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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無名瘟疫 道路盡頭

第一部 無名瘟疫

道路盡頭

路虎的車頭燈剛照亮宿舍樓,一群修女和神職人員就跑了出來。他們是比利時人,拎著科爾曼油燈和一壺水。他們熱情地招呼來客,請他們喝涼水。穆揚貝喝了幾大口,然後立刻請他們帶路去醫院看看。
司機小心翼翼地駕駛車輛,開過在低處與道路交匯的小溪。每年這個季節,雨勢較大的時候,剛果盆地的路況就會變差。有時候你看見路上有一攤積水,結果卻是一池泥漿,能把一輛路虎從車底到車窗糊得嚴嚴實實。在扎伊爾,這條路算是不錯了,穆揚貝心想。他們一小時能開足足10英里呢。
越野車在黑暗中顛簸搖擺,穆揚貝將思緒轉向這種疾病,但他了解的情況很少。邦巴區的醫務主管恩戈伊·穆索拉醫生幾天前來到揚布庫傳教區,他檢查了比埃塔修女的遺體和幾名患病的護士和村民。恩戈伊醫生盡其所能醫治患者,但沒過多久就意識到他幾乎無法救助他們。他詳細記錄情況並呈交報告。這種疾病非常兇猛,他寫道:「僅僅三天病程后就會迅速導向死亡。」研究病徵和癥狀后,恩戈伊·穆索拉醫生逐漸相信read.99csw.com他見到的是一種未知疾病——其他醫生從未描述過這種疾病,它沒有名字。
穆揚貝和奧蒙博正在前往揚布庫天主教傳教區,扎伊爾的衛生部長命令他們出動,任務是鑒別在傳教區出現的這種神秘疾病,要是可以的話就阻止其蔓延。扎伊爾空軍的一輛C-130大力神運輸直升機將兩人裝在貨艙里送到邦巴區。直升機降落在邦巴鎮的一條泥土跑道上,邦巴鎮是個集市小鎮,位於剛果河北岸,在金沙薩上游800英里處。兩位醫生在邦巴鎮將幾箱醫療用品搬上路虎,立刻出發前往揚布庫。他們知道得趕夜路,但他們希望能儘快趕到傳教區。
這是一所荒棄的醫院,景象令人震驚。穆揚貝在非洲赤道地區從沒見過荒棄的醫院。非洲的醫院永遠繁忙,擠滿了患者及其家人,喧鬧雜亂——嬰兒哭鬧,人們聚集在一起,護士討論事情,煙霧飄蕩,小販兜售食物。揚布庫醫院以前每個月要救治6 000到12 000名病人,現在卻被空蕩蕩地荒棄在這兒。穆揚貝和奧蒙博目前還沒見到任何染https://read•99csw•com病的患者。
穆揚貝俯身望向搖籃,見到一個男嬰在痛苦中掙扎。他無法確定嬰兒出了什麼問題。孩子的父母去哪兒了?嬰兒感染那種疾病了嗎?穆揚貝和奧蒙博束手無策,無法幫助這個孩子。在他們發現嬰兒五分鐘后,他停止呼吸,結束了生命。
讓-雅克·穆揚貝是病毒學家,也就是專門研究病毒的科學家,在比利時的魯汶大學獲博士學位。他今年三十一歲,輝煌的職業生涯才剛開始。穆揚貝精神充沛,中等身高,不胖不瘦,有一張圓臉和鼓起的面頰。他聲音柔和,做事腳踏實地,覺得好笑或認真思索時會眯起眼睛。穆揚貝是大學生物學實驗室的主任。
晚上8點,路虎在一個名叫揚東吉的村莊來到了十字路口,司機向左拐彎。路況變得更加糟糕,他們開進一片濃密的低地雨林,周圍漆黑一團,荒涼得無法描述。森林並不是荒野。這個地區散落著許多村莊,居民多達數萬人。他們是布得扎人,在森林里狩獵和打魚,種植木薯和大蕉。路虎開得慢如爬行,包裹他們的雨林似乎化作某種隱read.99csw.com形的力量,像洋底海水似的從四面八方壓迫車體。穆揚貝感覺非常渴。終於路虎開出森林,行駛在木薯田和油椰樹之間。他們來到了揚布庫傳教區。
讓-雅克·「J.J.」穆揚貝·湯豐,醫學博士,扎伊爾國立大學醫學院副院長,他坐在一輛路虎的後排座位上,越野車在扎伊爾北部的一條土路上顛簸著緩緩穿過叢林。夜晚來得很快,月亮在地平線下。車頭燈只能照亮路面,道路向正前方延伸,在藤蔓纏繞的平行樹牆之間融入虛空。越野車時而猛然晃動,害得穆揚貝倒向剛果軍隊派出的K.奧蒙博醫生,後者坐在他身旁。穆揚貝醫生不知道這位同伴名字里的K代表什麼。

他們走進一條帶雨棚的通道,聽見一扇門裡傳來尖利的哭叫聲。醫院終究並非真的空無一人。他們穿過這扇門,來到一個黑洞洞的病房,手電筒和油燈照亮了成排的搖籃和小床。這是兒科病房。聲音來自一個搖籃。
建築物靜悄悄、暗沉沉的。進了大門,右手邊有一間辦公室。他們用油燈照亮辦公室,但這兒沒什麼值得看的。經read•99csw•com過辦公室,建築物分成左右兩翼,各有幾個開放式大病房,裏面擺滿了成排的鐵架床。病床都是空的。病房已經棄用。地上有些地方很臟,床上撤掉了床單,露出用泡沫塊做的床墊。許多泡沫床墊似乎浸透了體液和血液。
房間中央是一張現代化的手術台,旁邊是外科手術用的無影燈。地上散落著許多條被污染的繃帶和浸透血液的手術用海綿。手術室似乎在一場手術后匆忙棄用。這群人繼續向前走。
一行人來到產科病房,也就是比埃塔修女曾經工作之處。至少三名女性在這個病房生下死胎或病情危重的嬰兒。嬰兒在血泊中離開母親的身體,這些母親和嬰兒此時都已去世。病房像是突然棄用的。一條棉布長裙,印著鮮艷的黑色與紅色圖案,疊得整整齊齊地放在牆邊的一張檯子上。長裙旁邊扔著一件皺巴巴的手術服,就好像一名護士突然脫掉手術服,逃出了病房。金屬分娩台的表面沾著乾結的血液。地上散落著浸透鮮血的手術用棉塞。兩位醫生在病房的角落裡發現了幾盆用過的棕色髒水。分娩時,這些盆里裝的是乾淨的熱水,護士用https://read•99csw•com來為產婦熱敷。被血液污染的水在盆里擱置數日,因為炎熱而變得腐臭。
這些修女生性羞怯,沒有為深入交流做好準備,只有傑諾薇瓦修女除外,她不像其他修女那麼沉默寡言。我們可以想象她如何提著油燈,主導談話,帶著他們走向醫院。這幾個人爬上幾級台階,走進正中央的框架房屋。
比埃塔修女死亡后四天,1976年9月23日
穆揚貝就沒這麼確定了。在醫學和科學上,最簡單的解釋往往就是正確的。從概率和常識的角度判斷,穆揚貝認為這種疾病很可能不是未知之物。可能性更大的是它頗為常見,而且早有名稱。至於傳教區的這種疾病是否具有傳染性,他沒有任何可供判斷的資料。
幾位修女領著穆揚貝和奧蒙博走上一條小路,這條路通往一座小型建築物,它位於一片草地中,周圍是灌木叢和棕櫚樹。它和其他建築物一樣由棕色磚塊砌成,有毛玻璃窗和陶瓦屋頂。混凝土坡道向上通往兩扇木門。他們推開門,發現自己來到了醫院單間構造的手術室。
邦巴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