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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 被掩埋的線索

Chapter 5 被掩埋的線索

「你能守在這裏嗎?」你問道。
「我想知道他到底要幹什麼。」
「可他肯定可以搖搖頭或者……」
「你這些讓人一頭霧水的術語,還是留著給巧舌如簧的辯護律師說去吧,別對我們警察說。」
「是,對呀。感冒了,不吃藥就能上床睡覺,看得出你的確是。」
護士打開門,並跟他解釋,不可以把鮮花帶進病區,因為這可能導致病人感染。她的口吻略帶調情的意味,難道調情就不會導致感染嗎?她的做法顯得很不得體。
她拉著他朝醫院大門走去,珍妮跟在他們後面。
你試圖打斷她,可她一字不停地繼續說道:「當了老師以後,他計劃中的那本書,不能說一個字沒寫,可關鍵,他把業餘時間都用在制訂教學方案,和探索能夠啟發班裡學生學好歷史,英語,還有那見鬼的地理課的新方法上了。另外,還要查找戶外活動的路線和各種教學資源,甚至連哪種音樂最能讓孩子集中注意力,他都研究過。直到現在,他還整天談起這些,還稱那些孩子是『他』班上的學生。」
「要是我能多回想起一些那天下午的情況就好了,這樣,警察也許就不會控告亞當了,而你和爸爸也不會怪罪海曼了。可是,我想不起來,我什麼都想不起來。」
我想,她故意強調「像我們」三個字,就是指住單元房而不是別墅,沒有錢,家裡的父親在建築工地工作吧。不是,當然不是,我們並不是不相信,這樣的家庭就不能在午後的公園享受天倫之樂。然而,我十分確信,她肯定向你隱瞞了什麼事情。從打開門那一刻起,她就一直在隱瞞。
「到底是真是假,我才最有發言權。相信我,我也不願意把罪行定在一個小孩身上,更何況,這孩子還是一位警員的親侄子。」
「可憐的人。他能得到的只有這樣的工作嗎?」
「你丈夫在哪兒?」你問道。
我感覺,自己手裡已經握住真相的鑰匙,而這兩個男人中的一個,肯定會讓真相大白。
他臉上健康帥氣的神采頓時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煞白,彷彿要嘔吐的樣子,前額上布滿了汗珠。他被眼前的場景驚呆了。
「沒錯。可萬一她認出你怎麼辦?你覺得,把她也卷進來,會對查案有好處嗎?」
「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你,」她說,「關於那個投放恐嚇信的人,他曾經往我身上潑過一罐油漆。」
連塞拉斯·海曼都能直截了當地對亞當說,「科維先生,我知道你是不會幹出那種事的。」
可是,火災跟恐嚇信完全是兩碼事。正如你所堅持的,它很可能只是塞拉斯·海曼的一次報復。
「回家也沒什麼事干,塞拉斯就一直跟孩子們在外面玩,讓他們在他背上騎馬,然後又一起踢足球,跟他們玩得可歡了。」
「因為,投放恐嚇信是《惡意溝通法》下的一項罪名,」莎拉接著說,「警察局可以對它展開全面的調查。」
我猜測,對於她的話,你並沒有全信。這麼多年來,她很多時候只是告訴你隻言片語,並不比對媒體透露的多,而且,往往都是些零碎的線索,或者特別誇張的事情。這個嚴格遵守規章的警員,對你來說,卻是個經常讓人失望的大姐姐。
海曼對亞當的了解竟然如此之深,讓我不禁也走了神。過去,我的確曾欣賞過他的外表,可現在,我卻不想讓他摟著我們的兒子,我希望見到的,是那個穿著職業的外套和長褲的他,而不是眼前這個穿著短褲和貼身T恤的他。海曼老師,跟塞拉斯,這完全是兩個名字,兩個人。
只需要一個微笑和一束花。這未免也太容易了吧。
「時間真不短哪。」顯然,你並不相信。
他對著亞當蹲下來,似乎是想摸摸他的頭髮,或是給他一個擁抱。
「我要去陪我的女兒。」
「那這個孩子必須回到學校,去取蛋糕。」
「你給他做了不在場證明,」你對她說,「憑什麼?」
「一個朋友把你的車從BBC開到醫院來了,」她說,「就停在外面。他們把後幾天的停車費都付了。這個給你。」
「而那個男孩墜落到操場的事故,不能怪海曼,那是……」
「現在,你能做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待在這裏,守護珍妮。」她繼續說道。我猜測,她或許認為沒必要讓這麼多醫護人員守在珍妮身邊。又或者,她看出你已經變成一個一觸即發的炮筒,想把你拴在珍妮的病床邊,以免惹出什麼事端。
「如果我之前告訴了警方,他們一定已經把他給找出來了,」她說,「他們一定會及時阻止他,這樣亞當就……」
「海曼不在家,」你對她說,「而他老婆呢,不管這個渾蛋讓她做什麼,她都會照做的。」
「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對嗎?」
車裡異常安靜。過去,我們的車裡可從來沒有安靜過。我倆不是聊著天,就是聽著音樂(珍妮掌管播放器的時候,常常是喧囂的搖滾樂)。要是我自己開車,就會鎖定收音機的四頻道。不過多數時候,我的車裡都會坐著八歲的男孩子或者青春期的女孩子。我端詳著認真駕駛的你。人們對你總是很熱情,以前我也對此感到納悶過。你既不太高,也不太帥,不,應該說是一點兒也不帥,為什麼大家會對你那麼好呢?我以前還特意問過你,你說,那是因為人們在電視上見過你,自然對你有一種熟悉親切的感覺。可我總是覺得,你身上有一種特殊的自信和魅力,吸引了大家。況且,我愛上你之前,並沒有在電視上見過你呀。
「那裡有輛賣冰激凌的篷車,或許那個小販能記得吧。」
「我覺得,你不會有什麼收穫的,邁克。」
莎拉沒有回答。
「如果我跟爸爸一起去,你沒問題吧?」我問她。
他被逮了個正著,一時間無言以對。
「他那些牛津大學畢業的朋友,基本上都去了法律界和媒體,乾著地位又高薪水又好的工作,」她接著說道,「可是他呢,只不過是一名小學老師,任何獎勵也沒有得到過。在私立學校,他們甚至根本不認為有必要獎勵老師。在你們的頒獎典禮那天,他出現在會場,把自己的心聲說出來,難道這有什麼不對嗎?」
塞拉斯撿起地上的花束,走出了房間。我趕緊跟了上去。花束里都是黃玫瑰,象徵著永遠不會綻放的嫩芽。它們早已喪失了香氣,外面還裹著塑料紙。這一定是他從醫院商店買來的,因為剛才珍妮和我跟蹤他的時候,並沒有看見他拿花。
莎拉本人或許懂得所有這些知識,但她之前一定是特意又去溫習了一下,才讓這些術語能夠隨時脫口而出。難怪剛才等亞當的時候,她一直拿著黑莓手機查看著什麼。當時,看她那麼長時間玩弄手機,我心裏還有些不滿。然而,我覺得,亞當並沒有得什麼失憶症,事實正好相反。他不僅沒有忘記那場可怕的災難,反而被它深深地困住,以至於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我得趕快找到亞當。
母親試圖上來勸和,她替你解釋道:「有人撒了謊,他說他們看見是亞當放的火。」
「可憐的小寶貝。」她邊說邊一把抱住他。
這樣的忠誠既不恰當,也不會有任何回報。
正因為如此,你才覺得他用某種超自然的力量控制了亞當,所以,即使沒有火災,你也很不喜歡他。你自己每天辛辛苦苦地賺錢給亞當交學費,卻被別的男人鑽了空子,整天陪著自己的兒子,這種憤恨之情,並不難理解。所以,得知他被解僱的消息,你絲毫沒有惋惜之意,這也不難理解。
「他跟G奶奶和莎拉姑姑在一起呢。」她邊說邊指了指較遠處的一小片草叢,我依稀能看見他們三個人。
她真的從心底里認可自己對丈夫的這一番評價嗎?或者,她只是跟梅茜一樣,不管自己承受怎樣的代價,也要向外界展現出一副和諧的景象。
「我才不管別人怎麼想呢。」
「現在討論這些,毫無意義。」
珍妮說過,海曼為了避免回家,曾假裝自己負責學校一個課外興趣小組的工作。娜塔莉亞描述的這個顧家男人的形象,並不存在。
她看起來寬慰了一些。
「可你不覺得這很有趣嗎?」
在寂靜無聲的車子里,我想起了你熟悉的嗓音,溫暖,深沉,充滿自信。在昨天早上之前,你一直擁有這樣的嗓音。
一小時后,我的主治醫生將再次聚在一起開會。
「可他不得不背著這樣的罪名長大,」我一激動,不小心打斷了她的話。「他將成為一個企圖殺害自己親媽和親姐姐的男孩。無論他到哪裡,到中學,到大學,人們首先就會想到這個,想到這個關於他的傳言。」
我們來到車裡。亞當的漫畫書捲成一團塞在駕駛座後面袋子里,後座上扔著珍妮補妝用的一小管口紅,還有我的一雙需要更換後跟的靴子。我看著這一切,如同考古學家發現了遠古人的生活遺迹,一時間各種記憶湧上腦海,心緒久久不能平靜。
塞拉斯轉過身,快步走開。
你打開車門,亞當的一個騎士小人從車門的儲物格里滾了出來。
「那就送給你吧。」他邊說邊對她送上一個微笑。她接過花束,把他引進病區。
難道,那人故意選擇像血一樣的紅色油漆,作為一種隱晦的警告,暗示他將會使用暴力?
「分離性失憶症的癥狀是一種癥狀明顯的精神狀態。」
「我想,他很可能因為受了刺|激,失憶了。」
「這是『很好』之後的那句。read.99csw.com
我也覺得,塞拉斯·海曼不可能是那個投放恐嚇信的人,也不大可能是那個偷偷潛入病房的人。即便他有投放恐嚇信的動機,也不會真正實施。一個牛津大學畢業、言談講究的男子,怎麼會說出恐嚇信里的那些污言穢語?怎麼會幹出潑油漆這樣的齷齪事呢?我實在無法想象,他會從報紙雜誌上剪下那些詞彙,把它們貼在一張A4的白紙上。憑他的敏銳和智商,絕對不需要幹這種事情。
可我以前居然沒有看出來。非常抱歉。
「當然。可是,你到外面不會難受嗎?」
這就是我的全部使命。
貝克警督正在一份表格上做著筆錄,我猜測,這是一份早已填好的表格,只需填上亞當的名字和幾條備註,任務就算完成了。
我突然想起,當他把你從海曼跟前推開的那一瞬間,你的臉上寫滿了傷心。直到現在,我才意識到,你是在嫉妒。
「邁克……」
媽媽拉起亞當的手。「我們出去呼吸點新鮮空氣,好嗎?」
「見鬼,你到這裏來幹嗎?」
「我要去見見他們。」
「每次聽到這句話,」珍妮說,「我都嚇得渾身發抖。」
「你覺得他現在仍然會這麼做嗎?」
「這就是你來這裏的原因嗎?」她問道,「就因為這一通胡扯?」
「貝克警督提出要求,這次調查的範圍要比上次廣得多。」
「這是你杜撰的一個故事。」
「他仍然認為是亞當乾的。」
我過去經常想起他,要把他忘了還真不容易。
珍妮站在醫院出口處那個金魚缸型的巨大天井裡,透過玻璃幕牆往這邊張望。
我以前常對你說,去學校的路上,經常會看見海曼,恐怕當時你都沒怎麼聽進去吧。
在走廊里,他乾嘔了幾下,然後跌跌撞撞地跑著,想要找衛生間,卻找不到,便在大廳里嘔吐起來。我扶住他,可他卻感覺不到。
「作為大腦的一種自我保護機制,它會自動將受創傷時,以及前後一段時間的記憶全部抹去。」
「還沒有,」你回答道,「我早些時候打算跟她的主治醫生開個會的,卻被一個電話叫走了。」你沒有告訴她,你被叫走,是因為珍妮的心臟突然停跳了。對於這三個星期以來發生的事情,你同樣也沒有說。
「親愛的,別太心急,好嗎?很可能不需要你的回憶,莎拉姑姑和爸爸也能查清楚事情的真相。」
「這不是你的錯,親愛的。」
「這樣,我們就這麼辦吧。」這可是你的口頭禪。或者,這以前是她的口頭禪,只是你長大的過程中慢慢學會了而已。「查到任何情況,我都會第一時間告訴你,隨時跟你保持聯繫。」
不過,公道地說,這個美女護士還算謹慎,她始終沒有離開過他,甚至在自己把花束放回護士室的時候,也特意囑咐他等在外面,不要靠近病房。然而,所有的護士都能這麼謹慎嗎?
看著他們往外走,我忽然想起,你出差那段時間,我跟亞當一起看過的一部歷史系列片(你對那個對著鏡頭搔首弄姿,「恨不得抱起攝像機來親」的主持人非常不滿)。中間插播廣告的時段,他們播放了一個犯罪節目的預告片。亞當看過這個片子,晚上還做了噩夢。後來,每次播放片子的時候,我跟珍妮都得趕緊拿起遙控器換台,等它播完才敢換回來。如果說,過去那種平靜祥和的生活是在另一個頻道,那現在,我們卻陷入一個暴力而恐怖的頻道,無法脫身。雖然這個類比有些荒謬,但我現在確實有這樣的感覺。
海曼走到一輛破舊的黃色菲亞特轎車前面,並把自動售貨機里取出的票卡貼在風擋玻璃上。車裡塞了三個兒童座位。
事實上,他當時說的是:「我親眼見過有人出現真正的失憶,是有人接受了眼球以上部位的麻醉。」
「當然。我很樂意跟亞當在一起。」他站起身來。
「可頒獎典禮那天呢?」你反問道,「那時他的脾氣可算不得『好』。我親眼看到的。」
「只有伊沃知道,」她答道,「我讓他發誓,絕對不告訴任何人。」
他明顯對她說了謊。我突然為珍妮和亞當感到焦慮。不過,珍妮有莎拉陪著,亞當有母親陪著,兩個大人一定會忠於職守的。
「我還沒說完呢,我跟你說……」
那扇門通向一段陡峭的水泥台階,我們跟著他走到門外,下到地下停車場。習慣了天井裡刺眼的陽光,地下停車場顯得漆黑一團。一股夾雜著汽油味兒和尾氣味兒的熱浪撲面而來,台階上污跡斑斑,房頂低低地壓下來。我下意識地往四周張望,看出口在哪裡。
「是他讓你說這些的嗎?還是你自己編出來的?」你問道。你對她提出質疑,讓我很欣慰。
「他試著跟亞當講話,」珍妮說,「可亞當什麼也說不出來。於是,他就開始給亞當讀波西·傑克遜的故事。選得很妙,不是嗎?」
「一群騙子,不是嗎?跟替你開脫的傢伙一樣,都是扯謊的渾蛋!」
你猛地一拉車門,趁她鬆手之際,趕緊把車門關上。你把車開動起來,她在後面追著車跑。我們拐彎的時候,見她用拳頭狠狠地砸著自己的鞋子。
你顧不上去找停車場,索性直接把車停在了路邊。
珍妮有莎拉守護,亞當有母親陪伴,我們的兩個孩子都是安全的。
「這隻是個停車場罷了。他不過是買了張停車券。」
「我一直在試圖說服自己,放火燒學校的不是那個投放恐嚇信的人。可現在,看著亞當被控告,我不能再……」
是的,我知道,你的處境跟馬克西姆斯·德其姆斯·麥里丟斯可不一樣,因為你的孩子和妻子都還活著。
「他是一個好人,」她繼續說,「富有愛心,人也正派,挑不出什麼毛病。」
你的聲音裡帶著某種警告的意味,她並沒有馬上同意。
「顯然,是因為一輛大巴發生了嚴重的車禍,所有人手都被調去救急了。」
「馬克西姆斯·德其姆斯·麥里丟斯,北方軍總司令——將軍。」
她手指還緊緊攥著報紙,汗水把珍妮的照片都弄髒了。
亞當攥著頭盔,表情莊嚴地點頭表示讚許。你拚命地憋住,讓自己不要笑出來,而我則不敢看你滑稽的眼神。
他跟著她走到珍妮所在的病區。透過玻璃隔牆,我看見你坐在珍妮身邊,莎拉則待在稍遠的地方。
你坐在珍妮的床頭,目光緊盯著她周圍的那些監控儀器。莎拉走進病房的時候,你甚至都沒有看她一眼。
你頭也不回地快步走出去。可我聽到羅伯特·弗萊明的名字,心頭還是一震,這個八歲的男孩曾經非常殘忍地欺負過亞當。
我恨不得想盡一切辦法告訴莎拉,塞拉斯·海曼平時假裝呈現出的只是個假象,那個被亞當所喜愛的老師——如果亞當真的喜愛他的話,根本就不存在。
母親拉起亞當的小手。「走吧,寶貝,咱們該回家了。」她領著他也走開了。
「從早上起,情況一直沒什麼變化。」你說。
「不是的,記憶還在那裡。只不過,是大腦的自我防禦機制,屏蔽了喚起這段記憶的通道。」
「說不定他是來探望我倆中的一個,」珍妮繼續說道,「或許還帶了鮮花之類的禮物。他真的是個好人,媽媽,難道你忘了嗎?你肯定不會忘記的,對吧?」
珍妮站在重症監護室外面。
「貝克現在要去抓那個渾蛋了吧?」你問道。
難道,他是在假裝自己在火災后第一次看到珍妮?演得太好了,這樣,就不會有人懷疑是他拔掉了珍妮的氧氣管嗎?難道,他能感覺到有人在觀察他?
「爸爸馬上就過來了,」母親說,「我們在這裏等著他,好嗎?」
我來到陪護室。裏面很熱,一台電扇呼呼地轉著。亞當蜷縮在海曼身旁。海曼一邊用一隻胳膊摟著他,一邊給他讀故事聽。
「沒有。他絕對不可能跟恐嚇信有任何關係。一方面他根本就不是那種人,另一方面,他有什麼理由這樣做呢?」
「亞當一直都沒說話,邁克。他不能說話了。」
「是的,」她停頓了片刻,「好吧,我們知道,當天,除了珍妮以外,留在學校沒去參加運動會的,只有兩名工作人員——一個是學前班的老師,另一個是秘書。我們需要跟這兩個人談談,尤其是那個秘書,因為是她負責給出入學校的人員開門的。」
她說著說著笑了出來,彷彿這是件很可笑的事。我卻不這麼認為。
你沉默了,對她的邏輯感到無可奈何。
聽到聲音,亞當和母親從房間里走了出來,可你正把憤怒聚焦在塞拉斯·海曼身上,並沒有注意到他們。
「你能待在這裏嗎?替我照看著她好嗎?」
這時,我的耳邊忽然響起一陣高跟鞋的腳步聲,在重症監護室的環境中顯得很不協調。我轉過身,又看見貝爾斯托姆醫生的那雙紅色高跟鞋。莫非,她的這雙鞋,已經變成某種警示儀器,專門用來提醒病人和家屬?
這是你火災后第一次看見亞當。
這時,母親看見了你。「格蕾絲有什麼新的情況嗎?」她問。
「離他遠點!」你吼道,緊接著衝到他身邊,想要揍他。
「告訴他,我要跟他談談。」你說著便轉身準備離開。
「沒錯,這是當然,難道你有什麼異議嗎?」
「你是……」
「孩子也會成為小壞蛋,」她追上來說道,「魔鬼。」她抓住車門,不讓你把它關上。「你們沒有查清楚事情的真相,就讓希蕾夫人解僱了海曼,九九藏書是不是?你們就是想把他趕出學校。」
「當然。」
「所以,這個月的掛歷上,有亞當和另外三個七月過生日的孩子的照片,」她繼續說道,「而昨天的日期下面,有用粗體字寫的『運動會』三個字,和小號字體的『亞當·科維滿八歲』幾個字。掛歷就掛在我家廚房的牆上,我上星期瞥見了,可這星期還是忘記了給他過生日。」
「我不喜歡這裏。」我說。
此刻,我能聽出她語氣背後隱藏的敵意。
「公園裡有人看到你們嗎?」你問道。
貝克往前探出身子,本來掖進褲子里的襯衣被抽了出來,豆大的汗珠從他後背滲了出來。
你走出重症監護室,我好想對你說,塞拉斯·海曼就在這裏,就在醫院里。不過,說不定,趁他不在家的時候,去看看他的妻子,會對我們更有利,說不定,這種情況下,你更容易發現真相。
「那他在哪兒?」你問。
「我沒時間聽你說這些。如果要去找,就去找其他家長吧,別來找我,更不是現在。」
你臉上的表情告訴我,你此刻傷心極了。
「這之間有什麼聯繫嗎?」我問道,與其說是問,不如說是自言自語。
我能嗅出她的敵意,就像她周身環繞的廉價香水一樣刺鼻。
看到這一幕,我頓時僵住。
「誰知道那些麻藥會有什麼影響呢?而且,即便不是麻藥,也會是別的原因。有一種叫作逆行性失憶的癥狀,我記得它是這麼叫的。」
這就在幾個星期前哪,僅僅幾個星期而已。原來恐嚇從沒有停止,甚至還愈演愈烈。那人不光是投放可怕的信件,甚至還跟蹤她,向她身上潑油漆。難道他現在還潛伏在她附近?還在想方設法傷害她?
「我的同事們不會讓他有其他選擇的。無論是否相信亞當有罪,他們都很願意做些事情,來幫助我們的家庭。他們的調查會比上一次仔細得多,會認真翻看監控攝像頭的記錄,並進行更大範圍的DNA比對。這些都已經在進行中了。」
珍妮搖搖頭,頭髮上的水珠甩到我手裡的卷子上。
「我在報上看到了你妻子和女兒的事。」她繼續說道。我等著她表示同情,但她沒有,相反,她只是冷漠地轉過身,留著敞開的門,自顧自地走開了。我跟著她走進悶熱不堪的院子,裏面有三個渾身髒兮兮的小孩,顯然已經鬧翻了天,其中兩個正在打架。
「如果發生任何事情,一定要通知我,立刻通知我,不管任何事情。」你說。
「絕對不能再讓這個男人靠近我們的孩子。」
你開車載著我拐下主路。
她用一隻手摁住你的胳膊。
「那些『罪犯』都是成年人,而不是八歲的小男孩。」
「這些都是他跟你說的?」我問。
你以前經歷過那麼多可怕的事情,還好現在沒有留下陰影。當我們進一步了解對方以後,你對我說:「多虧有了莎拉,我才挺了過來。這算是一個真人版的瑞士軍刀的故事。」
「亞當沒事吧?」
「有活兒乾的時候,他會在工地,可是昨天他一直沒有活兒干,於是我們去公園野餐了。他說,我們也應該好好利用他的業餘時間。而且,昨天家裡的確很熱。我們一家上午十一點左右就出門了,直到下午五點多才回來。」
她居然當著孩子的面說這樣的話,我感到很震驚。不過我也意識到,自己的想法很荒唐。要是有人這麼說你,我肯定也會罵人的。
「是你讓《里奇蒙德郵報》寫了那篇攻擊他的文章,以確保他被攆出學校。」
「可是,他們難道不能擠出時間來嗎?」母親不解地問道,彷彿時間是她的一條掛毯,每一分鐘都可以用彩色的絲線綉上去。
這時,母親走了進來。看得出,她再次強打起精神,讓自己的臉顯得有神采,聲音有活力,那種神奇的微笑也再次出現在她臉上。
我母親從來不會懷疑任何人。而且,她以前聽我和亞當不知表揚過海曼多少次。電扇的雜訊之中,我聽見他朗讀的聲音。在他腳下,擱著一束鮮花。
「他會不會是來跟泰娜算賬的,」珍妮說,「她罪有應得。」
「媽媽?」
「我相信,他什麼也幹不了。」
「因為他戴著兩副面具,」我糾正道,她卻漫不經心地用一個腳趾晃悠著拖鞋。「古希臘眾神中的門之神,也叫雙面神,它象徵著開始與結束。『一月』這個詞,就是從『雙面』這個詞根衍生而來的,因為它是新一年開始的第一個月。」
因為,我知道,珍妮的呼吸機就是被人蓄意破壞的,我還親眼看見了那個人。
我們跟著他回到地下室台階處,我的眼睛緊緊盯著他的後背,彷彿自己眼中能發出X射線,把他的內心看個透。他熱得大汗淋漓,被汗浸濕的T恤衫緊緊貼在背上,身上發達的肌肉顯露無遺。
「我馬上就去看他,在這之前,我想先跟珍妮待會兒。」
「你之前說過,說他肯定是找人替他撒了個謊。」
我把手放在她身上,想安慰她,可她快速甩開我,彷彿這種安慰只會讓她更不好受。
她皺起眉頭,一臉愧疚的神色,看起來更像個犯了錯的十歲小姑娘,而不是十七歲的少女。
「他到底找的誰,去嫁禍給我兒子?」你慍怒地把這個問題擲給她。
「等等,我還沒說完呢!我告訴過你,你得聽聽真相。」
「我不需要知道得那麼詳細,媽媽,真的。」
「誰說他一直都很樂觀?」保姆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她提醒了我,當年你父母遭遇車禍的時候,你比現在的亞當大不了多少。
我望著雙面的塞拉斯,他離亞當那麼近。我又一次想起梅茜在頒獎典禮那天說過的話:
她走進狹小的廚房,牆上掛著學校的掛歷,正好翻到七月份這一頁,上面有三個孩子的照片。七月十一號下面,用大大的粗體寫著「運動會」三個字,而旁邊則用小號字體寫著「亞當八歲」。
「嗚啦嗚啦嗚啦。」
這樣的昵稱只會讓你更加惱火,不過,我看得出,她的驚訝倒也不算太虛偽。
收斂思緒,我趕緊追上莎拉,跟她一起回到那間悶熱而且讓人生厭的辦公室。
「投放恐嚇信的人,在警察局有一份案底記錄,罪名是散發惡意信件,」莎拉繼續說道,「而縱火者作案的動機,是要傷害珍妮。但他的具體理由尚不明確。」我在心裏默默地補充道,而且他還用紅色的油漆攻擊她,就是幾個星期以前的事。
「你們又不會被人看見,」保姆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口吻比珍妮的還要急促。「而且說不定不久就要死了。你們還有什麼可怕的呢?」
「對於警察跟你說的那些,我真的很抱歉。有人對他撒了謊,我們一定會把那個人找出來的,我發誓。到時候,我要讓他到你面前,當面跟你道歉,讓他接受應有的懲罰。我一定會做到。現在,我就去找那個人談去。」
她猶豫了一下。
「可他要否認的話,只需要搖搖頭就夠了。我還提示過他,可他始終沒有搖頭啊。」
「沒有,他什麼反應也沒有。很抱歉,我對此也一點辦法都沒有。」
「你不是說他在建築工地工作嗎?」你的語氣彷彿在說,她在說謊。
「文章里也沒有說,他從事教師這個職業,只是為了有時間寫一本書。老師能享受假期和半個學期的休息日,在私立學校,假期就更長了,所以他才會選擇當老師,好有時間寫作。」
在走廊里,你追上他,一股怒氣直衝地板,然後又彈到牆上。
她在等著你的意見。和我一樣,她也親耳聽見你當著貝克警督的面斷言,放火的絕對不會是投放恐嚇信的人;同樣的,和我一樣,她也猜測你這樣做的原因,是因為如果兩者為同一人的話,你會覺得,發生現在的後果,自己難辭其咎。
「不管多麼喜愛某個人,亞當也絕不會點火燒任何東西。」你說。
你沉默不語。
海曼老師!
我聽得出,「喜愛」這兩個字幾乎是喊出來的。
身體痛出了聲來,如同強烈的高頻振動,發出的噪音穿透了我試圖為思考鑄就的護欄。
她一時啞口無言,只是怔怔地望著亞當。
「我相信,他們一騰出時間,就回來跟我開會的。」你說。
走出辦公室,我忽然想起,母親剛才說要帶亞當出去透透氣。每次遇到誰有不舒服的時候,母親總會使出這個法寶。父親在的時候,常拿這一點打趣說:「又輪到你開方子了,喬治娜,我肯定會被要求每天健走半公里。」
現在,我的任務,就是想盡一切辦法,來尋找真相,這樣,就能證明亞當的清白。我必須做到。
read.99csw.com們就這樣隔著大玻璃,注視著亞當的一舉一動。
「那我只需要更勇敢一點就好了。」
「那我這就去。」你起身說道。
七月份,一個炎熱的下午,那人得看見多少帶著小孩在公園玩的家庭呀?他怎麼可能記得呢?
收到海曼老師寄來的生日賀卡時,亞當可樂壞了。
然而,你並沒有提出異議。為了亞當,你需要得到真相,需要敞開胸懷。你對亞當的愛是如此之深,哪怕為之忍辱負重,陷入自責的泥潭也在所不惜。
「告發亞當的,肯定不會是塞拉斯·海曼,」莎拉說,「首先,他被開除以後,就沒有資格再進入學校。」
「哦,我是一隻結實的老鳥兒。」我說。這句話是母親的一句口頭禪。
「好吧,好吧,我是馬克西姆斯·德其姆斯·麥里丟斯,跳過軍隊的那部分,我是一個被謀殺了兒子的父親,被謀殺了妻子的丈夫。我一定要血債血償,不管是今生,還是來世。」
現在,我的任務,就是想盡一切辦法,來尋找真相,這樣,就能證明亞當的清白。我必須做到。
「你丈夫找誰幫他編的謊?」你問,「說他們看見過亞當?」
「查清那個目擊證人和縱火者的身份,這是我的職責,」莎拉說,「我是警察,這些該由我來做。」
貝克轉過身,故意露出不高興的表情。
「要讓你們相信,像我們這樣的家庭,也能一起度過一個幸福的下午,就那麼難嗎?」
「你不能怪他,真的。他妻子對他很糟糕的。」珍妮繼續說道,「早在海曼還沒丟掉工作之前,她就經常數落他,說他是個失敗者,說他讓她感到羞恥。然而,她又不肯跟他離婚,還威脅他說,要是他敢離開她,他就永遠別想見到幾個孩子。」
我趕緊尾隨上去。
他穿著T恤衫和短褲,黝黑的膚色在這個白色的環境里顯得分外扎眼。以前在學校見他,總是穿著正式的外套和長褲,這身露出胳膊和雙腿的打扮,顯得過於隨意。此刻,他正站在一台自動售貨機模樣的機器前面,取出一張票卡。
我很想去陪在亞當身邊,可是,看到珍妮孤身一人,我能感覺到她的不悅。
也許,我應該更多地把她看作一個受害者。畢竟,對於她的愛和忠誠,塞拉斯的回報卻是欺騙,還當著別的少女說她的壞話。可是,她的尖刻和咄咄逼人,意味著我們決不能輕易就把她跟海曼撇清關係。她的憤憤不平,究竟是因為她真的覺得學校錯怪了海曼?還是因為一個女人意識到自己嫁錯人後的懊惱?
她遞給你一張停車單。看著它,我彷彿看見了以前生活中一直陪伴著我們的那些人,他們拿著為你準備的新牙刷,拿著交了費的停車單,拿著為我準備的睡衣,指著留在門外的為母親和亞當準備的餐食,沖我們招手。
我還記得,先前,當她試圖回憶昨天下午發生的事時,渾身上下忽然因為恐懼而顫抖不已的情景。
「頒獎典禮之前,你跟塞拉斯·海曼有過接觸嗎?」莎拉問道,「還有什麼別的事情,使得你那麼討厭他嗎?」
「你認為,放火的人是塞拉斯·海曼,而且他還有個同夥替他嫁禍給亞當,那麼,我們重新從他那裡開始查起,當然,我們也不會忽視那個投放恐嚇信的人。」
這時,車後座上我們的那瓶葡萄酒滾到了靴子旁邊,你把手抽了回來。
貝克把襯衣重新掖回褲子,以蓋住身上的汗。「手裡有掛歷的人,都知道運動會那天是亞當的生日,」莎拉繼續說道,「兇手也不例外。他早就預謀好要嫁禍給亞當了。」
「雙面詩人。」我告訴她,「為什麼呢?」
「那麼,它就像是某種保護機制?」她問。
我們驅車駛離醫院。
「可那些記憶仍然存在?」
我走到莎拉面前,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訴她,我剛才得到一個新的信息,它肯定能幫亞當洗脫罪名。我剛剛得知,那個投放恐嚇信的人,曾經往珍妮身上潑過紅油漆。原來他並沒有像我們大家猜想的那樣,在二月份就停止襲擊,恰恰在五月份,就在幾個星期之前,他又出手了。而且,他現在極有可能再次對珍妮下毒手,而且,不是象徵性地潑紅油漆,而是企圖殺害她。
珍妮高考英文的前夜,我跟她坐在客廳。她穿著睡衣,頭髮剛剛洗過,依然濕漉漉的。
「我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麼。」她說。
記得你第一次跟我講起這段經歷時,說:「我當時簡直就是那個可憐的小孤兒安妮,只是頭上沒有髮捲兒罷了。」
接著,他穿過一扇先前我沒有注意到的門。
「他到底在哪裡?」你憤怒地大聲問道。她身邊的小孩被嚇了一跳。
「你看清那人是誰了嗎?」我盡量用平靜的口吻問道。
「目前我所做的任何問訊都屬於非法,」她說,「所以,必須非常謹慎地考量,我們到底要獲取什麼內容。如果我繼續查他,就等於在薄冰上行走,隨時可能敗露。所以,在正式查之前,我得先看看自己通過其他渠道能查到多少東西。」
「隨著縱火嫌疑人調查的結束,警方就沒有理由進一步盤查他了。」
你聽到這句話,如同挨了她一個耳光。
可你卻轉身離去。
這個日期用紅色的圓圈圈了起來。
你認為,他一定知道,爸爸相信他是無辜的。但願上帝能保佑他知道。
「可上一次,他們可沒怎麼細查。」你說。
透過車窗,我看見你挨家挨戶地摁響門鈴,詢問塞拉斯·海曼住在幾號。我們離開醫院的時間越長,我身上的疼痛就越嚴重。我試圖把這種疼痛具象化,就像分娩的時候那樣,把疼痛想象成迸發的聲波和跳躍的光線。我過去以為,雖然感覺到疼痛的是身體,可皮膚、血肉和骨骼卻在保護著體內某種極端脆弱的東西。
「剛才我正好看見亞當和他外婆,於是……」
珍妮站在房間另一頭。「他在咖啡廳看到G奶奶和亞當,」她平靜地說,「然後主動提出要幫著照看亞當,好讓G奶奶陪著我。」
我點點頭。可我從心底里懷疑,這個小夥子會不會飛回來陪在她身邊。你可能會覺得,我這樣懷疑他,對他也是不公平的。
你摁響海曼家的門鈴時,我來到你身邊。你一直用手指狠狠地壓著門鈴。
你遲疑了片刻,最終還是沒把亞當推你的事情告訴莎拉。
亞當抬起頭來,似乎想跟著他走。
「你當時為什麼不告訴我們呢,珍妮?」
你實在忍不住了,終於打斷了她。「昨天下午他在哪裡?」
「或許他很善於猜測吧,」珍妮說,「我也不知道。又或者,他只是想擺脫他的妻子。他以前曾經假裝自己是剪貼簿課外小組的負責人,好擺脫他妻子,自己多待一會兒。」
等回到醫院的金魚缸大廳,身處陽光、人群和噪音的包圍下,我才舒了一口氣。這時,我忽然看見,亞當跟著母親和莎拉也走了進來。正注意他們的空當,海曼就不見了蹤影。
「為什麼?」
他轉過身,沖護士搖搖頭,並沒有走上前去。
「我當時覺得,瞞著你們是對的。」她平靜地說道。
「那是在五月十號。」她說。
「去塞拉斯·海曼家。」
她點點頭。
這時,站在你倆中間的亞當,把你從塞拉斯·海曼跟前推開,似乎對你很不滿,想要保護他。他用一雙小手推你的時候,使出了全身的力氣。
「塞拉斯是你能遇見的脾氣最好的人,」她看出了你的遲疑,搶先一步說道,「坦白說,他的這副好脾氣,有時候讓我很煩惱。我們的孩子本來應該多管教一些,但他沒有,他甚至從沒有大聲對他們講過話。所以,懷疑是他在學校放了火,這簡直太荒謬了。」
你基本上錯過了亞當熱愛波西·傑克遜的階段,他是個孩子,覺得自己能夠戰勝一切困難挫折,把邪惡的魔鬼消滅得乾乾淨淨。海曼知道,亞當也喜歡亞瑟王的神話,可那個故事太成人化了,缺乏那種孩童脆弱的特性,而此刻的亞當,恰恰也是脆弱的。而且,波西·傑克遜的神話還能給亞當一個逃避現實的出口。所以,這個選擇的確很妙。
「你的意思是,你不會找他問話嘍?」
你也許會想,此刻我如果怪罪伊沃,對他有些不公平,可他當時的確應該告訴我們的。
我緊跟著他。
「我丈夫不在家。」娜塔莉亞在「我」這個字上加了點重音,似乎在強調自己的忠誠。
貝克轉過身。
你把車拐進一條街道,離我們的房子只隔著三條街。這是去海曼家的街道。
你盯著他,她的目光終於和你交匯。
「他在這兒幹什麼?」我問。
「這是創傷后綜合征的另一個典型癥狀。」
「不,你沒有權利知道,你沒有參与調查。」
我現在就想讓他從我的孩子們身邊走開,走開!
「我真的不認為……」
天哪,那人居然跟蹤過她。
亞當「倏」的一下摘下塑料頭盔,把它拿在手中揮了揮,彷彿自己是羅素·克洛扮演的古羅馬角鬥士。九九藏書
「麥里丟斯。」珍妮插話道。
「現在我最好還是回去吧。」
「沒錯。」
出於對亞當的愛,她不得不接受之前不敢面對的那種可能。
塞拉斯·海曼沒有認出珍妮,於是護士給他指道:「那就是珍妮弗·科維,在那邊。」
「我是要把真相告訴你。你必須聽我說完。」她說。
「他們說,今天恐怕沒有時間開會了。」你繼續說道。
「這就是他對你的問題沒有任何回應的原因,」莎拉繼續說道,「他根本就沒法回答。因為他什麼都記不起來了。而且,他是一個誠實的孩子,對於自己記不得的事情,也不會去否認。我只是希望,他沒有真的相信你對他的裁定。」
「他跟我和孩子在一起,」她頓了半晌后答道,「整個下午都待在一起。」
「但你會繼續?」
父親去世的時候,我忽然明白,一直以來,父母都像保護傘一般,為我們遮風擋雨。沒有了父親,悲傷的寒風灌進一度溫暖安全的小窩,恐慌也乘虛而入。此時,母親又在努力為亞當撐起一片保護傘,想盡一切辦法來保護他,我真的很佩服母親的堅強與力量。
我好想讓她別再責備自己,好想給她一個站得住腳的理由。於是,我繼續說道:「就是你的大腦切斷了對災難事件記憶的通道,你就再也回憶不起來了。這既會影響對災難之前發生事情的記憶,也會影響災難之後的記憶。」
我們都還沒讓他看過這部電影呢,覺得裏面太多暴力,可珍妮卻把裏面的經典台詞都教給了他。
莎拉也從辦公室里走了出來,她從衣兜里掏出舒潔面巾紙擦了下臉,然後蹲下身子,面對著亞當。
「我得想辦法查清,海曼是找誰誣陷亞當的,」你說,「為了他,我必須這麼做。」
疼痛一波又一波地襲來,我只好想些別的事情,來轉移注意力。可是,想什麼呢?
「我想是的。」
「還是讓我先來告訴你我知道什麼,」她說,「然後再來回答你的問題吧。」
「這麼說,他就這樣輕易地把整件事情都抹去了?」貝克問道。顯然,他此刻又在享受對她的嘲諷。
「我的名字是馬克西姆斯·德其姆斯……」
「可他怎麼會知道泰娜在這裏晃悠呢?」
她沖我笑笑。「我終於明白你為什麼覺得它有趣了,」她說,「也明白為什麼你能夠上劍橋大學,而我只要能擦邊進入任何一所大學,就算是萬幸了。」
我緊緊攥著你的手,雖然你感覺不到,但這樣還是給了我不少安慰。
「到底是哪個渾蛋,撒謊證明他不在學校的?」
我不停地想著這些不著邊際的事情,以避免那些醜惡的念頭再次湧上腦海。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也有同樣的想法。
「軍隊里可沒有『嗚啦嗚啦』這麼說話的。」
「科維先生?」
「建築工地在哪兒?」你又問道。
「看看,這就是我們的孩子,恐怕這輩子也進不了私立學校,除非他們撞了大運,才能去私立學校教書,或者,更有可能的,是進去當清潔工。我們家老大九月份就要上小學了,那是所不入流的學校,三十個學生擠在一個班級。然而,我還是為我的丈夫感到自豪,因為他是學校能請到的最優秀的老師。」
娜塔莉亞拿起一張複印的《里奇蒙德郵報》,回到你身邊,舉起報紙,手指下面正好是珍妮的照片。
「在災難事件之後出現的失憶,被稱為逆行性失憶。」
她朝我背過身去,我看不見她的臉。
「邁克·科維,珍妮·科維的父親。」
我忽然想起莎拉對貝克警督說過:「手裡有掛歷的人,都知道運動會那天是亞當的生日,兇手也不例外。他早就預謀好要嫁禍給亞當了。」
我感到渾身像觸了電一般,毛骨悚然。他到這裏來幹什麼?
「那天,他特意精心打扮了一下,」她繼續說道,「穿上夾克衫,還系了條領帶,好讓自己顯得智慧一些,好讓人們願意聽他說話。可他還是先去了酒吧,這也算不上奇怪,對吧?去喝上幾杯,壯壯膽。他是個感性的人,偶爾也會把自己灌醉,可他喝醉后從不亂摔東西,也從不點火,更不用說冒險去傷害任何人了。」
這就是我的全部使命。
「你,我,爸爸,莎拉姑姑還有G奶奶,我們大家都知道,亞當是無辜的。」她繼續說,「既然全家人都相信他,那麼……」
「直接回答我的問題。」
母親摟著亞當的肩膀,對他說:「你媽媽還有一些零零碎碎的事情需要處理。」她把核磁共振、CT掃描,還有那些上帝才知道是什麼的複雜檢查,簡化成「零零碎碎的事情」,我感謝她能這樣。「我們先去喝點東西,讓你的胃平復一下,待會兒再去看媽媽吧。」
「你的故事好聽嗎,小亞當?」她轉而對塞拉斯·海曼說,「謝謝你讓我有時間去陪陪我孫女。」
而且,現在我也覺得,你對塞拉斯·海曼的懷疑是很有道理的,因為這個三十歲的老男人,居然對著一個年僅十六歲的少女,說自己妻子的壞話,而且,他現在又跑到醫院來,他到底想要幹什麼?另外,我還目睹了唐納德對羅伊娜惡狠狠的樣子,我估計,他對羅伊娜和梅茜暴力相向,已經有好多年了。學校著火的時候,這兩個男人說不定都在學校,只是他們從沒對任何人提起,而以前也從沒被人發現過。
「我不明白。」
「海曼跟他老婆說,自己在建築工地,」你解釋道,「可事實是,這個渾蛋一直待在這裏,跟亞當在一起。」
「那海曼呢?」
「他們說過,後面的狀態會比較穩定。」
玻璃隔牆裡面,你正好瞥見他轉過身去,於是三步並作兩步追了上去。重症監護病區的大門在他身後關上,你跟了上去。
客車的傷者會不會死亡?死者中會不會有珍妮合適的配型?自私的愛竟能把人的道德變得如此醜陋,甚至邪惡,太不可思議了。
「爸爸要去哪兒?」
我差點說,那又怎樣,去年暑假你剛剛十六歲,而他都三十歲了。不過,終究還是沒說出口。
「哦,是嗎,繼續。」
「珍,他可是對他妻子撒了謊的。」
「亞當在家屬陪護室呢。」她告訴你。
她望著我,一定是看出了我的憤怒,因為她的臉色也驟然變了。
我回想起珍妮被潑油漆的事情。我想象著,一些天前,一名男子走進一家售賣工具的超市,在這種大型賣場,沒有人會特別注意到他。我想象著他獨自走在堆滿油漆罐的過道里,經過那些性質溫和的、以水為基底的油漆,最終找到了那種厚重的、以油為基底的聚氨酯拋光漆。我想象著,他快速經過堆滿白色油漆和霜劑的貨架,來到彩色油漆的貨架前,這種貨品數量並不多,因為誰會用有顏色的漆料為窗框和牆裙板拋光呢?但這名男子偏偏選擇了深紅色。我想象著,收銀台的女孩,並沒有因為他購買了紅色油漆和白色松節油而感到奇怪,因為拋光漆只能用松節油來調製,而且店裡松節油存貨有很多。這名男子身後排著長長的隊伍,收銀的女孩停下來稍稍歇口氣。
停車場里,只有我們母女,和海曼。
「我跟你說,投放恐嚇信的人,潑紅油漆的人,肯定不是塞拉斯。」
「我很想跟上他們,」她接著說道,「可我一到外面,渾身上下就很疼。真的非常疼。」
被潑油漆以後,珍妮是去朋友家洗的頭髮嗎?她當時還不知道,拋光漆是洗不掉的吧。接下來,她是去了一家理髮店,還是由伊沃的朋友一根一根地幫她把染紅的頭髮剪掉?對於被弄髒的衣服,她是自己先用力搓洗,發現洗不掉后,才拿去乾洗的嗎?乾洗店主拿到衣服以後,發出「噓」的一聲驚嘆,然後搖著頭告訴她,他們沒法保證能把污漬清除乾淨。可是她為什麼沒有來找我呢?
「那又怎樣?」
「你妻子說你在建築工地。」
我輕輕撫摸著她的肩膀,可她使勁把我的手甩掉,彷彿是恨自己此時還需要安慰。
正當我盯著窗外的時候,餘光突然掃到一名男子從身旁晃過。
「是呀。」
一個孩子來到她身邊,她握住他的手,繼續說道:「我遇見他,還是在牛津大學,當時我在那裡當秘書。當時,我是那麼為他感到驕傲,當他選擇我,娶我,對我許下那些誓言時,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好吧,我們姑且假設,你的推測是對的,那進一步想想,亞當為什麼沒有否認呢?真正的罪犯都是無言以對的,不是嗎?對於這一點,你難道沒有經驗嗎?」他似乎很享受這樣奚落她。
可亞當需要的,是跟你在一起,是由你為他撐起一把保護傘,而你卻渾然不知,這讓我好難過。
她的字裡行間都滲透著挑釁的意味。
「不管是誰說的,肯定是在撒謊。」
「可麻藥對別的人怎麼沒有影響呀。」珍妮說,「我現在明明可以清晰地思考,不是嗎?我還能跟你說話呢。」
我似乎聽見他輕嘆道,「哦,我的天哪。」
我又一次把他跟雙九*九*藏*書面人聯繫起來。他不僅跟那個有著兩張面孔的神,而且跟寓意著開始和結束的意象,都有某種相似之處。因為,如果塞拉斯·海曼是這一切可怕事件的始作俑者,那他一定也是這一切的終結者。
「可能只是為了擺脫她吧。」
他摁下重症監護病區入口的門鈴,一位漂亮的護士過來開門。看得出,她也發覺了他的魅力。又或者,是因為他健康活力的外形,太引人矚目。
在學校的晚會上,我從沒聽出過她有北方口音,可此刻,這口音卻很明顯。莫非她過去一直刻意隱藏?還是此時故意假裝出這樣的口音,好讓自己跟你——一個西德里小學學生的家長,劃清界限?
「我不知道,他每天去的工地都不一樣。他又不是熟練的勞力,固定的工作對他來說是種奢侈。」她顯然對他有些不滿。
「誰替你誣陷我兒子的?」
「沒有。他是從後面把罐子扔過來的,我實在記不起什麼有用的信息了。不過,這對亞當的事情也沒什麼幫助。我只記得,當時有個女人大聲尖叫起來,油漆是鮮紅色的,她可能以為那是血。油漆順著我的頭髮往下流,把整個外套的後背都染紅了。」
莎拉站在幾步之外,想讓母親和珍妮單獨待會兒,同時繼續履行自己保護珍妮的義務。我不知道,她是真的覺得有必要這樣,還是故意想讓你放心。你朝莎拉走去。
娜塔莉亞驚訝地望著你,貓一般的輪廓變得僵硬,似乎是嗅到了威脅。
「可能是因為他們給你用了麻|醉|葯的關係,」我說,「貝克警督曾經跟莎拉姑姑說過,麻|醉|葯會影響記憶力的。」
「還有別人知道這件事嗎?」我問道。
「是他妻子。」
我看得出,你有些措手不及。你變成來找海曼尋仇的馬克西姆斯·德其姆斯·麥里丟斯,甚至都不知該如何應對一場BBC式的辯論,儘管這場辯論意味著,你可以在這裏多待一分鐘。
亞當走出辦公室,看起來彷彿要暈倒一般。
「珍?」
「有人能想起來嗎?」
「他是我兒子。」
「我認為,兇手是故意選擇學校開運動會的日子,實施縱火的,這很可能是因為,他知道那一天,整個學校幾乎都沒有人。他特意鎖定了一個當天過生日的孩子,知道他會回到學校去取蛋糕和火柴,正好可以作為替罪羊。」
貝克走到門邊,背衝著莎拉。
「不是故事。學校的家長教師聯誼會每年都要製作一本掛歷,每一頁都有當月過生日的孩子的照片。亞當聖誕節的時候送過我一本。所有的學生家屬都會有一本。」
然而,火災發生以前,我就告訴過她:正確的做法是勇敢地負起責任,把事情告訴我們,告訴警察。我應該化作那個常常提醒我的保姆,從我的洗衣粉盒上跳出來,告訴她,這不僅僅是她會被警察跟蹤調查的問題,而是關係到她的人身安全的問題。只要她還隱瞞著這件事情,就意味著她把自己置於危險之中。
母親坐在珍妮身邊。我知道,她肯定不會丟下亞當不管,一定是有朋友或者護士陪著他。在那些閃爍不停的厚重設備當中,穿著碎花襯衫棉布裙子的她,顯得十分輕盈。她想要撫摸珍妮,卻不可以觸碰到她,你也經常這樣。
「也許情況沒那麼糟吧。」珍妮說。這讓我一下子回想起,她六歲的時候,有一次我得了流感,小小的她給我端來一杯溫熱的茶水,想讓我快點好起來,雖然並不能治病,卻十分貼心。
「可這太荒唐了,」海曼說,「看在上帝的分上,說誰也不能說他呀。」他轉向亞當說,「科維先生,我知道你是不會幹出那種事的。」
我母親正從走廊走過來,一看見亞當,臉上又勉強擠出一絲微笑。
「我需要知道,是誰說自己看見亞當了。」莎拉說道。
開門的是他妻子。我認得她的樣子,並想起她的名字叫娜塔莉亞。兩年前,我在學校舉辦的一次晚會上見過她(你一直拒絕參加任何「打著上帝的旗號」舉行的晚會)。那時,她看起來很像托爾斯泰小說中的人物,我甚至懷疑,她是不是特意把自己的名字從「娜塔莉」改成了更具異域風情的「娜塔莉亞」。可從那以後,娜塔莉亞的絕世美貌漸漸變得有些粗糙,是什麼原因呢,焦慮?疲憊?臉上肌膚的鬆弛?反正,她那對綠色的貓一般神秘的眼睛,漸漸喪失了完美的輪廓,並漸漸顯現出歲月的痕迹。而她貓一般的魅惑美貌,也被無聲無息地掩蓋起來。我一直盯著她的臉,想象著它未來的樣子,因為我不想看你的臉。你不再是那個大家願意熱情相待的男子了。
你已經邁開步子,可她還是追了上來。「操場那起事故都是羅伯特·弗萊明的錯,跟海曼一點關係都沒有。」
「你剛才說,運動會時,過生日的小孩會把生日蛋糕,還有火柴,帶到操場上去?」
「一派胡言,」她說,「全都是胡扯。」
看到莎拉,他顯得很不耐煩。
我以前從沒聽過你對她說粗話。她明顯是被你傷到了,可你完全沒有注意到。
莎拉將要打破這麼多條例,這讓我感到震驚。
你回到珍妮的床邊。莎拉對剛才走廊里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
你重重地拍打著房門,汽車都被震得晃動起來。我想,懷著讓親愛的珍妮活下來的強大信念,你的憤怒也是同樣強大吧。
「因為他有兩張臉?」
我跟你一起走出醫院。外面的熱空氣如開水般炙燙著我的皮膚,礫石小徑如碎玻璃一般硌著腳底。先前,醫院大樓的白色高牆和光滑涼爽的地毯,彷彿是給了我一張保護傘,如今,保護傘被撤去了。
「我告訴你的難道還不夠多嗎?」
「他想要告訴大家,這不是他的錯,」娜塔莉亞反駁道,「你怎麼能因此而怪罪他呢?怪罪他渴望有個機會說出真相?你們這些人,在解僱他之前,連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他,不是嗎?」
「十天以後。不過,他肯定已經知道了火災的事,應該會想辦法儘快趕回來的。」
「你知道,德萊頓把莎士比亞稱作什麼嗎?」我問她。
「伊沃什麼時候回來?」我問。
「不,我的意思是,在問話之前,我必須掌握足夠多的信息。在跟塞拉斯·海曼,以及其他人談話之前,我必須先把火災發生后採集到的證人證詞和口供仔細研讀一遍。我們需要被儘可能多的信息武裝起來,然後再去追蹤嫌疑人。」
「跟上他!」我趕緊對你說,「你必須得親口告訴他,你知道不是他放的火。」
儘管我確信亞當並沒有出現這種癥狀,但對珍妮卻很可能是適用的。
她沒有回答。
難道這就是他們之間的愛情?無論是貧還是富,我都會為你辯護,甚至為你撒謊?
他們的房子跟我們的幾乎如出一轍,距離也不過幾個街區之遙,可多了一扇門,擋住了通往二層的入口。這隻是一個套房,並不是別墅。以前,我從來沒有真正考慮過,西德里小學的教師和家長之間的貧富差距。
你的聲音變成咆哮,連亞當等你的那間陪護室的門,都跟著顫動起來。
之前,當珍妮告訴我,她一到室外,渾身就會很疼的時候,我還擔心,這樣會或多或少地影響她的身體,感謝上帝,顯然是沒有影響。
「沒事。」
我看見車裡,除了三個兒童座椅之外,還有一個被丟棄的泰迪熊和一本《郵差帕特》漫畫書。
「他跟妻子說是要去建築工地上班。」我告訴珍妮。
「我親眼見過有人出現真正的失憶,一次是有人接受了眼球以上部位的麻醉,另一次是有人頭部受到重擊。你也知道,人們經常誇大其詞。」
像以前開車時一樣,你下意識地把左手伸向一旁的副駕駛座,要握住我的手。你說過:「這是自動擋的一大優點。」記得有一次,我們開車去朋友家共進晚餐,你一路上都在誇獎車上的衛星導航系統,因為有了它,我們就可以隨意聊天,而不用忙著看地圖。
「哦,上帝呀,可憐的亞當。」你站了起來,「貝克怎麼能相信海曼這個渾蛋胡說八道呢?」
「塞拉斯·海曼過去是亞當的老師,對吧?」莎拉問道,「他們兩人很親密嗎?」
「我想,貝克已經給你放了事假吧?」
疼痛消失了。我剛走進醫院,它就不見了,彷彿這棟白色牆壁的建築能夠把它自己的皮膚給我。
這一刻,待在醫院的不只有我們,還有很多人,天知道到底有多少,所有人的痛苦和焦慮,都滲透進這棟大樓的磚縫和玻璃幕牆當中。我懷疑,一旦這些情緒從窗戶和房頂泄漏出去,能把飛經醫院上空的鳥兒都沖高几尺。
莎拉走到珍妮的病床邊,接替你在她床頭坐了下來。
「你那次借調顯然是學到了不少東西。」
「你這是什麼意思?」
在此之前,你一直是那麼快樂,那麼隨和,那麼有男子氣概,當然,有時,這種男子氣概也會讓我生氣。我還打趣說,「沒關係的,放輕鬆」,這句話該寫進你的墓志銘。然而,正是你這種對自己和對世界的樂觀態度,那種自信外向,而不是焦慮內向的性格,讓你顯得格外有魅力。
「在一個建築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