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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監護人

七、監護人

他對年輕人和老人都打招呼。「最近怎麼樣了,彼得?女兒還在上大學吧?氣色不錯啊,弗朗西。你好啊,舒夫利……」
「我覺得好多年都沒人進去過了。老鼠能在裏面開賭場了吧。」桑德勒說。
他打招呼,別人客氣地回答,抵消了掛在他袖口和流了一地的牛糞的臭氣。最後他舉起手和大家告別,轉身走開,彷彿剛剛舉行了就職典禮,或是接受了一次洗禮。人們還站在那裡,不過已經亂糟糟的了。這就是一九六八年時的嫌隙;不過柯西成功地跨越了它,解了它的毒。他說:「我不是路人,也不是敵人。」那時,談話——客氣而認真——就是橋樑。要麼就是牛糞填上了嫌隙。他一直沒答應他們的要求——賣出一些土地,不過他確實努力了。維達不知道是梅還是留心阻止的,不過她很慶幸有人阻止了。住房比什麼陶藝課更重要。不然他們現在成什麼了?無家可歸的太極拳大師,學了一肚子無用東西的流浪漢,在搖搖欲墜的房子里或者在平板貨車上養小孩。她覺得,關鍵不在於選擇順服還是反抗權力,而是對家庭盡責。此刻就意味著和外孫認真談談。維達相信羅門天生就很體貼人,只是他如今不知該怎麼使用這種天賦。
桑德勒在十字路口剎了車。過了一會兒才發覺是綠燈。羅門看著車窗外,等著回應,等著值得他相信的大人的意見,等著糾纏在他懺悔中的那個問題的答案。外公的低笑是一種。指責是另一種。還有什麼嗎?信號燈變了。
「她比較粗暴,就那樣。我的意思是她喜歡被傷害。」
「沒錯。被一個當過妓|女的人和一個巫婆影響的。聽著,桑德勒,我可不想當上曾外婆、免費保姆,或者被什麼一文不值的少女媽媽當成冤大頭,就因為你不知道該怎麼教育一個十四歲的孩子。況且我們是要對羅門負責的。女兒還指望我們,還靠我們呢。」
「嗯。那兒開著。」門鎖著,窗戶結實得像鐵一樣。羅門氣得一拳打向玻璃,像朱妮爾伸進他牛仔褲里的手一樣堅決。他們本以為那裡很恐怖,蜘蛛網啦,堆滿垃圾的角落啦。結果並不是。廚房在夜色下閃著光,歡迎他們爬上檯面,或是鑽入桌腿之間。別的房間是昏暗的,不過同樣大可利用。朱妮爾一間間數著,他們在每個房間里探索著自己,從大廳一直到頂樓。
羅門閉著眼,咽下嘴裏的口水,期待著朱妮爾的。單單談到她就讓他興奮不已。不管有什麼煩惱,她終究征服了他。比開始時還棒。那時她是主動的。如今溫柔混著粗暴,老套的情話被淫言浪語擊碎,如今由他掌權了。如果他想,他可以打她,而她還是會順從。真有趣。她就像一個可愛的寵物。喂它也好,打它也罷,它都會來舔你。
最近見過留心的也只有他了。那天他敲門問她能不能讓羅門放學后在她那裡幹活。她很客氣。一如既往的整齊。請他喝冰咖啡。可能為了讓他看看克里斯廷在家中的地位。桑德勒一直不像別人那樣討厭她。可能因為和她丈夫是朋友吧,他想。她的輪廓在他心中變得柔和起來,因為他想起比爾·柯西曾經告訴他,在她來月經前他一直都沒碰她,等了一年後才帶她去度蜜月,作為她的成人儀式。不過她還是不太好相處。桑德勒不記得她到底好不好看了,因為關於她他腦中想到的只有「虛偽」和「敏感」這些字眼。凡是一夜之間從鄉下跳進豪宅的人都會有的那種虛偽。凡是承受著忌妒還有梅的算計的人都會有的那種敏感。不過桑德勒看到的和比爾·柯西所見的完全不同。對他來說,似乎二十五年的時光並不存在。柯西在船上喝著酒回憶起的留心——彷彿她已經死了似的——並不是一個整天皺著眉頭、隨時注意看別人的輕視、藉機找茬的女人,而是一個天使,有修長的雙腿,明九_九_藏_書亮的眼睛,還有那微笑,讓他也不禁微笑起來。
「她從來都沒做過對不起柯西的事,而且你知道她一直都沒原諒克里斯廷的過去。你不能把她爸做的事怪在她頭上。」
羅門看了看他的高幫鞋。黑色帆布面,上面有很酷的白圈。
「她要是健康有問題就不會給她們幹活了。總會有推薦信什麼的。」
「不是,呃,就是——」
「你覺得怎麼樣?」桑德勒沒管紅燈,慢慢往前開著,裝作在找一個地址。
「開車兜風啦,什麼的,」羅門說,「上個星期六去那家老酒店了。就到處看看。」地板啦,床啦,什麼都可以,只要是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就好。他激動得滿手是汗,因為她堅持讓他開車。他不僅不會開車,而且在他努力控制住方向盤的時候,她喜歡在他身上蹭,分散他的注意力。一邊相互挑逗著,一邊差點撞上樹或者滑進溝里,真是刺|激。
「好了。別繞彎子了。直說吧。」
不錯,桑德勒想。和他的父親一樣直接,只是沒有那麼凶。「因為你一天到晚和她在一起。都幹嗎呢?」
「她懷孕沒?」
「變之前是什麼樣的人?」
「很亂套,是吧?嗯,我從來都不相信自由意志。假如你控制不了什麼,給你選擇也沒有用。」桑德勒在一幢淺藍色房子前停下。房子前面的草地斑斑駁駁,渴求著雨水。「不過有幾件事你還是可以決定的,比如和誰交往。聽起來你好像和一個讓你煩惱,讓你心裏不踏實的人勾搭上了。這種感覺就不僅是直覺了,而是給你的提醒,可靠的提醒。不能總在意別人說什麼,不過你應該在意來自內心的提醒。別覺得放手就是懦夫。說不定能救你的命。你不是無可救藥的,羅門。永遠別那麼想。有時候放棄比繼續更需要勇氣。有些朋友你知道是不能帶回家的。不是沒有道理,能明白嗎?」
哦,上帝啊,他想,已經五十年了。懷念這些過去的好時光有什麼用,彷彿他們從前很純潔似的。他很清楚,那只是壓抑罷了。維達講的那個邪惡的故事里,一句都沒有提到比爾·柯西。那口氣就好像是留心追求並勾引了一個五十二歲的比自己父親還老的男人。好像嫁給他是她選擇的,而不是被安排的。和大多數人一樣,維達之所以對留心感到不滿,是因為他們的婚姻一直維持著,她很享受,還接管了他的生意。在他們心中,她生下來就是個騙子,是個財迷,來不及等到十二歲生日就迫不及待地收網了。他們原諒了柯西。原諒了他的一切。以至於把一個大人對一個小孩的興趣怪罪到小孩頭上。她又能怎樣?逃跑?逃到哪裡?有什麼地方是柯西或者威爾伯·約翰遜找不到的么?
其他男人在性方面的秘密讓桑德勒不大舒服(他當然沒說自己在這方面的經驗),所以每次他都會想辦法轉移話題。但他記得柯西的表情,一遍遍說起第一次見到留心的時候——窄窄的屁股,平板一樣的胸,又軟又濕宛若嘴唇的皮膚,在新生的稀疏毛髮之上小得看不見的肚臍。柯西從沒用別的方式解釋過那種吸引,只是說他想撫養她,等不及要看著她長大。大多數男人不懂那種快樂,那種長久的近距離的觀察,不僅真實,而且生動。聽到柯西如痴如醉地說著自己的太太,桑德勒沒有想象中那麼反感,因為柯西描繪的那幅畫面讓他想到的不是一個孩子,而是一個時裝模特。不過儘管那時柯西已經經常和成年女人搞在一起,但想到他曾經娶了一個孩子做新娘,桑德勒還是有些不舒服。維達對此沒什麼說的,桑德勒也不想再提了,不想用犀利的觀察一下戳穿他九_九_藏_書妻子的偶像,平白帶來痛苦。
「挺詭異的。感覺很怪。」她不僅喜歡那樣。那可是她的最愛。不過他心裏也同樣充滿興奮。他站在自己身旁,冷漠,沒有微笑,看著自己施加著也承受著痛苦,痛得要尖叫了,那時會有一種新鮮的快|感。那個羅門——受不了床頭上拴著的手套,塗著紫色指甲油的咬過的指甲,抽|動著的身體發出的泥漿和蔬菜的味道——已經煙消雲散了。再也見不到了。他很確定。至少不再完整。只剩下褪了色的版本,心中對那場景的感覺從羞恥變成了厭惡。從酒店開走時,他抱怨著(「好啦,姑娘。行啦。你要讓我出車禍了」),她用腿撞他的腿,用舌尖舔他的脖子,把乳|頭擠進他耳朵里。此外還有另一件事。朱妮爾頭一次把靴子和襪子都脫了。他們在廚房裡脫衣服時,她一如既往地穿著襪子。在閣樓上她脫下襪子,把一隻系在他脖子上。他爬下閣樓的梯子,爬了一半時往上看了看。朱妮爾坐在摺疊梯的開口處,穿著另一隻襪子。他不確定——走廊里光線很暗——不過她穿襪子時他看到的那隻腳就像馬蹄一樣。
「羅門,咱們都是男人對吧?」
「艾滋病?」
「你們幹什麼了?」
「沒。我的意思是,我們就到處看看,到處玩玩,懂吧?」
盤子里的菜涼了,不過還是可口得很。送完之後,桑德勒心情很好。羅門很樂意幫忙,每次一停車他就馬上下來,像服務員一樣端著盤子往人家門口跑。維達會很開心的。別擔心,他會告訴她。放寬心。他看著自己的外孫,羅門沒打開收音機,只是靠在座椅上睡著了。
十五個錫紙餐盤堆在車後座鋪著的報紙上,每個盤子邊上都貼著名字。維達在汽車遮陽板上夾了一張卧病在床的人的名單,上面還寫著地址,彷彿他會忘記愛麗絲·布倫特住在租來的房子里,忘記喬伊斯先生搬去和他上夜班的女兒同住,忘記還拄著拐杖的科曼小姐,現在和她瞎眼的兄弟一起住在總督街上。病人有三種選擇:魚肉,雞肉,或者烤肉。濃濃的菜香讓他的車由機器變成了廚房,在廚房裡說話就容易多了。
「明白了。」羅門說。
「你以為你在和誰說話?」
「你是老糊塗了還是裝的啊?」
「我從來都不信那個。」
「沒什麼大不了的?」
唉,好吧。這是我該乾的事了,他想。羅門住過來的第一天,他就知道自己得保護他。保護他遠離壞警察、街頭屠殺、吸毒致死、監獄鬥毆和白人戰爭中的友好炮火。他從沒覺得一個女人會成為真正的威脅,會是他遇到的第一個實在的危險。
「哎呀,想想。快點。不然我說了。」
「你們都幹嗎了,羅門?說說看。」
「我覺得羅門看起來才是這樣。」
「好吧。嗯,她想,她想要……」羅門摩擦著膝蓋。
「呃,是有點,那個什麼,粗暴,你大概會這麼說。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她捏了他的私處之後,他把她推到——不是,撞到牆上。他咬她的乳|頭,狠狠地,她沒有大叫,而是快樂地呻|吟著。然後就變了。從黑變紅。他彷彿可以從身外,從一旁清楚地看到黑暗中的自己——他那擦傷的、出汗的皮膚,他那閃亮的牙齒,他那半閉的眼睛。
「不是我,是她。」
能放磁帶的收音機是給她自己的。短把的海綿刷是給留心的。那個鬃毛髮刷也是給她的,比她之前用的細一點兒。朱妮爾把買來的東西鋪在餐廳的桌上。留心不一定喜歡那個發刷,不過她會很樂意用這個海綿刷更方便地解決個人衛生問題。海綿刷上甚至還有一個腕環,所以不會從不太靈活的手上滑下來。朱妮爾想,最好的辦法是勸她別在浴缸里洗澡了,改洗淋浴。在噴頭下放一把椅子。更安全。也更簡單。讓她裝兩個淋浴噴頭,二樓也裝一個。有那麼多錢都沒地九九藏書方花。晚上把自己鎖在房間里,白天哪兒都不去。現在她又想讓朱妮爾開車送她去酒店,神不知鬼不覺地。留心和克里斯廷都不在乎家裡別的地方怎麼樣,需要些什麼。餐廳很大,但從來不用,得重新裝修一下了。把吊扇拆了,把那張難看的桌子扔了。放上幾張沙發,幾把椅子,一台電視。朱妮爾笑了,發現自己要把這地方變成少管所的活動室了。不過有什麼關係?客廳也需要規劃一下。看起來彷彿重播的節目,就好像老電視劇里的房子,住著富人家裡吵鬧的小孩和啰嗦的父母。她穿過走廊,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綠松石色的組合傢具堆在原本白色的地毯上。茶几上幾盞華麗的梨形燈都裂開了。兩幅條紋窗帘在竿子上耷拉著,其他幾幅都被撕破了。打架的痕迹,她想。之後她們太老、太累了,再也沒法這樣打下去,就接受了這無法打破的沉默。
「嘿,貝拉。下午好,巴恩斯小姐。見到你真高興啊,喬治,卡車修好了嗎?」
桑德勒嘟囔著,任憑妻子一句句地說下去。他知道該怎麼和羅門說,但他知道說了也沒用。禁止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火熱更刺|激。他不是要讓羅門挑這個姑娘別挑那個,而是要讓他放棄他唯一可以得到的身體。就像要讓鴨子走路別搖搖擺擺似的。桑德勒得想個別的辦法。起碼說一下避孕套的問題。但維達期待的不止這些,她想要終結這個關係。他不但覺得這不大可能,而且還覺得其實羅門的表現挺不錯。他沒吸毒,沒參加幫派,沒被抓過。他在家中的行為也確實變好了。不過維達說得沒錯。這裏變了,時代也變了。他們不認識這個姑娘,也不知道柯西家的女人們現在是什麼情況。只有當地人的流言、猜測和怨恨,而他們知道的一點兒都不比他們倆多。曾幾何時,大家什麼都知道。曾幾何時,男人可以和別的男人談論自己的兒女,一群女人會一起抨擊一個放蕩的姑娘。除了約翰遜家的人。沒人抨擊他們。他們一點都不典型,甚至在上灘都不算,那裡的人對所有人的情況都一清二楚,每一聲咳嗽,每一個眼神,都被監視著。
「就是說那家子不知道什麼叫作道德。留心十一歲那麼老才結的婚,怎麼會知道什麼是道德,操守……」
「你看你說的。」
「比如?」
羅門一鑽進車裡就打開收音機,不停地撥弄著旋鈕,直到找到他愛聽的音樂。在家的時候,維達要他戴上耳機聽,那樣的話,讓她難受的就只有節奏和羅門聽音樂時的表情,而不是那些歌詞了。桑德勒挺喜歡那種音樂,不過覺得他妻子的看法沒錯,和他們那個年代的暗示性語言(「我想吃海鮮,媽媽,雞肉和米飯蠻好的,但給我來點海鮮吧,媽媽」)不同,羅門聽的音樂不再有那種含蓄。「把人腦子都弄髒了。」維達說。桑德勒伸手關了收音機。他本以為羅門會發牢騷,但是沒有。他們一言不發地往前開,到了名單上的第一戶人家。桑德勒好不容易拉開三個扯著自己褲子的小孩的手,走到了門口。愛麗絲·布倫特執意要請他進去,直到聽說她是名單上第一個,後面還有十四個人等著送飯才作罷。她感到受寵若驚,便讓他走了。羅門迅速把廣播關上,不過還是讓桑德勒聽見了。至少他尊重我的感受,桑德勒想。他把車開下路邊,心裏想著可以聊些什麼。在審問或者上課之前,他們可以聊一些共同關心的事。他和維達沒有兒子。多莉是個脾氣很好很聽話的孩子,把她心中所有的叛逆先是投入過早的婚姻,後來又投入了軍隊。不過應該也不會這麼難。桑德勒自己的父親和祖父讓他做什麼就容易得很。簡短而尖銳的命令「別學懶漢的樣子」,如果他一次拿太多東西,想少跑幾次的話。「如果她不尊重自己,也不會尊重你」或者「掛不了帽九*九*藏*書子的地方就掛不了褲子」,如果他覺得自己很快就征服了誰的話。沒有長篇大論,沒有回嘴頂撞。這些對羅門都沒用了。說這些話只會讓桑德勒生悶氣。九十年代的孩子不想聽什麼「諺語」,也不想被什麼陳舊的訓誡所管束,更不用說理解什麼了。他們從轟隆隆的音樂中得到建議。不加水的酒。無糖咖啡。子彈一般直接。
「你不想?」
「什麼意思?」
「是個喜歡撒謊的婊子,不控制別人就不快活。」
「拉鏈是幹什麼用的。當父親的責任。艾滋病死亡率有多高。」
維達站在窗前搓著手,這是種充滿成就感的姿態。看著丈夫和外孫一起開車去辦事,她感到很欣慰。羅門這一代人讓她焦慮。她自己小時候學到的,或者帶多莉時學到的,對他們都不適用了。所有當父母的都不知所措。現在一過聖誕節,大家首先想到的就是孩子;在她那個年代,孩子要排在最後。如今孩子過生日如果沒有大擺筵席就會哭;她那個時候根本就沒人記得孩子的生日。當年父母給她講那些苦難的故事讓她聽得著迷,也讓她堅強;現在如果她講起這些故事,羅門就會用手捂著嘴,掩飾自己的哈欠。如今嫌隙已經很平常,但並不是一直如此。往比爾·柯西身上倒了一桶糞的孩子可不孤單。很多人都在喝彩。
「我不知道該怎麼跟孩子說。」
「克里斯廷是出了名的盪|婦,留心是約翰遜家的,別忘了。」
「明白,先生。我聽到了。」
「沒礙著你們事吧?」
「唉,你懂的。」
「女人很重要。有時候你可以一舉三得——好的飯菜,好的性生活,好的交流。大多數男人只要一樣就夠了,有兩樣就非常高興了。不過你聽我跟你說,好男人是不錯,可這世界上沒有什麼比很好很好的女人更好的事了。她可以是你媽,你老婆,你女朋友,你姐妹,或者你同事。都可以。找到一個,乖乖留下。看到嚇人的,就離得遠遠的。」
「你說?你能跟他說什麼?」
「誰知道她是從哪兒來的,和誰搞過?她究竟是什麼人?沒人聽說過她。穿得跟個賣淫|女似的。舉止像個,像個……」
「沒什麼。呃,算有吧。我們親熱什麼的,然後,呃,到處看看。沒什麼大不了的。」閣樓除外。要想爬上去得站在椅子上夠到鏈子,拉下摺疊梯。「得要火柴,」他對她說,「或者手電筒。」「不用,」她輕輕地說,「我喜歡黑一點。」他們進去時響起了鳥振翅和鳴叫的聲音。蝙蝠嗎?他想。不過那飛過的翅膀,從照亮閣樓的走廊燈光中掠過的翅膀,是黃色的。他正要說「哇,金絲雀」時,她把他拉向自己。然後他們玩起了捉迷藏,在掛滿蜘蛛網的架子間狂奔。迷失了,又在一間漆黑的房間里找到彼此;跌跌撞撞,磕磕碰碰,摔倒在地,抓住腳,抓住脖子,然後是整個人。他們公然挑戰這黑暗,用他們響亮的笑聲,還有或快樂或痛苦的呻|吟。鳥在尖叫。箱子倒下來四分五裂。地板嘎吱作響,在他們身下裂開,刮擦過他們的赤|裸,使他們的嬉戲更加尖銳,平添了一種他從未想象過的高度的嚴肅。
朱妮爾坐在那裡,覺得很興奮。這是她第一次待在,住在,一棟房子里,一棟真正的房子里。這裏每個房間都有不同的用處,每間都擺放著不同的東西。她在想,她的好男人喜歡什麼呢。天鵝絨嗎?藤條嗎?東西是他挑的嗎?他會在乎嗎?你不喜歡這裏對吧?誰把燈打碎了?誰又把它們粘了起來?克里斯廷嗎?是留心拽的窗帘嗎?她總是說到你。說她多麼愛慕你。不過她是裝的對吧?克里斯廷是恨你的。照片里你的眼睛在微笑,但你的嘴看起來卻很飢餓。你娶了一個十一歲的姑娘。十一歲的時候我逃了出來。他們把我抓了回去,後來又送進了少管所。我有過一個美國大兵,不過他們把它read•99csw•com搶走了。假如那時你認識我,那麼誰都沒法欺負我了。你會照顧我,因為你理解我,理解一切,不會讓任何人來抓我。你娶留心是為了保護她嗎?是不是只有這種方法?有個老男人想讓我跟他那個。強迫我。不過我沒有。假如你在那裡的話一定會殺了他的。他們說我想殺他,但我沒有。我是說,我沒想殺死他。我知道是你召喚我到這裏來的。我在汽車站的報紙上看到一則廣告。報紙就在椅子上,在我旁邊。我賭了一把。我從一個女人的錢包里拿了兩張二十的鈔票。她把包放在洗手間的水池旁邊,自己去另一邊把手吹乾。我把她的包碰在了地上,然後向她道歉。她都沒檢查一下。泰麗借給我幾件她的衣服。算是借給我吧。我是說如果不向她開口,她是不會借給我的。我是在紅月亮碰見她的。少管所給了我一百塊錢作為三年的工資。我都花在看電影下館子上了。泰麗在紅月亮做服務員。我們關係不錯,總是一起笑。她聽說我白天隨便找個地方睡覺,就請我去她家住。之前嘛,教堂的長椅啦,電影院啦,碼頭旁邊的沙灘啦,一直在換地方,這樣警察就不會發現我,覺得我喝醉了或者嗑藥了。我從來不喝酒也不吸毒。那樣是感覺爽,但是如果腦子被|操壞了你的損失會很大。我什麼都不想錯過,什麼都不想。我被關了那麼多年呢。是我的錯吧,我猜。我那時十五歲,就要被放出去了。我應該知道的。但我只了解男孩,不了解男人。你喜歡我的男朋友嗎?他很漂亮對吧?那麼好,那麼難纏。誰有他那樣的腿?他的肩膀有一英里寬,走路的時候也不動。上帝啊。我想留著他,好嗎?今天他來得遲了點兒,因為他得和他外公待在一起。車庫裡冷得要死,不過我們還是幹了,邊干邊吃著烤肉。你應該來看看。不過你看見了,對吧?你想去哪裡就可以去哪裡,我也知道比起這裏你更喜歡酒店。和男朋友去那兒的時候我就知道了。我在那裡到處都感覺得到你。留心想讓我在那裡做什麼事。她不告訴我是什麼,不過我知道是要把克里斯廷永遠地解決掉。別做夢了。她們在玩遊戲嗎?兩個人都輸了。我得確保輸的不是我。也不是你。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說。對不起。我還是不太習慣。有時我忘了你是我的好男人。
因此他和維達想了個辦法,創造了一個讓他和外孫單獨待在一起的機會。他很驚訝這孩子和他一樣願意。難道他也想談談嗎?
「差不多。」沒有老鼠,只有鳥。在房樑上盤旋著,竊笑著。整個地方散發著一股酒味。
「我沒怪,但我知道她爸是什麼樣的人。而且她不是還想把她家房子給燒了嗎?」
「進去了嗎?」桑德勒問。
「反正有其父必有其女。如果她們弄個這樣的姑娘來給她們幹活,誰知道還會發生什麼事情?她們倆有誰能相信?留心同意讓羅門幫她打掃院子,不代表她就變了個人。」
「隨便干點兒什麼。」
在那個火爐般酷熱的夏日午後,笑聲和掌聲打斷了歌聲。柯西在酒店後面修著魚竿。甩出去,收回來,再甩出去。然後他繞到酒店前面去看看大家在吵什麼。也許想聽一聽歌聲,或是看一看高舉的手勢,一些在請求,一些在要求。他走過去,手裡拿著魚竿,這在某些人眼裡是一個讓事態由勸說變為爭論,再變為精心籌劃的戲劇的理由。一個孩子拿著桶跳上前,把桶里的東西澆在比爾·柯西身上。柯西站在那裡,鞋子和褲子上滿是牲口的糞便。歡呼聲褪去了。他一動不動,甚至都沒有看一眼身上的污物。相反,他逐一看著每個人,彷彿在給他們一個個拍照。然後他把魚竿靠在門廊的欄杆上,走向他們。緩緩地。
「能不能說明白一點兒啊,小夥子?」
羅門很吃驚,不過沒有生氣,也沒有含糊其辭,「沒有!為什麼這麼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