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美雙手叉腰，冷笑著看著深騎，說道：「有時候，深騎也挺溫柔的嘛！」

「哈哈！」菜美微笑著攤開雙手，轉身回到沙發上坐下，伸直雙腿放鬆著身體。菜美微笑的時候，深騎總會感到迷失自己。菜美的微笑很美，一種能夠使人發狂的危險的美。

「關於『跳跳人』，你還知道些什麼，告訴我們好嗎？」說話的依然是菜美。

「等等！」深騎舉起右手，打斷了菜美跟瑠華的對話。「家長為了讓孩子們聽話，編造一個並不存在的妖怪嚇唬孩子，這種事情屢見不鮮。『跳跳人』恐怕就是以前的家長編造出來的，煞有介事地講給孩子們聽，一直流傳至今。」

沉默。

「我認為那是『鍾城』這個有歷史背景的建築物里出現的『格式塔片段』。」菜美說道。

瑠華說，她想在這裏住一夜。

「你敢肯定兇手就是『跳跳人』嗎？」深騎依然對「跳跳人」的存在表示懷疑。按照菜美的說法，怪物也好，幽靈也好，都是人的大腦里的幻覺，實體是不存在的。

「真的嗎？」瑠華高興得站起來，眼睛里閃著愉快的光。那是一雙非常漂亮的眼睛。

「『鍾城』地下室的牆上，經常浮現出一個人的臉……想到那情景我就嚇得渾身哆嗦。」瑠華雙手抱住自己的肩膀，繼續說道，「那張臉出現在比我的身高略高一點的位置上，跟一般人的臉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管家已經把牆皮刮掉了好幾層，剛刮掉的時候不見了，可是第二天就又浮現出來了。我嚇得不敢再接近那個房間，管家也死心了。」

「牆上有人臉浮現是她說的，」深騎滿臉艱澀地說道，「也許只不過是牆上的一塊被潮氣洇濕的痕迹罷了。那痕迹看上去像個幽靈，再加上以前曾聽說鬼怪『跳跳人』的故事，胡思亂想就認為確實有怪物存在了吧。」

「瑠華小姐見過『跳跳人』嗎？」菜美代替深騎，非常和氣地問道。

「大概已經睡著了。看來走了很遠的路，累了。」

「可以這麼說吧。這就是格式塔九_九_藏_書理論！我們在頭腦里歸納起來的某種形態，經常構成人臉的形象。譬如以岩石為背景照相的時候，岩石上有一張人臉的所謂『靈魂寫|真』是很多的，這就是格式塔知覺給人的錯覺。岩石上坑坑窪窪的部分在光的作用下形成陰影，如果陰影的位置跟人的眼睛、鼻子、嘴巴相同，誰都會看成人臉。正如格式塔圖形，在照片的風景中浮現出人臉來，是很常見的事。這叫『相貌知覺』。當然，格式塔理論並不能概括所有的『靈魂寫|真』現象。」

「菜美，你怎麼看？」

「西班牙的人面事件和瑠華所說的牆壁上浮現人臉，都是格式塔知覺給人的錯覺嗎？」

「臉？什麼臉？」深騎不由得追問道。

「不知道。不過，完全有這種可能。」菜美歪著頭，擺弄著別在太陽穴附近的發卡。隨著她那纖細手指的動作，發卡閃閃發光。

「好吧，我現在就去調查那個浮現在牆上的人面是怎麼回事！如果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消滅『跳跳人』。」

「一個人冒著大雨跑到這裏來，我看不正常。」

「又是無所謂！你就知道說無所謂，氣死我了！」

「深騎，你呀，什麼時候都是一臉難色。」菜美坐在寫字檯上，看著深騎的眼睛說道。

「跳跳人」的存在也許跟深騎用弓弩放出去的箭是相似的。生活在兇手不明的混沌之中的人們，虛構出一個並不存在的怪物，至少可以暫時使自己安定下來。

深騎睜開眼睛，只見瑠華低著頭，看著放在膝蓋上的自己的手指尖，很痛苦的樣子。

真是這樣的嗎？深騎陷入了沉思：與其說是什麼「格式塔片段」，還不如說是一種迷信的傳說。「跳跳人」沒有具體形狀，只不過是一個傳說。

「是神怪現象嗎？」深騎問道。

「回家！」菜美說著站起來，往下拽了拽裙擺，「我要回家了！我這就回家！」

菜美搖著頭：「哎呀，你這是什麼態度嘛！對了，在西班牙，有這麼一個故事。」

「不過，看見了牆上的人read.99csw.com臉的，可不只她一個人呀。管家不是也看見了嗎？」

瑠華搖搖頭。那意思顯然是說：沒見過。

「你認為『跳跳人』是怎麼回事呢？」深騎問道。

深騎把瑠華領到後邊的休息室里，瑠華馬上就躺到床上去了。塵埃在熒光燈的照射下飛舞著。瑠華蜷曲著身子，閉上了眼睛。深騎給她蓋上一條深藍色毛毯。

在明亮的燈光下，瑠華的年齡顯得比剛才小多了，或許是因為剛剛衝過澡吧。臉上的線條不是非常分明，還帶著幾分幼稚的表情。

「不管怎麼說，展開調查是有必要的。」深騎說道。

「人面牆？」

讓人充滿幻想的長笛，伴隨著唱片的雜音在房間里回蕩起來，優雅而哀傷的曲子。

「理由呢？」

「我覺得牆上浮現的那個人的臉，可能就是『跳跳人』搗的鬼。」

深騎跟菜美對視了一下，然後表示同意瑠華在偵探社過夜。

「不管是什麼，深騎也不必登場吧？」菜美說道。

「不覺得。」

「哼！」菜美很不高興地走了。

「那個怪物在時間上挖暗道，這話是什麼意思呢？」菜美問道。菜美也像個偵探了。

「為什麼？」

「那你總得說聲再見吧？」

「不，我還沒有直接受到傷害。」瑠華說到這裏的時候，熒光燈閃了幾下。映在地板上的瑠華的影子奇妙地搖動起來。瑠華把垂在臉上的頭髮攏到耳朵後邊去，頭縮進了肩膀里。

唱盤又快轉完了，這回深騎想換上一張李斯特的。

瑠華說，她也不知道這話是什麼意思。

恐怕瑠華也不了解異常現象的全部。她什麼都沒帶就不得不從「鍾城」里跑了出來，一定是被什麼東西逼迫的。

「瑠華那麼說，管家也就那麼看唄。管家也不是那麼好當的。管家，這可是個非常古老的名詞。」深騎很不耐煩地結束了自己的話。

「沒覺得高興，只覺得麻煩。」

深騎的意圖本來是想簡單明了儘快把情況了解清楚，沒想到事與願違，瑠華反而非常歉意地低下了頭。

「拜託！九*九*藏*書」深騎說完閉上了眼睛。深騎的腦袋裡好像堵滿了打著旋渦的烏雲，一陣悶痛，胸中潛在的不安也嘈雜起來。他沉默著，聽著外面的雨聲。

也許是因為下雨，也許是因為世界末日快到了，總之，房間里黑暗而又陰冷。熒光燈一亮，黑暗倏然而去。深騎覺得熒光燈太晃眼了，不禁眯縫起眼睛。他覺得頭有點兒疼。

「不是的。」瑠華說道。

「聽聽音樂吧。」說著，深騎站了起來。

「在時間上挖暗道？怎麼個挖法？」菜美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我看除了『跳跳人』以外，她還遇到了更麻煩的事。」

「死過人。『鍾城』還在法國的時候，住在裡邊的人死過好幾個呢。」

「爐膛里的石頭挖出來以後，又繼續往深里挖，結果在地底下挖出了人的骸骨。人們都說，浮現在爐膛里的人臉，就是下面的死人的幽靈搗的鬼。

「鍾城」里發生過殺人事件，是事實。由於一直沒有抓住兇手，就認為兇手是一個未知的怪物。為了抹去找不到兇手引起的不安，就虛構了一個「跳跳人」，這樣的話，可以使找不到犯人引起的恐怖感稀薄起來。

「請您再說說，在您的周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你不覺得跟我溝通很愉快嗎？」

深騎好像被菜美看透了心中的秘密，避開菜美的目光，眼睛看著窗外：「也許是因為這場雨吧。」

「你真要去『鍾城』啊？」

「無所謂。」

「日本也發生過地板上浮現人臉的事情。在人類的知覺中，最發達的就是辨別人臉的功能，所以有時候在什麼都沒有的地方也能看出人臉來。」

「當然是真要去啦。」

「《西西里舞曲》！」菜美又驚又喜，旋又解釋道，「《佩利亞斯與梅麗桑德》是福萊根據梅特林克的《青鳥》寫成的音樂劇，其中《西西里舞曲》是劇中最有名的一首曲子呢！」

「再求您一件事。」瑠華說道。

「說是數十年以前，在西班牙的一個村子里，一家農民家裡的壁爐的爐膛里，浮現出一個人的臉，不九_九_藏_書管用什麼辦法都無法讓它消失，?後用水泥把壁爐封了起來，那張臉還是浮在表面。記者和神怪研究者們紛紛來到那個農民家裡，報紙、電台、電視台也紛紛前來採訪。人們把爐膛里的石頭挖出來，掛在牆上展出。當時的照片一直保留到現在。

「這個嘛……」

不知不覺中，剛才放上去的那張唱盤已經放完了。深騎抬起唱針，換上一張披頭士樂隊的唱盤。

「再見。」

深騎拿了一張福萊的音樂劇《佩利亞斯與梅麗桑德》放在唱機里，隨手把唱針放了上去。

「哦。」深騎隨口敷衍了一下，顯然是無甚興趣。

「不是自然死亡，是被殺死的。警察也進去搜查過，從來沒有抓住過兇手。有的被分屍，有的被短劍刺穿胸膛……這些事件都有文字記載。」

沉默。兩人靜靜聽著外面的雨聲。

「深騎，關於那個浮現在牆上的臉，你的看法是什麼？」

「你除了嘲笑別人還會幹什麼？」深騎回到辦公室坐下，把雙腳架到了寫字檯上。

深騎本想談談費用問題，但一看到瑠華那張只高興片刻便突轉陰暗的臉，一時不覺猶豫。看她那樣子，身上肯定沒帶錢。

「『跳跳人』可能就是『格式塔片段』吧？」

「你簡直讓我絕望！」菜美誇張地仰起頭來，將手放到額上。

深騎走到牆角，掀開電唱機的蓋子，開始在旁邊的架子上選唱盤。有古典音樂，也有美國音樂。拉威爾、李斯特、亨德爾、鮑羅丁、柴可夫斯基、薩蒂和他的有名的鋼琴曲《裸體歌舞》。另外，以前辦公室里的女孩子喜歡的披頭士樂隊、老鷹樂隊、埃里克·克萊普頓也還在架子上放著。唯一使人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的地方是，肖邦的一張都沒有。

「有可能。」

「無論如何都該再聽聽瑠華的說法。」深騎說著，起身開燈。

「這是你最擅長的。」

「瑠華小姐已經睡著了吧？」

「不過，你所說的『格式塔片段』，並不加害於人啊。」

「是個怪物。小時候大人就告訴過我，『跳跳人』是個怪物。」瑠九-九-藏-書華的肩膀微微抖動著，「雖然我沒見過『跳跳人』長什麼樣，但我敢肯定是個可惡的妖精。『跳跳人』來自法國古代傳說，法語是『飛越者』的意思。英國的雜誌上刊登以後，人們就開始叫它『跳跳人』，一直到今天，人們都在談論它。」

「人總是要死的嘛！」

深騎剛在椅子上坐好，頭上冒著熱氣的瑠華從洗澡間出來了，身上穿著深騎借給她的白襯衫和西褲。袖子太長，褲腳也長，她只好用腰帶把褲子扎得高高的。

深騎兩腕交叉抱在胸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看樣子是不願意順著瑠華的思路往下走。深騎認為：「鍾城」里很有可能隱藏著一個不明真相的東西，地下室的牆上浮現出人面，只不過是冰山的一角，說不定圍繞著「跳跳人」這個謎一樣的怪物，還有其他異常現象。

「後來，又有人臉接二連三地出現在牆壁上或地板上。人們把出現人臉的牆壁和地板削下來進行化學分析，結果沒有化驗出什麼異常，連可能是有人搞惡作劇的顏料的成分也沒化驗出來。」

也許是受到背景音樂的影響吧，菜美像個電影演員似的，挺直了腰，聲音澄澈。

深騎點點頭。但是，就現在的狀況而言，還不能斷定瑠華精神不正常。深騎不打算跟一個患有狂想症的人打交道，不過，如果瑠華所說的「跳跳人」確實存在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

「至於為什麼，我還沒想過。」

「明天，我帶您去『鍾城』。」瑠華說道。

「那個怪物是跟『鍾城』一起來日本的嗎？」菜美問道。

「西班牙……」深騎無精打采地小聲嘟囔了一句。

「總而言之，你家裡有一個怪物，你呢，想叫我去消滅那個怪物。傳說中的『跳跳人』經過長時間的冬眠，現在醒過來了，打算要你的命。情況是這樣的吧？」深騎總結道。

「臉……臉……」瑠華哆哆嗦嗦地道。

「別生氣嘛。」

「聽見了，嚷什麼？」

「別人需要你，很高興是吧？」

「嗯，『格式塔片段』是一種稀薄的存在，就好像空氣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