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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詩老祖宗」與「第三文藝中心」 二九

「新詩老祖宗」與「第三文藝中心」

二九

胡適之先生在近代中國文化史上不但最大的貢獻是在文學方面,他對國內學術文化界最關心和最有興趣的也在文學方面。這在他平時閱讀中文報刊的習慣上表現得最清楚。以前他在哥大中文圖書館看報時,他那種不尋常的讀報習慣便曾引起我極大的好奇心。
這時筆者恰巧變成胡老師「有人打人」時唯一可「打」之「人」。他抓到一首好的白話詩,便可以向我解釋半天。有時我不同意就和他辯論。可是我愈不同意,他愈高興。因read.99csw.com為只有我不同意,他老師才能繼續滔滔不絕,詳述其「好在哪裡?壞在哪裡?」的大道理。
有時被我好奇的眼光所吸引,他就把一些副刊翻出來給我看,說:「這首新詩做得不錯!」「這首不像詩,要打屁股!」「這篇小品文不好,不文、不白。」「×××這首舊詩unacceptable。」「毛澤東這首《浪淘沙》,韻都搞錯了!」……
不幸這位已教出幾代學生的教書先生這https://read.99csw.com時在紐約連一個學生也找不到了。「作之師」的人和「作之君」的人本性的確是相同的。教書先生失去了學生就和大皇帝失去了臣僕一樣,真是「終日以眼淚洗面」,空虛無比,難過無比。因而他們也就學會了太極拳師練拳的辦法,「有人打人,無人打影」。胡老師這時也就是個「無人打影」的拳師;雖然已經沒有學生了,「考卷」還是要照看無訛。這在現代心理學上大概就叫作「自我現實」(self九-九-藏-書-actuelization)吧。
後來胡先生在台北逝世,中國知識分子在紐約舉行追悼會。追悼會主持人程其保先生要我在群賢之後說點追悼胡先生的話。我堅辭不敢,因為在座百十人中和我平輩的還有楊振寧和李政道,哪裡輪到我呢?!程先生說:「我請你代表你那一輩的『胡先生的學生』說幾句話。」環顧全場,我就只能「代表」我自己了。
哥大中文圖書館中當時所陳列的除國內出版的幾家主要的報刊之外,大半是美國兩岸所九*九*藏*書發行和贈閱的「僑報」。這些在海外編排印刷的中文出版品內容可說都是相當原始的。不學如愚,也只是看看他們的頭版大標題而已。那些「副刊」實是不值得浪費太多時間的。但是胡老師卻各報都看,各版都看,尤其喜歡看副刊。不但看,而且仔細看,偶爾還要記點小筆記。
原來胡適之這個教書匠不在看報,他在「評作文」、「看考卷」。他批評起來簡直是一派教書先生的口氣。胡適顯然把大陸、台灣、香港和海外各地的報屁股作家都看成他的學read.99csw.com生。他們的傑作也就是他學生的課堂作業!
胡先生歡喜與他辯論的學生。你和他老人家來個「不違如愚」,那他就要悶死了。筆者那時便是胡老師左右,一個不管天高地厚就和他胡辯一通的「小門生」。因為我是他「學生的學生」,所以胡先生有時開玩笑地叫我作「小門生」。但是這時胡祖師爺連「小門生」也不多了。縱使筆者是個「糞土之牆」,總比連一個也沒有好一點。因此不久我又被升級和毛澤東同班,在胡博士的客人面前,我又變成胡適之的「我的學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