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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編 從全盤勝利到徹底潰敗 第七十章 在粵之最後努力,對蔣之沉痛教訓

第八編 從全盤勝利到徹底潰敗

第七十章 在粵之最後努力,對蔣之沉痛教訓

居氏落選后,陸軍總司令張發奎等主張再提名,更有一部分立委主張電召白崇禧返粵,組織軍人內閣。此二建議皆未被我採納。第一,我不願堅持己意而貶抑立法院,致損「法治」的尊嚴。第二,我認為白崇禧在前方指揮是最適當的人選,不宜內調。最後不得已,乃改提閻錫山。閻錫山于太原即將被圍之時,隻身入京,后隨政府南遷。閻善於觀風轉舵,素以手腕圓滑著稱。以他出掌行政院,自為蔣氏所喜。所以一經提名,立刻便得到立法院的絕大多數同意而正式組閣。

閻錫山苦笑說:「總統,你和蔣先生共事多年,難道還不知道蔣先生做事向來不顧法統?他如果看重法統,也不至有今天了。現在湯恩伯已做了福建省主席,我們反對也反對不了,說出去反而有損政府威信。你已經忍耐很多了,這件事我勸你還是忍耐算了。」
約在9月中旬,一天我特地打電話約他單獨談話。蔣乃約我到梅花村他的行館(前陳濟棠的公館)晤面。該私宅是一座大洋房,四周有圍牆環繞,另有數座小洋房在四周拱衛,為隨員及衛士的住宅。抵達梅花村之後,蔣引我走上二樓一間大客廳內坐下,侍役奉上茶水即退下樓去。
這時我心裏忖度,以蔣先生唯我獨尊的一生,今天受到如此嚴厲的詰責,居然能容忍,不至咆哮和反唇置辯,可能是因為我開始便聲明以國家元首身份對他說話之故。蔣先生專橫一生,目無法紀,此次或能因我一言而悟及國家尚有名器,非他一人所得而私也。
蔣先生不知底蘊,還不時在穗、台之間飛來飛去,並用盡一切威脅利誘的方法來阻止粵籍將領和我接近。一次,為廣州改省轄市問題,蔣先生在黃埔召見余漢謀、薛岳、李漢魂等粵籍將領,當面大發雷霆說:「你們以為你們可以反對我咯?誰反對我,我就叫誰死在我之前!」這種話可說充滿了流氓氣。這批將領回來之後,莫不冷笑。其實別人也未始不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種事蔣先生會做,別人也會做,不過不願做罷了。
7月26日我自廣州飛往衡陽,在白崇禧指揮部里與白氏晤談兩小時。白崇禧此時方從長沙脫險歸來。他認為戰局危急萬分,程潛和陳明仁既已叛變,中央軍嫡系又不聽調度,他只有把第七軍用在衡陽正面作總預備隊,以大卡車百余輛集中待命,何處吃緊,便向何處輸送應急。因此那時湘南正面唯一可用的精銳部隊——第七軍,在卡車之上日夜奔波不息。我說:「這樣調度,官兵不是太辛苦了嗎?」白感慨地說:「現在能用的部隊實在太少了,有什麼辦法呢?」
最後蔣氏竟含笑向我道歉說:「德鄰弟,關於撤換福建省省主席朱紹良一事,是我的錯誤,請你原諒。」於是我也只好說:「事情已經過去,不必再去記憶吧!」
此次我請蔣先生吃飯,原是一番好意。無奈蔣生性多疑,更因慣於暗算他人,深恐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故授意經國嚴為防範,致造成類似「鴻門宴」的緊張場面,使我有啼笑皆非之感。
閻錫山組閣后第一項難題,便是如何解決經濟問題。財政部部長劉攻芸因擬起用存台金銀以安定金融,為蔣所呵斥,憤而辭職。閻錫山請前財長徐堪重主財政,徐氏竟欣然承諾。徐堪接事後第一項措施便是收回「金圓券」,改發「銀元券」。按政府預算,每月須支出軍費三千萬銀元,政費一千五百萬銀元,合計四千五百萬銀元。但國庫的收入,每月僅一千萬銀元,不足之數,每月達三千五百萬銀元。政府的計劃便是以台灣的庫存作「銀元券」的兌換準備金。如蔣先生能同意這個計劃,則「銀元券」未始不可維持一兩年,不致重演惡性通貨膨脹的悲劇,民心士氣亦可賴以保持,則死里或可求生。
我說:「你不在其位,可以幻想,你如在我這位置,你也不會幹的。」
我說:「蔣先生今日在憲法之前只是一個平民,以一個平民隨便撤換封疆大吏,成何體統?況且,蔣先生如要在幕後干預行政,盡可向行政院建議。今政府事前既毫無所知,事後卻要追認此既成事實,實在太不成話。政府不應自毀法統,承認湯做主席。」
他說:「化了裝,混入大使館的專機飛回的。」
在蔣先生默坐靜聽之下,我便把他過去的過失和罪惡一件件地數給他聽。我說:「因為國事已至不可收拾地步,不得不暢所欲言。」接著我便說:「你過九*九*藏*書去每把事弄糟了,總是把責任和過失推到別人身上。例如東北『剿共』的失敗,徐蚌會戰的全軍覆沒,你說是軍隊不聽你指揮;又如發行『金圓券』,引起全國經濟恐慌,人民破產,自殺成群,你不躬自反省,反責備人民不擁護你的經濟政策;再如你縱容特務,濫捕學生及愛國人士,引起輿論指摘,你不自疚,反說是本黨同志不聽你話所使然……幾此種種,真不勝枚舉!」
9月底,蔣先生單獨召見白崇禧于黃埔,閉門密談。略謂:1927年我們兩人精誠團結,所以能完成北伐,統一全國。嗣後不幸為奸人挑撥離間,以致同室操戈。但後來盧溝橋事起,我兩人又復衷心合作,終把倭寇打敗,收復國土,建立不世之功。今形勢雖極危險,只要我兩人能一德一心,徹底合作,事尚有可為。白崇禧是個直爽而重感情的人,頗為蔣先生的甜言蜜語所感動。他回到廣州來對我說:「蔣先生這次倒很誠懇。」我知道蔣先生又抓住白崇禧重感情這一弱點而大做其功夫。
至於政治方面的情形尤其糟亂。廣州市改為省轄市,尤使蔣先生氣憤。因廣州市市長歐陽駒為吳鐵城的私人,一舉一動完全聽命于蔣;廣州公安局長宣鐵吾和廣州警備司令李及蘭又系黃埔學生,一切皆由蔣直接控制。廣州改為省轄市,對蔣說來,無異與虎謀皮。內政部部長李漢魂受薛岳的慫恿作此建議,尤成蔣的眼中釘。居正為此特地警告李漢魂說:「你如不趕快辭職,將來你生命都要發生危險。」
到了白崇禧兩翼為蔣所斷、廣東岌岌可危之時,粵籍將領已怒不可遏,張發奎再度向我建議「把蔣介石扣起來」。
8月2、3兩日,中央非常委員會連續舉行例會,通過閻錫山內閣所提如本章前述的關於政治、財政、軍事三項議案。適此時吳鐵城由蔣先生授意由行政院派往日本訪問麥克阿瑟將軍,這三條議案便由他過台向蔣請示時,呈蔣先生核閱,以便付諸施行。
在全國軍事潰敗聲中,廣州內部的政潮亦正有增無已。首先使我感到困難而疲於應付的,便是何內閣於6月間辭職以後,新內閣繼任人選的問題。
我在福州住了兩夜,曾拜訪海軍宿將薩鎮冰。此公已九十高齡,而精神矍鑠,令人生敬。后聞為中共迎養于北平,尊為上賓。與朱紹良亦數度長談,他深恐招蔣之忌,對軍國大事多不涉及,不過對時局的悲觀,則時時溢於言表。
至於政治方面,粵籍將領都主張簡化政治機構,使廣東綏靖主任余漢謀和廣東省省主席薛岳能掌握實權,實行軍政配合。粵主席薛岳尤竭力慫恿內政部部長李漢魂將廣州市府改制。因廣州為一直轄市,市府與省府平行。今因軍事的影響,致廣東全省的稅收不及廣州一市,而省府、市府同城而居,機構疊床架屋,尤無此需要。故薛岳為便於掌握戰時行政起見,主張將廣州由直轄市改為省轄市。
我更進一步解釋道,即使不談國事,專從蔣氏的自私心而言,蔣氏的寵信湯恩伯亦屬寵非其人。因湯氏曾受過我指揮,我知之甚詳。論品論才,湯氏任一師長已嫌過分,何能指揮方面大軍?湯的為人,性情暴戾,矯揉造作,上行下效,所部軍紀蕩然。抗戰期間,河南民諺曾有「寧願敵軍來燒殺,不願湯軍來駐紮」的話。我並舉例以說明湯的暴戾。抗戰時,某次湯自河南葉縣乘汽車往界首視察,因雨,乃自洛河改乘小輪船東駛。啟碇時,船身碰及囤船,稍為震動,此亦常事。不意湯氏竟大發雷霆,飭該船公司經理前來責詢,在大罵奸商之後,竟拔出手槍將該經理當場擊斃。一時傳遍遐邇,嘆為怪事。斯時我駐防老河口,聽人言及此事,猶以為湯縱暴戾,當不致任性若此。然言者謂,彼時湯的總參議沈克在旁目擊,可為證明。後來我在北平行轅任上,某次沈克便道過訪,我偶爾想起此事,以問沈氏。沈克嘆息說,他那時以為湯總司令不過裝模作樣,持槍恐嚇而已,誰知他竟認真開槍,轟然一聲,對方已應聲倒地。沈氏想搶前勸阻,已來不及了。沈克並說在抗戰期間曾追隨湯氏數年,類此任性殺人之事已是家常便飯,不足為奇,言下不勝慨嘆之至。我就以這個小例子向蔣說:「像湯恩伯這樣的人,你也倚為心腹,能不壞事!」

蔣先生連續不斷地自私違法而拖垮保衛西南及兩粵局面的毒計,引起了志在保衛兩粵反共到底的各界人士,尤其是粵籍將領的普遍read.99csw.com憤懣。曾在何內閣末期出任陸軍總司令的張發奎便是最激烈的一個。南京失守后我留住桂林期間,張發奎特到桂林敦勸,促我早日去穗主持大政,保衛兩廣。那時他便看出蔣先生絕難坐視兩廣單獨成一局面,繼續反共。因為兩粵將領在四、七兩軍早期革命的傳統上,對蔣都曾有過不滿。如今蔣政權瓦解,兩粵如在我領導之下,支撐下去,自非蔣所能容忍。張發奎有見於此,便主張保衛兩粵,必先清除蔣在背後的掣肘。他甚至向我建議說,把蔣介石請到廣州,然後把他扣留起來。我當即反對這種魯莽滅裂的舉動。
我亦提到他在我秉政之後幕後掣肘的情形,說:「你此番已是第三次引退,你當時曾對張治中、居正、閻錫山、吳忠信各人一再聲明,五年之內絕不過問政治。此話無非暗示我可放手去做,改弦更張,不受你的牽制。但事實上你所作所為卻完全相反。不僅在溪口架設七座無線電台,擅自指揮軍隊,且密令京滬衛戍司令湯恩伯親至杭州逮捕浙江省省主席陳儀,並派周碞接替。嗣到台灣之後,復命湯恩伯到福建挾持福建省省主席朱紹良離閩,擅派湯氏代理福建省省主席兼綏靖主任。凡此皆屬自毀諾言、目無政府的荒唐行為!」
朱家驊替我約好了,我便在迎賓館宴請蔣先生,並約黨政軍高級人員作陪。迎賓館在廣州城內靠西,蔣先生則住在城東的東山住宅區。到了那一天,沿途布滿便衣隊,蔣先生帶著大批衛士,穿過廣州鬧市來迎賓館吃飯。我的住宅向來只有兩個衛兵,兼司傳達。蔣來之後,他的衛士竟將迎賓館重重包圍,如臨大敵,殊使我看不慣。竊思蔣先生時時自炫是人民的領袖,到處扈從如雲,未免與「人民」相去太遠了。
朱紹良原是蔣的心腹,此次何以受到如此難堪的處置呢?最大的可能便是朱在7月26日招待我太殷勤了。蔣先生是個多疑而睚眥必報的人,心胸極狹,朱紹良偶一不慎,便由心腹股肱轉眼之間變成仇讎了。
至於財政方面,蔣當然更不願放鬆絲毫。不肯以存台金鈔作「銀元券」的兌換準備金,只允每月自台灣庫存支取一千二百萬銀元。以故政府每月仍有赤字兩千三百萬銀元,須以不兌現的「銀元券」來彌補。故自「銀元券」於7月4日開始發行之後,中央銀行每日僅開一小門,允許市民兌現。市民擠兌的百不得一,因此,「銀元券」很快地變成「金圓券」第二,通貨膨脹一瀉千里。各地農民拒收「銀元券」,各路大軍軍糧無法補充,後方人心惶惶。通貨膨脹便做了共軍南下的開路先鋒。
陳微笑說:「蔣先生在裏面等你!」
蔣先生最後一次來穗,住了比較長的一段時間。有時中央非常會議開會,我們彼此都感覺無話可說。行政院副院長朱家驊為設法沖淡這一尷尬場面,曾向我建議,要我請蔣先生吃飯。
事後才聽到我的副官說,蔣經國率了一大群隨員一直守在廚房裡,廚師做任何菜,用任何配料,都經他們檢查過。出鍋后,又須經他們嘗過,始可捧出。我才恍然大悟,原來蔣經國在替我做監廚。他顯然懷疑我要毒害蔣先生,這也未免太過慮了。
朱家驊在當時黨人中算是比較識大體的一位。他有時還肯為大局著想,不囿於小圈子的單純利益。為著維持「銀元券」,他曾兩度飛台,向蔣請示,擬運一批銀元來穗。此舉可說純為大局著想,遠非陳果夫、陳立夫兄弟所能及。然朱家驊可能因此而觸蔣氏之忌,嗣後在台幾度遭蔣的為難。此次他勸我請客,其用意不過想彌補我和蔣之間的隔閡,也是一番好意。
張發奎還是怪我姑息。但是我的姑息總是還替我們這批失敗的國民黨人,維持了一點失敗的光榮。
孰知不久蔣先生即拍來複電,對軍事部署方面仍堅持重點作戰的守勢防禦,主張集中兵力保衛廣州等幾個據點。事實上胡璉既一去不返,劉安琪兵團亦故意延宕不來,致使大庾等天險無兵可守,廣東防禦已門戶洞開,靜候中共深入了。
當廣東全境失守已成定局之時,我檢討戰局,實憤懣不堪。深覺蔣先生如稍具良心,局面不會弄到如此之糟,潰敗不會如此之速。蔣氏見他破壞防守廣東的計劃已圓滿成功,復施展詭譎伎倆,在黃埔召見白崇禧,故弄玄虛,說那番言不由衷的鬼話,想來令人髮指。就於是時,他決定離粵回台北,我因而打算在「國府」再度搬遷之前,認真地教訓他一頓,稍抒胸中積憤。
至於防守廣東的軍事措施,國防部最初的計劃擬充分利用胡九-九-藏-書璉、劉安琪兩個兵團配合白崇禧的華中部隊,堅守湘南、粵北,當時更有人主張必要時將白部調入廣東,在廣州設立總部,居中調度。凡此均由行政院院長兼國防部部長閻錫山作縝密計劃,直接處理。我因實行責任內閣制,除按例蓋印之外,不加干預。
我第一次見蔣經國是抗戰勝利后在北平行轅主任任內。經國那時為辦理青年軍常在北平視察,特來謁見。因我與他父親曾有金蘭之盟,所以他口口聲聲尊稱我為「李叔叔」。他那時曾告訴我留蘇十四年的經過。據他說,他在莫斯科中山大學肄業,後轉入列寧大學深造。結業后,被派在蘇聯一所工廠內當副廠長。我乃故意問他道:「據我所知,自『九一八』瀋陽事變之後,日本侵華日亟,中蘇因而恢復了邦交,聞蔣委員長曾命駐蘇大使向蘇聯外交部口頭交涉,欲調你回國服務,你為何遲遲其行?」經國說:「李叔叔,你知道蘇聯的新聞是被政府統制的,不過日子久了,我也輾轉聽到這消息,乃決心盡一晝夜的時間駛車逃到中國大使館。蘇聯秘密警察確實非常厲害,隨即有便衣警察在大使館周圍監視,倘不慎外出,必被逮捕無疑。」
不過身居幕後的蔣先生卻要作更進一步的積極控制。7月14日他忽自台北率大批隨員專機飛穗。自7月15日至20日,以國民黨總裁身份在梅花村陳濟棠舊寓召集一連串的會議。最後以「中國國民黨中央常務委員會」名義通過議案,設立一項法外機構叫作「中央非常委員會」,由中常會選他做主席,我做副主席,張群、閻錫山、吳鐵城、吳忠信、陳立夫等為委員。洪蘭友、程思遠分任正、副秘書長。這完全是蔣先生為加強他對黨政軍的直接控制,而特地設置的疊床架屋的機構。數月以來,他在幕後的非法操縱已加速了政治、軍事、財政的崩潰,如今他再利用此一「非常委員會」加以控制,尤將使大局從速崩潰。我對蔣此舉深覺痛心,然而顧全大局,未便與蔣先生公開齟齬,隱忍了事。但是副秘書長程思遠卻萬分消極,他參加了一兩次會議之後,便去香港居住了。根據憲法,行政院按既定計劃推行政務,總統的職權只是在各種法令頒布之前蓋印副署而已。今蔣先生妄自恢復一黨專政,設置「非常委員會」為最高權力機關,將憲法束諸高閣。政府一切措施必須先經「非常委員會」議決通過,方為有效。蔣先生以國民黨總裁身份兼任「非常委員會」主席,無異恢復一人獨裁的把戲。如此他屢次聲言五年內不問政治,非自欺欺人而何?至是我更覺無事可辦,所以在7月底決意出巡一趟,藉以了解政府轄內軍事、民政的實際情形和民間的疾苦。
我問:「若被逮捕,結果如何?」
在台時,我曾飛基隆視察海軍基地,並曾茶會招待在台的立委、監委,報告軍政設施。30日遂原機返穗。
我所備的廣東菜,依照蔣先生的習慣是中菜西吃。在蔣先生的許多隨員中,我看到蔣經國在裏面穿穿插插忙個不停。到入席時,卻不見經國前來吃飯。我問蔣先生說:「經國為何不來吃飯?」蔣說:「不管他吧,我們吃我們的。」終席未見經國出來,我心裏頗為詫異。
福建為我國東南濱海的重要省份,海道交通便利,人民富於冒險性,故赴海外謀生者甚眾。歷代人才迭出,文物甚盛。福州古迹尤多,我嚮往已久,今日才得親臨其地。惜因政局逆轉,心情繚亂,又為時間所限,故此無心遊山玩水。
張說:「德公,你膽子太小!德公,你膽子太小!」
後來閻錫山便在行政院政務會議提名通過,做了一些追認的手續,把任命狀送至國民政府文官處來蓋印。秘書長邱昌渭向我請示,我說:「暫時把它擱下去。」所以這張任命狀留在總統府中有六七天之久,閻院長又來疏通,才蓋印發出去。這就算是我的無言的抗議。
我見其低首認錯,遂不再多言,起身告辭,他亦跟隨下樓,送我登車而別。
他解釋說,蔣先生生活太嚴肅了,平日只吃一些簡單的寧波菜,此次到廣州來,也應該嘗一下「食在廣州」的廣州菜啊。
蔣對地方政治的控制還不止此。8月中旬福建省省主席朱紹良突被蔣先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非法「撤職」。其事實經過尤為離奇滑稽。原來在我巡視台灣之後不久,湯恩伯忽銜蔣先生之命飛往福州,在機場上打電話給朱紹良,約其來機場相商要公。朱紹良即赴機場相見。湯恩伯遂取出蔣的手令,上稱朱已撤職,遺缺由湯接替。朱接閱手令大驚,聲稱當同回省府趕九-九-藏-書辦移交。湯說不必了,便促朱即時登機飛往台灣,簡直和綁票一般。湯便在福州發號施令,做起福建省省主席來。此事的發生,行政院與總統府毫無所知,真是荒唐絕頂。嗣後福建省政府有一職員離職來穗,閻錫山和我才知此事的始末。不久,蔣先生派一秘書來穗,要閻錫山在行政院政務會議中追認此一既成事實,任命湯恩伯為福建省政府主席兼綏靖公署主任。閻錫山向我報告此事,並問如何處理。
白崇禧是內戰局勢逆轉以後,態度最堅決、信心最堅強的將領。南京失守后,他堅信華中可守。到華中戰局為蔣搞垮,他自信必要時退回兩廣,人熟地熟,仍然可守。健生(白崇禧)是一員戰將,他處處以軍事觀點和局部形勢為著眼點。殊不知如今時移勢異,純軍事觀點和局部安排都不能單獨存在。此次得蔣先生一番慰勉,他便頓釋前嫌,便是他感情用事和深信還有大西南和兩廣可守的信心所促成。
朱說:「蔣先生一定喜歡,一定會到的。」
接著我便解釋說,在現今局面下我們所需要的,第一是兵,第二是錢。蔣先生把兵調走,把錢存在台灣。我們縱然把蔣扣起來,第一不能把兵調回,第二不能把錢取出,則扣蔣又有何用?固然,蔣的一連串拖垮兩粵局面的毒計是罪無可逭,把蔣扣起來宣其罪狀于天下,可以泄一時之憤。但我覺得處理國家大事,應以國計民生為出發點,不可徒為泄一時之憤。現在失敗的局面已定,我們既有「寧人負我,毋我負人」的雅量,就應任其全始全終。不必于敗亡前夕,做無補於大局之事,為天下笑!
其實他在蘇聯時早已加入共產黨,為稍留心時事的人們所周知。但他回國之後,並未宣布脫離共產黨,故特意對我撒謊,以掩蔽其共產黨員的身份。以經國與蔣先生的關係,斯大林如不讓他回國,而他居然能溜進中國大使館,並化裝潛上飛機,逃回中國,那麼以效率出名的蘇聯秘密警察機關也可關門大吉了。憶1940年監察院院長於右任的女婿屈武少將參謀,奉命到鄂北第五戰區視察蘇聯軍事顧問工作成績時,曾告訴我說,他與經國乘同一飛機回國,首途之前,經國曾蒙斯大林召見,並贈以手槍一支。我說:「你何以不被召見呢?」屈君笑答道,他尚未有召見的資格。足證經國是在對我撒謊。
我二人坐定后,我對蔣先生說的第一句話便是:「今天我是以國家元首的地位來對你談話。」我之所以要鄭重提出這一句,是因為蔣先生獨裁專制數十年,平日所見所聞都是一片奉承之態,阿諛之言!只有他教訓別人,斷無人敢對他作任何箴規,更談不到疾言厲色地教訓他了。這次我自思或是與蔣最後一面,然當今之世,論公論私,我都是唯一可以以教訓語氣促其反省的人。所以我首先便搬出國家的最高名器來壓抑他「捨我其誰」妄自尊大的心理,而服服帖帖地靜聽我對他的指斥。
廣東保衛戰發展至10月中旬已不可收拾了。共軍自贛南分兩路入粵:一路自南雄一帶越大庾嶺,大庾守軍為沈發藻兵團,戰鬥力過於薄弱,不戰而潰。10月7日共軍跟蹤進入粵北門戶的曲江,沿北江及粵漢路南下。另一路則自大庾嶺東麓繞至東江。胡璉兵團早已遠遁廈門、金門,東江已成真空地帶,共軍第四野戰軍乃得以旅次行軍姿態,自東江向廣州進逼。余漢謀部只是一支訓練未成熟、械彈兩缺的部隊。共軍一到,即不戰而退。廣州因而危在旦夕。至此,蔣先生始循人民團體之請,敷衍面子,自海南島劉安琪第九兵團中調一師人北上援穗。該師剛在黃埔上岸,共軍已迫近廣州郊外。上岸之兵旋又下船,原船開回海南島。不久,竟索性全部調往台灣去了。
首先我想到居正。居氏是黨國元老,為人正派,敢作敢為。對蔣先生的態度一向不亢不卑,非阿諛奉承之輩所能及。撐持廣州危局,居氏實是比較理想的人選。居氏如組閣,則蔣氏不易在幕後違法操縱。此外,蔣、居之間尚有一段不愉快的歷史。據居告我,1913年「二次革命」前,中山先生派他出任山東民軍總司令,蔣先生曾活動想到居氏司令部任參謀長,為居所拒絕,不克如願。嗣後,1929、1930兩年全國反蔣運動進入高潮時,居亦嘗有反蔣論調,深為蔣先生所忌,一度被軟禁于上海。故當我提居正繼何,蔣先生即授意CC系立委設法阻撓。同時居氏本人對組閣並無興趣。他向我建議說:「現在既已行憲,何不找民、青兩黨的領袖來擔任九九藏書行政院院長?」他主張在張君勱、曾琦、李璜等人中遴選一人。我說曾、李等人資望似嫌不夠,君勱具有資望,但他未必肯干。居說:「我去找他談談。」張君勱那時住于澳門,居遂秘密去澳訪張。張君勱聞言大驚,力辭不就。居、張正商談間,李璜適來訪張,也說君勱幹不了。居正知不可相強,便回來了。我又力勸居氏勉為其難,居正也答應了。但是對立法院的同意問題,他本人則未做絲毫活動。我認為立法院對居氏組閣當無異議,亦未加註意。孰知我於5月30日向立法院提名居氏,竟以一票之差未獲通過。此時,支持居正的桂籍立委韋永成、張岳靈二人正自香港啟程來穗開會,他們以為投票時間在30日下午,不意大會在上午投票。他二人如果早幾個鐘點抵穗,居正就可以一票超過半數而組閣了。
我又問:「後來你用什麼方法回到中國呢?」
我說:「騮先兄(朱家驊),客我是可以請,蔣先生喜歡不喜歡我就不知道了。」
蔣經國在他的《負重致遠》一書中曾提到10月2日湯恩伯有電報致蔣,抱怨我反對他任閩省主席,「詞極憤懣」,蔣先生「甚表同情」云云。經國卻未曾寫出湯恩伯是怎樣地當了閩省主席,而我又為何反對。因為他如果把事實說出了,蔣先生也就見不得人了。
我說:「向華(張發奎),這是徒招惡名,無補實際的莽事。」
衡陽晤白之後,正午乃續飛福州。福建省省主席朱紹良率大批文武官員和各民眾團體代表在機場歡迎。我與朱主席同車入城,全城各機關、學校、團體以及全城民眾均佇立道左,歡迎情緒的熱烈,前所未有。晚間,朱氏並在省府設宴為我洗塵,所致歡迎詞,尤恭維備至,對我的招待亦極周到。我本人一向是輕車簡從,所到之處向例不願鋪張,朱紹良對我的歡迎實出我意料之外。尤因朱是蔣先生的心腹,我深恐他熱烈招待我而惹蔣不快。所以我領其盛情,而內心頗為他的處境不安。
接著,我又檢討他在政治上造成的過失,說:「你主政二十年,貪贓枉法之風甚於北洋政府時代。輿論曾譏評我們為『軍事北伐,政治南伐』。其實,此種評語尚是恕辭,因北洋官僚政客對輿論抨擊尚有所畏忌,而我國民政府則以革命旗幟為護符,凡譏評時政的,即誣為『反動分子』,以致人人鉗口,不敢因片言惹禍。你對此情形竟亦熟視無睹,明知故縱!」
經國說:「那就慘了,一定押解到西伯利亞做苦工,不病死也要凍死。好在使館是有治外法權的,警察不敢擅入搜查,故得幸免於難。」
「記得在南京時,魏德邁特使曾在國府餞行席上痛詆中國官員貪污無能。他作為一外國官員公開侮辱我政府,實不成體統,時與會眾人中,竟有當場掉淚者,不知你亦有所聞否?究作何感想?」

這倒使我受寵若驚。我二人走入休息室,蔣先生起立相迎,我們握手寒暄片刻。旋互相道別,蔣自回草山寓所,我則與陳誠同車駛入市區,學生與市民列隊歡迎,極一時之盛。當晚宿于台北第一賓館。默思本日的歡迎場面,必出於蔣先生的授意,以取悅於我,其實我志不在此繁縟的禮節。翌日下午我赴草山作禮貌上的拜訪,蔣先生留我晚餐,並邀我下榻于草山第二賓館。外界謠傳我台灣之行是為與蔣先生開談判而來的,第一要蔣先生在軍政大權上放手,第二要利用台灣所存的金鈔。其實這些全系無稽之談。我們根本未涉及這些問題,因為我知道談亦無益。我們只是約略分析一下中共今後的動向,又說了些無關宏旨的應酬話而已。
蔣先生默坐聽我曆數其過失時,面色極為緊張尷尬。當我有所責問時,他只是唔唔諾諾,訥訥不能出口。可是當我說完湯氏這段故事時,蔣氏面色反顯和緩。原先我曾預料,以蔣氏的個性與歷史,在我嚴厲教訓之下,必定要反唇相譏,和我大鬧一番。初不料他聽完我的責備之後,面色轉現輕鬆,並問沈克現在何處。此時我當然亦不知其下落。
7月28日我乘原機飛往台北。台灣省省主席陳誠率領文武官員和各團體代表暨儀仗隊不下千人,在機場列隊迎接。我下機后,只見金光閃耀,軍樂齊鳴,歡呼之聲響徹雲霄,場面隆重肅穆,前所少見。我和趨至機前的陳主席及高級軍政官員一一握手寒暄。檢閱儀仗隊后,陳說:「德公,可否先到機場休息室小憩?」
我說:「不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