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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十九

經理看了看,果斷地說:「一下子這麼多,質量又不好,不能收,不能收……」
經理看看姑娘,一瞬間愣住了。
他們很快在孫玉峰的小院門口貼出一張紅紙,上書本林那歪歪扭扭的四個大字:收購蒲窩。
果然有好多人送來了蒲窩。芝芝負責記賬,大雲負責檢查質量。如果因為質量問題不收誰的蒲窩,誰就笑著遞給一邊的孫玉峰和本林一支煙捲,結果也就收下了他的蒲窩……小院里很快積了一大堆蒲窩了,最後,孫玉峰和本林找來一輛地排車拖上,往鎮上走去了。
第三天上他們又去送貨了。這一次,孫玉峰出於高興,特意背上了那把墜琴。姑娘見了他們說:「怎麼?這麼快就來了嗎?你們該攢多一些再來。」本林笑笑:「不礙事,庄稼人工夫多哩。」
孫玉峰一直盯著經理的臉。他對經理額頭上那三道橫紋尤其不能容忍。他想這個經理最好被按到髒水窪里灌灌才好。他就這樣忍著氣,聽著。聽了一會兒,他終於忍耐不住,霹靂一般問了句:
孫玉峰的頭卻越垂越低九_九_藏_書,越垂越低。本林知道那頭顱如果再垂下去,拉上一兩個小時是沒有問題的……正這樣想著,這時店裡的經理將姑娘喊回去了!孫玉峰的弓子也頓時失了力氣。他慢慢站立起來說:「經理這個人不好!」
本林有些吃驚地看著她,小聲在孫玉峰耳邊咕噥道:「她見過!」
土產店的姑娘迎來了這麼多的蒲窩,一時有些慌促。她說:「你們編這麼快嗎?這……這太多了!」她要去喊經理,孫玉峰攔住她說:「你就自己來看吧!你處理問題的水平,嘖嘖,很高哩!經理,哼,他能行嗎?……」姑娘有些迷惑地瞟了他一眼,開始動手檢查產品了。
「嘿嘿!」本林首先笑了。他笑的是老朋友孫玉峰永遠有翻不完的新花樣。不過他想到這一手從未在他眼前露過,也多少有些遺憾。他想,跟上玉峰做事情還有錯么?增長不完的見識啊!
本林做起蒲窩來了。
她看到那麼多不合格的蒲窩,終於不敢擅自決定了,跑去喊來了經理。
他一動不動地聽著,最後一拍九-九-藏-書大腿說:「糟了!玉峰心裏正為沒有事情做難受呢,這從琴上聽得出來。我們該和玉峰一塊兒做蒲窩……」
大雲每天可以做五六雙蒲窩,又快又好。本林將她做的每一雙都放到腳上套一套,讚不絕口。可是大雲給草窩鎖邊擰沿時,最後那幾下子總也做不利索,這需要本林親自動手。小進負責打捆兒:五雙一捆,五捆一包……一家人再也顧不得吵鬧。本林在心裏暗暗叫著:「成了!這到底不像開工廠那樣不順利,配合得多妙啊!」
姑娘蹲在一邊,兩手捧著臉龐聽著。
做到第三天上,本林聽到了一陣陣的琴聲。
孫玉峰又說:「我來拉給你聽聽吧!」
「誰講也不能收的。以前已經是照顧了……」經理說。
大雲說:「你就知道找那個斜眼子!買瓦片的三百塊錢還不是白白送了!」
這一次他們結算了五十多元錢。
這之後,他們兩家都做蒲窩了。
回去的路上,孫玉峰捏|弄著剛得到的十元錢,突然生出了新的智慧。他說:「本林!我們原來愚笨哩!我read•99csw.com們才能編出多少蒲窩?還不如在村裡收購來,收多了,我們再送給店裡,一個賺它五毛錢,你算算吧!」
本林可是聽清了這句話。啊啊,多麼有力量!多麼解氣!它好像一下子喚起了本林壓抑了很久的那麼一種情緒,一種說不清的情緒!他的臉龐很快漲紅起來,無數的惱怒都涌到了喉頭上。他喊道:「你對貧農不買賬,貧農也對你不買賬!你去找那些發黑心財、奔資本主義的人吧!你算什麼?你也站在這裏跟我們說話了。我問你:什麼是照顧?什麼不是照顧?你覺得貧農就該受苦,吃糠,就該是讓你照顧了?呸!整個江山都是我們的!我們還要你的照顧?!玉峰,走,把車拉回去——!」
姑娘點點頭,但又補充說:「不過時間不要長,正上班呢。」
「你對貧農是什麼態度?!」
兩個人到店裡喝了一會兒酒,花去了十元錢。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吵鬧聲招來了那麼多人,大家都對這個矮矮胖胖的農民感到驚訝!哦哦,多麼大的火氣啊……大家眼睜睜地九九藏書看著他和孫玉峰把車掉過頭去,雄赳赳地拉出了土產店的大門……
本林傻愣了好長時間。他算徹底佩服孫玉峰了。他不說話,只是看著孫玉峰的腦袋。他不明白老朋友為什麼總是有那麼多的智慧!他激動地扳住了玉峰的胳膊……
他們將車不歇氣拉出了鎮子。當他們停下歇息時,孫玉峰一直用眼瞅著熱汗涔涔的本林。本林知道這是為他剛才那一番氣勢雄壯、絕不容對方回駁的宣講而感到吃驚!是的,連本林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就突然爆發了那麼大的才智與膽魄,他自己也感到吃驚啊!……
「盧書記……」本林囁嚅道。
他們板著臉走出門來,剛拐過一個牆角就互相盯著笑起來。本林小聲呼喊著說:「了得!這真是樁好買賣……」孫玉峰說:「你看見她點錢了吧,點了好大一會兒!嘿嘿,她把小拇指甲留那麼長!」
他說完,就循著琴聲跑走了……
第一批蒲窩送到鎮上時,是本林和孫玉峰一塊兒去的。他們進了土產店後院,立刻有一個二十多歲的姑娘迎上來。她笑吟吟的,說盧達跟他們九九藏書店講過,她負責收購這些蒲窩,你們一路辛苦了,等等。本林看看孫玉峰,自豪地抿起嘴角說:「謝謝!謝謝謝謝!」他的手很自然地在袖口那兒動了動,但他看對方無意握手,也就只好作罷。
本林高興地看著孫玉峰調試琴弦,在一邊對姑娘說:「一般的人可聽不到玉峰拉琴啊!……」
孫玉峰拉開了。他和以往任何一次不同的是(本林這樣看),他一開弓子,就將左手放在琴桿的最高處,然後用手指頻頻地敲擊那弦,一邊敲擊一邊往下滑動;握弓子的右手急躁異常地來回拉動;更有趣的是,他的身子並不隨意亂擺,而是小幅度地顫動……結果有別一種聲音發出來,很像流水,並且是由遠而近地流過來,越流越勇,越流越寬,水面上不住地爆開幾個水泡兒,發出「啵啵」的響聲。
姑娘點點頭:「在樂器店裡見過。」
結賬之後,他們還不願馬上離去。孫玉峰從黑布套里抽出墜琴說:「姑娘,你見過這東西嗎?」
本林有些生氣:「怎麼能說這樣的話!工廠散了仁義在,我什麼時候也忘不了玉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