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一陣巨大的聲響，車子傾斜了。

「我該怎麼辦呢？」

若非菜美折回來喊我，我恐怕就那樣凝固在那裡，變成一棵樹了吧。從大腿內側生出根來，扎進泥土，身體漸漸變成濕乎乎的大樹——深騎自嘲般的胡亂想著。

瑠華連方向都不看，只是一個勁地往前走，看樣子真像有人在召喚她。

「這個嘛，」正低頭往前走著的瑠華答道，「可以說是憑直覺吧。我憑直覺知道『鍾城』在那個方向，但你要是問我原因，我也回答不上來。」

「別胡說八道。」

是一棵人面樹！

「怎麼是胡說八道呢？你敢肯定瑠華是個活人嗎？」

「你什麼意思？」

路漸漸地模糊起來，他們完全走在灌木和雜草里了。

深騎看著瑠華的側臉，心下一時暗想：開始帶上點兒神神怪怪的味道了呢。然而，從瑠華的表情上，看不出一絲虛偽。

「反正指南針也不靈了。」

層層疊疊的灌木叢後面——

「嘿！深騎！」菜美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車前，打著她那把深藍色的雨傘。從雨傘的邊緣，流下大量雨水，形成一道水簾，幾乎看不清她的臉。菜美一邊向深騎招手，一邊向車子靠近。

雨點打在傘上，發出令人厭煩的聲音，真想把耳朵堵上。雨聲的氣勢很大，三人被這氣勢壓倒，誰也不願意開口說話，低著頭默默前行。在前邊帶路的瑠華的背影，彷彿是一個既遙遠又模糊的存在。

「外牆都飛了。」

他突然覺得渾身發冷，好像有人在暗處不懷好意地盯著他。

「嬌氣？」菜美苦笑著攤開兩手。

一幢巨大的黑糊糊的建築物倏然現身他們面前。

「他們還要抓我呀？」坐在後座上的瑠華說話了。

「啊……」深騎移動著僵硬的雙腿，離開了在人面樹的注視下站了很久的地方。

「引擎沒問題，是因為路不平把什麼地方顛壞了吧。這車很長時間沒檢修了。」九*九*藏*書

周圍都被繁茂的樹木覆蓋著。深騎又從後備箱里找到一個鋼筆式手電筒，細弱的光線雖然趕不走周圍的黑暗，但總比沒有強。

瑠華已經趴在後座上了。深騎囑咐她，千萬不要露出臉來，以免被SEEM的人看到。據說SEEM里有狙擊手，槍打得很准，不能不多加防備。

烏雲壓得很低，天陰得比昨天還要厲害，簡直叫人不敢相信雲層後邊還有太陽。

「那些傢伙們自稱不知道『鍾城』在哪裡。也許他們是故意放我們走，想要綴著我們以找到『鍾城』吧。」

菜美穿了一套黑色連衣裙，冷風中，裙擺緩緩飄動著，不時露出雪白的小腿。

人面樹依然在暗處注視著深騎。

「你們快看！那就是『鍾城』了呀！」忽然間，瑠華指著前方說道。

「快上車！別讓那些傢伙看見！」深騎催促道。

「真令人悲傷！」深騎說道。

「我是個好魔女！」菜美不好意思地笑了。

那棵人面樹巧妙地隱藏在昏暗的樹叢里，正牢牢盯著深騎。

「沒有路，怎麼知道那邊是『鍾城』呢？」菜美靈巧地扒拉著枯樹枝，一邊往前走一邊向瑠華提了一個問題。

「喂！深騎，」菜美把傘打開，「左後輪也沒氣了。」

樹的中部，是一張人臉。

「我父親故意這麼安排的。」

「對，他說是為了他的研究工作。他把『鍾城』跟周圍的聯繫徹底切斷了。」

「那些傢伙指誰呀？」

「沒有一條路是通往『鍾城』的。」瑠華回過頭來，對深騎和菜美說道。

昨天晚上，深騎和瑠華在破壞程度較小的休息室里湊合了半夜。別說瑠華，深騎也是一會兒都沒睡著。坐在地上，靠著牆，聽著雨聲，一直熬到天亮。

車子左轉了九十度，車底擦著路面向前滑去，刺耳的摩擦音響起。車頭闖進灌木叢以後，總算停了下來。

長著淺綠色葉子的茂密的htｔｐｓ://rｅad.99cｓｗ•coｍ枝條，架在道路上空，形成拱形的走廊，像一條筆直的隧道。但是，樹木顯得沒有一點生氣，稍微發紅的楓葉也沒有一點美感，看上去只叫人覺得是一種死的顏色。

「SEEM。」深騎把昨晚發生的事情跟菜美大致一說，什麼五月奇嬌啦、「深夜裡的鑰匙」啦，讓菜美聽得津津有味。

人面樹！

深騎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身上濕乎乎的，分不清是雨水還是冷汗，臉色非常難看。

突然，車子發出哐當一聲巨響，劇烈地搖晃起來。

被人們拋棄的建築物，就像古代遺迹似的矗立在道路兩旁。曾經是文明社會的象徵的樓群，有的已然倒塌多時。附近連一個人影都看不到了。

掉下來的一個汽車後輪，正在藉助慣性向前滾去。解放了的車輪毫無方向感，信馬由韁地向前滾著。

「輪子掉啦？」瑠華就像一個輕易不說話，但一說話就逗人笑的幽默大師似的，一字一頓地說道。

「你看那兒！」深騎指著道路的前方，說道。

「喂！深騎，引擎的聲音不對頭啊！」菜美焦急不安地叫道。車子發出有規則的咔嗒咔嗒的聲音。

「怎麼回事？」深騎叫道。

瑠華是個大活人。

深騎把放在後備箱里的手提箱拿出來，看來只能扔下車子步行前往了。

「黑鴣博士？」

被雨淋了好長時間，深騎才發現自己早就把傘給扔掉了，全身淋得透濕。

深騎趕緊踩下剎車。

「啊！」坐在後邊的瑠華回頭一看，大叫，「車軲轆！」

「好像不知道吧。」說著，深騎看了一眼後視鏡，好像沒人跟蹤。也許是按照瑠華指的路迂迴前進奏效了吧。慎重起見，深騎抬頭看了看空中。現在，日本的SEEM一架飛機都沒有了。據說今年五月，SEEM跟自衛隊發生衝突，原來擁有的賽斯納小型飛機和直升運輸機都損失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hｔtｐｓ://ｒeaｄ•９9ｃsw.cｏｍ。也許是因為磁場異常不敢起飛吧。不管怎麼說，他們找不到「鍾城」，很可能是因為沒有飛機。

「可能吧。」

路被樹林夾了起來。

深騎一邊觀察周圍的情況，一邊慢慢踩下油門。車輪濺起雨水，雨刮器更忙活了。

隨菜美往前走的時候，深騎又回頭看了看那棵人面樹。

深騎什麼話都沒說，在原地站住了。他突然感到一陣眩暈，周圍的景象在旋轉，好不容易才模模糊糊地看到瑠華和菜美漸漸消失在灌木叢中的背影。他的感覺就好像是剛剛做完一個很長的夢。綿延的時間被切斷，自己被包裹在無邊的黑暗世界里。他捂著胸口，試圖按住那顆狂跳的心臟。

突然，伸向天空的樹枝一齊搖動起來，沙沙作響。就像在呼喊，在求救，在責難。樹枝搖動著，深騎的心跳得更快了。

「我怎麼會是一個讓世界走向末日的存在呢？」

人面樹在長著人面的地方分出很多枝幹，枝葉里有一雙瞪得大大的眼睛。疙疙瘩瘩的樹枝彷彿是無數的手指，每個關節都被雨淋濕，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似乎想在空中抓住什麼卻又抓不到，感到悔恨和委屈似的，一個勁兒地顫抖著。

一股難言的虛幻，淡淡召喚著深騎。

「我聽說世界走向末日是因為地軸歪了，」瑠華在後座上，蜷曲著身子說道，「地球的磁場失去了平衡。我還聽說，異常氣象也是因為地軸歪了造成的。」

昏暗的樹叢里，陰森森的人面樹，獃滯的眼睛一直看著深騎。

深騎好像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了，愣在駕駛座上半天沒動地方。先是辦公室被徹底毀壞了，緊接著是車子完蛋了，下一步將失去什麼呢？

「她把咱們引進灌木叢，然後再把咱們引到極樂世界去？」深騎開玩笑道。深騎自認為還是能夠把握瑠華到底是不是一個真實的存在的。

「瞧你這身打扮，像個魔女。」深騎說道。

「人九_九_藏_書們看到了，」菜美一字一頓地說道，「就好像看到了那個根本就不存在的三角形，人們看到了世界的末日。」

第二天早晨，雨還在嘩嘩地下。深騎去車庫發動汽車，開到大樓門口，讓等在那裡的瑠華坐在後座上，準備跟她一起去「鍾城」。

由於是右後輪掉了，車子向正駕駛座那邊嚴重傾斜，車門開不開了，深騎只好等菜美下車以後，自己也從副駕駛座這邊出來。

「走了一段路之後，要是瑠華隨便向空中一指，說那就是『鍾城』的話，你怎麼辦？」

「你自己也不知道嗎？」

「喂，如果『鍾城』根本不存在怎麼辦？」

深騎從後視鏡里看見瑠華輕輕搖了搖頭，便沒有說話。

「SEEM真正想找的是『鍾城』吧？這也不是不可理解的。」深騎說這些話的時候，心裏有一種險惡的預感。此行的目的很含糊，這使他感到不安。他手扶冰冷的方向盤，黯然一嘆。

菜美敲打著儀錶板，嚷嚷著：「千萬別拋錨啊！你這破車！」

查看了一下右後輪，斷了的螺栓還殘存在輪轂上。由於沒有及時檢修，早就鬆了的螺栓禁不住林中道路的顛簸，越來越松，直至斷裂。

有人召喚著他。

回頭看去。

「深騎……」

人面樹！

「深騎！你愣在這兒幹嗎呢？真想扔下你不管了！」原來是菜美折回來了。

「菜美，注意觀察四周，防止那些傢伙跟蹤。」

只聽瑠華接著說道：「莫非是因為我住在『鍾城』里？」

大雨打在風擋玻璃上，好像發了大洪水，窗戶外邊的世界什麼都看不見。深騎發動車子，打開雨刮器的開關，雨刮器立刻左右搖擺著忙活起來。深騎透過風擋玻璃看了看天。

「這個嘛，我也不知道。」深騎說道。

「為什麼？」

「根本不用指南針，好厲害呀！」菜美小聲對深騎說道。

那的的確確是一張人臉，沒有一點紛亂，清清楚楚地浮現在樹木上。獃滯的https://read.99csw.com目光茫然看著深騎。

「我也聽說過。可是，看這架勢，在世界走向末日之前，人類很可能先於地球走向毀滅。」

「不管怎麼說，一切都會現原形的。」菜美用預言家的口吻說道，「我們要堅持到最後，把一切弄他個水落石出！」菜美說完把傘轉了轉，又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繼續往前走。

「莫非是『鍾城』在召喚瑠華小姐？」深騎問道。

深騎沒聽懂菜美說的這番話是什麼意思。

「沒事！」深騎滿不在乎地說道。

「好傢夥！」菜美抬起頭來看著三樓深騎的偵探社，「喂，昨天晚上發生什麼事了？」

「『深夜裡的鑰匙』，真的掌握著世界走向末日的命運嗎？」瑠華問道。

樹木越來越密，路越來越暗，深騎不得不打開了車燈。他們只能憑藉著投射在道路上的燈光前進了。

眼下這條向遠處延伸的兩車道的馬路，被雨水沖刷著，反射著黑糊糊的光。路上不時出現大堆的瓦礫，不小心軋上去，車身就會劇烈地搖晃起來。

正如瑠華所言，路沒有了。即便車軲轆不掉，也往前開不了多遠，怎麼也得下車步行。由於下大雨，地面泥濘，腳底下很容易打滑，一不小心就會摔跤，再加上光線太暗，行進非常困難。

「不知道。不過，好像有一種類似被召喚的感覺。」

「還挺嬌氣的，顛了這麼幾下就掉了。」深騎說道。

「怎麼了？」菜美問道。

「深騎……」

他感覺到了那個不懷好意的人的視線。

「這兒離『鍾城』不遠了。」瑠華說道。昨天，她步行離開「鍾城」以後，途中遇上大雨，但還是走到了深騎的偵探社。瑠華能走到，深騎他們沒有走不到的道理。

車大燈照射著灌木叢，雨點在燈光里靜靜地閃爍。

菜美坐在了副駕駛座上。

一個車輪罩掉了下來，搖搖晃晃地向樹林里滾去，轉眼間就無影無蹤了。

「SEEM不知道世界為什麼會走向末日嗎？」瑠華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