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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驗屍報告

10、驗屍報告

「這種確認方法很好。」葬儀人員對上尉說,上尉正手持登記簿同一位士官在四處查看著屍體。上尉對照自己的記錄查對了必要的數據,點了點頭,然後繼續進行自己的查對工作,留下葬儀人員在那兒做自己的活兒。
計算十分簡單。一公斤一千克,每公斤可以用乳糖之類的無毒稀釋劑加以稀釋。這種無毒稀釋劑是他的朋友從一家雜貨店弄來的。經過仔細的混合之後,整個貨物可以攪拌得十分均勻,其他人再將大塊的白粉分成小塊加以出售。他的產品的品質和日益增長的聲譽可以使他的價格略高於他預付給白人朋友的批發價。

凱利從床上伸過手去,撫摸著那件絨布襯衫,回想起它曾經覆蓋過的身體,回想起他那粗大笨拙的雙手如何解開它的鈕扣去尋找裏面他所心愛的東西。但現在它只是一件空蕩蕩的衣服,裏面除了空氣一無所有,而且空氣也只有那麼一點點。於是,凱利開始抽泣起來,這是他得知她的死訊后的第一次落淚。他的身體顫抖著,他一個人在這經過加固的水泥牆內,呼喊著她的名字,希望她在什麼地方能夠聽見,並原諒他因自己的愚蠢而使她遭到殺害的過錯。她也許已經在安息,凱利祈禱上帝能夠理解她從未得到過一次機會,能夠承認她性格中的善良,並對她做出仁慈的評價。但那只是一個謎,他永遠不能解開的謎。他的目光受到屋子的局限,始終不能離開那一疊衣服。
每天都有一定數量的工作要完成,葬儀人員從容地乾著自己的事,既不著急也不偷懶,偶爾抬頭看一眼上尉是否還在屋子的另一端。然後他從工作線另一端的某位葬儀人員做的縫線中抽出了一根線,縫線馬上就開了,他立即將手伸進那屍體被掏空的體腔,取出四個包有白色粉末的塑膠袋,並很快地放入了自己的提包之中,然後重新把杜安·肯德爾屍體上的裂口合上。這是他這一天的第三次發現。他在另一具屍體上又花了大約半小時之後,他這天的工作就算結束了。這位葬儀人員朝自己的水星美洲獅小轎車走去,接著便開車離去。他在一家溫·迪克西超市前停下,買了一塊麵包,並在回去的路途中停下來,在一個公共電話亭中塞了幾個硬幣。
「情況怎麼樣?」瑞安警官問道。
「又開玩笑,湯姆。」
「這就是進步,卡西米爾。」
但這都過去了,過去的事是無法改變的。
「你知道,埃米特,我並不反對進行秘密調查,但那樣會降低我的破案率,萬一下次委員會開會時我無法晉陞怎麼辦?」
山姆親自把斯柯達開到了伍爾夫大街的入口處,車身已經修補好,駕駛座一邊的窗玻璃也已換過。凱利從輪椅上站起來,對著自己的斯柯達凝視良久:車門框和聯結柱擋住了射擊的子彈,救了他的性命。儘管那人的追蹤認真而有效,但槍法實在太糟,只是由於自己忘了去看後視鏡才幫了他的忙,凱利面無表情地這樣想著。他怎麼會忘記那一點呢?他不止一千遍地問自己,那麼簡單的事情,他曾對自己第三特種大隊的每一個新兵都說過,要隨時注意你的後方,以防止有人偷襲你,然而連他自己都忘了這一點。
凱利驚奇地發現:只有一英里半的距離?他應該查看一下地圖的。在任何情況下,在這些人和他們所擔心的事情之間,這都是一個短得危險的距離。他在一個交叉路口停下來,可以看到一條很長的路,因為這些城市街道,像森林的防火線一樣,給人提供了又長又窄的視野。交通燈變換顏色,他繼續向前行駛。
「你覺得這種新型戰鬥機的預算怎樣?」
東西從接收站弄到之後,即需要用汽車運到一個方便的地方,這事由一個可靠的人進行。此人也會得到較高的報酬。為了安全,他從不超速行駛。塔克一邊呷著啤酒,一邊觀看著棒球比賽,一邊想,在海灣一帶搞這種事,是他的拿手好戲。除了這一地點給他帶來的各種方便之外,他還使他的新合伙人相信,這些毒品將用船從切薩皮克灣運往巴爾的摩港。他們覺得這種方法十分聰明。實際上,貨物是由他親自從一個隱蔽的接頭地點加以運送的。安吉洛·沃雷諾已經由購買那條小帆船和提供接頭地點證明了這種辦法是安全可行的。而且讓埃迪和托尼相信安吉洛要將他們出賣給警方也是輕而易舉的。
在他身旁的座位上——那是他最後看到帕姆的地方——放著一個硬紙袋,裏面裝有山姆·羅森簽署的病歷和賬單。
如果他的自尊可以被如此侮辱,那他們的自尊也同樣可以被侮辱。
「卡西米爾,在清晨去做那種事太早了,是吧?」
「沒有跳傘?」
「而且,市長對此已不感興趣,」瑞安對案件做了總結。
「你https://read.99csw•com的槍在汽車後面,」道格拉斯警長對他說,「沒上子彈,以後就把槍放在那裡吧。」
信封中的照片露了出來,其中一張他過去已經看過,那已經足夠了。信中每一頁都是複印本,只有封面是手寫的一個說明,說這些影印本是病理學教授從他的朋友一個州醫療檢查員那裡搞來的,並請山姆小心使用。凱利認不清簽名是誰。
「因此整個行動完全是浪費時間。」麥斯威爾閉上眼睛,想不出這兩架飛機究竟哪裡出了問題,他的使命,他的生涯,他的海軍,他的整個國家,究竟什麼地方出了毛病。
「沒有。」波杜爾斯基搖搖頭。「分隊長看見一個火球,接著飛機就變成了碎片。」
事情很明顯,凱利想,有人向報界透露過帕姆曾因賣淫而被逮捕過,所以這案子被拖了下來。
他拉開儀錶台的一個抽屜,打開了一盒點四五口徑手槍子彈,為自己的自動手槍裝上了兩匣子彈,然後又將手槍放回抽屜。沒有什麼比一把沒上子彈的手槍更沒用的了。接著他走進庫房,找到一個最大的罐頭,然後坐回駕駛台,把罐頭握在左手中,繼續他一周來一直進行的鍛煉。他把罐頭當作啞鈴,上下左右地舉動著。他忍著臂膀的疼痛,兩眼凝視著水面。
「但我們從不知道她的存在,直到那個笨腦袋把她帶來送死之後,我們才知道有她這個人。」瑞安說道。
「我希望你還能回到這裏進行一些後續治療,兩周以後怎麼樣?」
「絕非如此,達奇,有人認為那是一個重要目標。」
這種任務的例行特點同過去截然相反。在過去的戰爭中,美國士兵死在哪裡就埋葬在哪裡,在法國和其他地方的美國公墓就是證明。但在越南就不是這種情況。似乎人們覺得,沒有任何美國人願意留在那裡,不管是死是活,都想回到本國,所以每一個被找到的屍體都被運回國內。他們在西貢城外經過處理,在被轉運回家鄉之前,還要經過一次處理。他們的家人將做出把他們埋葬在什麼地方的決定。所以,飛機上的每一具屍體都要確定出姓名,等著對他們的安排作出指示。
凱利躺在床上,一周來的卧床休息和一天來的勞累緊張,把他搞得精疲力竭。他兩眼望著天花板,燈還亮著,他想入睡,想再次夢見帕姆,但他最後有意識的想法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凱利點點頭。「是的,我還有事要做,我必須儘快恢復起來。」

「一架A-6在海防以北被擊落,中了防空導彈,但他們把它弄回船上了,為此,領航員和帆纜軍士長都得到一枚保衛十字勳章,」波杜爾斯基報告說,「不然的話,那天南中國海會很平靜。大西洋也沒有什麼情況。東地中海得到消息說敘利亞人因得到了新的米格戰鬥機而十分活躍,但目前這還不是我們的問題。我們明天要跟格魯曼公司談談,然後上國會山和我們那些可敬的公僕討論F-14的計劃。」
麥斯威爾點點頭。「還有什麼情況?」
「他們在執行什麼任務?」
凱利把逆戟鯨號停泊好時已經天黑了。他抬頭看了看天空,頭頂上一架直升機正從附近的海軍航空站飛來,不知道是為什麼。但不管怎麼說,直升機沒有盤旋停留。室內的空氣很悶很潮。觀測所內情況更糟,花了一個小時冷氣機才開始起作用。「房屋」比以前顯得更加空蕩,這是一年間第二次出現這種情況,因為屋內缺少了第二個人去佔據一定的空間,自然會顯得大些。凱利在屋內來回走了大約十五分鐘。他的行動毫無目的,後來他的目光落在帕姆的衣服上面。這時他的大腦才意識到他正在尋找一個已經不存在的人。他把衣服疊好,整齊地放在原來蒂茜當作梳妝台的地方,那個地方本來可能成為帕姆的梳妝台的。也許最令人傷心的是那地方几乎沒有什麼東西,只有一條牛仔褲、一件運動背心、幾件內衣,以及一件她晚上穿的絨布襯衫,還有她的一雙舊鞋。使人覺得她的東西太少了。
「我們的看法很接近,是嗎?」道格拉斯問道。「那個女孩知道罪犯的姓名和特徵,而且她是一個目擊者。」
道格拉斯搖搖頭,眼睛看著窗外。「他媽的,如果真的是那一對兇惡的殺手乾的該怎麼辦啊?」警長沮喪地問道。那兩個持槍搶劫犯前天夜裡又殺了人,這次被殺的是一個埃塞克斯的律師。五十碼以外有位開車的目擊者,證實說是兩個人乾的,這已不是什麼新聞。警察工作中普遍認為槍殺律師根本不能算犯罪,但他們倆都沒有拿這次調查開玩笑。
卡西米爾臉上的表情說明了一切。「一個可疑的卡車停車場。其他的攻擊仍然在進行,擊中了目標,投彈落點九九藏書不錯,但沒有後續轟炸。」
C-141在完成了預定的八千英里的日常飛行之後,于中飯後降落在北卡羅來納布拉格港附近的波普空軍基地。這架有四部發動機的噴氣運輸機沉重地落在地面上。儘管中途曾經休息過幾次,飛機上的乘客也沒有要求什麼特別照顧,但機組人員仍然十分疲倦。在這種長途飛行中,幾乎不裝載什麼有生命的貨物。執行任務的軍隊回來時都乘坐「自由客機」,幾乎每次都是商用航空公司的包機,在他們返回現實世界的長途旅行中,可以享受到空中小姐的笑臉和熱情款待。但是在飛往波普的途中,可完全沒有這樣的享受。機組人員吃的是美國空軍標準的盒飯,而且在大部分飛行中也沒有年輕機務人員的歡聲笑語。
「喂!」亨利·塔克一聽到鈴聲馬上抓起話筒。
「再也不會了,小夥子,」他大聲對自己說道,「我們再也不會犯錯誤了,再也不會了。」
那幫混蛋甚至沒有給她的屍體應有的尊嚴,竟然把她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和眾目睽睽面前。他們想讓大家知道他們是怎樣懲罰她的,怎麼樣把她像一堆垃圾一樣扔掉,讓鳥獸去任意啄食。帕姆·馬登對他們來說是無足輕重的,只不過是他們生活中的一件玩物,即使她的死,也成為他們的權勢和兇惡的一種展示。儘管她是凱利生活的中心,但對他們來說卻一文不值,就像越南那位村長的家人一樣。凱利終於明白了,這是一種示威,誰膽敢反抗,誰就要倒霉,而且如果別人看到了,那豈不更好?那正是他們的自豪的象徵。
著陸后的滑跑使飛機的速度慢了下來。在跑道的末端,飛機拐上一條滑行道。機組人員開始在座位上伸展起四肢,活動一下筋骨。駕駛員是一位上尉,他對路線很熟悉,但仍有一輛色彩鮮明的吉普車前來引路,以免他忘記了滑行的路線。他跟隨它將飛機開到接待中心。他和他的機組人員很長一段時間已不再過多地思考自己任務的性質,那是工作,是必須完成的任務,如此而已。他們一邊這樣想著,一邊離開飛機去享受自己規定的休息。這就是說,在對三十小時飛行中飛機發生的情況進行簡短說明之後,他們直奔軍官俱樂部去喝上兩杯,然後沖個淋浴,再在住區睡上一覺。誰也不再去回想飛行的情況,甚至不回頭看一眼自己的飛機。因為很快,他們就會回來再次飛行的。

麥斯威爾的事業幾乎達到了頂峰,他應該感到十分滿意了。但是,他的目光落在了關於北佬航空站每日損失的報告上面。又有兩架A-7A型海盜式輕型攻擊轟炸機損失了,說明上寫道,它們屬於同一艘航艦,同一個飛行中隊。

「山姆,從這些照片你可以看到,」在手寫的一頁的背面,凱利還讀到:「這一切是一群惡棍所為,是一種故意凌虐。做完這一切至少需要幾個小時。有一點報告中沒有記載。請你查看一下第六張照片,她的頭髮梳理得很整齊,幾乎可以肯定是死後進行的。處理這個案子的病理學醫生忽略了這一點,他是個年輕人。案子發生時艾倫不在城內,不然他一定會親自處理這件事的。這似乎有點奇怪,但照片清楚地表明了這一點。很可笑,怎麼會沒有注意到這麼明顯的事情呢?也許是他第一次碰上這種案子,也許他過於集中注意力去登記主要情況而忽略了次要情況。我想你認識這個女孩,很對不起,朋友。布倫特。」這頁的簽名比封面要清晰得多。凱利把說明裝回信封。
他們買賣的規模在日益擴大。塔克經營此道是從少量開始的,因為他是一個小心謹慎的人,但隨著規模的擴大,他的貪婪也隨之增長,變得一發不可收拾。他的上等純海洛因的供應來源比他的夥伴了解的要廣泛得多。到目前為止,他們一直很滿意貨的品質,他將慢慢地把貨源供應的規模向他們透露一些,但絕不告訴他們貨物輸送的方法,他為此感到十分得意。這種方法十分巧妙、高雅,他自己也覺得頗新奇。政府方面的統計,美國每年從歐洲——主要是從法國或西西里的管道——進口的海洛因大約在一噸。塔克對此一直十分關注。他估計這個數量還會增加,因為對美國來說,毒品生意才剛剛開始,大有方興未艾的勢頭。如果他每周能弄進二十公斤的毒品,他就可以打破那個數字,而他的運輸方式完全有這個能力。另外,他不用擔心海關檢查,因為他的組織十分注意安全問題。他的組織中,不管什麼重要的人物,初涉此道,一律不得接觸毒品,違者就得處死,這一點他在一開始就講得十分明確。這種買賣的國外部分只需要六個人,其中兩人負責從當地貨源購進毒品,其安全性可九九藏書以用通常的方式,即把大宗現金交給適當的人,得到保證。四位現場的葬儀人員也得到很高的報酬,他們是經過嚴格挑選的,相當可靠。美國空軍負責運送,這樣可以減少費用及避免進口過程中的許多最複雜最危險的麻煩事。接收站的兩個人同樣也是十分謹慎的人,他們曾不止一次地報告說,當時的情況迫使他們不得不把海洛因留在屍體裏面,而屍體已經按時埋葬。這種情況當然很糟糕,但是,一筆好的生意必須是小心謹慎的,這種損失很容易從街頭交易中得到補償。另外,如果有人想留下幾公斤自己私吞,他們也知道那會有什麼後果。
「我查過了,」卡西米爾回答說,「可能是空中事故,安德斯是飛行小隊長,他的僚機羅伯遜是個新手。飛機什麼地方出了問題還沒有人發現,也沒有受到防空導彈基地的襲擊,飛機飛得很高,導彈對它們不起作用。」
「你為什麼讓我等了這麼久才告訴我?」
「好,」塔克說道,把話筒放下。對他來說這的確很好。這個人八公斤、那個人七公斤。這兩個人誰也不認識誰,而且兩個交貨的時間不同。東西可以很快拿到,他可以解決手上的供貨問題了。
封面上的虐待死亡和謀殺兩欄做有核查記號。報告說,死亡原因是人為窒息,受害者的頸部有一道很深很細的勒痕。這一點加上勒痕的深度和嚴重程度,都說明在肺部停止呼吸之前,受害者因為缺氧,已經腦死了。皮膚上的印記表明,使用的兇器可能是一根鞋帶,喉頭周圍有些被指關節勒過的傷痕,說明兇手的手掌很大,而且行兇時受害人呈仰卧姿勢。除此之外,報告還用五頁的篇幅以乾巴巴的醫學用語詳細敘述了受害者在死前還受過粗暴的傷害和侮辱的情形。一張單獨的表格提到,受害人曾被強|奸,陰|部顯示出確定無疑的損傷,在找到她的屍體后的驗屍過程中,發現她的陰|道中仍存有大量男子的精|液,說明了強|奸受害者的不止兇手一人,所附血清報告註明是O型Rh陽性、O型Rh陰性和AB型Rh陰性三種血型。受害人手部和臂部的傷痕確定為反抗致傷。帕姆曾拚命反抗過,她的牙齒被打落,另外還有三處骨折,其中一處穿破骨折位於左尺骨。凱利把報告放在一邊,眼睛凝視著水面,過了很久才繼續讀下去。他的手沒有顫抖,一句話也沒有說,但他不忍心再看那些冷漠的醫學術語。
「八公斤。」電話中斷了。
「我想知道你什麼時候開始這樣認為的,」瑞安平靜地說。當然,他們兩人都很清楚這一點。這兩個僅僅是搶劫犯,他們已經殺了幾次人了,而且兩次把受害者的汽車開到幾個街區外,但兩次都是跑車,也許是為了兜兜風而已。警方除了知道車子的大小、顏色以外,其他情況一無所知。但是,這對殺手像是職業殺手,而殺害帕梅拉·馬登的人卻想給人留下非常個人的印象;再不然就是又有一個新的兇狠的殺手,這種可能性只會使他們已十分繁忙的工作變得更加複雜。
「啊,他現在已回到了自己要去的地方,我們也回到了我們從前所在的地方。」道格拉斯拿起卷宗,走回自己的辦公桌。
「那很好嘛!什麼時候我也要試一下,」麥斯威爾大聲說。
他的運氣不錯,只要美國人繼續在越南死亡,他就可以掌握東海岸的海洛因市場。他知道,某一天可能會出現一個和平計劃,這不過是時間問題。同時他也需要考慮找到一種方法來擴大他的銷售網路。原來的方法儘管仍然切實可行,也使他的新合伙人對他另眼看待,但正在迅速地變得過時。對他的野心而言,這些方法顯得有點小氣,在短期內必須加以重新考慮,採用新的方法。但也不能操之過急,事情必須一件一件地辦。
「第一,沒有任何目擊者;第二,沒有人認識她的老闆;第三,甚至沒有人知道她是誰。她父親說已有四年沒跟他的女兒說過一句話,他現在纏著我不放。她的男朋友被打傷之後和之前什麼也沒有看見。」刑警說完便坐在椅子上。
「好吧,先生。我會來的,」凱利答應道。他謝了歐圖爾的照顧,她對他笑笑。在過去十八天的住院期間,他們幾乎成了朋友,幾乎?也許已經是朋友了,如果他願意這樣認為的話。凱利鑽進自己的汽車,繫上安全帶。道別永遠不是他的專長。他只是點點頭,微微笑了一下,便把車開走了。他將車右拐,朝著馬爾貝里大街駛去。自從住進醫院之後,他首次又嘗到了孤單一人的味道。
凱利的左臂不靈活,不能像往日那樣自如地聽憑大腦的指揮,使他的收纜、系纜動作顯得十分彆扭。最後纜繩終於收拾停當,逆戟鯨號開始啟動。出了船塢之後,凱利坐在駕駛艙控制位置,read.99csw.com享受著空調帶來的舒適和在船艙內的安全感,沿著直線,將遊艇駛進了海灣。一個小時之後,遊艇離開航道,他才仰起頭,開始向遠處瞭望。他用無酒精飲料把幾片葯送下喉嚨,三天來,他只讓自己吃這種消炎藥。然後靠在船長的座椅上,打開了山姆留給他的信封;自動駕駛儀控制著船一直向南行駛。
達奇·麥斯威爾像通常一樣於六點十五分來到辦公室。儘管他身為海軍航空作戰部助理參謀長,已不再屬於任何作戰領導階層,但他仍然是一名海軍中將,他目前的工作仍要求他把美國海軍的每一架飛機當作他自己的事情加以考慮。因此,在他日常的文件工作中最重要的一項仍是關於前一天空軍對越南行動的總結,實際上也是當天行動的總結,只不過由於國際時差的關係,有關事件都發生在前一天而已。儘管他曾經實地參加過跨越太平洋那條無形的時間分界線的一場空戰,但現在的事情似乎總令他感到荒謬得無法忍受。
「是的,長官。空軍大隊委員會正在調查這一事件,也許會採取某些象徵性行動。如果你需要一個解釋,那可能就是羅伯遜是個新手,他有點緊張,這隻是第二次執行戰鬥任務……也許他以為自己看見了什麼,閃避得太厲害。但是他們是尾部小隊,沒人看見他們。達奇,過去我們也有這種事發生的。」
「你急什麼。他現在是一個老百姓,對吧?可能一覺要睡到九點鐘或十點鐘。」
這是一間大屋子,許多屍體可以同時在裏面進行處理,但現在這裏不像過去那樣繁忙。在這裏工作的人員一般都不苟言笑,有的人甚至能藉著觀察世界哪個地區的氣象報告來預測下一周的工作量。僅是那氣味就足以使觀看的人退避三舍,所以很少看到高級軍官來到這裏,更不用說國防部的民政官員了。這兒的景象會使他們的平衡器官無法忍受。但是,每個人會漸漸習慣這種氣味的,而且,防腐劑的氣味總比與死人有關的氣味要好聞得多。有一具屍體,也就是四級技術下士杜安·肯德爾的屍體,在軀幹部位有許多傷口。葬儀人員看到,他曾經進過野戰醫院,有些傷痕顯然是戰地外科醫生的傑作。那開刀的切口遠比彈片留下的傷口要小得多,但仍會使民間醫院的醫生火冒三丈。葬儀人員心裏想,外科醫生也許為了救這個人的命工作了二十分鐘,但他不知道手術為什麼會失敗,也許是傷及了肝臟,他從切口的位置和大小可以做出這種推斷。不管醫生多麼高明,人沒有肝是活不成的。使他更感興趣的是,在死者的右臂和胸部之間有一個白色的標籤,與裝載這一屍體的盒子上的一個卡片上一個顯然是無意打上的記號完全相同。
他的斯柯達轉向左方,向南行駛,經過了另一座龐大的白色醫院。那些商業區、銀行和辦公大樓、法院、市政廳和城市的繁華部分,那些好人們白天到這裏來,晚上又離去。因為他們在繁忙的白天可以安然無恙地來來去去,所以才有了上述的一切。這裡有警察在守護,因為沒有這些好人和他們的商業活動,這座城市就一定會死亡。也許這並不是一個生或者死的問題,而只是一個時間快慢的問題。
「我們掌握了一些線索,」道格拉斯答道,他不想掩飾自己的謊言。
在接收站等待這些屍體的是民營的葬儀業者。那是一種專門的職業,軍隊中因為其他訓練機構繁多,所以沒有設立這一行。認屍過程中總有一位軍官在場,因為那是職責之一,他要保證每一具屍體確實被自己的家人認定。離開接收中心的靈柩都是密封的,因為大多數家庭都不願意看到親人的屍體因戰爭或因熱帶氣候造成慘不忍睹的情景,因此,大家通常只是檢查一下死者的遺物,但要做到準確辨認這些遺物,實在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情。因此部隊對這件事看得十分認真。
後來他又參加四次空戰,他的飛機機身側面又增加了十二個擊落敵機的標誌,後來他開始領導一個飛行中隊,接著他又不斷地陸續升為航艦航空聯隊隊長,航空母艦艦長,飛行大隊長,美國太平洋艦隊空軍司令,直至目前的工作。如果運氣好,今後他可能成為一個艦隊的司令,他自己似乎也能看到這一點。麥斯威爾的職位與他的地位、經歷是十分相稱的。在龐大的紅木辦公桌左面的牆上,掛著他曾在菲律賓海和在日本沿海駕駛過的F6F戰機的側板。在它的深藍底色上印有十五面旭日旗,以免人們忘記這位老資格的飛行員兼政治家往日的功績。他在勇往號航艦上用過的那隻舊咖啡杯也放在他的辦公桌上,當然已不用它來喝咖啡,也不是用來放鉛筆。
他至今仍清楚地記得那次戰鬥的情景:將近三十年前,他身為一名海軍少尉,駕駛一架美國海軍勇往號航空母艦的F4F-4型野貓式戰鬥機。當時他新婚燕爾,一頭短髮,渾身有著使不完的精力,已經飛行了三百個小時。一九四二年六月四日下午,他發現了三架日本瓦爾俯衝轟炸機。這三架日機本來應該跟隨一個日本空軍中隊去進攻約克敦號的,但是因為迷了路,錯誤地朝著他的航空母艦飛去。他的一個突襲就擊落了其中的兩架,第三架則花了他一點時間。他仍然記得當時陽光照射在敵機機翼上放射出來的光芒以及敵機向他發射炮彈的火光。四十分鐘后,他降落在自己的母艦上,向中隊長報告擊落三架敵機,中隊長覺得難以置信,但在看了瞄準器錄像后不得不相信他說的話。第二天,他的公家發的中隊咖啡杯上的綽號從他不喜歡的「溫尼」變成了「達奇」,這種綽號通常用紅漆印在咖啡杯的瓷面上。這個名字一直跟隨了他的後半生。read.99csw.com
「天哪!」凱利長嘆一聲。他朝西行駛。他不只是在觀察路上的車輛,整個城市在他眼裡似乎改變了模樣,他覺得那街道好像既繁忙又空曠。他的目光以一種他已讓自己忘卻的習慣方式掃視著四周,最後落在了那些無所事事而又裝作專註的人們的身上。他心裏想,他要慢慢觀察才能分辨出好人和壞人。城中的車輛不多,在任何情況下,人們都不會到這些街道上來閑逛。凱利環顧左右,發現其他開車人都像他從前一樣,眼神都專註著前方,對周圍的事情漠不關心,只有碰上紅燈才將車停下來,顯出很不耐煩的樣子,在交通燈變換之後,才又猛踩油門向前駛去。大家都希望把這裏的一切留在後面,這裏的問題永遠保持原樣,不會被帶到那些「好人」生活的地方。從這種意義上說,那豈不是越南情況的一種重現嗎?在那裡,人們把壞東西關在門外,不准它們跑進屋內。凱利意識到他回到家去將看到過去那種相同的愚蠢行為,和相同的失敗,不過是換了個地方而已。他像其他人一樣,既感到內疚,又感到愚蠢。
「我希望我們能夠更年輕些好夠格去飛它,達奇。」卡西米爾強作笑容。「可是,天哪!我們過去建造航空母艦的錢也沒有製造現在這玩意兒花得多。」
「帕姆怎麼樣?」凱利坐在輪椅上問道。
二十分鐘后,他看見自己的逆戟鯨號遊艇仍停留在原來的地方。凱利收拾好自己的東西,便上了船。又過了十分鐘,主機響了起來,冷氣機也打開了。他又回到了自己喜愛的海上,準備啟航。他已停服止痛藥,因此感到想喝點啤酒,以便鬆弛一下,這是他恢復正常的表現。但他不再飲用烈酒。近一周來,他的左肩儘管已可以活動,但仍然感到麻木僵硬,這使他感到十分痛苦。他在主艙周圍走了一圈,用力甩動著肩膀,但左臂的疼痛使他停止了甩動。後來,他直奔駕駛台,準備開船。默多克出來觀看,但他沒有說話,只是站在自己的辦公室門口看著。凱利的事情在報紙上登過,但沒有涉及帕姆,可能是報道的記者忘記了這一點。遊艇的油箱裝滿了,各個系統似乎都運行正常,但不知為什麼沒船場的賬單。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麥斯威爾問波杜爾斯基海軍少將。
「回你的小島嗎,約翰?」羅森問道。
「看,這就是官方報告,」道格拉斯把案件的卷宗往桌上一放,眼睛看著自己的上司說。
「是呀,我們有很多進步,」波杜爾斯基粗聲說道。「還有一件事,帕克斯河來了一個電話。你的朋友可能回到家了。他的船停在碼頭上。」
凱利坐在床邊上,兩眼盯著這些衣物。這一切才過了多長時間?只有三個星期嗎?一切就這樣結束了?這不是一個簡單的在日曆上查日期的問題,因為時間不能用那種方法來衡量。時間是一種填補你生活空間的東西。他同帕姆相處的三個星期,要比蒂茜死後的整個時間都更長、影響更深遠。但這一切都已成為過去。他住院的時間似乎只是眨眼的工夫,但它好像一堵牆,隔斷了他生活中最寶貴的時光與他現在的聯繫。他可以走到牆邊去看一下牆那邊的一切,但他永遠不能伸手去觸摸它,抓住它。生活會是如此殘酷,記憶竟會成為詛咒,成為對過去的一種嘲弄和提醒。如果他當時採取別的行動,那過去又可能會是如何發展的呢?最糟糕的是,隔斷他的現在與他可能發展的未來的那堵牆卻是他自己豎起來的。這就像他剛才疊好帕姆的衣服一樣,因為它們已經沒有任何用處了。他閉上眼睛,可以看見她的形象。在靜寂中他可以聽到她的聲音。但是那氣息消失了,她的觸摸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