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靈里充溢著喜悅，猶如驚恐一樣。

小徑消失了。他現在處在沒有路的山巔，在光禿禿的石頭上走著，也許在他以前任何人都沒有在這裏走過。

「剛剛從佛羅倫薩來了一封信，」喬萬尼喊道，可是他的叫喊聲被風的呼嘯聲所淹沒，好像是竊竊低語，只能聽清個別的詞，「重要的——信——讓馬上——轉交——」

在小徑最後一個轉彎處，他感到有人從後面抓住他的衣襟——回頭一看，看見了自己的學生喬萬尼·貝特拉菲奧。

風https://read.99csw.com越來越猛，形成了風暴，在耳邊怒吼咆哮，像是震耳欲聾的雷鳴——彷彿是看不見的猛禽一群接著一群迅猛地飛掠而過，扇動著巨大翅膀，發出呼呼的響聲。

「將會長上，」他小聲說，「將會長上翅膀！不是我，就是別人，反正都一樣——人要飛起來。精靈沒有說謊：有知識的人會長上翅膀，像神那樣！」

列奧納多明白了，收到了塞薩爾·博爾吉亞的來信。

喬萬尼把信交給老師。畫家認出ｈｔtps://rｅad.９9ｃsｗ•cｏｍ了公爵的秘書官阿加皮托先生的筆體。

貝特拉菲奧順著陡坡下山，牢牢地抓著灌木的枝，彎著腰，縮著脖子，在石頭上往下滑動，他的身體如此矮小瘦弱，彷彿馬上就要被狂風給吹得飄起來，像一根草似的給吹跑。

「你先下去！」他看著喬萬尼凍得發青的臉，叫喊道，「我馬上就……」

喬萬尼眯縫著眼睛，低著頭，用手捏著帽檐，跟風搏鬥。看得出，他已經叫喊很久了，但是聲音由於逆風而傳不過來。老師回過read.99csw.com頭來——在這荒涼的死氣沉沉的山頂上，他的長發和長長的鬍鬚被風吹得飄向身後，眼睛里、前額上深深的皺紋里、緊鎖著的眉頭裡露出百折不撓的意志和思想——他的臉如此陌生，如此可怕，學生幾乎沒有認出他來。深紅色的披風被風吹得打成許多皺褶，很像一隻大鳥的翅膀。

他看見了空氣之神，這是一切引力和重量的戰勝者，是人子，光榮而有力，這是偉大的天鵝，用自己的巨大翅膀飛翔，那雪白的翅膀在藍天里閃閃發亮。

列奧納多望ｒｅａd.９9ｃｓw.ｃom著他的背影，學生那副可憐的樣子讓老師想起了自己的軟弱——可詛咒的軟弱無力終生折磨著他——無盡無休的失敗：大型雕塑和《最後的晚餐》毫無意義地被糟蹋了，機械工匠亞斯特羅從空中掉下摔壞了，他所愛的人都遭到不幸，塞薩爾恨他，喬萬尼生病了，瑪婭的眼睛里流露出迷信的恐懼，他永遠感到可怕的孤獨。

列奧納多彎下腰，往深淵里望去，童年就很熟悉的那種必須飛翔的感覺，突然間，比任何時候都更強烈地佔據了他。

還要使出最後一股力氣read.99csw.com，還要邁出最後一步——他就停在懸崖的邊緣上了。再往前走已不可能，只能飛翔。懸崖到了盡頭，再往前就是迄今沒有看見的無底深淵。深淵里霧氣瀰漫，彷彿底下不是陸地，而是跟頭上天空一樣的無邊無際的虛無。

翅膀！他想，難道這也要跟我所做的一切那樣毀掉嗎？

他想起了機械工匠病重時說的囈語——人子向用飛翔的恐懼和興奮向誘惑他的撒旦回答：「不要誘惑你的神。」

他抬起頭來，更加嚴肅地緊閉著嘴唇，緊鎖雙眉，又開始往上攀登，要戰勝狂風，要征服高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