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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朋友」的朋友 五七

「我的朋友」的朋友

五七

我國古語說:「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大英雄」和「真名士」豈是「搔首弄姿」所能「表演」出來的啊!
「考據不出來!考據不出來!」胡先生笑得非常得意,笑得有點像上海人所說的「賊忒嘻嘻」的。
胡適之先生自稱是有「考據癖」的人。但是有許多直接和他本身有關的事,他反而「考據」不出來。
一次我問胡先生「我的朋友胡適之」這句話是誰首先叫出來的呢?
一次餐畢,我從洗手間出來發現胡老師失蹤,我因而到馬路旁的店鋪內亂找一陣,原來他老人家為著等我,卻跑進廚房內和一些工友們,大聊其天!
這些小事,在他們所read•99csw•com謂「外交使節」的圈子裡,都認為是「有失身份」的事,但是胡適之我行我素而不自覺。別人也認為他是位「學者大使」,因而他的怪行反而傳為佳話了。
胡氏生前真可說是交遊遍及海內外。上至總統、主席,下至企台、司廚、販夫、走卒、擔菜、賣漿……行列之中都有胡適之的「朋友」!
筆者也靠管理圖書吃飯有年,有時也忝陪大員入書庫踱方步。其中亦有學者政要,一見琳琅插架便有如晤故人的反應。但我覺得他們的反應沒有胡適之反應來得自然和真切。胡先生基本上是位書生,愛書成癖。所以一旦遇到如許善本書九九藏書,他便真情流露,忘其所以。這也該是所謂有「原始性」(instinct)的個人行為,和「表演性」(performing)的個人行為,區別之所在吧!
「有人說是傅斯年,」我說,「但是又有人說,另有其人……究竟是誰呢?」
我國古書上時常描寫一些名人,說他們「交遊遍海內」,又是什麼「生不願封萬戶侯,但願一識韓荊州」等等。等到這些名人死了,又是什麼「國人道哭」,什麼「知與不知,皆吞聲流涕」一類頌揚的話。以前我們讀古書,總以為那是「白髮三千丈」一類的文人誇大之詞。孰知民國時代出了個胡適之,他竟九九藏書然把歷史上這些不可信的故事,一個個都活生生地表演出來!
珍珠港事變前,我國北平圖書館有數百部善本書運至華盛頓托美國國會圖書館代為保存。後者認為是件文化大事,所以當該批書籍在國會圖書館開箱時,美國國務院和該館館長特地敦請中國大使胡適,並派大員相陪,同往書庫察看。誰知這位「大使」是個「書迷」,他一進書庫,便如入寶山,情不自禁地席地而坐,旁若無人地看起書來。一看便看了個把鐘頭,把那些陪他前來、而與「善本」無緣的外交大員和圖書館長,冷落在黝暗的書庫走廊,踱其方步。最後「大使」才從書堆里提著上衣、笑嘻嘻地走了出九-九-藏-書來,和這批要員們大談其「善本」的經緯!
以前美國國會圖書館館長、嗣任聯合國文教組織(UNESCO)主任、最後在哥大混飯吃的大官僚盧索·晏文斯(Luther Evans)也曾告訴我一個有關胡先生的趣事:
胡先生當然也替我向他這些「老朋友」們介紹。因而那些希臘、義大利、法國、德國、荷蘭……移民的大廚子、總企台、老掌柜……也就知道我是「侯大使」的「我的學生」了。他們對Hu大使的「Hu」字的音發不準,而群呼胡公為「侯大使」。胡氏有時亦自稱「侯博士」,聽來十分可笑。事隔多年,一次我舊館重吃,一位希臘企台還記得我是「侯read.99csw.com大使的學生」!
「實在不知道!實在不知道!」胡氏笑嘻嘻地回答我。
筆者也曾問過適之先生的老朋友如李潤章(書華)、李幼椿(璜)諸先生。這些老前輩也言人人殊。因而民國史上這句《世說新語》式的佳話——「我的朋友胡適之」——也就不知道是「胡適之」的哪個「朋友」叫出來的了。
筆者在紐約和胡先生一起去吃小館子——多半是他領我去的——即時常看到那遍手油膩的廚司匆匆地從廚房跑出,兩手在圍裙上大擦之後,來和「大使」握手的。他二人談笑風生,真像是他們學生時代一起打工的老朋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