是五步,彷彿這樣就能擺脫連珠炮般的追問。
「永遠都不要再讓這個男人接近我們的孩子。」她狠狠地說道。看得出,她不喜歡海曼,甚至可以說是恨他。這還是平時那個溫柔可親、與人為善的梅茜嗎?
「可是,當時你們似乎並不是那麼擔心,所以也沒有來報案,對吧?」貝克警督略帶嘲諷地問道。
「我倆都沒有英文學位。」你針鋒相對地反駁道。
「還有沒有其他形式的恐嚇信,你沒告訴我們的?」他繼續追問,「比如,她收到的手機簡訊、電子郵件,或是社交網站上的帖子之類?」
你是去跟治療我的醫生們開會。他們將會針對我腦部掃描的結果進行會商。我覺得又有必要做些鋪墊了。
我聽見自己狂亂的心跳。
我把目光從母親的臉上,移到了貝爾斯托姆醫生的紅色高跟鞋,還是昨天的那雙。我估計,醫生會經常低下頭來看看它們。
你立刻火冒三丈。
這時,我看見身邊長椅上的梅茜,臉色忽然變得慘白,上面帶著一種我從來沒有見過的表情。
你來到我身後,親吻了我,我聞到你呼吸里的啤酒味。這一瞬,我們又像一般久別的夫妻那樣,重逢到一起。
情人節。星期三。一大早,亞當一直擔心自己上學遲到,珍妮則跟往常一樣,最後一個下樓來吃早餐。那時我們都起來一個鐘頭了。我一直等著郵箱的動靜,哪怕只是金屬門關閉的聲音,也會讓我渾身緊張。
「他才八歲。到底想要去領導誰呢?」珍妮嘲諷地問道。亞當終於被逗笑了。謝謝你,珍。
她略微往後退了一點。
「學校必須讓少數學生進入頂尖的中學,像威斯敏斯特中學這樣的男校,或者聖保羅中學這樣的女校,」珍妮一邊把麥片倒進牛奶,一邊說道,「否則,下一年,新的家長就不會把他們四歲的孩子送到這所學校來了。所以,得獎的總是那些最聰明的孩子,這樣也有助於他們被那些最好的中學錄取。」
「你老是管著我,」珍妮糾正道,「而爸爸則是跟蹤我,天哪,有一次居然還被我看到了。」
「杯葛」就是一個我從她那裡學到的詞。
你顯得有些不耐煩——請切入正題,哥們。
「今年亞當還會在合唱團嗎?」梅茜問道,「我真喜歡聽他唱歌。」
她的憤慨讓我覺得好可愛。發生了這麼多可怕的事情,她還能為照片被盜用這樣的小事而耿耿於懷。
「他只是想確定你是安全的。僅此而已。自從你拒絕他開車送你去……」
他把臉靠在我身上,握著我的手,嗚嗚地哭著。絕望的哭聲讓人斷腸。
「那就著手做吧。從恐嚇信上郵戳的地點有什麼發現嗎?」
「我相信,並不是……」
「接下來會有一系列檢查,我們會把最新的檢查結果和治療措施隨時向你們通報,」貝爾斯托姆醫生說,「今天晚些時候,我們會針對您女兒的情況進行一次專家會診。」
「關於恐嚇信,你還有什九_九_藏_書麼事情瞞著我們嗎?」我又問了一遍,「就在我們把你『管』得更嚴以後?」
說著說著,她忽然蜷縮成一團,彷彿自己小到不能再小。
「他徑直朝著前面講台上的女校長走去,」你繼續說,「並且衝著她大喊大叫,還罵她是『婊子』。他說,她把他當成了『倒霉的替罪羊』。」「我記得很清楚,接下來他又說,『你不可以這麼對待別人,你聽到了嗎?你們大家聽到了嗎?』然後,他用手指著坐在下面的家長們說,『坐在後面的,你們所有人,都給我聽著,你們誰也逃脫不了干係。』」
「到高考以後,」珍妮回答說,「所以,只要再干幾個月就行了。」
甚至都沒有親吻對方,沒有打個招呼,我們在亞當身上的分歧,加劇了我對你回家的不安。
「放開他!」
「都不需要聯合國了,」有一次你打趣地說道,「交戰的國家只需要找一個青春期的女兒站到中間就好了。」
聊了一會兒,你去洗漱。終於不需用木桶接水洗澡,而是可以好好沖個熱水淋浴,讓你很享受。而這時,那種陰魂不散的焦慮又再次向我襲來。我想起了羅伊娜。在西德里小學上學的時候,她幾乎每個學期,每門學科都能考第一名,並因此成為學校晨會上的明星。現在,她被牛津大學錄取去讀科學,而我們的女兒,則連高考及格一門的把握都沒有。
「達芙妮的爸爸正開車送她回來。他剛打過電話。」
「我請求她不要懲罰亞當,而是交給我們來處理。她同意了。」
「邁克,這份報紙我們還沒看過,」莎拉說,「給我們幾分鐘,好好看看。」
「但他挺過來了。」你說。
你正在樓下的辦公室跟莎拉的上司會面。我們決定過去找你。
我不想讓珍妮聽見醫生跟你說的話。
「這就是懶記者追新聞的伎倆,」我說,「守株待兔。」
「她還是想在高考中考出最好的成績。這無論是對上大學,還是對個人的履歷,都特別重要。」
幾分鐘后,珍妮來到我身邊。
自從那封信后,一切復歸平靜。整整一星期過去了,我們並沒有收到任何恐嚇信。接著又是一星期……四個月過去,什麼都沒發生,以至於昨天我去信箱拿報紙的時候,都懶得再檢查信箱了。
她現在並沒有那麼說。因為,父親的去世,對她就意味著,那些過去認為不可能發生的和不可思議的,都變成了現實,如今,再也沒有什麼是不可思議的。
「可那早就過去了,」你說,「那是幾個月前的事了。而且也不相干,跟火災毫無關係。」
莎拉用手摁住你的胳膊,想勸你不要發作,可你把她甩開了。
正如之前的報道,泰娜並沒有說明,墜落事故發生時,海曼老師根本不在操場附近。意外兩字特意被加上了引號,明擺著在暗示事故其實並非意外。可是,又有誰會因為一個引號去控告她呢?這樣的伎倆就跟她的「Miu Miu」牌漆皮包一樣圓滑。
我的焦慮漸漸演變為嫉妒。梅茜跟我說過,唐納德非常愛自己的家。典禮當晚,如果勇敢挺身而出的是羅伊娜,我相信,唐納德肯定會站出來支持她,併為她感到驕傲的。多完美的家庭啊!
「讓他在那邊待會兒,沒關係的。」
這麼說,羅伊娜還在複習,雖然她已經拿到了牛津大學科學專業的錄取通知書,儘管是附加條件的錄取,可也是板上釘釘的事。而沒有收到任何錄取通知書的珍妮,晚上還要去同學家玩。珍妮小的時候,經常會抱怨羅伊娜好勝心太強,什麼事都要爭第一。當時,我倒希望羅伊娜的好勝心能分給她一點。到如今,我依然這麼想。
母親過去說話總是不緊不慢,甚至一口氣都不會超過兩三個句子。而此刻,她連珠炮似的講了一大段,彷彿旁邊擺著個計時器。我倒希望旁邊真有一個計時器,因為她說的話讓我覺得好汗顏。
被困於手腳的枷鎖下
她停頓了一下。貝爾斯托姆醫生趕緊插話。「我們會盡一切可能搶救她的。我向您保證。可是,碰到頭部嚴重損傷的情況,我們能做的並不多。」
「好吧,媽媽,她是牛人。」她說。見你上樓梯,她又跟你道了聲「晚安」。
「你應該取消晚上的活動,」我對珍妮說,「晚上雖然不是真正的複習,但至少要把時間表做好。」
「剛給銀杯拋了光。」他慈祥的臉上洋溢著笑意。
這所有著十三年歷史的小學,坐落於倫敦一處綠樹成蔭的郊區,每年僅學費就高達1.25萬英鎊。它對外宣稱,自己擁有絕佳的教育環境,在那裡,「每個孩子都會受到絕對的珍視和尊重」。可是,就在四個月前,它卻因為安全問題而飽受質疑。
單個看,這些小事沒什麼大不了,可當我對著梳妝台的鏡子,把它們聯繫起來想,看到的卻是一張邪惡的黑色大網。不過,我趕緊讓自己打住。本來只是想給這個完美家庭找點瑕疵,可想象力卻編織出更可怕的東西。我相信,這一切不過是我的臆想罷了。
由神經和血管編織的鎖鏈
「我會派人把錄像調出來的。」
「我覺得你有點忘本了。」我說。
我把先前精心化好的妝一點點卸下來。這些年來,你的面孔變得越來越知名,而我的面孔則變得越來越蒼老,每次你外出歸來,我們重逢的時候,我的這種感覺就變得分外強烈。
「說『誇大』就行了,再加上『過於』這樣的詞,純屬畫蛇添足。」當時我冷冷地說。
而其他媽媽,恐怕都會穿上從Net-a-Porter購買的別緻套裝和價格不菲的時尚皮靴。
「在我們班,最佳學生獎已經被安東尼拿去了,」亞當可憐兮兮地說道,「他還得了數學獎和領導獎。」
「我們正在加緊對恐嚇信事件的調查,」他說,「同時,我們會把縱火犯視作企圖謀殺你女兒的兇手。」
我尋找的不再是我的丈夫,而是亞當的父親——我們作為父母的身份總是優先於丈夫和妻子的身份。
「可我要去達芙妮家呢。」
「媽媽,太酷了!」亞當的骨子裡似乎也有著一種顛覆的傾向。
「才不會呢,老師給每個同學都取了昵稱。」
「格蕾絲,你是世界上最善良的女人。」
就在這篇文章的背面,也就是第二版,泰娜又發表了一篇根據她三月份的報道改編的文章,與舊文相比,只是加上了一段新的導語。
「實際上,她是在幫。」亞當說。
我事先已經醞釀過自己的答案。
「比辣媽還辣。」我說。
接近珍妮的病房時,我緊張地把雙手環抱起來。你對莎拉說:「傷害他的不是寄恐嚇信的人。」你的聲音有點奇怪,把她嚇了一跳。
然而,躺在燒傷科的女兒,跟照片里那個美麗、健康、好動的女孩,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樣的對比讓人觸目驚心。
我還記得,那個時候,我們多麼希望這一切趕緊結束。那些攻擊她的污言穢語,簡直不堪入耳,令人震驚。那些醜惡的詞彙如潮水般湧進我們的信箱,侵入我們女兒的生活。我想,你憤怒的根源在於,你當時並沒能阻止它們。你覺得自己並沒有盡到父親的責任,沒能保護好自己的女兒。你會花好幾小時去研究那些A4的格紙,努力追溯剪貼在上面的文字的來源——是哪份報紙?哪個雜誌?你會仔細查看信封上蓋的郵戳,併為有些信件經由手工投遞而苦惱不已,因為,這說明,那個人就在這裏,就在我們的門外。可是,天哪,你居然沒有抓住他。
「你應該會獲獎的,」嘴上雖這麼說,我心裏卻很清楚,他不會得獎。「可是,萬一你沒得獎,也不可以灰心喲。記得希蕾夫人在晨會上是怎麼說的嗎?即便今年沒輪到你,以後你也會得獎的。」
快到的時候,我們跟往常一樣,停好車,沿著櫟樹成蔭的車道,步行到學校。亞當緊緊攥著我的手。
「你覺得,周圍會不會有人想故意傷害珍妮?」
「我只不過是希望她考好一點,至少能有大學錄取她。」
貝克警督沉思了半晌,然後故意扭過頭去不看珍妮。
這時,貝克警督的手機響起,他趕緊接聽電話。
「或者是蘇格提?」珍妮也跟著猜,她笑得更厲害了。
「親愛的,她已經十七歲了,她當然會去跟朋友分享心事。」
「太荒唐了,」珍妮對我說道,聲音有些顫抖。「我在樓里純粹是偶然,媽媽,純粹是偶然,僅此而已。」
我再次想起之前梅茜對於自己外貌的奇怪評價。或許是因為從她身上看見了自己,或許是有意想在這個完美的家庭中挑出點瑕疵,不管是什麼原因,那句「貪吃的肥豬」,依然在我耳邊迴響,直到腦子裡忽然聯想到另外一些無傷大雅的細節——有一次,梅茜來我家,臨走前,對著門廳的鏡子照了照,然後迅速把目光移到別處,「天哪,真是個黃臉婆,」她說,「超越肉毒桿菌哪!」還有一次,我問她臉上怎麼會有瘀青,她說,「被花園的籬笆給絆了一下——誰讓我笨手笨腳的呢」;另一次,她九九藏書指著手腕上的傷口跟我解釋,「穿著船鞋,在結冰的路面上滑倒了。唉,都怪我,急急慌慌的,跟個傻子似的」。
他們奮力要將海曼拖出教堂,儘管在場的二百八十名孩子並沒有出聲,可現場還是一片混亂。
對那些同學,你大多已經調查過,而珍妮則急著讓他們趕快接受完盤查,好把他們拽進自己的房間。那些長發飄飄,雙腿頎長,看上去傻乎乎的姑娘,不大可能是恐嚇信的始作俑者。可那些跟她朋友在一起的男孩呢?會不會是其中有人想蓄意報復?難不成是求愛不成反生恨,於是四處散發惡毒的信件?還有伊沃,我一直對他抱懷疑的態度,倒不是懷疑他投放恐嚇信,而是懷疑他究竟是不是真正的男人,或者說,是不是真正的男孩。這也許是因為,他身材瘦小,線條細膩,十七歲血氣方剛的年紀,感興趣的不是汽車發動機,而是詩人奧登,他跟你簡直有著天壤之別。我覺得他缺乏陽剛之氣,你卻不這麼認為。你覺得他是個乖孩子,是個好小伙兒。這難道是因為你不想成為一個古板專橫的父親?抑或是不想讓珍妮覺得跟你有代溝?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反正你支持珍妮跟伊沃交往,而我,也只能默認。
她咯咯地笑了。「像個辣媽?」
可憐的珍妮,當警察盤問她的同學和男友時,她又氣憤,又難堪。大人不支持他們的選擇,也將青春期的叛逆推向極端。
貝克警督瞪著她,彷彿不希望她泄露這樣的國家機密。可莎拉徑自繼續說道:「校長和董事會成員,一開始就把解僱他的相關情況告訴我們了。」
母親只是對醫生表示了感謝——那麼客氣,她對人總是那樣彬彬有禮。
「他真的必須去嗎?」珍妮問道。其實我也在思考這個問題。然而,此時,亞當卻毅然鬆開我的手,獨自朝著大門走去。他按下門口的語音通話器,秘書開門讓他進去。
我們提前十五分鐘到達現場。之所以到得這麼早,一方面是由於亞當是合唱團的團員,必須準時到達;另一方面是由於他本來就害怕遲到,而這種恐懼在過去的三個星期變得變本加厲。
到病房時,我看見母親已經到了,她正跟貝爾斯托姆醫生待在一間辦公室里。一夜之間,她蒼老了很多,臉上布滿了因悲傷而生出的深深的皺紋。「格蕾絲小的時候總是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多麼聰明伶俐的小姑娘,」母親說,語速比平時快了很多。「我一直覺得,她長大後會成為一個有智慧的人。她果然沒有讓我失望,高考得了三個『A』,還拿到全額獎學金,去劍橋大學讀藝術史專業。大學為了留住她,還特別給她轉學到英文系的機會。」
「記不記得亞當是怎麼說的?」
當時,筆者對一些家長進行了採訪。
實在太了不起了!簡直是個英雄。一個靦腆的小男孩,在一群身著深色西服的父親面前,在他畏懼的老師、校長面前,隻身站了起來。這樣一個小男孩,平時會因為家庭作業沒有完成惴惴不安,也會因為遲到五分鐘而緊張萬分,現在,卻為了他喜愛的老師,勇敢地挺身而出。我一直覺得他是個好孩子,並不是那種善於討大人歡心的孩子,但的確是個好孩子。不過,他此刻的行為還是令我震驚不已。
我看見梅茜把身上的棕色棉布襯衣往肚子下面拉了拉,力圖讓腹部看起來平坦一些。她的眼睛里閃爍著淚光。
因為海曼老師,我們居然爭吵起來。我們平時很少吵架的。
「是在一個盒子里,就是平時用來寄書的那種盒子。」我答道,心裏很詫異,她怎麼會想到這些。
我們來到醫院為你們安排好的會議室,你和莎拉恰好也剛到。
「她是不是被人投放過恐嚇信?」貝克警督忽然提高了聲調。
那些尖子生的父親總是準時趕到。當然,這不是在諷刺你,你是因為航班誤點。對不起。
淚水在他眼圈裡打轉,他正強忍著不讓它們流出來。
「海曼老師來以前,亞當總是可憐兮兮的,」我說,「難道你不記得了嗎?」
「亞當,乖孩子,我以為你會跟護士一起等上五分鐘呢。」
貝克警督打斷了你,「我們沒有任何理由認為海曼老師與火災有關。一篇無良記者的誹謗報道,並不能改變這一點。另外,你對於他在頒獎典禮上所作所為的描述,也不能說一點渲染的地方都沒有。」
你是那樣的不可理喻,一種「我不了解孩子誰了解」的表情。
「我想,她都會考慮的,關於那些發恐嚇信的人,關於你有沒有……」
「那件事情過去五個月了,後來一直平安無事,」你對貝克警督說,「這說明它已經過去了。」
過了一陣子,我才漸漸理解你想要親手抓住那個人,並親口命令他住手的迫切心情。你是為了給受到傷害的珍妮一些補償?或者是為了證明你自己?我想這兩個原因大概兼而有之。
當然,即便我對伊沃懷有成見,我也不相信他會是投放恐嚇信的人。況且,他是珍妮的男朋友,她那麼愛慕他,他有什麼理由要這麼做呢?
然而,我相信,早晚有一天,她會告訴我的。
活動結束后,一出教堂,我立刻開始在家長中尋找你的身影。站在後面的爸爸們應該是最先出的教堂,他們大多在打電話跟家人聯繫,可是,昏暗中,我找不到你。孩子們都還沒有出來。
貝克警督的對講機又響了,他趕緊接聽。你怒火中燒,可又能怎樣呢?
他點點頭,我趕緊上前,張開雙臂擁住他。「我們去找爸爸吧。」
「晚安,小公主。」你答道。從她五歲起,你們一直這樣互道晚安。只不過現在,先去睡覺的不再是她,而是你。
「我認識的人里,不可能有任何一個會下此毒手。」她的語氣很堅決,與那天在廚房說起這個話題時如出一轍。
「她似乎是預感到會發生什麼不尋常的事情。」你說。
警方繼續加緊搜捕縱火嫌疑人,據稱,該嫌疑人可能是兩宗命案的兇手。
「有時候,我感到自己又回到學校,困在裏面,」她小聲說道,「沒法逃脫,沒法出去。我什麼也看不見。我的意思是,它不像是回憶,不是普通的回憶。而是只有痛苦,只有恐懼。」
要是她能想到,情況或許會有所改變呢?
珍妮坐在樓下的電腦前,屏幕上打開的是Facebook的窗口。你出門那段時間,她把一頭長發剪短了,這樣,身子前傾的時候,頭髮就不再擋住她的臉。
你張開雙臂,把我摟在懷裡。「抱歉,回來晚了。不過,我想把局面挽回一下,於是就在教堂旁邊的酒吧里,跟老師們,尤其是希蕾夫人,閑聊了幾句。今晚我真的不該這麼做的。你還沒來得及看看我的臉呢。」
「燒傷之後產生水泡是很正常的現象,」她說,「這並不意味著她的傷情出現任何惡化。」
「亞當,你還好吧?」梅茜也關切地問道。
這時,亞當的行為彷彿觸動了海曼身上的某種東西,彷彿讓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所作所為,只見他突然掙脫開兩名父親,開始朝著教堂大門走去。路過亞當身邊時,海曼對他微微一笑,暗示他坐下。接著,我就看不見亞當了。我知道,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亞當,日後肯定要為今天的行為付出代價。可轉念又一想,他們班幾乎所有的同學對海曼老師都十分愛戴,他們一定會支持他的。
差一刻六點,亞當閃電般地吃完晚餐,換上整潔的校服,穿上鋥亮的皮鞋,再套上煥然一新的校服,和我們一起提前到達頒獎典禮現場。這樣,他就不會遇到任何麻煩。而我,則漫不經心地穿著一條褪了色還帶破洞的牛仔褲,算是一種無聲的抗議。亞當喜歡我這樣。
這時,珍妮走進廚房,我們的爭吵不得不中止。我們從來沒當著孩子的面吵過架,不是嗎?從來沒有正式地吵過。他們彷彿是我們的停火協議。
「那麼,最近的一次恐嚇信事件,究竟是發生在什麼時候?」貝克警督問你。
我們來到燒傷科,你遵循門口張貼的圖表提示,仔細地洗了幾遍手。莎拉也一樣。接著,一位護士打開鎖,把你們引到門內。
「恐嚇信跟這些一點關係都沒有。上帝呀,我要說多少遍你才能明白?」你戳著報紙說道,「你應該調查的是這個老師,塞拉斯·海曼。」
「那真是快了,」我說著,心裏又開始為考試的臨近而恐慌。「你今天晚上必須把複習的時間表整理出來。」
是亞當的聲音。
你大笑起來。
這是你不能承受之重。
「是的,我知道。」你深表理解地對我說,然後吻了我一下。在我們婚姻中,共識還是大於分歧。儘管我們關於亞當的爭論並沒有停止,就如同在隔壁房間熟睡的他那溫熱的小身體一樣,真實而鮮明;儘管珍妮玩社交網站而不是溫書的時候,我對她的憂慮也時時刻刻在家中揮之不去,可是,我還是那麼高興,因為有你在家裡。
也許我只是盲目吧。
說完,他又拿出對講機,似乎在暗示,你正在給他製造不必要的麻煩。
本地一所小學遭蓄意縱火!
貝克警督低頭瞟了幾眼擺在面前的筆記,彷彿是要找證據來反駁你。
她把臉轉向一旁,我讀不懂她臉上的表情。
「我並非在請求你的同意!」她厲聲說道,說完便離開了。就是「恐嚇信」這個詞,把過去那些不愉快的回憶都開啟了。
梅茜一定是在這個人身上,看到了某種邪惡的東西。
「她要是能明白我跟她提羅伊娜的用意就好了。再有兩個多月,就是英文科目的考試了,可她一點要看書的跡象都沒有。」
《里奇蒙德郵報》躺在桌上,彷彿在挑撥持不同意見的雙方,也就是持「塞拉斯·海曼縱火說」的你,和持「恐嚇信者縱火說」的貝克,要讓你們大戰一場。
我看見母親正摟著亞九-九-藏-書當,臉上變魔術般地擠出笑容,然後故意用輕快的口吻說道:「我們待會兒再來,好不好,我的小夥子?我們現在先回家去,等你休息一小會兒,然後我們再回來。」
「他叫亞當『科維先生』,多可愛的稱呼,不是嗎?好像一位騎士的稱呼。」
三月份,泰娜文章的標題還是「操場墜落事故」,而現在,她卻把它改成了「教師慘遭開除」。
四周鴉雀無聲,顯得他是那麼孤獨。
一位護士正在揭去珍妮臉上的最後一層紗布。
我們準備像往常一樣,提前一點趕到學校。我知道,你覺得我沒必要太把亞當的焦慮當回事。可輪到你接送他時,你也總是會刻意提前五分鐘到校。這已經成習慣了。
母親趕緊朝他走去。
「我會在我女兒那邊,」你起身說道,「有什麼消息可以隨時去那裡找我。」
泰娜把我描寫成一個勇闖火海的英雄式母親。不,其實是一個遲到的英雄,並沒能成功拯救美麗的女主人公。最後,她用一段誇張的文字作為結尾:
「關鍵不在這裏。關鍵是她得知道自己的目標。」
然而,你並沒有迴避。
「羅伊娜今天晚上還在複習呢。」她走過我身邊時,我對她說道。
我又一次想起梅茜當晚說的那句話,「永遠都不要再讓這個男人接近我們的孩子」。平時總是喜歡從好的方面去看待他人,對於別人的錯誤也總是寬容原諒的梅茜,居然憎恨這個人。
你把一直握著的報紙攤到貝克警督面前。是《里奇蒙德郵報》,頭版標題赫然寫著:
「你打算在學校工作到什麼時候?」快到西德里小學的時候,亞當問珍妮。
「她跟你這麼說過?」貝克警督問道。
現在,我也理解你為什麼不但懷疑海曼老師,還要死死盯住他不放。在你看來,兇手很可能就是他,或者是除恐嚇信元兇之外的任何人。
就在四個月前,《里奇蒙德郵報》報道了西德里小學的男教師塞拉斯·海曼被開除的事件。此前,該校剛剛發生過學生從教學樓墜落重傷的「意外」。據悉,由於聽到虛假的火情警報,一名學生從教學樓外側的消防鐵梯上直接跳下,而後跌落在操場,摔斷了雙腿。
後來,海曼老師被開除的那天,我在家裡還為他感到憤憤不平,而你則被我的舉動激怒了。你說,你拼死拼活地賺錢,給學校付學費,而且明天又要出差,這趟旅程肯定又是艱苦卓絕,你可不想在這樣的時候,聽我為一個失職教師被解僱而鳴不平。
「你總是那麼天真。」耳邊忽然想起保姆的聲音。
文章署名為泰娜。
我張開雙臂摟住他,要他別哭,告訴他我會好起來。可他聽不見我說話。
「我們已經跟海曼談過話了,就在昨晚。」貝克警督有點不耐煩地說道。
行了,夠了,我正告自己,醜惡的嫉妒催生醜惡的想象。夠了。
「我會儘快趕回家的。」你用命令式的大男子主義的口吻說道。我為你沒有與任何聰明漂亮的年輕女子同行而感到慶幸,可這樣帶來的問題是,你在全是男性的環境里待了太久,通常也得花很長時間,才能從那種大男子主義的狀態中恢復過來,彷彿得倒一段漫長的時差才行。
接著,又過了兩個星期,有一天,信箱里出現了一封裝著用過的安全套的信。你把事情告訴了莎拉。正如我們預料的,她勸我們去報警。一開始我們幹嗎去了?於是,我們趕緊去警察局。然而,除了莎拉以外,所有警察都覺得這件事無關緊要,沒有我倆想象得那麼嚴重,也不是性命攸關的案子。他們也一無所獲。我們完全想不通,到底是誰,會這樣把珍妮作為目標,這樣做的原因又是為什麼。
我自己也不想聽。
「他真是個好人。」
我終於在人群之外看到了你。你拉起我的手,並抬起另一隻胳膊給亞當一個擁抱。「嘿,小夥子。」
海曼老師才剛被開除三個半星期,亞當就表現出討厭上學的跡象,於是我努力想辦法彌補。你當時外出拍攝去了,我決定放任自己稍微寵他一點,等以後你回來,再跟他進行「男人跟男人的對話」吧。我盼望你回家的迫切心情,逐漸被對他的擔憂所掩蓋。
「畢業之前,她懷孕了,」母親繼續說道,「不得不離開學校。她有點失望,我們大家都感到失望。可這是她心甘情願的,她很高興自己有了那個孩子,就是珍妮。」我以前從沒聽人總結過自己的經歷,聽起來真是有點發人深省。我的一生真的就這麼簡單嗎?
「莎拉姑姑認為兇手是發恐嚇信的人嗎?」珍妮決定不再繞彎子,索性直截了當地問道。
「我只是……」
「對於那些對學校懷有敵意的人,我們本來也應該儘快地逐一排查,」莎拉說,「這是很自然的事。」
突然,在學生們的沉默中,我聽見一個孩子的聲音。「放開他。」
「他會跟你一起參加頒獎典禮嗎?」珍妮問道。
「可我們是她的父母。」我說。誰能比父母更親孩子呢?
我跟著你來到走廊。望著你寬闊的背影,我多想上前,緊緊地抱住你。我現在還記得,你離開的三個半星期,對我來說有多麼漫長;而那天晚上在頒獎典禮上看到你,我又是多麼激動。
不,我想,這樣是不對的。唉,要是她能把這份伶牙俐齒的機靈勁兒用在複習考試上就好了。
我轉過頭,看見那正是亞當!他從坐得密密麻麻的老師和學生當中站了起來。提高嗓門又說了一遍。
不過,她有她的道理。這對她公平嗎?她並沒有做錯任何事情,沒必要承受我們視為保護的懲罰。我們越是要把她庇護在自己的羽翼下,她想要逃離我們的願望就越強烈。正因如此,說那些信件是「恐嚇信」,其實是很貼切的,不僅因為裏面的內容不堪入目,更因為它導致的恐慌,奪走了本該屬於這個家庭的快樂。
「媽,別說了!」明知她聽不見,我還是說道。也許她是想讓他們知道我有著怎樣的大腦——就像爸爸常說的,是「最好用的小腦瓜」。讓他們更清楚搶救的意義,算是鋪墊。
媽媽抬起頭看著醫生,看了好一會兒。當年,親口把父親患上卡勒氏病的消息告訴我父母的,也正是貝爾斯托姆醫生。
「該死,她只是個十七歲的姑娘。」你憤然說道。你姐姐把手放到了你的手上。
「不是寫恐嚇信的人乾的,爸爸認為兇手是塞拉斯·海曼的猜測也很荒謬。我得出去走走。」
當她被別人稱作「盪|婦」「騷|貨」「婊子」,甚至罵得更難聽的時候;當我們的信箱被投放進一些噁心的信件,裏面裝著狗屎或用過的避孕套,而收信人是她時,她從來沒有向我們訴過苦。事實上,她會去找伊沃和其他朋友傾訴,但絕不會找我們。
「沒事吧,小夥子。」唐納德邊說邊關上打火機。
「我注意到,女校長看起來很緊張,」你繼續說道,「即便當時海曼還沒有來到教堂。」
然而,當我再次躍進黑暗的海水,朝著頭頂的光亮往上游,終於又很輕易地從身體里逃了出來。
他總是被別人挑刺,作業也不會做,完全得不到尊重。
一位相貌堂堂的年輕教師,雙眼總是炯炯有神。我懷疑,你對他懷有敵意,是因為第一學期的晚間家長會上,他親吻了我的臉頰。「太失禮了!」你當時說。你並沒有注意到,每次亞當經過學生的課桌,或者放學的時候,他都會逗弄下學生的頭髮,或者給學生一個溫暖的擁抱。是的,我們這些媽媽,曾經跟他開過玩笑,但那都是玩笑,從沒有認真過。
這時,唐納德走了過來,手裡拿著待會兒要頒發的獎盃。
「莎拉姑姑以前的那個上司在休產假,」珍妮說,「她叫羅斯瑪麗,還記得嗎?非常古怪的一個人。」
海曼老師被開除的第二天,你就外出拍攝去了,所以,你沒能看到事情後續的發展。我們通電話的時候,由於信號不好,只能長話短說。電話里,你更操心的是珍妮,一再詢問我們有沒有再收到恐嚇信。感謝上帝,我們再也沒收到過。可這樣一來,你用來關心亞當的時間就更少了。而且,我也許是生怕我們之間再多一個爭執點,就沒把海曼走後他的變化告訴你。所以,你並不知道,老師離開后,亞當難過得近乎悲傷了。他不僅失去了自己喜歡的老師,還發現成人世界是如此粗暴和不公,跟他在故事書里讀到的一點也不一樣。長這麼大,他讀過的所有文學作品,諸如《勇斗怪獸》系列、《哈利·波特》系列、《亞瑟王傳奇》,還有《波西·傑克遜》系列等,沒有一本是像這樣結尾的。他有思想準備去接受不愉快的結局,卻沒想到結局會如此不公。他的老師被趕走了,而理由居然是一件他沒有做過的事。
泰娜把珍妮的痛苦當成了個人娛樂的素材。
「難道是約克犬?」亞當猜道。
要是珍妮和我雙雙死去,肯定會為她的八卦增添新的素材。
記得她小時候,每次放學我接她回家,她都會跟我說,「我在學校一切都挺好的,媽媽」,亞當現在也是如此。可是,我總會莫名地焦慮,總覺得,她校服口袋裡可能藏著什麼秘密,袖子里也許裹挾著什麼麻煩,外套可能掩著什麼恐懼。可我不能說,我不得不耐心地等著,等到回家后,她向我和盤托出。通常,寫作業的時候,說的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煩惱;晚飯後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時候,說的是些讓人害怕擔心的事;而那些真正的大問題,得等到睡前洗澡的時候才會知道。所以,我覺得,這個秘密應該https://read•99csw•com不會藏太久的。
當我們在珍妮病床旁邊等貝克警督的時候,我又開始回想那晚的頒獎典禮和到家以後的事情。我並不認為能從中找到什麼有用的線索,只是自己需要從眼前的情境中逃離一下,逃回我們往日生活的庇護所里,只是想藉助回憶讓自己放鬆一下。
「當然不會,親愛的!」我說,「你看上去很漂亮。又性感又甜美的那種漂亮。」
「可你不也希望能得獎嗎?」珍妮問他。他點點頭,顯得有點不好意思。「可我不會得獎的。什麼獎也不會得的。」
「該死!」你又說了一遍。以前,在你姐姐和孩子們面前,你可從來沒說過類似的髒話。
亞當解開書包帶子后,抬起頭瞟了一眼,看來是贊同珍妮的觀點。「媽,大家都清楚,那些獎項什麼也不是。」
至少現在不要。
「我給你和邁克佔了個好位置,」她邊說邊往一旁挪了挪,給我空出一個座位。「羅伊娜不能來了,她覺得好遺憾。沒辦法,離考試的日子實在太近,對吧?」
我跟你一起走進卧室。
「我不需要什麼家庭聯絡員,」你氣憤地說道,我注意到,貝克臉上有些不悅。「我只需要知道,你打算什麼時候逮捕海曼。」
「珍,你這不是在幫弟弟。」
她一定還有事情瞞著我們。因為,我一追問,她就陷入沉思,就想起那場大火,並且再次真切地感受到它,好像這兩者有什麼聯繫似的。可是,她現在顫抖得這麼厲害,我又怎麼忍心再逼問呢?我不能,至少現在不能。
她真是善解人意,絕口不提「你覺得亞當會獲獎嗎?」這樣的問題,反而稱讚起他這點小特長來。
「這麼說,你們也懷疑是他,甚至都已經審訊過他了?」
「你才在那裡幹了三個星期。話又說回來,頒獎的目的……也是為了大家進步呀。」我說得有點磕巴。
「我們要不要去看看泰娜在幹什麼?」我提議。
難道那晚的聚會上發生了什麼事?我等著她解釋,可她並沒有繼續說下去。
另一位家長則說:「我感到非常憤怒。這樣的事故根本就不應該在學校里發生。這是絕對不可以接受的。」
「六點四十左右,」你接著說道,「塞拉斯·海曼破門而入。他推開後面的家長,徑直往前沖。」
「還有,瑪利亞組織聚會那次,你們也不讓我去,」她繼續控訴道,「只是因為聚會九點開始。才九點。每個人都去了,可你們,卻因為一些我從沒做過的事情,杯葛我,不讓我去。」
貝克警督掛斷電話,瞥了眼桌上的《里奇蒙德郵報》。
「你確信,自從二月十四號以來,什麼也沒發生過嗎?」貝克警督問道。
亞當打斷了我,十分沮喪地說道:「這是事實。」
「像『MySpace』和『Facebook』那樣的網站上都沒有?」貝克警督這麼問,彷彿我們都不知道「社交網站」是指什麼。不過你打斷了他。
「我們不去找爸爸嗎?」
珍妮走後,莎拉打開報紙,露出整個對頁,映入眼帘的是醒目的通欄大標題:厄運纏身的學校。
差不多算是實話實說了。
他打斷了你。「萬一她把信藏起來,沒讓你們知道呢?」
「亞當,還好嗎?」
被縛的靈魂彷彿套著鎖鏈
你剛進入教堂,一開始沒有發現我。我忍不住想去回憶,你那一趟拍攝,有沒有跟BBC的某位聰明迷人的姑娘在一起。在你離開的那段日子,我也這麼想過,不過,我十分確定,你們那支拍攝小組裡全是男性。不,我並沒有懷疑你,我只是有點缺乏安全感,僅此而已。我甚至從來沒有問過你,也從來沒有對這些小事表現出絲毫的在意。「回到你的位置上,安安分分地待著。」耳邊突然響起保姆的聲音,有時她還是蠻有道理的。
也許珍妮也有同感,因為她走出了房間。
唐納德正在抽煙,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煙頭的火光在昏暗中閃動了一下。梅茜以前可沒跟我說過,唐納德還抽煙。他把煙蒂扔到地上,用皮鞋把它踩滅,然後又反覆碾了幾下。
……身陷在骨骼的囹圄中
我對她笑了笑,「當然。」
你從不會提到像匆匆吃完晚飯或者穿著抓絨衣這樣的細節,你的記憶里沒有這些瑣碎的事情。
「頒獎典禮在聖斯維森教堂舉行,那裡離學校有一英里,」你說,「由於航班晚點,我遲到了,大概六點一刻才趕到。門口甚至連警衛都沒有,於是我直接走了進去。學校的保安措施實在太不嚴密了。」
「媽媽,你覺得我能得獎嗎?」亞當問我,「不管什麼獎。」
我不記得這個怪人羅斯瑪麗,我甚至都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
亞當瞥了眼盒子里的東西,說:「我猜,這是梗犬的便便。」居然被亞當看見,我嚇了一跳。「亞當,說真的,我覺得你不應該……」
直到昨天下午,我還想為你對他的懷疑而跟你爭論。就像珍妮說的,我也覺得這種懷疑是「極度荒謬」的!不過,有了昨天的事情,一切都變了。我再也不相信任何人,海曼也不例外。我誰也不相信。
「你倆先回家吧,」你不顧我的反應,自顧自地說道,「我稍後會趕上你們的。」
「這明顯是在威脅,」你對貝克警督說,「暴力的威脅。想必你也看得出來,他有多憎恨校長,多憎恨我們大家。」
「還沒有……」
貝克警督轉過來對莎拉說:「我想,她的朋友們,我們都調查過了。不過,除了對那個用過的安全套做了DNA測試,還沒有做其他法醫鑒定,對嗎?因為個人的原因,你肯定已經很了解這個案子了。」
我們尾隨著你和莎拉進了房間。屋頂很低,連個風扇都沒有。屋子很悶熱,空氣陳腐而混濁。
「要是沒有她,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真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當然,我倒不是說,她必須要為了我而好起來。您可別這樣想。我的意思是,雖然我對她的愛,超出你們的想象,可真正需要她的,是她的孩子們,還有邁克。也許你會覺得他們兩人中,邁克更堅強些。可他是看起來強壯,真正堅強的是格蕾絲。她才是這個家庭的主心骨。」
我終於看見了亞當,他正朝我這邊走來。小臉上的表情如同夢遊一般,彷彿要把自己跟這個世界隔離開來。走過唐納德身邊的時候,唐納德正好又點燃一根煙,亞當趕緊躲開打火機的火苗。
「我從來都沒有半點懷疑你朋友的意思。真的。我只是想知道,有沒有什麼事情,你還瞞著我們。」
「不,我知道了!」亞當喊道,「是貴賓犬的屎!」
「可他肯定……」
貝克警督向你做了自我介紹,不過他並沒有從椅子里起身。他那汗津津的蒸麵糰般的臉上,有一種難以捉摸的表情。
頒獎典禮那天早晨,七歲的亞當一邊吃著可可米,一邊看著電視里的動畫片《貓和老鼠》
你手上為什麼要攥著一份報紙?我知道,自己以前埋怨過你,周末寧可看報紙也不跟家人一起親近。不過,我們關於「要沒有山頂洞人鑽木取火,我們哪有時間過周末」的爭論已經告一段落了。可是現在,難道你還要在這裏看報紙?
「莎拉姑姑很討厭這個人,覺得她什麼都不懂。」珍妮繼續饒有興緻地說道。從六歲起,珍妮就對莎拉警燈閃爍警笛長鳴的職業生活充滿了好奇。對於這一點,我表示理解。我在《里奇蒙德郵報》撰寫藝術評論專欄的兼職工作,怎麼能跟偵探警察的工作相提並論呢?有什麼樣的電影、書籍和展覽,能比開著直升機追捕毒販更驚險刺|激呢?追捕毒販,你一聽到這樣的字眼,就要開始不以為然吧。不過,拿警察打趣開玩笑,倒是讓我跟珍妮樂在其中。好吧,莎拉當然不會拿羅斯瑪麗,或者那個什麼貝克警督的事情跟珍妮開玩笑,她只會很認真地給她講他們的八卦。
「這時,兩位父親衝上去抓住他,」你繼續說,「並把他從校長跟前拉開。」
或許,你是對的。
緊接著,一隻耳朵嗡嗡作響,我什麼也聽不到了。
人群中,我看見梅茜正從前面的一張長椅那兒向我招手。她居然到得比我們還早。亞當去邊上的更衣室等合唱團的其他團員,我則坐到了梅茜旁邊。
你瞪著他。
「有人有半個英文學位,不記得了嗎?」
到門口,海曼轉身說道:「我沒有傷害過任何人。」
不光是我,珍妮也目瞪口呆起來。
「我想把我們這次調查的一些背景情況,跟你做個詳細的介紹,」貝克警督說道,聲音和他的樣子一樣呆板。「校園縱火案是一類高發案件。在英國,每星期平均會發生十六起,可是,造成人員傷亡的案例並不多見,同時,發生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縱火也很少見。」
「你覺得我穿這件衣服,看起來像頭貪吃的肥豬嗎?」她幾乎不動聲色地問道。這就是典型的「梅氏語言」,一開始我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呢。
我背過他去,於是我們又吵了起來。
「但願吧。」亞當答道,他並不確信你一定會出現。這倒不是在批評你,他對任何人的到場都沒有信心。
我本來指望,回憶往事能讓自己寬慰一點,可事與願違,梅茜的那些不太愉快的舊事,依然在腦海里揮之不去,彷彿大腦就是不肯讓我把它們摺疊起來,放到一邊。而這又牽扯出另一段往事——一段本來已被淡忘,曾經努力回想卻沒能想起來的往事。
「這樣聽起來,她似乎只是腦袋聰明,但其實並不是這樣,」母親繼續說,「她是個可愛的姑娘。我知道,她現在就快四十歲了,可對我來說,她還是個孩子。她願意為別人付出一切,卻很少為自己著想,我過去也常常這麼說她。但是,當我丈夫去世以後,我意識到,沒有人會只為自己著想,尤其是別人幫助你的時候。」
「亞當是對的,」珍妮說,「我知道,他們喊過『每個孩子都會受到重視』之類的口號,不過,這些根本就一文不值。」
「我的上帝,你真的還想讓我去參加補考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