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雲和芝芝老要弄清孫玉峰受傷的原因。她們問小進，小進說不知道。

「運氣」到底是個什麼東西，本林不十分明白。他看著孫玉峰微眯著的眼睛，覺得那樣子、那話語，都隱隱藏下了什麼難以言傳的意味……他「哦哦」了兩聲，又退回到火邊去了。

孫玉峰在小床上費力地翻動著身子。本林走到了床前。孫玉峰不作聲，只是握住了本林的手。

「芝芝她們呢？」孫玉峰有氣無力地問了一句。

整整一天的時間，本林都在採藥……夜晚，本林在孫玉峰的小院里架火熬藥了……梧桐樹遮去星光，院子里到處是黑的影子。大雲和小進都不在，芝芝可能也被孫玉峰趕開了。院子里十分沉寂。本林故意將火燃得很旺，默不作聲地聽著柴草噼噼啪啪地燃燒。

「幾天就好。我包你好。」本林肯定地說。

孫玉峰咳一聲說：「你剛才說這些，我全明白。」

孫玉峰贊同地點著頭，打斷他的話：「讓大雲和九九藏書芝芝搖機器，你和小進最後成繩……」

「明天就開動機器吧！做出一些產品，就運到龍口碼頭上去……」

孫玉峰躺在那兒聽著，這時睜開那雙痛苦的眼睛，看著本林，看著所有的人。

「你快好了吧，我們開工廠！」

孫玉峰受傷，工廠自然陷於停頓。他們將收來的紅麻暫且堆放起來，全力為孫玉峰醫傷了。

孫玉峰大聲地咳起來。他咬著牙關說：「我這工廠是散不了攤子的。等我的機器開動起來，老鍋腰又算得了什麼？哼哼，那個王八場長如果知道我現在這模樣，一準會笑。不過沒等他笑出聲來，我的機器就開動起來了。我已經有了原料！我就不信造不出產品！……」

他要采些整治外傷的葯。

「我們一準發財！」

「現在的人靠不住啊，老婆這東西也靠不住。你看我傷成這樣，她夜裡就不來守我……」孫玉峰長長地嘆息一聲說，「我這一輩子算起來，就交了你九*九*藏*書這麼一個朋友……本林哪，你是個懂醫的人，你對我要說實話。你說我什麼時候能好？該死的黑漢！傷了我的元氣……」

柴草燃得很旺，本林還是不時地扇兩下子。小砂鍋徐徐地吐著白氣，整個小院里都瀰漫起草藥的氣味。不一會兒，葯熬好了。本林等它溫涼一些，就端到了孫玉峰的床邊上。

本林輕輕地挨著他坐下來，有些急促地呼吸著。他不知怎麼，嘴角老要抖動，於是他用力將嘴唇抿成一條線，用眼角瞟著孫玉峰的臉。

孫玉峰沒吱聲。他像睡著了一樣，均勻地呼吸著。

「主要是運氣不好。」孫玉峰仰臉望著星星說道，「運氣不好啊。你想想，頭幾趟進山差不多都是空手回的；做了機器，又不好使——這事情原來從開頭就不順利……怨不得你，也怨不得我，是運氣不好……」

孫玉峰慢慢地呻|吟起來……李本林十分焦慮，最後他把扇子交給小進，然後采草藥去了。

「不…九*九*藏*書…知道。也許……她們困了吧……」本林斷斷續續地回答著，連自己也不明白這嗓子今晚是怎麼了。

兩個女人吸了一口涼氣……大雲拍打著膝蓋說：「天底下真有這麼壞的人哪！見了別人發財就眼氣！他們單單就傷玉峰，這日子可怎麼過呀……」

孫玉峰兩手把碗端正，然後一飲而盡。他攥住了本林的手腕，久久沒有作聲。

「讓我好了吧。我如果死了，好日子就留到身後去了。工廠會發財的，你記住這句話！誰跟我玉峰做事情，都沒有失敗的時候。也許咱們一輩子里最好的時候快來了……」

孫玉峰先是不作聲，後來就不停地揮動著手掌。本林於是停了嘴巴。他問：「怎麼了？」

本林就回頭對兩個女人說：「是讓惡人打的。咱要開工廠，惡人也要開工廠。可是咱們有機器，惡人還沒有機器。惡人心一急，就把玉峰打傷了……」

本林也有些振作了。他提議說：

本林神往地仰起臉來rｅaｄ•9９cｓw•ｃom，看著樹隙里的星星。他喃喃地說：「一輩子……」

「這都怨我。如果不到那村裡去，也許遇不上惡人……」本林說。

「工廠是要開的！」

孫玉峰的聲音越來越有力量了，這使本林十分高興。他搖動著孫玉峰的手說：「我，還有小進，都是你的兵啊。你該明白：你是廠長。全村裡再也沒有第二個廠長！你還該明白：做大事情就有大磨難，麻煩多，說不定最後能發大財哩。黃連味苦，可是敗火解毒的好東西！」

本林不吱聲了。他在想：雖然沒有推舉出廠長來，但如果需要有人當廠長的話，那麼孫玉峰就是不容置疑的廠長了。想到這裏，他對著小床輕輕地說道：「你當廠長吧！」

本林很少想他這一輩子。他記住的只是當過醫生、演過戲，記住的是那時候的神氣和歡樂。不知怎麼，這個夜晚他卻突然想起了過去的一些倒霉事情，想到了他破木板做成的飯桌子，總擺著的那些糠團和野菜……他突然覺九九藏書得，已經過去的半輩子太虧、太虧了！他用一隻手握緊孫玉峰的手腕說：

本林用嘴吹著葯湯，說：「『花木通』『旱蓮草』，專治跌打傷，涼血止血清肝熱……」

因為天太熱，李本林在西院的梧桐樹下搭了個小床，把孫玉峰從廂房裡背出來……小進、大雲、孫玉峰的老婆芝芝，長時間地圍攏著小床。芝芝握著一個芭蕉葉兒，頻頻地給男人扇動著。孫玉峰閉著眼睛，緩緩地喘氣，浮腫的嘴角一動一動，顯得有些可怕。有一次芝芝的芭蕉葉兒不小心碰著了孫玉峰的鼻子，孫玉峰就叫起來：「本林！本林哪！什麼時候了你還不親自動手？」本林趕緊要過芭蕉葉兒，一下下扇起來……

「我們差不多已經發財了——不是收來那麼多紅麻嗎？有原料就好說……」

本林捅著火，突然記起了一件事情，這時就說：「你知道嗎玉峰？我採藥時聽人說，那些販魚的、種葡萄園的，真有人發財了……村東老鍋腰，也快成『萬元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