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

「該照著伯爵的建議做了。」簡特利把控制器扔給滑溜。

他憑感覺找到那個窟窿，先把睡袋塞出去，圓頭錘插在腰間，然後躺下向洞里鑽，直到頭部和胸部鑽了出去。天空低垂，只比工廠里的黑暗稍微亮一丁點兒。

他在黑暗中跑得飛快。

「我在黑暗中看得見。你只是把手電筒塞進了口袋。你看著像是還想跑。我的槍指著你呢。」

「我不會留在這兒看著你死。」雪莉說。

「我們沒檢查摩托車，」雪莉摟著滑溜說，「我們一直沒去看。說不定還能用。」

小鳥躺在底樓某處。滑溜不停想著掛在小鳥胸口的那些亂七八糟的皮繩、骨頭和羽毛，還有好幾塊生鏽的彈簧手錶，所有指針全停止不動，每一塊上的時間都不一樣……傻乎乎的邊緣小鎮笨鳥。但小鳥再也不會在這兒轉悠了。我大概也不會留在這兒了——滑溜心想，領著雪莉爬下搖搖晃晃的樓梯。再也不會回到從前了。沒有平板拖車和幫手，他來不及搬運那些機器人，他覺得這次一走肯定是不會回來了。工廠再也不會有以前的那種感覺了。

「『安排了一點牽制行動』是什麼意思？」他從雪莉懷裡向htｔps://rｅaｄ•９９csｗ•coｍ後退，看著顯示器上的波比。

「想也別想。見過藤原烈性炸藥鋼矛槍嗎？打中硬東西就爆炸。要是打中軟東西——比方說你的大部分身體，哥們兒，就會先插|進去，等個十秒鐘再爆炸。」

「聽見了沒有，狗娘養的？」雪莉叫道，「你快死了！液體正在充滿你的肺部，你的腎臟已經停止工作，你的心臟開始衰竭……看著你我就想吐。」

「每一個都有自己的控制器。」滑溜說。

他覺得他隱約聽見了突突突的引擎聲，但聲音隨即消失。

滑溜扭頭去看簡特利，簡特利躺在全息投影台前的椅子里，雙手抱著腦袋，眼睛盯著白色的圓柱體，它在蔓城賽博空間那些熟悉的繽紛形狀之間直插天空。自從他們回到閣樓上，簡特利既沒有動彈過，也沒有說過半個字。滑溜的左邊皮靴在背後地上留下了模糊的深色腳印，那是小鳥的鮮血——穿過工廠底樓回來的路上他踩中了血泊。

第一個貨櫃轟然砸在氣墊車正前方的地面上，貨櫃爆開，泡沫塑料填充球漫天飛舞。第二個貨櫃裝著兩台冰箱，不偏不倚擊中目標，砸爛了氣墊車的車廂。那ｈtｔpｓ://ｒｅａｄ•99cｓw•ｃoｍ團亮光碟旋下降，越來越暗淡，被劫持的博格-沃德貨運飛船繼續湧出貨櫃。

他用沒拿東西的那隻手領著雪莉穿過黑暗，心想：要是他打算一去不回，他應該進去再看最後一眼法官、女巫、碾屍者和剩下的兩個調查員。但先領著雪莉離開，然後再回來……他很清楚這麼做毫無道理，時間根本不夠，但他還是會送她出去……

除了氣墊車的火焰，看不見任何人。

「不想……」

簡特利終於開口道：「我沒法驅動其他幾個。」他低頭看著大腿上的控制器。

「紐馬克。波比·紐馬克。今晚我做了個交易。我帶某某人來和波比·紐馬克團聚，我的黑歷史就一筆勾銷。你得告訴我上哪兒找他。」

「不是。」

一團白色亮光飄浮在孤狗原上方，微弱地穿過低垂的烏雲，從貨運無人機隆起的灰色機翼向下飄去。這是波比吸引敵人注意力的手段。那團光照亮了第二輛氣墊車——離他們只有三十米，還有端著步槍的兜帽人影……

他踏上通往一個房間的坡道，他的機器就在那裡等待。「雪莉？」

他們站在簡特利閣樓一頭的高窗前，望著氣墊ｈｔｔｐｓ://read.９9ｃsw.cｏm車燃燒。他又聽見了高音喇叭里的叫聲。「他媽的覺得這樣很好玩是吧？哈哈哈，我們也這麼覺得！我們覺得你們就是一大坨好玩，咱們來好好玩一場吧！」

有什麼東西撞上他的一隻腳：雪莉將水瓶塞了出來。他回身去接，紅色螢火蟲落在手背上。他猛地向後一縮，再次翻滾，子彈像巨人的鐵鎚似的砸碎了工廠的牆壁。

顯示器上，波比的面容十分平靜。背景畫面猛然變得非常清晰：鑄鐵麋鹿的脖子，草叢裡點綴著白色花朵，古樹粗壯的樹榦。

「想死嗎？」一個女人的聲音。

工廠從未感覺這麼空蕩蕩的。

「那就快關燈。」

「沒有人要求你們這麼做。我建議你們逃跑。給我二十分鐘，我幫你們引開他們。」

黑暗。逃跑……

他用腳底、大腿和肩膀發力，讓整個身體鑽了出去，然後在雪地里打個滾。

「簡特利。」波比說，顯示器側面的小揚聲器里傳出他的聲音，微小而尖細，「我不清楚你們擁有什麼樣的裝備，但我安排了一點牽制行動。」

雪莉不見蹤影。圓頭錘也不見蹤影。敵人開第一槍的時候，雪莉肯定逃進了工廠。要是貨櫃落下時他就在底下，那恐怕也是他九-九-藏-書的最後一槍。

他打開手電筒。

滑溜連滾帶爬地鑽進牆洞，把飲用水和睡袋留在了外面。

雪莉瞪大雙眼。「你告訴他，」她說，「他很快就要死了。除非你幫他退出數據網，立刻送他進特護病房。他快死了。」

「讓你有時間想一想唄。」

「你和外面那些人是一夥的？」

他不確定自己要去哪兒。他覺得他會帶著雪莉去馬維那兒，幫她安頓下來。然後也許會回來，看看簡特利的情況。她一兩天之內能搭車去個垃圾帶上的小鎮。但她不知道他的心思；她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離開。她害怕看著伯爵波比在擔架上死去，似乎更甚於害怕外面的那些人。但滑溜看得出伯爵根本不在乎生死。他大概認為自己將會永遠存在，就像3簡。或者他只是不在乎而已；有時候人就是會變成這個樣子。

「不需要。」簡特利按了幾下工作台上的鍵盤。伯爵波比出現在一個顯示器上。

「有個缺口，在這邊牆上，離地面很近，」他對雪莉說，「咱們從那兒鑽出去，希望別被人發現……」她捏了捏他的手，他領著她穿過黑暗。

獨臂的法官就在燈光的正中央。法官前方站著一個人，這個人的雙眼是鏡子，將燈光反射回來。read.99csw.com

「我是不會回去的，」滑溜說，「要去你去。」

滑溜掙脫雪莉。「別坐在那兒！」他對簡特利喊道。簡特利抬頭看著滑溜，緩緩搖頭。滑溜感覺到了科薩科夫綜合征的初始癥狀，記憶的細微積累顫抖著失去焦點。

「咱們快走。」雪莉在他身旁說，「帶上水，要是有食物也帶上。」她兩眼通紅，面頰上還有淚痕，但她的口氣很冷靜。太冷靜了——滑溜心想。「走吧，滑溜，否則還能怎麼樣？」

雪莉帶上了塑料瓶裝的四升過濾水、一網兜緬甸花生和五份獨立包裝的大銀座凍干濃湯——也就是她在廚房裡找到的全部東西。滑溜帶上兩個睡袋、手電筒和圓頭錘。

「不。把那些爐子什麼砸在他們頭上的是你？」

「我還在弄。我重新編排了一架博格-沃德貨運無人機的路線，從紐華克飛過來。」

「他哪兒也不想去，」波比說，「他已經找到了終極形體。他只想看一切如何結束，事情到最後會變成什麼樣。有幾個人正在過來的路上。算是朋友。他們會從你們手上拿走阿列夫機器。他們趕到之前，我會儘可能阻止外面那些王八蛋。」

跑？

現在很安靜了，只能聽見風吹波紋鋼板和靴底摩擦水泥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