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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什麼了不起

我沒有什麼了不起

我還知道,哪怕、甚至,已經穿上新娘的禮服,只要沒有得到那枚婚戒的確認,都不能說那句話——「新娘就是我」。
儘管人們為尋找「張愛玲」的傳人鬧得沸沸揚揚,我卻覺得唯李碧華女士得其神韻,文字的講究與著眼點的獨特著實耐人品味,並一直為我仰慕。也許李碧華女士不願意我將她與張愛玲相提並論,那就懇請李碧華女士的原諒。
作為一個女人,免不了愛好虛榮,免不了在那紅黃藍白黑五彩繽紛之地,進出繁華的商業區,流連、採購,兼做幾回劉姥姥。記得每進商場,後面立馬跟上一位店員。初始不以為意,有過幾次同樣的經歷后,便引起了我的好奇,再次進入購物天堂,就會留心觀測。只見那些店員以貨架為掩護緊隨在後,可又並不打算真正隱蔽,總能讓我知道有人在關注著我。
後來遭遇義大利皮鞋「真身」,與當年在香港見識過的「上好」皮鞋不分上下,於是把那雙義大利靴子在手裡搓來搓去,摁來摁去,最後還貼在鼻子上嗅了又嗅,以驗明正身。義大利鞋店的店員奇怪地看著我,攤手、蹙眉、聳肩,不知鬼迷三道的中國人又在搞什麼邪的。
去年春節,我收到的禮物中,就有兩份來自電梯工和清潔工的禮物。那些禮物不值什麼錢,但我確信,在我們那棟宿舍樓里,再也沒有人會收到這樣兩份禮物了。
最可笑是在鞋店買靴子,店員說是上等牛皮,回到北京一穿(還不是二穿、三穿),馬上穿幫,原來是人造革的。作為一個自一九四九年至彼時,再也沒見識過好「皮鞋」為何物的人,哪裡分得清上好或是不上好、牛皮或是非牛皮?更不九九藏書知道人造革竟可以用來造鞋,並以假亂真到這個地步。
於是我如實回答說:「是的,我沒什麼了不起,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接受採訪。」
回京后校友寄來剪報,才得知嚴女士投書該報,將我罵得淋漓盡致,讀後只好一笑。雖然並不知道自己何曾得罪於她,但仍然覺得她是一位漂亮的女人。而且,也許,那天我在電台的表現,確實令人生厭?
誠如斯言,我從來沒有認為自己「了不起」。
2004年7月13日
一九八六年那次過港,時運尤其不濟。
但我一直保留著他的墨跡,畢竟我也是他的「粉絲」之一。
而我又是如何回答的?
不要以為那些即興的東西,會有什麼長遠的影響,或當做既成事實而沾沾自喜,它們只是看上去像真的而已。
…………
某個人,對工作不積極算不得稀奇,如果對自己可能得到一些什麼的「機會」,也不肯花費些許力氣,就不大正常了。
又能怎樣呢?
嚴沁女士文字里的良善和純情觸動了我,便將她的書介紹給大陸讀者,併為她的書作了序,希望人們喜歡她的書、從中得到收益,而後出版社是否得以出版,我就不得而知了。
如此這般,我錯過了與格拉斯先生的連線,損失了造就自己「前程」的一個好機會。
有一個階段,我在西方「紅」得可以。一九八六年十一月八日,在斯德哥爾摩國家劇院觀看舒伯特的歌劇《魔笛》,幕間休息時,導演克勞特上台介紹中國作家張潔在此觀劇,竟贏得全場觀眾熱烈掌聲;
但我知道,不能把好像是真的東read.99csw.com西,當做真的。
只是有點遺憾自己被男人調|教得如此刀槍不入,如果時光倒流幾十年,當夜會不會失眠?說不定啊。誰能說為這種理由失眠不是一種快樂?為這種理由,而不是為一張沒有皺紋的臉,迴光返照一次,又該是怎樣的經驗?
繼而有位女記者致電於我,要求採訪,自然敬謝不敏。
不是我為自己「老土」辯護,長期生活在社會主義計劃商業下,誰知道還有「假冒偽劣」一說?社會主義商品之單調、之匱乏,店員服務之不逮自不待言,但絕無坑蒙拐騙之虞。不像現在,大陸「假冒偽劣」的手藝,不但遠遠超過香港,也遠遠超過日本和台灣,堪稱世界之最,香港稱霸「假冒偽劣」世界的黃金時代,已如明日黃花不可追憶。
瑞典大報《每日新聞》的頭條是「中國作家張潔是某某獎最有力的競爭者」。
先是受領隊指派,與另外兩名作家應香港某電台之邀,前去接受採訪。電台的經濟狀況如何,不得而知,用來接送我們的是一輛拉貨的「小麵包」。置身其間,如同置身魚市,我覺得自己似乎也變成了一條黃魚。
后該女嫁作西人婦,恰巧該國某出版社出版過我的七八本書,於是匿名投書該出版社,曆數我為人為文之惡。致使天使般純潔的出版社,以為出版我的書簡直是為虎作倀,從此再無音信。後有了解內情的該國友人,將她的所作所為轉達於我九_九_藏_書,還是一笑了之。
換了誰,也不會不打自招地承認自己工作不積極,只能一味推託不喜好,並不斷致歉請求諒解。但她沒有聽完我的道歉,便不耐煩地摔下電話。
某些萬眾矚目的人物,不可信的標誌是那樣明火執仗——你能相信一個對酒精的信仰已經滲入骨髓的人、一個被成千上萬條「粉絲」圍得水泄不通的人的話嗎?即便是誓言。
的確,我沒有什麼了不起。
不再翻譯出版我的書,不過讓我失去一些旅行世界的可能,又能將我怎樣呢?何況中國銀行現在放寬外匯兌換金額,外出旅行已經不是很難的事了。
君特·格拉斯何方神聖?德國作家中的Number One,諾貝爾文學獎的獲得者。
一九八五年六月在柏林「地平線藝術節」的某個晚宴上,工作人員來到我的餐桌,對我說:「君特·格拉斯先生想請您到他的餐桌上敘談敘談。」
作品被西方國家翻譯出版,最實際的好處是提供了旅行世界的可能。雖然文學作品從來不會暢銷,沒有多少版稅可得,可我並不住五星級旅館。
最後她總結說:「……你有什麼了不起!」
這才知道,我原來還有那許多自己並不知道的「隱私」。
不過定定神,他就知道如何辦理了。不論哪個地界,作家、藝術家都是神經病、怪物,和這些人長久相處,必然會訓練出超強的辦事能力。
我遺憾地想,她如何才能明白,我不接受採訪並非是對她的不敬?
平心而論,我的工作態度很不積極。比如領導布置十分鐘的工作,我就掐好十分鐘,不肯多加一點。對待該女記者的採訪也是如此,既然領導沒有交代我接受採訪的任務九*九*藏*書,我為什麼主動接受呢。
後來有機會看她的文字,才知道她是一位多產的作家,雖然與香港首席作家李碧華女士無法比肩。
第三次電話鈴又響了,我猜想還是她,果然不出所料。沒等我解釋說不接受採訪絕無不敬之意,她就開始抖摟我的「隱私」。
說起來是上個世紀的事了,一九八二年和一九八六年,因參加中美作家會議,幾次過香港轉機。
如果讓我在「逞能」和「機會」之間選擇,百分之八九十我會選擇「逞能」,它幾乎變成了我的一個嗜好。這個毛病如果在其他時刻發作也就罷了,偏偏在如此這般的一些「機會」面前發作,不是有病是什麼?
有一年與電影《阿拉伯的勞倫斯》男主角Peter O'toole在某大使館的party上相遇。他一時找不到紙張,從自己通訊本上匆匆撕下一頁,寫下他在倫敦的地址和電話,請我有機會去倫敦的時候,務必與他聯繫,情真意切得像是馬上要送我一張去倫敦的飛機票……不久果然有了去倫敦的機會,可我從來沒有給他打電話,更沒有打算去探望他。
即便十幾個西方國家翻譯出版過我的作品,我也沒有將此看作是「走向世界」的跳板。又不是我一個人有這樣的「榮幸」,業內許多作家的作品都被西方國家翻譯出版,最後又怎樣呢?
這就是我為什麼寧願與電梯工或清潔工交往,而不願與某些「人物」交往的原因。有次要去西單,恰遇電梯工人蹬著一輛三輪板車去西單運貨,他說:「張阿姨,如果你不在乎的話,我願意載你去西單。」我二話不說,「騰」的一下跳上他的三輪板車,一點不覺得乘一輛三輪板車https://read.99csw.com有什麼不妥。
如果把我在香港的「購物」經歷寫成電視連續劇,肯定讓人笑破肚皮。
先是感嘆畢竟是資本主義,比吃大鍋飯的社會主義盡職盡責,店員們隨時準備撲上來為顧客排憂解難,後來明白是防我偷竊。於是覺得香港其實不像一般人想象的那樣,與大陸毫不相干,如此警覺的店員,難保沒有受過大陸警方的訓練。
「如果格拉斯先生想要與我敘談,他應該到我的餐桌上來,不是說女士優先嗎?」同桌的德國作家、編輯還有我的譯者,煽風點火地鼓起掌來,鬧得那位工作人員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即便如此,我也沒有心生隔閡。那時,我是何等死心塌地的「香港拜物教」——何等法制、何等文明、何等民主、何等高尚……誰要是對香港稍有不敬,我肯定會與之理論理論……
從那以後,我對「上好」牛皮鞋有了誤區。
多好的機會,還不趕快接上這條線!此後或是請他來華參觀訪問,或是通過他與什麼機構結成姐妹關係……有幾年敝人還曾是北京作家協會副主席,推出這樣一個文化交流項目該是順理成章……不但相干人馬可到德國公費旅行,說不定哪天格拉斯先生還能推薦我為「那個」獎的候選人呢!
臨場時電台突然改變計劃,將原來每人十分鐘的採訪改為二十分鐘。我當即表示,領導只布置了十分鐘的工作,恕我不能超額完成任務。正在研討採訪時間問題,巧遇嚴沁女士,要務在身,沒有時間深談,寒暄而已。雖然匆忙,對女人的美貌卻不會放過偷眼的機會,所以對她印象頗深。
剛放下電話,電話鈴又響了,沒想到又是那位女記者,聲嚴厲色地責問我為什麼不接受採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