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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十四

接著便傳來一道鋼和水晶的反光,兩條金屬手臂箍住了他。他的身體開始反抗,他料到他的身體必定是要反抗的,但反抗毫無用處。他的身體脫離地面,他瞥了希爾瓦一眼,希爾瓦驚呆了。阿爾文臉上露出傻笑。
塞拉尼絲明顯並不高興。她說話時,幾乎是在懇求,阿爾文知道她不僅是在對他,而且也是在對她兒子講話。她必定意識到,在阿爾文和希爾瓦一起度過的日子里,他們之間業已建立起來的那種理解和感情。在她說話時,希爾瓦目不轉睛地望著他母親。在阿爾文看來,他的凝視中不僅帶著關切,還帶著不小的指責。
他懷疑機器人想要利用他來達到自己的目的,但它的目的是什麼他無法確定,因為它仍然頑固地拒絕跟他說話。由於某種自身的原因——也許怕它會泄露太多的秘密——主必定對它的語言線路設置了非常有效的封堵。阿爾文想盡辦法清除封堵,但均告失敗,甚至像「要是你不說什麼話,我就當你說『是』」這種話對它也毫無效果。機器人太聰明了,這麼簡單的花招是騙不了它的。
對希爾瓦的存在,它全然不加理會,它不會服從他的任何命令,對他的一切探測,它的心都是關閉的。起先,這使阿爾文感到失望,他原希望希爾瓦強大的心靈感知力能強行打開那東西的心門,揭露隱藏的記憶。到後來,他才認識到擁有一個只服從自己的僕人的好處。
「你準備好了,阿爾文?」她問。
「我理解。你待在這兒,我離開一會兒,到你準備好了再回來。」她走向通到下面屋子裡的樓梯,把他們單獨留在屋頂上。
「阿爾文,」塞拉尼絲開口道,「有許多事情我以前沒告訴你,但你現在必須知道——要是你想了解我們的所作所為的話。
雖然這些話多半是在預料之中,但打擊卻好像並不比預期的小。阿爾文拒絕承認他的失敗。他記下了塞拉尼絲的話,但他卻在同時回憶返回迪阿斯巴的路,竭力想象可能設置在他道路上九*九*藏*書的每一個障礙。
「你想什麼時候對我動手?」
在探險隊成員中,對機器人抱有強烈反感的是克里夫。也許它以為現在自己有了一個對手,也許它排斥任何不長翅膀卻會飛的東西。在沒人看它的時候,它對機器人發起了幾次直接攻擊,機器人對它的攻擊毫不在意,這更加激怒了它。最終,是希爾瓦使它平靜下來。在乘坐地面車回家時,它似乎不得不安於現狀。機器人和克里夫護送那輛車無聲地滑過森林和原野——它們飛在各自主人的一側,裝作沒看見對方。
車子滑進艾爾利時,塞拉尼絲已經在等著他們。阿爾文想,要使這些人吃驚是不可能的。他們那相互連接的心,使他們始終和發生在他們土地上的每一件事保持接觸。他尋思,他在沙爾米蘭的冒險活動現在可能在利斯已盡人皆知了。
塞拉尼絲開始說話,她的聲音很不安。阿爾文突然覺得:利斯有什麼地方出問題了。他不在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塞拉尼絲派人去抹除基特隆對阿爾文離開迪阿斯巴的記憶了嗎?難道他們沒有完成自己的職責?
阿爾文轉向希爾瓦,用塞拉尼絲無法聽清的很快很小聲的話說:「再見,希爾瓦,別擔心……我會回來的。」然後他重新面對塞拉尼絲。
「別責怪我母親。她只是在做人家請求她做的事而已。」希爾瓦回答。儘管希爾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阿爾文卻無心再問。對他的朋友施加這麼大的壓力是不公平的。
過了些時候,阿爾文才對他的朋友說話。他感到極大的悲傷,但是也感到一種不屈不撓的決心,他絕不容許自己所有的希望破滅。他又一次朝下面那個曾給過他歡樂的村子看去,他可能永遠再見不到它了。那輛地面車仍然在一棵枝丫茂密的樹下停著,那個耐心的機器人正懸在車子上方的空中。幾個孩子聚集在周圍,仔細察看這個陌生的客人,但成年人中好像沒有一個有興趣。
「我們兩個種族孤立的原因,你已九_九_藏_書經知道了其中一個——害怕入侵者,這種恐懼隱藏在每個人的心靈深處,這使迪阿斯巴的人切斷了和外界的聯繫,沉浸在自己的夢幻之中。而在利斯,這種恐懼從來沒有這麼巨大,儘管我們也擔心最後難逃一劫。
機器人毫不猶豫地沿著那條他無比仔細地勾畫出來的道路快速前進。另一個阿爾文還在憤怒地懇求它放開,但真正的阿爾文現在知道自己是安全的。不一會兒,塞拉尼絲也明白了這一點,因為她發現阿爾文腦子裡的兩股力停止交戰了。阿爾文又一次得到了安寧,如同許多世代之前,一個被綁在船桅上的流浪者聽到塞壬的歌聲,在暗紫色的海上漸漸遠去。
房間里非常安靜,靜得阿爾文都能聽見村外田野里不知名的野獸哀怨的叫聲。不一會兒,他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你要我做什麼?」
阿爾文懷疑這些話不是真的。他相信,即使他認定迪阿斯巴的城牆之外沒有任何有價值的東西存在,他也不會安於過迪阿斯巴的常規生活。何況,他並不想體驗那種常規生活。
希爾瓦默默地跟著他進入寧靜涼爽的屋子,然後走出門廳。塞拉尼絲在那兒等著他們,看上去鎮定而又果決。她知道阿爾文正竭力隱瞞著什麼。她已經採取了預防措施。
塞拉尼絲好像很擔憂,阿爾文想起了自己必須做出的那個選擇,現在它已經擺在他面前了。在最近幾天,他因為激動而幾乎把它給忘了。他不喜歡花費精力去為未來的問題擔憂,但未來即將降臨到他身上。他必須決定,在這兩個世界中,他想在哪一個世界生活。
回艾爾利的旅程幾乎耗費了三天——阿爾文自己也不急著回去。對利斯的實地探測現在已進入更重要、更激動人心的第二階段。他正在慢慢和那個奇特的智能九-九-藏-書機器人接觸,現在它已成為他的夥伴。
「那就告訴我,」阿爾文問,「假如我設法不讓我的記憶被更改,你們的人會怎麼阻止我離開呢?」
「我們原本打算讓你自己選擇:待在這兒,或是回迪阿斯巴。可現在不可能了。我們這兒發生了許多事,所以不能讓你自己做選擇了。就在你來這兒的這段時間里,你已經引起了極大的動蕩。不,我不是責怪你。我確信你並不想造成危害。但是,最好別去改變你在沙爾米蘭遇到的那些東西的命運。
阿爾文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平靜地說:「我想對希爾瓦說聲再見。」
「這很容易。若你設法逃跑,我們就會控制你的心靈,迫使你回來。」
「我也很難受,」希爾瓦答道,他的聲音因強烈的感情而顫抖,「我本來希望你能留在這兒。」
他不再等她說話。塞拉尼絲始終一動不動,但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慢慢脫離了自己的控制。那股將他自己的意志驅逐開去的力量大得超出他的預料。他無奈地朝屋子裡走回去。有那麼一會兒,他恐懼地認為他的計劃完蛋了。
「都好了。」阿爾文答道,他的聲調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目光銳利地看了看他。
「我們不希望迫使你做違反你意志的事,但你必須明確認識到,若我們和你們再次聚首,那將意味著什麼。在我們和你們的文化之間,存在著一條巨大的鴻溝,大得就像將地球和它的古代殖民地分開的鴻溝一樣。想想這一個事實吧,阿爾文,你和希爾瓦現在年齡相仿,但將來你依然是個年輕人的時候,他和我卻已死去幾個世紀了。在一個無限的生命系列中,現在只是你的第一次轉生啊。」
阿爾文預料到會是這樣,他並沒有被嚇倒。迫在眉睫的分離顯然使希爾瓦心意煩亂,但阿爾文不敢向希爾瓦透露自己的計劃。阿爾文非常仔細地勾畫出那條能帶他回迪阿斯巴的道路,對每個細節都推敲再三。
但是,在其他方面,它卻比較合作。只要不是讓它說話或透露信read.99csw•com息的命令,它都會服從。一段時間后,阿爾文發現,他能像指揮迪阿斯巴的機器人那樣,光靠意念來控制它。這是向前邁了一大步。又過了不長時間,那東西——很難將它當作一台純粹的機器——進一步放鬆了對他的警惕,並允許他直視它的眼睛。對這種被動的交流方式,它似乎並不反對,但它拒絕了建立更親密關係的一切要求。
他向希爾瓦伸出手,希爾瓦緊緊握住,但好像沒法說出話來。
「希爾瓦,」阿爾文突然說,「我非常難受。」
在他心裏,現在有兩個阿爾文在進行戰鬥,其中一個在懇求機器人,求它把他放下來;而另一個——那個真正的阿爾文——在屏著呼吸等待,只不過對那股他知道自己絕非其對手的力量略作反抗。他已經投入了一場賭博,他無法預知他的機器助手是否會服從自己下達給它的複雜命令。他曾對機器人說過,無論在什麼情況下,它都不要服從他的進一步的命令,直至他安全回到迪阿斯巴——另一個阿爾文的懇求就是這進一步的命令。要是機器人服從了這進一步的命令,阿爾文就只好聽天由命。
有一個危險是他必須面對的——若塞拉尼絲不信守諾言,窺探他的心,那他所有的精心準備都可能付諸東流。
那個機器人挾著他飛到地面之上十多英尺的地方,比人跑的速度快多了。塞拉尼絲沒過多久便明白了他的詭計。她鬆開控制,他的身體不再掙扎。但她還沒有被打敗,很快就發生了使阿爾文害怕的事。
「我們到樓下去見塞拉尼絲吧,」阿爾文說,「我想在走前看看村裡的一些人。」
「至於迪阿斯巴……」塞拉尼絲做出一個氣惱的姿勢,「知道你去了哪兒的人太多了。我們沒有及時採取行動。最嚴重的是,幫助你發現利斯的那個人已經失蹤了。你們的市議會和我們的密使都沒能發現他,所以他成了我們安全的一個潛在危險。也許你會感到驚訝,我竟把這一切都給你說了。但是,我這麼做是十分安全的。恐怕九*九*藏*書我們面前唯有一個選擇:我們必須把帶著一整套錯誤記憶的你送回迪阿斯巴。那些記憶是精心設計而成的,你回到家裡之後,我們的情況你就一無所知了。你會相信,你是在陰暗的地下洞穴里經歷了一次非常乏味而又危險的旅行,那兒的洞頂不斷在你身後坍塌,你靠吃難以下咽的野草和喝偶爾遇到的泉水才活下來。在你的有生之年,你都會相信這是真的,迪阿斯巴的每一個人都會接受你的故事。那時,就不存在誘惑任何未來探險者的奧秘了。他們會認為,自己所了解的有關利斯的情況已經足夠了。」
「你認為塞拉尼絲想要做的事對嗎?」
「那麼,你最好像以前做過的那樣,使自己的心變成一片空白吧。那樣你就會什麼也感覺不到,什麼也不知道了。最後你會發覺自己已回到迪阿斯巴。」
「立即。我們現在已經準備好了。把你的心向我打開,就像你以前做的那樣。你將什麼都不知道,直至發現自己已經回到迪阿斯巴。」
塞拉尼絲點點頭。
「對你想要做的事,我並不怨恨,」他說,「無疑你相信那是最好的處置辦法,但我認為你是錯的。迪阿斯巴和利斯不應該永遠分開,有朝一日它們可能會迫不及待地需要彼此。所以,我將帶著我所了解到的一切回家——我認為你是無法阻止我的。」
塞拉尼絲停下來,用憂慮的目光看著阿爾文,「非常抱歉,我們不得不這樣做,並在你仍然記得我們的時候請求你原諒。你或許不接受我們的決定,但我們不能隱瞞你。至少你不會有遺憾,因為你會相信,你已經發現了可以發現的一切。」
「很久以前,阿爾文,人們尋求不死並最終實現了這一點。他們忘了,一個擯棄死亡的世界必定也擯棄生命。使自己的生命無限延長的能力或許會給個人帶來滿足,但卻造成了種族發展的停滯。許多世代之前,我們放棄了不死,但迪阿斯巴仍然追尋著那個虛幻的夢。這就是我們分道揚鑣的原因,也是雙方必定永遠不再聚首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