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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編 初期軍中生活 第六章 護國軍中的青年軍官

第三編 初期軍中生活

第六章 護國軍中的青年軍官

冼君對我的邀請,可以說正合我心。因此我就複電冼君,表示接受新職。誰知道我向學校辭職的消息一出,兩校師生一致挽留。終因我去意甚堅,他們也不好過分勉強。在我臨行之時,學校當局一再表示惋惜,並謂值此動亂時代,各方職位變動甚多,現在姑且請人為我代課,如果我覺得在外邊不妥,他們隨時都歡迎我返校任教。幾番惜別,互道珍重之後,我才離開了桂林。
冼營長翰熙(伯平)是廣西寧明人,廣西幹部學堂步科畢業。我們在將校講習所共事時,他是第三隊的隊長,我是第二隊的隊副。冼君在當時同事中是一位年輕而佼佼不群的新軍人。衣履非常整潔,隨身有自備的帆布行軍床,日常生活極有規律,而且注意衛生。總之,他一切都很洋化,和普通軍官迥然有別。其後,他加入滇軍,當李烈鈞的護國軍由蒙自開到南寧時,冼伯平正任滇軍第三師張開儒部三十一團第二營營長。當時的第三十一團團長便是在抗日時期曾任江西省省主席的曹浩森。
不過我終究是個職業軍人,教文科學堂自非我的素志。所以我時時在想重返軍界。就在我在桂林任教將滿一年時,我的一位朋友冼伯平君是我將校講習所早期的同事,他現在滇軍張開儒第三師,已任至營長,承他的器重,邀我到他那裡去當連長。因為這時正值袁世凱稱帝,西南政要群起興師討袁。滇桂各軍九*九*藏*書都在擴充,號稱護國軍,幹部需要人,像我這樣一個經過長期訓練的青年職業軍人,自然就在他們羅致之列。我當然也樂於應|召。所以我就向學校當局辭職,以應冼君之約加入護國軍討袁。

這時正值暮春季節,風和日暖,我自桂林順灕江而下,直達梧州。梧州本是西江上游的大城市,這時更值護國軍興,運輸頻繁。各軍都在向肇慶集中。時滇軍第四師方聲濤部適開抵梧州,故沿江碼頭附近設有第四師的招待所。當我乘的船靠岸時,只見碼頭上下,軍民雜沓,熙熙攘攘。我正預備上岸找旅館,再候船去南寧,忽然在人叢中瞥見前陸小第一期同學朱良祺、梁伯山和謝紹安。梁、謝二君且是我兩江小同鄉。舊雨相逢,驚喜交集。互道別後之情,才知道朱良祺現任滇軍第四師步兵第三十四團第一營營長。梁為該營營副,謝為第一連連長。當朱知道我正打算去南寧擔任連長時,便決意留我在他本營充當連長。我告訴他說曾與冼君有約在先,未便失信。良祺說,大家同屬一軍,分什麼彼此。不容分說,便招呼勤務兵,把我的行李搬到第四師招待所安置下來。並立刻呈請委派我為第一營第三連連長。在良祺的強制執行之下,我無法脫身,只好寫信給冼君請辭,並陳述不得已的苦衷。
這端州旅館是肇慶當時最大https://read•99csw•com的旅館,裏面住的客人極為複雜,但多半是與反對帝制運動有相當關係的,或在候差,或是有事與都司令部接洽。我在端州旅館也遇到幾位以前將校講習所的學生。他們知道我賦閑無事,曾有意介紹我去參加他們的朋友所編的地方民軍。他們說如果我肯去,他們可以推薦我以校官階級任用。因為這時各地都在成立民軍,或是收編土匪,紛紛請求都司令部給以番號,官階極為混雜。「關內侯,爛羊頭」,故校官也可隨便委派。我自思是一個正式軍校出身的軍官,殊不應與這些烏合之眾的民軍為伍,所以他們的好意我都一概謝絕了。但是長期賦閑,也不是辦法。正在進退維谷之時,我忽然發現了前陸軍小學同學李其昭。
這時第四師的兵額尚不足,正在梧州一帶加緊招募。我們在梧州住了十多天,我的委任狀由上峰批了下來,所報連長不準,但准以中尉排長任用。這對我當然是一個小小的挫折,不過我也並不介意。於是我就在第四師內當了一名排長,隨軍開拔到護國軍都司令部所在地肇慶。誰知道這時滇軍第三師也開抵肇慶。我忽然間又碰到了冼營長。他因責我為何爽約,未去南寧。原來因為戎馬倥傯,我在梧州所寄的信,他沒有收到。當我解釋清楚被朱良祺等挽留的經過,以及現在當排長的情況,冼君大為不平。因為他已替我請准了當連長,我不到差,卻在良祺這裏「炒排骨」(那時軍隊中把當排長叫作「炒排骨」,連長叫作「蓮子羹」)。他要我回第三師去。我覺得此事很難開口,所以沒有答應他。不意有一天營長們在一起吃花酒,我也奉陪末座,大家又提起了關於我的事。因為大家都是老朋友,伯平便責備良祺不該把我中途拉夫搶了過去。伯平說:「你把他搶了過去也罷了,但是你沒有機會讓他當連長,卻叫他在你那兒『炒排骨』。」兩人說到最後竟吵了起來,再加上幾分酒意,彼此甚至拔出手槍來。這事一下鬧大了。我夾在中間覺得非常為難,為免使朋友們因我而傷感情,我想還是辭職不幹的好。承朋友們推愛,覺得我李某為人做事誠實可靠,都要來爭取我。我現在只有兩邊都不做,方可維持朋友間的感情。於是我就決心辭職搬到端州旅館暫住。https://read.99csw.com
在將校講習所停辦之後,我們這批無職軍官,奉令聽候另派工作。明知等來等去總不會有結果的,因舊軍各有其系統,門戶之見甚深,我們不易插足,且我們新式軍人也不願置身其間。而新軍究屬有限,更無餘額可以容納我們。所以當我的同事們紛紛搬進城裡住下候差時,我就不願浪費時間和金錢,決定返鄉務農了。我家原是耕讀之家,因此我覺得在外無職,回家務農是很正當的事,就在1914年的秋季,回到臨桂縣的祖籍。
桂林有許多新式學校,九_九_藏_書教授的都是新式課程,因而師資便有供不應求之勢,而其中最感缺乏的便是軍事和體育教員。我國的傳統,讀書人都文弱不堪,手無縛雞之力。一旦要找一個能擔任各種軍事教育和體育運動的人,實非易事。這些學校雖先後請過幾位軍訓和體操教員,結果不是他們的學術科不行,為學生所不滿,就是教導無方,或人緣不好,而自動或被迫離職,故各校當局為這項課程,頗感頭痛。所以當我的朋友們知道我賦閑鄉居時,他們便認為我是這項職務最適當的人選,而向各校推薦。1915年的春天,省立模範小學首先送來了聘書,我當然也樂於接受,就摒擋一切到了桂林,做了省立小學高級班的軍訓教官兼體操教員。軍訓是我的本行,器械操更是我的拿手本領,時常在操場上做驚險的表演給學生們看。他們對我那種馬戲班式的技術,佩服得五體投地。加以我的人緣一向是好的,校方同事對我均極推重。所以我就職不久,便聲譽鵲起,全桂林的學校都知道了。不久,縣立桂山中學也送來了聘書,要我去兼課,我推辭不了,也就兼了。所幸這兩校距離不遠,而同事和學生都對我極好。學生們敬我如父兄,學校當局則視我若貴賓,優禮有加。合計兩校給我的薪金,比上尉官俸還多四十元,在那時確實是個很可觀的數目。我因而有餘錢接濟家用,剩餘的尚可購置些田地。精神上與物質上的生活都很愜意。
我對於稼穡是個熟手,體力又強九-九-藏-書,所以我和一般農夫做著完全一樣的工作。而他們對我則有些詫異,認為我是一個讀書人,在外面求學的洋學生,居然也能和他們一起下田工作。有些不明大體的人則認為我在外面做事無出路,被迫返鄉種田,難免有絮絮閑言。我聽了也處之泰然,並不介意。本以為可在家鄉長期務農,誰知我在桂林的一些朋友認為我在家種田太可惜了,於是便約我到桂林去教書。

其昭的上司第十三團團長周毅夫和第二營營長黃勉都是廣西人,廣西幹部學堂畢業的,和冼伯平、朱良祺都很熟。第二天,其昭帶我去見黃營長,黃一見面便蹺起大拇指,說我是「大大有名的」,原來他早已知道冼、朱兩營長為我而拔槍相向的故事了。他一再地說:「歡迎!歡迎!」這樣,我在當天便搬入林軍第二營,當了一名中尉排長。這就是我參加護國軍終於隸屬於林虎先生部下的經過。
其昭畢業於陸軍小學第二期,后又轉入幹部學堂,他且是我臨桂縣的小同鄉,平時過從極密。他這時是護國軍第六軍總司令部林虎的部屬——步兵第七旅第十三團第二營的連長。他一見到我便問我現隸何部,我當然據實以告。其昭便說如果我不嫌棄的話,何妨到他的連里去「炒炒排骨」呢。我說反正是閑著,如果他那裡有缺,我當然很願意追隨。其昭說,等他向他的上峰報告一聲,我就可以搬到他部隊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