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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六節

第一部

第六節

「一個闊太太的裙子。綢子的?」
「啊,我的天。」
「你從來沒有原原本本給我講過一遍。只講過他們拿鞭子抽你,你就逃跑了,懷著身孕。懷著我。」
「我不知道那叫什麼。」
「那你說什麼呢?」
她打住了。
「可能是萊爾線。白棉萊爾線。你說它摟著我?怎麼回事?」
「扣子。那麼說,不是我的睡裙。我的衣裳都不帶扣子。」
「後面有個鼓包。在屁股上。」
「裙撐?有個裙撐?」
「我以前身量挺好的。胳膊什麼的,都挺好看。你想不到,是吧?那是他們把我關進地窖之前。那回我在比佛河上釣魚來著。比佛河裡的鯰魚像雞肉一樣好吃。我正在那兒釣魚呢,一個黑鬼從我身邊漂了過去。我不喜歡淹死的人,你呢?你的腳讓我又想起了他。全都腫起來了。」
永恆的真理,丹芙想道。也許https://read•99csw.com用袖子繞著媽媽腰身的白裙子是痛苦的。倘若如此,這可能意味著那小鬼魂有計劃。她打開門,這時塞絲正要離開起居室。
「像你。它看上去就像是你。你禱告時就跪在你旁邊。它的胳膊繞著你的腰。」
塞絲直盯著丹芙的臉。「什麼都不會死。」她說。
「不為什麼。我已經不再禱告了。我只是說話。」
「白的?也許是我的睡裙。給我形容一下。」
然後她來了個絕活兒:提起塞絲的腿腳按摩,疼得她哭出了咸澀的眼淚。「現在該疼了,」愛彌說,「所有死的東西活過來時都會疼的。」
「好像是棉布的。」
「我看見一條白裙子摟著你。」丹芙說。
「有個高領。一大堆扣子從背上扣下來。」
「噢,是的。噢,是的是的是的。哪天你走在路上,你會九_九_藏_書聽到、看到一些事情。清楚極了。讓你覺得是你自己編出來的。一幅想象的畫。可是不然。那是你撞進了別人的重現的記憶。我來這兒之前待過的地方,那個地點是真的。它永遠不會消失。哪怕整個農莊——它的一草一木——都死光,那幅畫依然存在;更要命的是,如果你去了那裡—你從來沒去過——如果你去了那裡,站在它存在過的地方,它還會重來一遍;它會為你在那裡出現,等著你。所以,丹芙,你永遠不能去那兒。永遠不能。因為雖然一切都過去了——過去了,結束了——它還將永遠在那裡等著你。那就是為什麼我必須把我的孩子們全都弄出來。千方百計。」
她們到達的時候,塞絲已經體無完膚,只有包頭髮的布沒被碰壞。她血淋淋的膝蓋以下根本沒有知覺;她的乳|房成了兩個插滿縫衣針的https://read.99csw.com軟墊。是那充滿天鵝絨、波士頓和好吃的東西的聲音一直激勵著她,使她覺得,她到底並不只是那個六個月嬰兒彌留之際的爬行的墓地。
「有點掐腰嗎?就在後腰下邊?」
「別人看得見嗎?」丹芙問。
「你為什麼禱告,太太?」
「我在說時間。對於我來說,時間太難以信任了。有些東西去了,一去不回頭。有些東西卻偏偏留下來。我曾經覺得那是我重現的記憶。你聽著。有些東西你會忘記。有些東西你永遠也忘不了。可是不然。地點,地點始終存在。如果一座房子燒毀,它就沒了,但是那個地點——它的模樣——會留下來,不僅留在我重現的記憶里,而且就存在於這世界上。我的記憶是幅畫,漂浮在我的腦海之外。我的意思是,即使我不去想它,即使我死了,關於我的所做、所知、所見的那幅畫還九_九_藏_書存在。還在它原來發生的地點。」
披屋裡滿是樹葉,愛彌把它們堆成一堆,讓塞絲躺上去;然後她找來幾塊石頭,又鋪上些樹葉給塞絲墊腳,一邊說道:「我知道有一個女人,讓人把腫得不像樣的兩隻腳給截掉了。」她裝成鋸東西的樣子,用手掌在塞絲的腳踝上比畫:「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呃,對。」
丹芙摳著指甲。「要是它還在那兒等著,那就是說什麼都不會死。」
「除了『學校老師』沒什麼好講的。他是個小個子。很矮。總戴著硬領,在田裡也不例外。是個學校老師,她說。她丈夫的妹夫念過書,而且在迦納先生去世后願意來經營『甜蜜之家』,這讓她感覺良好。本來農莊里的男人們能管好它,儘管保羅·F被賣掉了。但是正像黑爾說的,她不願意做農莊上唯一的白人,又是個女人。所以『學校老read.99csw.com師』同意來的時候她很滿意。他帶了兩個小子來。不是兒子就是侄子。我不清楚。他們叫他叔叔。舉止講究,仨人都是。輕聲說話,痰吐在手絹里。在好多方面都很紳士。你知道,是那種知道耶穌小名,可出於禮貌,就是當著他的面也絕不叫出來的人。一個挺不錯的農莊主,黑爾說。沒有迦納先生那麼壯實,可是夠聰明的。他喜歡我做的墨水。那是她的製法,但他更喜歡我攪拌的;這對他很重要,因為晚上他要坐下來寫他的書。是本關於我們的書,可是我們當時並不知道。我們只想到,他問我們問題是出於習慣。他由帶著筆記本到處走、記下我們說的話入手。我一直覺得是那些問題把西克索給毀了。永遠地毀了。」
「不,我懂。」
塞絲搖搖頭。「她扣不上扣子。連鞋帶都系不上。還有什麼?」
「貝比奶奶有嗎?」
「你不會懂的,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