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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編 初期軍中生活 第九章 護法歸來

第三編 初期軍中生活

第九章 護法歸來

這時我們的護國第二軍總司令兼肇羅陽鎮守使林虎即駐節於此。林虎所部各師部隊也分駐在城郊一帶。我的營部便設在東門外李家祠堂。此一三進大廈系前省長李耀漢發起建築,完成不久。雕樑畫棟,頗為堂皇富麗。
我們在花舫中住下,稍事休息。一面請領服裝,一面請發欠餉,俾官兵購買鞋襪雜物,全營煥然一新。
我在新會駐防九個月,又奉命開往肇羅陽鎮守使署所在地的肇慶。肇慶古名端州,為西江下游的重鎮,地當粵桂交通的要衝。
我們在天字碼頭附近的花舫上住了五六天,便奉令開拔往新會縣城駐防。按照一般部隊的習慣來說,駐防新會是掙錢的難得機會。因新會縣是僑鄉富庶之區,舟車輻輳。駐防部隊官長,在當時政治污濁氣氛中,違犯禁令,包煙包賭,習以為常。包庇奸商,偷關漏稅,更是司空見慣。以前駐此的部隊長官,無一不腰纏萬貫,滿載而歸。上峰是否有意派我到此,以示酬庸,實未敢臆斷。我率隊到后,當地紳商即以往時慣例待我,派人來說項疏通,並餌以重利。我自思系一受新時代教育的青年,豈可貪圖分外金錢,自損人格,故即嚴詞拒絕。他們見我不為所動,仍不肯罷休,一再託人來說,一切不要我負責,只要我遇事佯作不知,不認真執行法令,仍可不勞而獲,暗中分肥。但我仍不為所動,並聲明公事公辦,絕不絲毫通融,違法的當按律懲罰不貸。我這種破例的作風,頗為當地一般人所不解,因他們歷來尚未見過任何駐紮此地的軍官有此「傻勁」,視黃金如糞土,寧開罪于地方的不法紳商,而不願苟取一介。但我駐防新會將近一年,除為少數劣紳與市儈埋怨外,一般人民及正當紳商,均對我稱頌備至,亦頗足使我私衷欣慰。
這一年的秋天,陳炯明在漳州誓師回粵,兩廣政權易手,陳銘樞部未及追隨林虎退入廣西,遂為粵軍第一師師長鄧鏗所收編,陳氏即升任第一師第四團團長;是時李濟深為鄧鏗的參謀長。1925年冬,廣東完成統一時,第一師擴充改編為國民革命軍第四軍,由陳銘樞任第十一師師長。其後出師北伐,馳騁大江南北,戰績卓著。這是后話。
我于高亭司開拔之前,屢次剴切告誡官兵恪守軍紀,愛惜軍譽,以破滅外間的流言蜚語。時東堤岸上,高樓巨廈,酒館林立,俯瞰珠江水面,花舫如雲,都為軍政顯要與富商巨賈的應酬娛樂場所。每屆黃昏,燈光照耀,恍如白晝,笙歌達旦,繁華為全省之冠。我們住在花舫中,距離這些熱鬧地區不過數百碼。早晚按時到郊外出操,隊伍整齊,市民嘖嘖稱讚。一入夜間,官兵即已在沉沉酣睡,鴉雀無聲,並不為外界的聲色所誘惑。據說,林虎曾數度在晚上到本營附近,微服暗訪。他發現我營上下官兵號令貫徹,紀律森嚴,實為全軍之冠,乃大為詫異讚歎,這才一洗外間誣衊的恥辱。
何縣長湘籍,約五十上下年紀,行伍出身,曾隨李耀漢任軍職多年,老於世故,為人極端圓滑,是一位老官僚。渠上任之初,即專程來訪我,我亦循例到縣政府回拜。過了一個月光景,時在https://read.99csw.com7月上旬,我忽接本軍駐江門第一游擊隊統領黃業興密函,叫我即日赴江門,有要事相商。我猜度可能與政局有關。唯本營系直接受總司令部管轄,並不屬黃氏指揮。不過在系統上,同是護國第二軍,他是少將統領階級,我只一少校營長,有事當然受其指揮。我即乘新寧鐵路火車前往江門,晉謁黃氏。他屏退左右,把房門關好,然後說道,他昨晚才由省城趕回,政府獲得確切密報,前省長李耀漢現住香港,派人四處收買土匪,策動各縣地方團隊密謀舉事,搗亂粵局。其重點系在陽江、陽春、新興、羅定、雲浮與四邑等縣份,上峰決意先下手為強,分頭派兵馳赴各縣鎮壓,以弭亂源。並查得新會何縣長是策動四邑的主要負責人,著我明天即將其逮捕。我問:「逮捕之後,如何處置,是否遞解來統領部?」他說:「不必,不必,千萬不要送來。」我說:「那麼送到哪裡去呢?」黃說:「就地崩掉吧!」意思是就地槍決,「嘣」的一聲,將他打死算了。我聽了他的吩咐,心中愕然,自忖未經審訊,竟如此處決,未免兒戲。他見我半晌不語,便鄭重說道:「這是上峰當面交代的辦法呢!」我乃無言退出。當晚回到營部,立即召集四位連長秘密會議,決定部署進行。次日清晨約6時光景,用兩連士兵把縣政府包圍得水泄不通。我親自率領其他兩連,衝進縣政府去,先把縣警隊官兵制服,命令他們不得擅自行動,並申明是奉命來捕何縣長的,與縣府職員及官兵無涉。當時見一掃地的夫役,即強迫他帶路進入上房,于縣長卧室門外呼叫開門。一個女佣人不知何事,便把房門打開,陡見一群官兵闖進來,嚇得面如土色。此時何縣長和他年輕的太太尚在甜蜜沉睡中,邱連長乃一手把他抓起來說:「我們營長有要事,請縣長到營部去。」何縣長兩眼矇矓,半睡半醒地說:「什麼事如此急迫,可否稍緩,等到中午,我親到營部會見你們營長呢?」但是此時哪有他說話的餘地,各官兵叫他趕快穿上長衫和皮鞋,半推半拉地把他拖出房門之外。斯時何太太嚇得面無人色,跪在地上嚎啕痛哭,哀求勿傷害她的丈夫,景況很為凄慘。
人總是有感情的動物,我與何縣長曾有一面之緣,政治派系鬥爭,與我又無切膚之痛,且不甚了解雙方鬥爭的癥結所在,只知服從為軍人的天職。我已預料到這場面的慘絕人寰,內心實在感覺不安,但為慎重達成任務起見,又不能不親自出馬,故自始至終只是站在官兵群中,竭力避免與何氏見面。我們的營部在東門外約一里地的陳侯祠內。何氏認為到了營部,見我之後,總不會有多大問題的,所以一路上尚稱鎮定。再者他即使負有密謀暴動的使命,然並無舉事的證據,所以他判斷或不至於死。誰知一出東門,距營部不遠,路旁有一運動場,官兵即推他進入此一空地。此時,他才知道不妙,乃大吼如雷,說:「喚我到營部,為何又要進入運動場?」頓時掙扎,不願前進。他個子高大,威武有力,又頗具武藝根底,在此生死關頭,他企圖死裡逃生,乃向圍繞著他的數十名官兵拳足|交加,恰https://read•99csw.com似一頭瘋了的黃牛,秩序頓時混亂起來,喚打叫殺,叫成一片。官兵又怕誤傷袍澤,不敢向他射擊。幸而我事先已料到可能有此一幕,特精選一群善於搏鬥的官兵,故際此場合,尚能應付裕如,糾纏不到一分鐘,何氏便被按倒在地,「嘣」的一聲,結束了他的性命。
我軍初到肇慶駐下,總司令林虎便著我們前往察看肇慶一帶形勢。林氏並開始在城外要隘構築鋼筋水泥工事。其假想敵系來自廣州方面,因之我們的工事上,炮口都指向廣州。當時我們都不明白其用意,廣州是省會所在地,焉有敵人自那個方向來進犯之理。不過既是總司令的命令,我們亦不便多問。
當時陳銘樞看到我,知道援軍已至,喜出望外。他對我說:「前線情況不好,潰了!潰了!」他希望我立即指揮所部前進,向匪軍衝擊,以挫其鋒。我說:「我既然來了,一定負責把這一群暴民擊散,以保地方安寧。」故即揮軍反攻。反叛團隊和土匪究系烏合之眾,不堪一擊,紛紛作鳥獸散,我們乃跟蹤追擊三十余里,游擊隊統領黃業興,幫統蔣琦,各率所部分進合擊,先後攻至「外天堂」的邊緣。時已黃昏,不敢冒險進入,乃就地宿營。翌日拂曉,乃翻山越嶺,湧入李耀漢的家鄉。此一地區廣闊十余里,有河道可行木船,經羅定,下駛南江口而入珠江,貨物吐納,殊為便利。

此一具戲劇性的搏鬥,和西班牙武士鬥牛一般驚心動魄,使我終生難忘。每念中國內憂外患,殺伐頻仍,成則為王,敗則為寇,人權毫無保障,像何縣長的不知多少,說來痛心。我旋將辦理此案的經過呈報上峰,出乎我的意料,竟得一道嘉獎的指令,文中有「處置有方,草木不驚」的官樣文章。並另有一電令,在新縣長未到任之前,著我暫代縣長。但我並不引以為榮,反有啼笑皆非之感。
孰知本團鬧餉的消息不脛而走,竟轟動了附近的駐軍。俗語說得好:「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更有人難免畫蛇添足,以訛傳訛,甚至說何團長被打傷。消息不久傳到廣州,林虎、馬濟二人俱甚震怒,尤以馬氏為甚。因馬濟治軍,素稱號令森嚴,尤喜沽名釣譽,故力主嚴辦,以肅軍紀。林氏雖秉性渾厚,胸襟豁達,但因對馬氏情誼甚篤,不便因循不加追究,故即面派參謀長梁史,擬具懲治辦法,以便實施。當時有主張就地繳械遣散的,也有主張撤換營長、連長以警告的,議論紛紛,莫衷一是。我們全營官兵聞耗,大起恐慌,然亦未敢申辯,只得聽天由命,凄涼景況難以盡述。幸梁參謀長辦事精細公允,他查出總司令部確拖欠本營餉銀數月之多,而本營轉戰粵湘,戰績卓著,不無微勞,此次雖有越軌之嫌,尚屬不無可原。且我們第二軍自南路討龍之後,聚眾索餉以及其他不法情事亦時有所聞,均未究辦,如對本營矯枉過正,未免有失公道。乃簽呈意見,略謂湘局已等於休戰狀態,應將本營調粵,歸還建制,以便就近考察實際情形,再定奪法辦云云。於是一場驚險風波竟得平安渡過,可說是萬分的僥倖了https://read.99csw.com
值此討龍戰事緊張階段,軍糈浩繁,各單位餉項時虞不繼,本營又遠駐湖南,更難相顧,餉項積欠尤多。兼以團長何文圻誠樸有餘,幹練不足,遇事因循,累積各種因素,影響本營軍紀,致使管教困難。是年秋冬之交,北風凜冽,寒氣襲人,不獨餉項無著,即禦寒服裝亦杳無音信。士兵饑寒交迫,怨言叢生,每向各連長質問,亦只空口安慰,無補實際。10月20日下午1點,全營士兵事前似已互通聲氣,各連自動集合,聲言齊赴團部要求團長發餉。我和各連官長,忽聞警耗,倉皇馳赴隊伍中,竭力告誡阻止,但無效果。只得跟隨士兵齊到團部,請何團長當面對士兵解釋一番。其中有若干士兵盛氣向團長質問,來勢洶洶,雖跡近聚眾要挾,唯困難確屬實情,亦情有可原。何團長聽士兵報告完畢后,便多方解釋,最後甚至訴苦說,就是把我身上的皮剝下,天上也不會掉下銀子的,情詞極為凄慘。於是我和各連官長,一面向士兵勸導,一面拉拉扯扯,好不容易才把幾連士兵帶回宿營地去。
我們派兵向四處搜索,不獨匪蹤毫無,即村民亦逃一空。牛、羊、豬、犬、雞、鴨遊盪在田野里,無人照顧。不注意軍紀的友軍官兵,認為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大宰牲口,以饜口腹之慾。古語說「大軍過,籬笆破」,非身歷其境,難以洞悉個中凄慘的景況。天堂墟上煙草堆積如山,由統領黃業興分別以逆產充公,本營亦分配到一小部約值千元的煙草,用以犒賞官兵。此次平亂,本營官兵無一傷亡。在天堂住了五天,即開拔回肇慶原防。善後事宜,由友軍協助新興縣政府辦理。此後不久,我軍乃又捲入粵桂戰爭。
1919年2月,本營奉令開拔回粵,官兵無不喜出望外。營部暨各連笨重行李,概由宜章縣城落船下駛,沿途山高水急,舟行如飛,不到兩天已抵曲江車站,轉乘火車而達廣州的東堤,暫宿營于珠江水面的花舫中。各連的官兵仍循1917年北征時的道路,越過崎嶇的騎田嶺,走了七天光景,才到曲江,轉乘火車而與營部會合。當我們離開高亭司時,附近誠樸可愛的鄉民,以本營官兵生活十分清苦,都能維持軍民合作,軍民雜處將近一年,絕無強賣強買或調戲婦女等情事,故紛紛購買鞭炮燃放,以盡地主歡送之誼,場面很為熱烈。歸粵途中,進入湘粵交界的樂昌縣時,陡見婦女完全天足,在山上和田野中工作,有的挑著擔子,在路上橫衝直撞,類皆面目黧黑,汗流浹背;以視湘省婦女的白皙細嫩,舉止斯文,真有霄壤之別。驟看之下,頗不順眼。可見社會一切習俗,甚至眼帘的審美觀念,也不覺由習慣而成自然了。
至1920年2、3月間,李耀漢終於在兩陽、新興各縣收買土匪,運動民團,發動叛亂,搶劫燒殺,四境騷然,本營奉命協助友軍由南江口經羅定向新興進剿。新興縣是李耀漢的故鄉,土地富饒,盛產煙草。境內群山環抱中有兩區平地,田土豐美,當地人呼之為「內外天堂」。李家便住在「外天堂」。李氏及親故並以歷年所積財富,在「天堂」里建築了不少壯麗的中西合璧的房屋,綠窗紅瓦,殊為「天堂」生色不少九-九-藏-書。此地因人民富庶,所以民團的組織與裝備,都不在正規軍之下。
我們住在肇慶時,還曾發生一件極滑稽的事。那便是我們護國第二軍第五旅第一團團長蘇世安的住宅里忽然發生了「鬧鬼」的怪劇。據他說家中的用具每每自動騰空飛起,瓦礫沙石常常凌空而下,聲勢驚人。雖無人受傷,然闔家被鬧得雞犬不寧。有人乃建議說,鬼怕印。蘇氏乃將他團部用的官印蓋了許多,貼在門上,但是毫無效果。蘇氏又往鎮守使公署借來了鎮守使的大印,蓋了十數通,並在印側寫了些鎮壓鬼怪的話,貼在各處門上,說也奇怪,「鬼」竟然被印嚇住了。從此蘇府始再見太平。這也是駐防肇慶時,一段有關迷信的小插曲。

當我到新會駐防之時,廣東政局已是動蕩不定的狀態,省長一席,尤為明爭暗鬥的焦點。結果省長李耀漢被逐,翟汪宣布上台。因此,李對支持翟汪上台的陸榮廷和莫榮新懷恨在心,並想利用他在任省長期間扶植起來的勢力策劃謀反。他收買土匪,運動民團,實行暴動,搗亂政局,以泄私忿。在我駐防新會之後不久,李氏正準備移交之時,渠即先委其死黨何文山署理新會縣縣長。當時,李耀漢的死黨企圖暴動的謠言四起,人心惶惶。
在駐防新會期間,還有一件趣事:廣東民風,有兩姓械鬥的舊習,因此民間儲備槍械甚多,匪風猖獗,此亦為原因之一。其械鬥的原因,有為爭山場或水利,也有為爭陽宅(房屋)或陰宅(墳地)而起的。每遇械鬥,輒糾集千數百人,對壘廝殺,如臨大敵,非有大隊官兵馳至彈壓不肯罷休。當我們在新會駐防時,有古井鄉李姓父老,想和我拉上宗親關係,免遭別族侵凌,乃託人說項,請我到該鄉認宗親,拜祠堂。申明於祠產存款項下,有利市封包酬謝,少則三五千元,多則可能逾萬。我因顧慮地方人士誤會我有偏袒李姓之嫌,乃一再謝卻。
自我接任營長之後,戰局入于停頓狀態。吳佩孚按兵不進,我軍亦未反攻。我營遂駐于耒陽縣的高亭司訓練。唯此時我發現本營處境十分困難。因我營系自林虎將軍所部暫時調歸馬濟指揮,由於系統不同,難免遭受歧視。寄人籬下,遠戍湘省,真如大海中的孤舟,四顧茫茫,官兵都有惶惑之感。加以入湘以來未及一載,而已撤換團長一員,更換營長兩員,自然影響軍心。我升任營長之後,除第二連原為我所統率,不成問題之外,其餘第一、三、四各連連長都因本營處境困難,前途渺茫,故乘更動營長的機會,先後辭職回粵,另謀高就,影響士氣尤巨。
當搶親正在熱烈進行時,我們的士兵也從旁吶喊助興。迨男方已搶得新人,雙方戰將與旁觀群眾仍舊喜洋洋,大有與新郎同樂之概。其歡樂、熱鬧與滑稽,較今日文明結婚夠味多了。這也是我所目擊的肇慶奇異風俗的一種。後來我曾有一機會與曾於抗戰時任第七戰區司令長官的余漢謀談及此事。余氏便是肇慶人。他說「搶親」是肇慶的土俗,相沿成習,已不知有幾千百年了。
當我率領本營行抵離「外天堂」五十里的大道上,遙見前面官兵read.99csw•com,紛紛潰退下來,民團漫山遍野,打著紅白旗號,正在喊殺,追趕潰兵。我旋于亂軍之中,發現一員青年軍官,騎在馬上,頻頻揚鞭,似欲阻止士兵的潰退。我立即傳令本營,就原地散開,準備參加戰鬥,然後策馬馳向那位青年軍官,攔住了他,詢問匪情、戰況。互通姓名之後,知道他是本軍游擊隊幫統楊鼎中部下的一員營長,名叫陳銘樞。陳濟棠當時也在該幫統部下任上尉副官。蔡廷鍇在陳銘樞營里充當排長。滄海桑田,駒光如矢,孰能料到十年後,這幾位竟為中國近代史上的一時風雲人物。
我軍除每日照例出操和作精神講話之外,長日無事,倒頗覺清閑。一日,我在營部內忽聞街上有群眾喧嘩聲音,極為熱鬧,我營士兵也多在旁吶喊助興。我為好奇,出街一看,才知是當地人民「搶親」。肇慶習俗,結婚間有採取「搶親」的方式。搶親就是男家聚眾前往女家「搶奪」新娘。女家也集合親友鄰舍,貯積大堆碎石以抵禦來搶親的隊伍,而男方來搶的均備斗笠等物作盾牌,以防禦投來的碎石。當「入侵」隊伍接近女家時,男方指揮便發令將斗笠預備好,一聲吶喊沖向女家。女家防守部隊也吶喊抵禦,並以所貯碎石向男方投擲。迨兩軍短兵相接時,磚頭瓦礫,紛如雨下,衝鋒吶喊笑鬧之聲亂作一團,好不熱鬧。雙方搏戰良久,女方陣線卒被男方衝破,乃由男方所派健壯婦女數人沖入小姐繡房,將新人架走,於是雙方遂由兩軍對壘,轉為兒女聯姻。化干戈為玉帛,各以酒肉享客。曲突徙薪,焦頭爛額,併為上客,皆大歡喜。
再者,此時戰爭膠著于湘南,我方陷於失利狀態。而政治上,孫中山所領導的軍政府和陸榮廷所領導的實力派,又有水火不相容之勢。初由政治見解的分歧,演變成兩粵地方主義的鬥爭。原來中山開府廣州時,所招募的軍政府衛隊,難免良莠不齊。其中有數名官兵被督軍莫榮新部下指為土匪,而遭逮捕。軍政府數次派員交涉,也無結果。此數名官兵終被槍決,致使中山忍無可忍,乃於1918年1月3日親登軍艦,指揮官兵,對觀音山督軍署開炮轟擊,一時炮聲隆隆,全城震驚。幸而炮彈只掠過山頭,並無死傷,山上炮台也未還擊,一場風波旋即平息。嗣後,中山張貼布告,曉諭軍民,申斥莫榮新藐視法紀,故特炮擊,以示薄懲云云。中山先生素富革命熱情,並善於辭令,每對群眾演說,口若懸河,故有「孫大炮」之稱。此次怒轟觀音山,名實相符,全國一時傳為趣談。至2月26日,接近中山的海軍總長程璧光,又被奸人刺殺于海珠碼頭,形勢對中山殊為不利。中山先生乃毅然向非常國會辭去大元帥職,赴滬從事「三民主義」的著述。其後,軍政府大元帥制雖經改為七總裁製,也不能消弭政客派系與地方主義權利的鬥爭,更因此而招致前退駐瓊崖兩廣礦務督辦龍濟光的異動。龍濟光受段祺瑞的慫恿,乘隙進攻南路的高州、電白及兩陽,其勢甚為兇猛。林虎奉命率所部進剿,鏖戰兩月,不分勝負,后等李根源率滇軍增援,方將龍部擊潰,退回瓊州。然龍濟光仍不能立足,乃率殘部兩三千人乘船逃往天津。此一勾結袁氏,鼎鼎大名的濟軍遂消滅于無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