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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使盡最快的速度飛奔著，用同樣的速度，不，不是通過腦子，而是通過全身飛奔著：
「……命……命……命呀！……」
上校好像一個敏捷的頑童似的，從石頭上，從灌木叢上跳過去，跑得快得連氣都來不及換了。擺在他眼前的只有：港灣……輪船……救星……
上校從帳篷里衝出來，向下邊的碼頭撲去。周圍的士兵們，在黎明裡從石頭上跳過去，從倒下的人身上跨過去逃命。後邊到處是一片從來沒有聽見過的非人的吼聲。馬匹從拴馬場上掙脫出去，擺著繩頭，在驚慌中到處亂竄……
好像一切力氣都用盡了，可是他硬著脖子，縮著頭，握著拳，跑得快得https://read.99csw.com迎面都生出風來，瘋狂地跑著的士兵們都落後了，他們那要命的喊聲，好像給跑著的上校添了翅膀一樣。
剎那間，他轉過身來，用更快的速度，敏捷地離開碼頭。防波堤那邊無邊無際的碧海，最後一次在他眼裡閃了一下藍光……
他石頭一般地咬著牙飛奔，呼出的火熱的氣息，好像蒸氣一樣，從鼻孔里噴出來。
曾經當過喬治亞上校的、從前的侯爵梅罕拉芝，突然間轉回頭來就跑了。
「命……命……命呀！」
「可得救了！！！」
於是屏住氣，從街上往市中心飛奔而去。到柵欄門上撞了兩下——柵欄門
九九藏書和大門，都死死地插起鐵閂緊閉著，連一點活路也沒有：那裡對於街上所發生的事情，萬分冷淡。事實上並非成了碎片，而是那閃光的馬刀，斜著砍下去，將腦袋一劈兩半，腦漿迸出來了。
「只要一條命……只要饒了我……我沒有故鄉，也沒有母親……我不要榮譽，也不要愛情……只要能逃一條命……這些將來都還會有的……可是目前只要命、命、命……」
就在這個當兒，條條街道都充滿了震天動地的沉重的馬蹄聲；騎兵騎著飛快的馬，從轉角里飛奔出來，那同樣討厭得要命的吼聲，隨著他們滾來：殺殺——啊——啊……窄窄的、明晃晃的馬刀，閃九*九*藏*書閃發光。
他跑到跳板跟前，忽然停住了：輪船上、跳板上、海岸上、防波堤上，到處都乾著那同樣的事：咔嚓！……咔嚓！……
「……只要……只要……別殺……只要饒了命……我什麼都替他們干……給他們放牲口，養雞……洗便盆……挖地……打掃糞坑……只要給一條命……只要別殺頭……上帝啊！……命啊——命……」
咔嚓！……咔嚓！……
他吃驚起來：這裏也是一片不斷的驚天動地的吼聲，到處都是一片咔嚓！……咔嚓聲！……到處都是忽起忽落的要命的喊叫。
到處都聽見一片咔嚓！……咔嚓！……他曉得：這是用槍托擊碎腦殼呢。這就更加證實了這九_九_藏_書吼聲的可怕。少魂失魄的哀求聲，到處響起來，剎那間又沉寂了，他曉得：這是在用刺刀干呢。
「……救命——啊！」
房屋被葡萄園遮住了，稀少起來，吼聲，可怕的吼聲和零落的槍聲，都遠遠地留在身後，留在下面的海邊了。
腦袋好像爆炸似的，成了碎片飛散了。
接連不斷的震天動地的腳步聲，從後邊，從兩旁，可怕地逼近了。更可怕的是那快要消失的夜裡，充滿了瘋狂地從後邊滾來的、粗野的、非人的吼聲：啊——啊——啊！……以及難聽的、啞嗓子的、喘吁吁的惡罵。
那時他明白了：唯一的救星——是那個希臘女人。她長著一雙又黑又亮的憐憫的眼睛，在等他呢https://read.99csw.com。她是世界上唯一的人……他要娶她，給她莊園、金錢，要吻她的衣邊……
碧藍的港灣快到了……輪船……啊，救星啊！……
他從一所白屋跟前飛跑著，白屋黑漆的啞口無言的窗子，無情地望著，他向城邊跑去，向那通到喬治亞的、平安的、白色公路跑去。不是往那泱泱大國的喬治亞，不是往世界文化苗床的喬治亞，不是往他在那裡得過上校軍銜的喬治亞，而是往那通到可愛的、唯一的故鄉喬治亞的公路跑去，那兒春天的花木是多麼嬌艷、芬芳；那兒油綠綠的山林後邊，閃著瑩晶的白雪；那兒夏季很熱，那兒有梯弗里斯，有沃龍左夫，有浪花飛濺的庫拉河，那兒是他幼年遊戲的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