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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比

魯比

雙胞胎兄弟有著極強的記憶力。他們倆雖不對人講,卻對發生過的每一件事的細節都記得一清二楚——無論是親眼目睹的還是道聽途說的。那幾輛汽車圍著姑娘們轉時的確切氣溫,以及當地每個農場的產量。而且他們從來不會忘記任何故事的具體情節或教訓意義,尤其是他們祖父告訴他們的那些令人著迷的故事——他們祖父就是那個把那些詞句投入大爐灶黑洞洞的嘴裏的人。有一個故事解釋了黑文的創建者及其後代除去他們自己對別人都能容忍的原因。在從密西西比州和兩個路易斯安那州的教區到俄克拉荷馬的路上,一百五十八名自由人在亞祖河至史密斯堡之間的每一粒土壤上都沒受到歡迎。他們被富有的喬克託人和窮白人打發走,被院子里的狗追逐,被帳篷中的妓|女和她們的孩子嘲弄,然而他們卻對已經建起的鎮子中黑人的尋釁式拒絕毫無準備。《先驅報》一篇特稿的標題「有備而來還是毫無準備」指的不可能是他們吧?他們精明強幹,渴望耕種自己的土地,他們自認為準備很充分——而且註定如此。他們聽到自己沒有足夠的金錢達到「自立」的黑人的底線時,受到了刺痛,弄得糊塗了。簡而言之,他們太窮了,以那副潦倒的樣子不能進入,更不消說住在人們分到土地而定居的黑人區內。被那些走運的人如此倨傲地拒絕,有兩次改變了他們血液的溫度。第一次,他們被寫成是「一群喜歡酒館、擲骰子賭博勝過家宅、教堂和學校的人」,於是便熱血沸騰了。隨後,他們記起了自己公開展示的歷史,便冷靜了下來。以過熱的決心開始,卻以冷血纏身結束了。「他們不知道我們也不了解我們的情況,」一個人這樣說,「我們現在和他們一樣自由,以前和他們一樣是奴隸。幹嗎要有這種區別呢?」
他們一言不發、鄭重其事、不慌不忙地分頭離去了。早些時候,他們砸開女修道院大門之時,此行使命的本質讓他們有些暈眩。但他們的目標畢竟是分散的:被趕出大門的人有時會闖回房間。因此現在怨憤的情緒受到了控制。把第一個女人(那個白人)射倒之後,那情緒已經像黃油一樣清晰了:表層是仇恨的純油,底部凝固的是硬心腸。
弟兄倆走近地下室時一度又難分彼此了。他們雖是雙胞胎,可還不如他們的妻子看著更像。他們倆一個性情平和,身子敏捷,吸特·阿莫牌香煙;另一個要粗俗些,在祈禱時要掩著臉。不過兩個人都長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而且都忠誠不貳。此刻他們倆站在一道關閉著的門前,就像他們一九四二年應徵入伍時一樣。當時他們在找尋一個出路——要從自己欠債累累、一無所有的生活中謀求一種突破。現在他們想要進去。在四十年代的彼時,他們沒什麼可失去的,而如今一切都需要他們的保護。從鎮子開始建立他們就知道,與世隔絕並不能保證安全。在一座沉睡的鎮子里,有三座彼此相隔不足一英里的教堂,而為遊人服務的項目卻全不具備:沒有飲食業,沒有警察,沒有加油站,沒有公用電話,沒有電影院,沒有醫院。當迷路和漫無目的遊逛的陌生人不想只是在此穿行而過而對這死氣沉沉的地方不屑一顧時,就需要男人的力量和意志了。有時候,如果那些過路的陌生客年輕而帶醉意或者年老而清醒,他們可能會瞥見在路邊閑逛的三三兩兩的黑人姑娘。她們走上幾步,需要談話時就停下來;再向前蹦蹦跳跳一段路,站住腳放聲大笑,或逗弄著拍拍另一個人的手臂。陌生的人們或許對她們感興趣。三輛汽車,比如說,一輛是一九五三年的雪佛蘭Bel Air,外表是綠色的,裏面是乳白色的,車牌號是085B,六缸,雙模式后護板,雙速自動擋;一輛是一九四九年的道奇旅行者,黑色,后風擋破裂,邊緣式護板,液壓制動,棋盤式格柵;還有一輛是配用阿肯色鋼板的一九五三年的奧茲莫比爾汽車。駕車人放慢了車速,從車窗里探出頭來呼叫。他們惡作劇地眯起眼睛,駕車圍著姑娘轉,掉頭和倒車,在住房前面攪起草籽,把愛斯雜貨店門前的貓趕得四散奔逃。背靠背圍成圓圈的姑娘們的目光凝滯了。隨後,鎮上的男人們一個個地從家裡、從後院、從銀行的腳手架、從食品店紛紛走了過來。一個過路人把褲子前面敞開,吊在車窗外邊嚇唬姑娘們。她們小小的心臟懸了起來,來不及馬上閉上眼睛,只是把頭扭向一邊。可是鎮上的男人們都正眼看著,明白了這個最好鬥的姿勢中的意願,便都笑了。他們笑得並不自在,也並非發自內心,因為他們清楚,即使不計以往,從此以後直到這個人最終病倒,他定會對有色人種盡其所能作出嚴重的損害。
過道兩端各有一個衛生間。他們兩人分別進去察看。他們誰都沒有說話,因為兩人都相信自己已經作好了準備。在那個大些的衛生間里,幾個骯髒而俗氣的水龍頭對寬大的水池來說都太小了。浴缸架在四條美人魚的背上——它們的尾巴寬寬地叉開,保證浴缸的安定;它們的胸部弓起,保證浴缸的平穩。腳下的地磚是暗綠色的。馬桶上有一個摩黛絲牌衛生棉盒子,旁邊有一個垃圾桶。沒有手紙。沒有塗上白灰的只有一面鏡子,而這面鏡子也被那人忽略了。他不想看到自己搜索女人或者她們的體液的樣子。他放心地走出衛生間,關上了門。他鬆了口氣,把手槍指向地面。
廚房的面積超過了他們每個人出生時的住房,帶椽的頂棚很高,裏面的架子比愛斯雜貨店裡的還要多。餐桌差不多有十四英尺長。可以輕易地看出,九_九_藏_書他們正在追捕的女人全都沒有料到會發生突變。廚房的一頭立著一滿罐牛奶,旁邊是四碗碎麥;另一頭是切到半截的菜:一堆像是一把綠紙花似的大蔥緊挨著亮閃閃的胡蘿蔔圓片,削過皮還沒切的土豆白花花的,精濕鮮脆。灶上燉著沒沸的湯。這間廚房有餐館的灶間那麼大,有八個灶眼,巨大鋼頂下的一個架子上排列著十幾條鼓脹脹的麵包。一條凳子翻倒在地。四周沒有窗戶。
他們從來沒進入過這座女修道院的深處。其中一些人曾把雪佛蘭汽車停在前廊附近,摘下一串胡椒,或者走進廚房取一加侖的烤肉調味汁;只有少數幾個人看到過廳堂、祈禱室、教室和卧室。現在他們都要去見識見識。而且他們最終會看到那個地下室,並將其骯髒暴露在即將照亮俄克拉荷馬天空的光亮之下。與此同時,他們為自己身上的衣著吃了一驚——突然意識到穿著的不合宜。因為在七月的清晨,他們如何猜得到裏面會這麼冷呢?他們的短袖衫、工裝服和花哨上衣吸進寒氣,讓人覺得像是發燒。那些穿著工作鞋的人,更是因為踩在石面地板上的巨大聲響而心慌意亂,而穿波羅-凱茲牌軟底帆布鞋的人則踏地無聲。還有這組建築物的宏偉壯觀,只有兩個系領帶的人似乎才配得上在此出入,他們先後想起來,這裡在用作女修道院之前,本是一個貪官好大喜功修建的住宅。這座大宅邸淡褐和玫瑰紅色調的大理石地面連接著柚木地板。白雲母薄片保持著昔日的光澤,而鑲嵌了圖案的牆壁五十年前就已經剝落並刷上了白色。至於讓修女們感到噁心的裝修華麗的衛生間里的飾物,已經被優質又平庸的管道和龍頭所取代,不過,頗具王公氣概的浴缸和水池更換起來太費工本,只好聽憑其鏽蝕。那個貪官當年樂趣所在之處,現今已被消除痕迹,餐廳被修女們改裝成教室,一度用來讓阿拉巴霍族的女孩們靜坐其中,學會忘掉一切。
雙胞胎兄弟生於一九二四年,足足聽了二十年有關以往四十年的故事。他們聆聽著、想象著、記憶著每一件具體的事,因為每個細節都是一次愉悅的震撼,夢幻般地令人心旌神搖,比他們投身的戰爭還要令人衝動和目的明確。
但他和另外幾個人全都是退伍老兵,有不同的想法。他們熱愛原先的黑文——那裡的觀念和那裡的地域——他們懷著並且時時撫育著這樣的情愫,從巴丹到關島,從硫磺島到斯圖加特,決心從頭做起。他觸摸著爐灶的抽風罩,對其結構和功能暗羡不已。那尺寸和一度在他家鄉中部安置的磚砌大爐灶一樣。他們返回美國時,人們已經把那磚灶拆了,把砌灶的磚、爐石和鐵件都搬到向西兩百四十英里的地方——遠離很久很久以前被明智的政府稱作「未分配的土地」的古老「小溪部落」。他記得把大爐灶上的鐵邊重新膠合入位的儀式,那上面鏽蝕的字母被打磨得鋥亮,人人都看得一清二楚。他本人也協助過清除積了六十二年的煤煙和油泥,讓那些字句和一八九○年嶄新時一樣閃閃發光。大爐灶受損——把他們祖輩安裝好的東西拆散——與他們承受的,以及如若他們不開始更新而可能變成的相比,簡直不值一談。作為新一代的父親,他們與這個世界奮戰,不能也不會比以智取勝的老一輩差。老一輩並沒有讓危險或自然災害阻礙黑文崛起,他們深知要把勝利封存在他們的優先權之中。一台大爐灶,像頭顱那麼圓,像慾望那麼深。住在他們車輛的裡邊或附近,在露天里做飯、割草皮、砍木豆樹來蓋房,老一輩先做了那件事:把他們大部分的力氣花在建造碩大的、無瑕的、設想好的爐灶上,那既可以養育他們,又可以彪炳他們的成就。大爐灶完工之時——每一塊淡色的磚都已就位;煙囪粗而高大;所有的栓釘和烤架都裝牢;把草圖從嵌眼中扯掉,把火門調成垂直——小五金商就著手他的工作了。用桶板和裂軸、鍋壺和彎釘,他做出了一塊五英尺長、兩英尺寬的鐵板,把它裝在灶口的底部。那些字句來自何處依舊不清楚:是他聽說還是編造出來的,或者是他在貨車車斗里摟著工具屈身睡覺時有人對他耳語的。他叫摩根,誰曉得他鑄出的那五六個字眼是他自編的還是剽竊來的呢。那些字眼起初像是祝福,後來像是詛咒,最終則是宣布他們已經淪落。
雙胞胎兄弟相信,他們的祖父就是在發現正義之路有多窄時,選定了後來在大爐灶口刻下的字句。傢具都是用木銷釘拼接在一起的,因為鐵釘太貴了,不過他犧牲了自己的三乘四英寸的珍藏,彎也罷直也罷,道出了一些可以永存的重要事情。
騎手們為加鞍還是光背爭論不休,給嬰兒餵奶的母親們告訴他們要麼上馬,要麼就換換角色。男人們議論著給好馬不利條件而給劣馬有利條件的得勝機會均等的辦法,並且放肆地用二十五美分來打賭。槍響之時,只有三匹馬向前躍出。其餘的卻走到側路上或者抄近路跨過沒蓋好的住房附近的木堆。比賽終於上了正路之後,婦女們在草地上呼喊,她們的孩子則在齊肩高的草叢中邊叫邊跳。那匹馬駒第一個跑完,但由於在四分之一英里處丟了它的騎手,勝利歸了內森的紫褐色母馬。頭上戴的花最多的小女孩被選中獻上有奧西的「紫心」勳章的冠軍緞帶。冠軍騎手當年只有七歲,他的臉上笑開了花,彷彿他贏的是肯塔基德比大賽。此時他正在一座女修道院地九-九-藏-書下室里的什麼地方,提防著一些可怕的女人。她們是一個接一個到來的,顯然不是修女,既不是真的也不是假裝的,據說只是別的信仰派別的成員。沒人曉得。不過知曉與否也無關緊要,因為她們所有的人,都像女修道院老院長和以前的女傭一樣,還在出售產品,如烤肉汁、好麵包和世上最辣的胡椒。花上一筆大價錢,你能夠買到一串黑紫色的胡椒或者用胡椒做的調料,不管哪一種都會讓蛋糕成為純粹的熱量源。只要保管得當,這種調料可以多年不壞。儘管許多顧客都試圖種這種胡椒,但出了女修道院的菜圃,在哪裡都不長。
一九一○年,黑文有了兩座教堂、一家全民銀行、一家四間教室的學校,以及五家出售乾貨和糧食、食品和調料的店鋪——但來往車輛要以大爐灶前出現的為多,超過其餘地方。有大爐灶在,各家只消一個簡單的灶就夠了,這種狀況一直延續著。甚至在一九三四年,鎮上百業俱廢,很明顯通電還只停留在口頭上,而煤氣管道和縫紉機成了塔爾薩的奇迹時,大爐灶依然在使用。直到大旱災時,水流也沒有中斷,因為井很深。雙胞胎兄弟當時還是孩子,他們從三角葉楊斜向水面的樹枝上手舉過肩跳入水中,還危險地吊在上面欣賞自己雙腳在清水中的倒影。他們一次次地聽到那些故事,講述的是男人們用第一次收成或第一次割草換來的現金為婦女們購買藍色的衣裙和女帽。聖路易的鋼琴戲劇性地來了,錫安山的地板很快便鋪好了。他們倆想象著他們的母親才只有十歲,和別的少女一起悄悄圍在鋼琴四周,在教堂女執事轟開她們之前,偷偷伸手摸一下,捋一下鍵盤。她們在排練中用清純的女高音唱著:「他會關照你……」他確實這樣做了,不過說得準確些,一直做到他不再關照之時。
這使他的雙胞胎舅舅很高興,因為他們能夠以此來悼念妹妹並紀念他們的朋友和妹夫,他生前未能獲此殊榮。而那個外甥本是奧西的「紫心」勳章的獲得者,是他父親身份識別證的繼承人,在他的有生之年還是他母親的名字印到路標上、寫到信封上的見證人,但這一切全被那些傷心的標記取代了。傷心、身份識別證、郵局標誌在某種程度上讓他難以承受。那些認識並照顧過他母親的婦女,寵愛著魯比的這個男孩。和他父親一起入伍的男人們,特別喜歡魯比丈夫的這個孩子。做舅舅的更是義不容辭地收養了他。在大爐灶處作出決定時,他也在場。但在此刻之前的兩個小時,當他們吞下了最後一塊紅肉時,舅舅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我們在車裡有咖啡。去拿上你的槍。」他照做了,不過他把那個棕櫚葉十字架也帶上了。
他們出發時是凌晨四點,五點就到達了。由於不想讓引擎聲或車頭燈破壞黑夜的掩護,最後幾英里他們是步行的。他們把卡車都停在一棵枯橡樹邊,因為在這一帶,燈光會無遮攔地一英里一英里傳向遠方。哪怕在五十英里的範圍內伸手不見五指,一劃火柴點生日蠟燭馬上就會被發現。離他們的目的地還有半英里,濃霧已經把他們渾身都包裹起來了。他們剛好趕在日出之前幾秒鐘到達女修道院,還來得及看見並終生記住那座豪宅如何漂浮著,黑糊糊、惡狠狠地脫離了上帝的地面。
此時,雙胞胎之一,一切事務的領頭人,用他的槍托砸開地下室的門。另一個則帶著他們的外甥退後幾步等著。舅甥三人一起走下台階,心情激動地準備弄清情況。他們沒有失望。他們看到的是魔鬼的卧室、廁所和那令人作嘔的嬰兒學步車。
引人注目的黑夏娃們沒有得到瑪利亞的拯救,她們如同受驚的母獸朝前躍向太陽,而太陽在燒光晨靄的同時,也將其聖油灑向了獵物的後腿。
他搖了搖頭,回到祭壇處和兒子會合。兒子指了指。父親的目光集中到黃色窗子下的牆壁上,只見那裡投下了一柱陽光。一座巨型十字架進入眼帘,上面一處乾淨得像是新塗過漆的地方原是一尊耶穌像。
他們先朝那個白人姑娘開了槍。對剩下的人他們可以從容下手。沒必要匆忙離開這裏。他們離鎮子有十七英里,而那座鎮子離別的城鎮都有九十英里之遙。在這座女修道院中有的是藏身之處,這一天才剛開始,還有時間。
樓下的兩個人是父子,他們面無笑容,儘管他們一進到祈禱室就感到很喜歡那地方,因為那倒真是個教堂,雕刻的神像受到崇拜。身穿白衣、披著藍金兩色斗篷的男女小人兒站在壁龕里的小架子上。他們或者懷抱嬰兒或者擺著其他姿勢,木然的面孔裝出無辜的模樣。他們的腳下顯然點過蠟燭,而恰如普立安牧師所說,也適時地供奉過食物,因為在門洞的兩側都擺著小碗。等完事之後,他們會告訴普立安牧師他是多麼正確,還要當面嘲笑米斯納牧師。
他滿嘴苦澀,雖說他知道這地方有病害,但仍為胸中悸動著的憐憫而吃驚。他不明白什麼東西可以讓女人這麼做。她們普通的頭腦怎麼能夠想出這樣的事情:令人作嘔的性,欺詐,偷偷摸摸地折磨孩子?在這光天化日之下,隱藏在一座大宅邸里——沒人會招惹或侮辱她們——她們總算使他對認識的每個婦女的價值產生了懷疑。他父親經過兩季收穫偷偷省下的買冬裝大衣的錢,他母親撫摩著那件大衣的海豹皮領子時眼中的光彩;他們兄弟幾個為一個姐妹的十六歲生日合夥操辦的令人意外的聚會——可是在這兒,離一個恬靜有序的居民區不足二十英里的地方,卻住著不同於他所認識或聽說過的婦女。在所有的地方中這是唯一的。他的鎮子獨九九藏書特又閉塞,無可非議地自得其樂,那裡既沒有也不需要監獄。他的鎮子就沒出過罪犯。偶爾有一兩個人行為不軌,有辱於他們的家庭或者威脅到鎮上的觀念,都得到了良好的關照。那裡當然絕沒有懶散邋遢的女人,他認為原因是一清二楚的。從一開始,鎮上的人們就是自由自在和受到保護的。一個難以成眠的女人總可以從床上起來,在肩上圍上披肩,坐在月光下的台階上。如果她願意,還可以走出院子,在街上溜達。沒有路燈,但也沒有恐懼。從街邊傳來的嘶嘶啪啪的響聲絕不會嚇著她,因為不管那響聲是怎麼弄出來的,絕對不會是什麼要撲到她身上的東西。在方圓九十英里之內,沒有什麼東西會把她當成獵物。她可以隨心所欲地慢慢溜達,想著做飯、戰爭、家務,或者抬眼看天上的星星,什麼也不想。她可以在沒有燈光也沒有恐懼的環境中自顧自走她的路。如果從一座遠處的房子里逸出亮光,讓她注意到一個肚子疼的嬰兒的啼哭,她可能會走到那座房子跟前,輕聲招呼屋裡哄著孩子的女人。她們兩個會輪番輕揉孩子的肚子,搖著孩子,設法喂一點蘇打水。孩子安靜下來以後,她們還會一起坐上一會兒,聊幾句閑話,低聲笑著,以免驚醒別人。
跑道。這是外甥唯一能想起的。四百碼甚至三英里跑的選手。其中兩個人盡量回過頭去,隨著擺臂,握緊拳頭,在賽道上前進著。一個人低下了她微醺的頭,衝擊著空氣和敞開的時間,一隻手伸向她的未來中任何地方都不存在的終點線。她們的嘴張開著,吸著空氣,毫不放鬆。所有的腿都離開了地面,在三葉草上劈得開開的。
在上面的一層樓,兩個人在過道里走著,檢查四間卧室。每扇房門上都用膠條粘著一張名片。第一個名字是用唇膏寫的,叫西尼卡。第二個是用黑墨水寫的大寫字母,叫迪萬。他們發現,每個女人都不像常人那樣睡在床上,而是睡在吊床上,便會心地交換了一下眼色。卧室中除去吊床之外,也就只有一張窄桌或角桌,再無其他傢具了。壁櫥里當然沒有衣服,因為這些女人穿的都是不合身的臟衣裙,腳上是稱不上鞋子的東西。但是牆壁上都釘著或粘著,或在角落裡立著一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兒:一張一九六八年的掛歷,上面用大×標出幾個日子(四月四日,七月十九日);一封用血紅色筆寫下的信,髒兮兮的根本辨不出其邪惡的信息;一張占星圖;一頂斜掛在塑料女性人體模型脖子上的淺頂軟呢帽,而在一度裝有基督教—也許是天主教,管他呢—飾物的一處地方,並沒有隨處可見的耶穌十字架。但是最讓這兩個人驚詫不已的是,他們最後進的那間卧室里,一張童床上一根吊著的繩子上用緞帶系著一串童靴,當中還掛著一個嬰兒長牙時用的又破又硬的咬環。其中一人用目光示意同伴去查看過道對面的另外四間卧室,他本人則走近那串童靴。找什麼呢?更多的證據嗎?他自己也不清楚。血嗎?也許是留在一隻白色牛皮鞋裡的一個小腳趾?他拉了一下槍上的保險栓,就加入過道對面卧室的搜尋行動中去了。
一九四九年,他們還很年輕,而且新婚不久,他們絕不是傻瓜。早在戰爭之前,黑文的居民都在外遷,那些還沒有打點行裝的人也在盤算著了。雙胞胎兄弟眼睜睜地看著戰後的前景越來越渺茫,不用費勁兒就說服了別家的小夥子重新踏上老一輩人在一八九○年所走的道路。十代人都知道留在那裡的都有什麼:曾經召喚過他們的自由空間變成了無人過問的混亂地方,變成了隨時隨地都有散亂或結夥的邪惡湧現的空白區——發生在任何大樹後面,在不管簡陋還是宏大的宅門後面。還發生在光天化日之下,在你的孩子們遊戲的地方,在你的女人挖地的地方,在你本人可能被解除合同的地方,在人們攜帶武器去教堂和在每個馬鞍上盤起繩子的地方,還在成群的白人像是結伴而行的地方,因為隻身一人就意味著死亡。但是最近的三代人還是一再吸取了教訓,學會了如何捍衛一座鎮子。於是,像那些原先的黑奴知道要先幹什麼一樣,這些退伍軍人在拆卸自己的床鋪之前,先把大爐灶拆掉並裝上了兩輛卡車。在八月中的某個黎明到來之前,十五家居民搬出了黑文——不像先前有些人去了馬斯科吉或加利福尼亞或聖路易斯、休斯敦、朗斯頓、芝加哥,而是往俄克拉荷馬的深處走去,儘可能遠離玷污了他們先輩建造的那座鎮子的卑屈。
他把燉湯的火熄掉了。當初他媽媽給他洗澡用的鍋都不如這個湯鍋大,那在她出生的草泥堆砌的房子里可是個奢侈的享受。他現在住的房子又大又舒服,而這座鎮子與他的出生地相比算得上豪華繁榮,其發展之路走了足足五十年。從俄克拉荷馬領地上的一座夢幻之城黑文變成了俄克拉荷馬州的一座鬼蜮之城黑文;在一八八九年挺身而立的自由人到一九三四年就跪到了地上,到一九四八年乾脆在地上爬了。所以他們才來到這座女修道院,確保此事絕不再次發生,使其里裡外外沒有任何東西腐蝕一座黑人城鎮,讓它遭此苦難。他知道和聽說過的所有的人都曾屈從或融入了白人的城鎮;要不,就像在黑文,他們都皺縮到了花格窗裏面:房基的外緣由那裡長著的青草標出,壁紙在沒有玻璃的窗戶後面變得像照片底片,校舍被向鐘樓長去的老樹擠到了一邊。一九○五年時的一千居民到一九三四年變成了五百,然後成了兩百,後來隨著棉花價格暴跌和鐵路公司到處鋪軌,又減到了八十人。作為一個大家庭生計所需的唯一補助農業津貼,隨著每個成婚的兒子分得他那一小份而變成了僅僅是雞零狗碎的耕作,而那一小份又得給那個兒子的孩子們分成許多份,九_九_藏_書直到最後,沒有出走但擁有小而又小的一份的人只好心懷厭惡地歡迎白人投機者提供的任何條件,因為他們已經迫不及待要離開家園到別處去碰運氣了。到這種時刻,無論大城還是小鎮——只要是已經建成的就行。
他們拋在身後的鎮子,曾經引為自豪的街道如今雜草叢生,由十八戶固執的人家監管著,他們不知道怎樣到郵局去,說不定那裡會有一封來自早已失去的孫子們的信呢。在大爐灶原先所在之處,小青蛇在陽光下酣睡。誰又能想象得出,二十五年之後,在一個嶄新的鎮子里,一座女修道院比青蛇、大蕭條、收稅人和鐵路更顯兇險呢?
這是一次秘密會議,但謠言不脛而走已有一年多了。一路積累下來的暴行已經留下了證據。一位母親被她冷漠的女兒推下了樓梯。一個家庭生下了四個受傷害的孩子。女兒們拒絕下床。新娘子們在度蜜月時消失了。兄弟倆在元旦那天互相開了槍。到丹比買VD的路上打槍成了常事。而近日來在大爐灶處進行的事令人難以置信。因此,當九個人決定在那裡會面時,就必須用滑膛槍把所有的人從那地方趕出去,然後才能坐在他們的手電筒光中掌控局面。自春天那一可怕的發現以來他們搜集的證據是抵賴不掉的:與這一切大災難相關聯的東西就在女修道院中,而在這女修道院中的就是那些女人。
「多遠?」孩子們從車后的座位上發問,「還要走多遠?」
在原先是餐廳,如今只存放著推到牆邊的課桌的教室里,情況一目了然。魯比的男人在窗邊聚集了。他們雖然沒發現什麼,卻都確信證據就在女修道院的別的地方,所以才在此聚集。俄克拉荷馬州魯比的新一代父親們。他們起初遇到的涼意已經消失,霧也散了。他們生氣勃勃——因為出汗和正義的夜間氣味而發熱。情況一目了然。
那個外甥始終知道,他母親曾經竭力堅持著。她勉強看完他騎著那匹獲勝的馬匹,但之後就沒力氣了。連對她兄弟和小兒子跋涉到達的這塊地方應該叫什麼名字的爭論都提不起興趣了。在三年之中,大多數人都同意叫紐(新)黑文,雖然有少數人大聲建議叫別的名字——他們說,名字不要涉及失敗,不要叫「新」什麼的重複以往。太平洋的老兵喜歡叫關島,另一些人喜歡叫仁川,而那些在歐洲作過戰的總是想到一些只有孩子才樂意發音的地名。婦女們直到那個外甥的母親辭世前一直沒什麼堅定的意見。她的葬禮——是鎮上的首次——中斷了討論地名的計劃及必要。她們用一個自己人的名字來命名這座新鎮,男人們也沒怎麼反對。好吧,就這樣吧。魯比。年輕的魯比。
屋外,薄霧齊到腰高。很快霧氣就會變成銀色,在太陽將露水晒乾之前,草葉上閃現的彩虹會低得足以讓小孩子做遊戲。太陽會照出數英畝須芒草,說不定還會暴露出「女巫」的蹤跡。
隨後,那女人便可以回自己的家,吃些點心,準備上床,或者也可以按原路繼續向前走,經過別家的房子,經過那三座教堂,經過待宰家畜的圍欄。她可以一直走到鎮子之外,因為在鎮郊沒有什麼把她當作獵物。
那幾個字一經到位,在還沒人來得及揣摩那些字母構成的詞句之前,就有一個屋頂在等待啟用的大爐灶旁邊蓋了起來。黑文人坐在板條箱和臨時湊合的板凳上,聚在一處聊天交流,品嘗著熱乎乎的獵物。後來,野牛草地讓位於一座愜意的小鎮,鎮中心有一條街道,還有木板房,一座教堂,一所學校,一家小店,居民們仍要在這裏聚集。他們切開珍珠雞和整隻的鹿,放到炙叉上燒烤;他們翻轉著肋骨,把多餘的鹽撥到冷了的小牛肉旁邊。那還是慢慢做飯的年代,火苗很低,一隻二十磅的火雞要烤上一整夜,半扇牛肉要烤兩天才能熟到貼骨的部位。每逢宰完家畜或是饞得要吃未熏的獵物,黑文人就把切好的肉拿到大爐灶來,在那兒待上一段時間,小題大做地和摩根家爭論調料和火候的適當性。他們待在那裡東拉西扯,怨天尤人,放聲大笑,還在屋檐下的陰涼中邊走動邊喝咖啡。聽見他們招呼的隨便哪個孩子便要乖乖地遵命去扇蒼蠅,拖木柴,清理工作台,或者用一個木夯夯土。
大多數鄉親都覺得她們是奇怪的鄰居,但沒什麼害處。不僅無害,甚至偶爾還有助益。她們接待外人進院——迷路的人或者需要休息的人。最初的傳言說的是她們的好心善意和美味佳肴。但現在人人都知道,那全是謊話,是門面,是對裏面真情實況精心策劃的偽裝。遇有顯而易見的緊急情況,來自三座教堂的代表就在大爐灶處會面,因為他們誰也不能同意由某一座教堂主持一次會議,決定目前對那些無視一切警告的婦女該做什麼。
那位父親在通道中邊走邊檢查左右兩邊的長凳。他用他的百得牌電筒射出的一束光線照著每個座位底下。蒲團全都掀了起來。走到祭壇前,他站住了。一扇淡黃色的窗子在昏暗中飄浮在他頭頂。東西看樣子都不幹凈。他邁步走到嵌在牆上放了小玻璃杯的托盤處,看看還有什麼素祭剩下。除了灰塵和蛛網,那些紅色玻璃杯都是空的。也許這些杯子不是盛食物而是裝錢的。要麼就是盛垃圾的?在一個最髒的杯子里有口香糖紙。是綠箭。
他們一共九個人,比他們奉命要蹂躪或殺掉的女人多一倍,何況他們還隨身攜帶著可滿足任何需求的用具:繩索、一個棕櫚葉十字架、手銬、催淚瓦斯和墨鏡,當然還有乾乾淨淨、漂漂亮亮的槍支。
可憐啊。這座女修道院一度倒是地地道道的:遠離鄰居,被玉米地、野牛草、三葉草圍繞,只有一條從大路過來的依稀可辨的土路直抵門前。這座由大宅改成的女修道院早在鎮子出現之前就存在了,在十五戶人家抵達之時,最後一批寄宿的九*九*藏*書阿拉巴霍姑娘就已經離開了。那是二十五年以前,當時所有的夢想都超越了夢想者本身。一條筆直的大道從鎮子中心穿過,路的一側還鋪了人行道。那些人家中有七戶擁有五百多英畝的土地,有三戶則有接近上千英畝。後來,大道成了一條有了名字的街道,一個叫奧西的人組織了一次賽馬來慶祝。人們從軍用帳篷、蓋了一半的住房和剛剛清理好的土地出發,帶上他們所有的東西騎馬聚到這裏。那些東西有的是早已存下的,有的是剛弄到的:吉他和晚熟的甜瓜,榛果,大黃餡餅和一把口琴,一塊洗衣板,烤羊肉,胡椒飯,李爾·格林,《在黑暗中》,路易斯·喬丹和他的定音鼓五人樂隊,家釀啤酒和油煎澆汁土撥鼠肉。婦女頭上扎著鮮亮的頭巾,兒童用野罌粟和河草給自己編了帽子。奧西的兩匹馬分別是兩歲口和四歲口,既跑得快,又像新娘一樣漂亮。其餘的馬匹都不過是湊熱鬧的:愛斯的花斑馬,埃斯特小姐的體輕老馬,內森的四匹拉犁馬,外加他的母馬和一匹在河岸吃草沒人認領的病歪歪的馬駒。
「快了。」父母們答道。一小時又一小時,回答總是一樣的。「快了。馬上就到了。」他們看到比弗河流經一塊槍支狀土地的凸出部分,繼而穿過數英畝的草地(經過一九四九年的那場龍捲風,價錢已經賤得不能再賤了),那是用他們被解僱的錢買下的,現在長勢良好,趕上了時候。
上帝在他們一邊,男人們找到了目標。為了魯比。
男人越來越多,越來越多了。他們的槍沒有對準什麼,只是懈怠地貼在大腿邊。二十個男人,後來是二十五個。圍住了幾輛兜圈子的汽車。這裏離最近的電話接線員有九十英里,離最近的警察也有九十英里。如果天氣乾燥,車胎揚起的灰塵會把大家弄得一身灰白,不過事實上,只是一些小石子濺起來落在車轍上。
此時,武裝的男人們搜尋著這些房間,房間里流蘇花邊裝飾的籃子飄搖在佛蘭芒式枝狀大燭台旁邊,基督和聖母在葡萄藤花邊圍繞的壁龕里閃閃發光。聖十字女修道院的修女們鑿掉了所有山林水澤女神的雕像,但她們的大理石髮捲卻仍然纏繞著葡萄葉,戲弄著果實。那伙人不慌不忙地深入到大宅的深處,寒意也隨之越來越強烈。他們眼觀耳聽,警惕著藏身在此的女人的怨怒和發麵團的發酵味及黃油氣味。
那裡的房間都很正常。一團亂——一個房間的地板上放著盛有食物的盤子、臟杯子,床上堆著一大摞衣服,把床遮得都看不見了;另一個房間里擺著兩把搖椅,上面滿是玩具娃娃;第三個房間里凈是破爛,還有一股濃重的醉鬼氣味——不過至少算是正常。
一個人示意另一個打開食品間,他自己則向後門走去。後門關著但沒有鎖。他朝外望去,看到一隻老母雞,他揣測它那腫脹帶淤血的雞屁股準是下過變異的蛋——雙黃的、三黃的特大畸形蛋。從外面的雞窩裡傳來輕柔的咕咕聲;小雛雞自信地撲騰著翅膀進到院中忽現忽散的霧靄中,它們獃滯的眼睛只盯著早間的食物,無視其他。石階周圍的泥地上不見腳印。那人關上後門,與食品間的同伴會合。他們倆一起察看著積塵的瓦罐和陳年罐頭食品:西紅柿、青豆、桃子。他們想,日子過得真稀鬆。八月份已經臨近,可這些女人都沒有整理過這些瓶瓶罐罐,更別說洗刷了。
他們遭到拒絕和防範,便改變了路線,取道未分配土地的西邊——洛根縣之南,越過加拿大河,進入阿拉巴霍地界。隨著一次次的厄運,他們變得更倔強,更自豪,種種細節都刻進了這對雙胞胎兄弟強有力的記憶之中。一個個未經修飾的故事,在禮拜天祈禱會時的夕陽中,在大爐灶近旁陰暗的穀倉中,被人們講了又講。有的講的是四個黑膚劫匪的馬鞍,劫匪在搶奪槍支以前,先給了他們野牛肉乾吃。有的講的是圍繞在他們帳篷的通風道的無聲無息、醒來會飄在空氣中的睡著的兒童,值更的喬克託人騎的馬的閃光。晚飯時光,除去能靠火光做的事情之外,天黑得什麼都幹不成,父輩們便講述那次旅程中的故事:上帝給他們引路的跡象——指向水源,指向他們可以用勞動向當地人換取大車、馬匹和牧草的克里克;遠離廣達五十英里的草原犬佔領的鎮區和撒旦的罪惡:被遺棄的一無所有的婦女,以及黃金河床的謠傳。
那人看了一眼廚房的下水道。他走到長餐桌跟前,拿起了大奶罐。他先嗅了嗅,然後把槍拿在右手,用左手把奶罐舉到嘴邊,一口氣喝下了半罐奶,這時他嗅到了鹿蹄草油的味道。
他們當中最年輕的那個人回頭看著,強迫自己弄清身處的夢境將如何進展。那個被槍擊中的女人別彆扭扭地躺在石面地板上,向他擺著手指—或許只是看似如此。所以他的夢做得還不壞,只可惜色彩不夠鮮明。他以前的夢中從來沒有這樣的色彩:黝黑突變成大片的紅色,然後是濃烈、狂熱的黃色,如同一個輕易得手的女人的衣服。領頭的男人停下來,舉起左手止住身後的一個個側影。那些人便站住腳步,調整好呼吸,把手中的長短槍支換成隨意的握法。領頭的男人轉過身來,用手勢給大家分工:你們兩個到那邊的廚房;另兩個上樓去;其餘兩個到小教堂。他留下三個人——他自己、他弟弟和那個認為自己正做著夢的人去地下室。
鎮上的教眾之間有不可調和的分歧,不過在行動的必要性上,全體教眾卻堅定一致:做你該做的事。無論是女修道院還是院中的女人都不該再這樣繼續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