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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語·方言·拉丁化 五五

國語·方言·拉丁化

五五

這為首二句是什麼意思呢?我要找到出處才好翻譯。可是我找遍《春秋三傳》、《尚書大傳》、《易經繫辭傳》……就始終找不出他那個「傳」來。如果我不顧浪費時間,無限制找下去,我那計件之酬豈不是太微薄了嗎!
在50年代的中期,筆者與哥大的狄百瑞教授(今日哥大的副校長兼教務長)在一個研究室內魚貫而坐。他那時還是位助教授,請了一筆研究費,正在編纂其《中國文化精義》。狄子知我貧,乃分點翻譯工作給我,以為補助。我譯的第一篇便是一首太平天國的「讚美詩」,其中有兩大名句:「有割與無割,皆為上帝生!」就把我「割」住了。幾費周章,才把它譯成「割包皮」(circumcision)而繳卷。九_九_藏_書
四海既均,越裳是臣。
我國人最反對打官司。孔子說:「必也使無訟乎!」「聽樵斷訟」一直又被認為是至高無上的美德。大家不上法庭打read.99csw.com官司,所以我們文字也就沒有法律的鍛煉,寫起文章來,麋鹿三兩隻,童子七八人,大家也就馬馬虎虎了。人家又不同你打官司,寫那樣清楚幹嗎?
孰荒於田,孰治于門。

所以西方白人的蟹行文,文法結構一定要嚴密,意思表達一定要確切,一個逗點也錯不得;其原因便是他們好訟成性,有玩弄法律的傳統,因而在他們的文字里說一隻貓便是一隻貓,不像我們一開口便是「小貓三隻四隻了」。
胡先生那時就說中國古文有一種含混的傳統,九-九-藏-書所以對科學研究和法律敘述都有妨礙。他老人家是「知其然」,而我就想找出它的「所以然」,而百思未得其解。一次在美國法例內讀到一個小故事,才使我豁然而悟。
我靈機一動,去問胡適之。胡先生說這個「傳」在《易林》裏面。可是我二人翻遍《易林》還是未找到。胡先生還要親自帶我去哥大書庫大索一番,我就未敢驚動他老人家了。後來我約胡先生與狄氏一起午餐,胡公乃向狄君解釋找出魏引原文之不易,以及中國古文字是如何的艱深晦澀,確切的翻譯(precise translation)幾乎是不可能的。狄氏然其說,我才把譯稿奉上了。後來狄百瑞在他的書上,照胡氏之言加個小注,才解決了我那含混翻譯的大難題(見狄書六七七頁)九_九_藏_書
這小故事似乎是這樣的:

文字本是反映文字使用者思想的工具。如果它的使用者一肚皮「詩書禮樂」和「清明時節雨紛紛」,你又怎能怪文字表達上水果樹木之不分呢?如果你一旦丟掉傳統農業社會裡三家村冬烘學究的老包袱,而搞起工業文明裡的民主、科學和法治來,它自然能帆隨湘轉,和你一起順流而下,杞人憂天,九-九-藏-書實在大可不必!
接著我便譯清代魏源的《海國圖志序》。魏氏那篇《桐城殼子》已經夠含混了,文章結尾所引的一個「傳曰」,就更使我莫測高深。這「傳曰」的全文是:
一次國會通過一條法案,使果樹(fruit tree)入口免稅。不意在三讀通過的正式文件上錯打了一個標點符號,把果樹變成了水果與樹木(fruit,tree)。這一下被奸商看到了,乃運入大量免稅水果,等政府發現更正,國庫已損失不貲矣。
還有些人——尤其是科學家們——認為我國文字過於含混,對科技大有妨礙。筆者對這點也有切身的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