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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背水一戰 揭幕日

第二部 背水一戰

揭幕日

泉水來自沃基肖郡,卻並非來自那座著名的村莊,對於這件微妙的事情,伯納姆和麥克爾羅伊並沒有深究。

整體而言,奧姆斯特德仍然相信自己的世博會景觀設計會取得成功。不過,也有新的問題要擔心。「現在我唯一替世博會感到擔心的是霍亂的問題,」他寫信告訴布魯克林辦公室,「今天早晨從俄羅斯和巴黎傳來的消息令人感到警惕。」

但是他也意識到,自己想要追求的野趣必須以優秀的園藝維護作為基礎。他擔心芝加哥不能做到這一點。「我認為,從園藝維護這方面來說,任意一個英國的農民、馭馬師或平凡的下等人都能超過芝加哥的王公貴族或藝術家。」他在給科德曼的信中如此寫道,「如果不能超越我們的長官們認同的標準,將會十分丟臉。」
承包商弗朗西斯·阿格紐承認這堵牆的支撐力確實不足,但他把責任推卸給了伯納姆,認為是他逼著工人施工太快所致。
第二天,委員會就駁回了這個提案——他們做了整晚的噩夢,夢見颳起了古怪的強風,鋼架發出巨響,兩千條人命眨眼間消失,於是改變了主意。一位委員會的理事稱其為「龐然怪物」。工程師們一致強調,這個東西絕對建不起來,至少沒法保證它的安全性。
全國都在期盼著揭幕儀式的到來。《青年之友》一位名為弗朗西斯·J·貝拉米的編輯認為,如果當天全美國的小學生能夠集體為祖國獻上一件禮物,將會是件極好的事。他創作了一首誓詞,由教育局郵寄給了幾乎每一所學校,最初的版本開頭是這樣的:「我宣誓忠於我的旗幟,忠於我的國家,它代表著……」
「他們選對了月份,」布魯姆說,「不過弄錯了年份。」
對於門羅小姐而言,這一天是個十分重要的日子。她為這件盛事創作了一首長詩,命名為《哥倫布頌》,並且一再要求自己的權貴朋友們將這首詩塞入當天的節目單里。她滿懷驕傲地看著一位女演員將這首詩念給了近處幾千名能聽見的觀眾。和大多數觀眾意見相左,門羅認為這首詩是一首傑作,所以她雇了一位印刷商油印了五千本打算賣給公眾,結果卻只賣出去寥寥數本。她將這次滑鐵盧歸因於美國人對詩歌熱情的消減。
有時候,他看到的景緻與他構想中的傑克遜公園相悖,有些時候又與之相符。「在我們見過的最美的裝飾性庭院里,藤蔓與匍匐植物形成的自然景觀都是能勝過園丁的。對我們來說,再多的藤蔓和野草幼苗都不夠。」他知道,時間太緊,無法讓大自然產生這樣的效果。「讓我們盡自己所能,在橋上栽培出匍匐植物和樹枝吧,將那些樹枝壓下、固定,以獲取樹蔭,讓樹葉的反光和水面的微瀾相映成趣。」
工程師已經準備好進行第三次嘗試了。
工人們沿著場館內側鋪設了三組平行的鐵軌。在鐵軌上,在軌道車的車輪或者「推車」上,他們豎起了一座名為「旅行者」的大型起重機,起重機由三座高塔組成,高塔頂端橫跨著一個平台。使用「旅行者」的工人們可以一次抬起並安裝兩個桁架。喬治·博斯特的設計需要安裝二十二個桁架,每一個桁架重達兩百噸。光是把零部件運送到園區來就動用了六百輛軌道車。
那一年的春天似乎充滿了敵意,進一步阻礙了世博會的進展。一八九二年四月五日星期二,早上六點五十分,一場突來的暴風掀翻了世博會剛剛建好的泵房,並且摧毀了六十五英尺高的伊利諾伊州館。三周后,另一場暴風推倒了製造與工藝品館八百英尺高的南牆。《芝加哥論壇報》評論道:「這些風暴似乎跟世博會的場地有仇。」
為了找到方法加快進度,伯納姆召喚東部的建築師們前來芝加哥。目前,急需解決的問題之一是該如何為主要場館的外牆上色,特別是製造與工藝品館那幾面塗有纖維灰漿的陡牆。在會議上,大家想出一個方法,保證可以在短時間內有效地提高工作速度,並最終在世界人民的想象中確立芝加哥世博會超凡脫俗的美麗形象。
「我不這麼認為。」伯納姆告訴他,「應該由我來決定。」
一八九二年五月七日星期六晚,麥克爾羅伊在一輛特殊列車上載滿了管道、鑿子、鐵鍬以及三百位工人,出發前往沃基肖,打算在夜色的掩護下悄悄鋪設管道。
奧姆斯特德喜歡和年輕同伴一起旅行。他在寄給布魯克林的太太的信里寫道:「我非常享受,希望這次旅行能讓我健康起來。」沒過多久,一行人返回了奇斯爾赫斯特,不過,奧姆斯特德的病情卻惡化了,失眠再次破壞了他的夜晚。他寫信告訴哈利·科德曼:「我只能下這樣的結論了,現在我更老了,損耗比我自以為的要嚴重得多。」而哈利自己也飽受一種奇怪的腹部疾病折磨。
奧姆斯特德擔心事情會變得更糟,便同意了這個要求。
在所有的場館中,偏偏選中了這一棟。
這一場風暴再度提醒伯納姆,開幕日之前要完成的從九九藏書沃基肖引入泉水供應世博會的計劃已迫在眉睫。早一陣子,一八九一年七月,世博會將這項工程委託給了海吉亞礦泉水公司,這家公司的總裁是一位名為J.E.麥克爾羅伊的企業家。不過項目沒有取得什麼進展。三月,伯納姆吩咐施工監督員迪翁·傑拉爾丁「用最大的力度盯緊這個項目,確保不會延期」。
麥克爾羅伊放棄了在沃基肖村內直接鋪設管道的計劃。他轉而在沃基肖南邊十二英里處的大本德鎮購買了一處泉水,它剛好位於沃基肖郡的界線以內。從名義上來說,世博會的遊客們還是能喝上沃基肖的泉水。
麥金推薦了來自紐約的畫家弗朗西斯·米勒,這位畫家當時也在討論色彩的會議上。伯納姆聘用了他。
很快,他就察覺到了風向的變化。大道樂園的新負責人索爾·布魯姆的出現就像一道閃電,他似乎能接受一切事物——越新奇,越出人意料越好。而伯納姆則獲得了幾乎至高無上的權力,掌控著世博會的建設和運營。
不過,奧姆斯特德認為自己只是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按照當時治療的習慣,他決定去歐洲好好療養一下,那邊的風景或許會給他一個豐富自己視覺體驗的機會。他計劃參觀一些公共花園與公園,還有巴黎世博會的舊場地。
最重要的是,這些旅程令他更加堅信,儘管伍迪德島上會建日本廟宇,他們還是應該儘可能地讓它充滿野趣。「我比以前更加重視這座島的價值了,」他寫信告訴哈利·科德曼,「有一點非常重要,要使用所有可能的、自然的方式來形成一道無法滲透的屏障,在岸邊栽種大量密集厚實的植物,讓豐富而多變的微小細節完全服從整體效果……蘆葦、荷包藤、馬德拉藤、貓藤、鐵線蓮、樹莓、豌豆花、曼陀羅、馬利筋、小型西部向日葵,還有牽牛花,這些植物越多越好。」
這些阿爾及利亞人一下船就開始四處亂跑。「我都可以想象到他們走丟,被撞倒,然後蹲進監獄的情形了。」布魯姆說。似乎沒有人管理他們,布魯姆跟在他們後面跑,用法語和英語大聲下著命令。一位身材高大皮膚黝黑的男子朝布魯姆走來,用帶著貴族腔調的英語對他說:「我建議你文明些。不然我可能會失禮地把你扔進海里。」
不過,儘管這些工作有了進展,園區的景觀卻遭了殃。臨時的軌道把園區畫成了一道道格子,貨車在小徑、大道和本該是草地的位置上碾出了裂口。到處都堆放著垃圾。第一次來參觀的人或許會懷疑奧姆斯特德的人究竟有沒有幹活。
索爾·布魯姆帶回的阿爾及利亞村民越來越接近紐約港,大道樂園的工人們開始搭建臨時的房屋讓他們居住。布魯姆親自去紐約接船,並且預訂了兩節火車車廂,將村民和他們的行李帶回芝加哥。
奧姆斯特德發現英國的鄉村十分迷人,不過天氣陰冷而消沉。在奇斯爾赫斯特的親戚家中短暫停留後,他和男孩們啟程前往巴黎。女兒瑪麗恩留在了鄉下。
普雷特曼離開后,伯納姆並不想念他。「他是一個心思很重的人,脾氣相當古怪。」伯納姆說,「我讓他走了,然後告訴查爾斯·麥金,我要一個真正能夠負責的人,這一次我不會再看誰的面子了。」
海吉亞公司取得授權,開始從沃基肖的泉水房鋪設管道,並且從村莊里穿過。不過他們沒有料到,村民們因為擔心管道會破壞村裡的景觀,而且會導致他們有名的泉水枯竭,極力反對鋪設管道。海吉亞公司的麥克爾羅伊在伯納姆施加的層層壓力之下,開始鋌而走險。
在芝加哥,索爾·布魯姆收到了一封來自法國的電報,電報的內容讓他大吃一驚。他反覆讀了好幾遍,才確認自己沒有讀錯。阿爾及利亞的好幾十個村民,攜帶著他們的動物和財產,已經起航前來美國參加世博會了——而這提早了一年。
伯納姆奮力推進著工程進度,尤其是製造與工藝品館的施工,它必須趕在揭幕儀式前完成。三月,距離揭幕儀式只剩半年時間了,他啟動了工程合約裏面的「沙皇」條款。他命令電力館的承包商將人力加倍,並且讓工人們在夜間使用電燈照明繼續施工。他還威脅製造與工藝品館的承包商,如果他們不加快施工的速度,將會遭遇同樣的命運。
園區其他地方施工的延誤令奧姆斯特德感到傷透腦筋。承包商們落後了,他自己的工作也就耽擱了。他已經完成的工作也跟著遭殃。工人們踐踏他種的植物,毀壞他建的道路。美國國會大廈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在其周圍,」據景觀主管魯道夫·烏爾里希報告,「堆滿了各式各樣的材料,亂七八糟地散布著,只有向負責的官員持續地施壓才能使工程在起步階段有所進展,而即使進展順利,也沒人注意。前一天完成的工作又會在第二天被破壞殆盡。」
一場盛大的遊行將伯納姆和許多重要人物簇擁到了製造與工藝品館,那兒站著一支由十四萬名芝加哥市民組成的「現役部隊」read.99csw.com,填滿了館內三十二英畝的面積。一道道光束穿透人類呼吸形成的薄霧灑了下來。演講台上鋪著紅地毯,放著五千把黃椅子,椅子上坐著身穿黑西服的商人、外國官員,以及身穿深紅、紫色、綠色和金色衣服的神職人員。再次競選第五屆任期的前市長卡特·哈里森邁著大步,到處和人握手,他的黑色寬邊軟帽引起了人群中支持者的陣陣歡呼。在場館的另一端,由五千人組成的合唱團唱著亨德爾的《哈利路亞大合唱》,由五百名音樂家進行伴奏。一位觀眾回憶道,在某一刻,「九萬人突然起身站直,同時揮舞起九萬條雪白的手帕;空氣被分割成一個個充滿塵埃的旋渦,震動著上升至鋼鐵搭建的巨大屋頂……讓你產生了一種眩暈感,彷彿整個場館都在搖晃」。
米勒很快就證明了自己的價值。做過幾次試驗之後,他選定了普通白鉛和油漆作為纖維灰漿最好的塗料,然後發明了一種上漆的方法:不用刷子,而是用一根煤氣管那麼長的軟管,在上面安裝特殊噴嘴——這是噴漆第一次在歷史上出現。伯納姆將米勒和他的上漆團隊戲稱為「洗白幫」。



不過,這位年輕的設計師仍然不接受失敗。他在製圖和額外的參數上花了兩萬五千美元,並因此吸引了一批投資人,其中包括兩位優秀的工程師羅伯特·亨特和安德魯·安德東克。前者是一間芝加哥大公司的總裁,後者曾因協助建造加拿大太平洋鐵路而名聲大噪。
很快,伯納姆就向各部門的負責人發去了信函,包括奧姆斯特德。「我個人已經獲得了世界哥倫布博覽會場地內所有進行中的工作的掌控權。」他在信函內寫道,「從今以後,除非有進一步的通知,你們將只向我一人彙報工作,並僅聽命於我一人。」
一八九二年九月的第一周,奧姆斯特德和他的年輕旅伴們離開英格蘭啟程回家,搭乘「紐約城市號」郵輪離開了利物浦。海上風浪很大,越洋旅程很辛苦。瑪麗恩病倒了,里克也一直在嘔吐。奧姆斯特德的健康也再次惡化,他又開始失眠了。他寫道:「當我返回的時候,會比來時更加行動不便。」不過,現在他沒有時間等身體康復了。距離揭幕儀式只剩下一個月時間,而且哈利·科德曼也再次病倒了,同樣還是因為夏季時折磨過他的腸胃毛病。在科德曼恢復期間,奧姆斯特德前往芝加哥接手監督工作。「我還備受神經痛和牙痛折磨,」奧姆斯特德寫道,「我很疲憊,越來越感到擔憂和焦慮。」
布魯姆遞給他一支雪茄,提議讓阿奇當自己的保鏢兼助手。
五月的第一周,一場強大的暴風雨給芝加哥帶來了大量的降水,再一次造成芝加哥河水倒灌。污水又一次威脅到了市區的水供應。有人在某個蓄水池的附近發現了一具正在腐爛的馬的屍體。
不管怎麼樣,外部裝飾的職權屬於威廉·普雷特曼,世博會的官方色彩主管。伯納姆後來承認,他僱用普雷特曼來做這份工作「大部分是看在約翰·魯特的面子上」。普雷特曼根本不適合這份工作。哈瑞特·門羅與普雷特曼夫婦相熟,她寫道:「他天資過人,但是性格高傲而倔強,不肯妥協或讓步。因此,他的一生就是一場充滿矛盾的悲劇。」
在製造與工藝品館,被承包商弗朗西斯·阿格紐雇來的工人正在做一件危險的工作——將巨大的鋼製桁架豎立起來。這個桁架將支撐場館的屋頂,並且創造出史上最廣闊的無阻礙室內空間。
奧姆斯特德時刻記掛著芝加哥世博會,對每一處細節都看得很仔細。草地「很糟糕」,碎石路「既不中看也不好走」。巴黎世博會使用了很多十分規則的花壇,這一點他很不喜歡。「在我看來,」他在寄給身處布魯克林的約翰的信中寫道,「這些花壇雖然稱不上野蠻,也沒有損害世博會的面貌,但是破壞了這份尊貴,也影響了寬闊度、協調度與沉著穩定的氣象,會讓人極度不安,有些華而不實,同時還很幼稚。」他重申了自己堅持的看法,在芝加哥應該實行「簡約和含蓄,要避免小氣和艷俗」。
不過,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還是取得了一個絕對積極的進展。伯納姆將船隻的特許權授予了一家「電動汽艇與航行公司」,這家公司生產出了一種小巧可愛的電動船,正符合奧姆斯特德的期望。

六月十三日晚,時間剛過九點,另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襲擊了世博會場地,這一次似乎同樣瞄準了製造與工藝品館。場館的北牆塌了一大片,繼而引起了環繞場館內側的高空走廊的倒塌。十萬英尺高的木材砸到了地板上。阿諾德拍的那張照片里有一個看起來十分渺小的人,很可能是伯納姆,他站在一堆高高的散開的木材和纏繞成團的鋼材前面。
伯納姆還是想要沃基肖的泉水。工人們也已經為傑克遜公園內的兩百座泉水間鋪設了管道。
短暫地對峙之後,麥克爾羅伊和read.99csw.com工人們返回了芝加哥。
由芝加哥建築師梭倫·S·貝曼設計的礦物館快要竣工了。於是這棟樓被拿來進行了試驗。伯納姆下令將其塗成乳白色。普雷特曼回來后,「對此感到怒不可遏」,伯納姆回憶道。
這個男人自稱為阿奇,當兩人可以心平氣和地對話后,他告訴布魯姆,他在倫敦為一個富人當了十年的保鏢。「現在,」他說,「我的職責是將我的夥伴們送到一個叫芝加哥的地方。我知道好像是內陸的某個地方。」
不過這些並沒有讓他的心情變好。當他奮力保護伍迪德島的時候,他發現自己摯愛的中央公園遭到了另一次攻擊。在一小群富有的紐約人的極力唆使下,州內的立法機構悄悄通過了一條法令,批准在公園西側修建一條「高速公路」,富人們的馬車可以在上面賓士。這件事激怒了公眾。奧姆斯特德寫了一封信加入了戰局,在信里,他將這條提案里的公路形容為「不合理、不公正以及不道德」。這讓立法機構有些退縮了。
那年冬天,她把沒有賣出去的詩作當成燃料燒了。
伯納姆也在抓緊爭取更大的權力。世博會公司和國家委員會之間的長期矛盾變得幾乎令人難以忍受。連國會調查員也意識到,雙方管轄權的重疊是一切紊亂和不必要開支的來源。他們的報告建議將戴維斯的薪酬減半,這是一個明確的信號,權力的天平開始傾斜。世博會公司和國家委員會達成了休戰協議。八月二十四日,執行委員會任命伯納姆為工程總指揮,統籌一切事務。
在芝加哥,他發現公園有了變化。礦物館和漁業館都竣工了。大部分的其他場館也都進展順利,還包括龐大的製造與工藝品館,這簡直令人難以置信。成百上千的工人擠在腳手架和屋頂上。光是這棟樓的地板就耗費了五節列車車廂的釘子。
「那行,」普雷特曼說,「我要退出。」
失眠症、身體的疼痛、做不完的工作以及日益增長的挫敗感都撕扯著他的神經,到三月末的時候,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和精神都已經處於崩潰邊緣。在整個成年時期間歇發作的抑鬱症即將再次將他吞噬。「當奧姆斯特德陷入憂鬱的時候,」一位朋友曾經寫道,「他消沉的邏輯是可以摧毀人的,非常可怕。」

他們於一八九二年四月二日星期六起航,冒著冰雹與風雪抵達了利物浦。
兩周后,阿諾德又回來照了另一張照片,捕捉到了截然不同的畫面——幾乎可以用「毀滅性的災難」來形容。
接下來是美國政府想在島上布置一個印第安展區。隨後是普特南教授,世博會的首席人種學家,認為伍迪德島是安置幾個異域村莊的理想地點。就連日本政府也想要這座島。「他們提議辦一個日本廟宇戶外展,並且幾乎是自然而然地提出了想要伍迪德島上的空間。」伯納姆在一八九二年二月寫道。伯納姆認為,現在看來似乎這座島被佔用是無法避免的。這裏的環境太吸引人了。伯納姆力勸奧姆斯特德接受日本的提案。「毫無疑問,這個提案看起來非常適合這個地點,我看不出它有什麼地方會在實質上減損你在意的那些特點。他們打算建造最精美的廟宇,並且計劃等世博會結束后將這些建築作為禮物獻給芝加哥。」



一位名為亨利·雷納的醫生來到了奇斯爾赫斯特,禮節性地拜訪了奧姆斯特德,他恰好是治療神經紊亂方面的專家。奧姆斯特德的樣子令他大吃一驚,他提出將奧姆斯特德接到自己位於倫敦郊外漢普斯特德希思的家中,私下為他調養身體。奧姆斯特德答應了。
在傑克遜公園,人人都忙著加快施工的進程。隨著場館逐漸成形,建築師發現了他們設計中的一些瑕疵,然而也面臨著排山倒海的工作量,所以可能會任由這些瑕疵留在石材里,或者至少留在纖維灰漿中。由於東部的建築師長期不在芝加哥,弗蘭克·米勒自告奮勇地提出要緊盯著這些場館的施工,以防一些臨時的決定對建築的外觀造成無法彌補的損害。一八九二年六月六日,他寫信告訴農業館的設計師查爾斯·麥金:「您最好寫一封信闡明您在想法上的改變,因為他們會在您不知情的情況下誤解您的意思。今天,我就阻撓了他們在圓形大廳的地板上澆鑄水泥,強調您要求的是磚塊。要把一件事情做對需要花費無盡的時間,操無數的心,但是下達指令做一件錯事卻只需要一秒鐘。我說的這些話都會嚴格保密,我寫信給您,就是為了勸您在提出要求的時候盡量簡明直接。」
六月一日星期三,世博會攝影師查爾斯·阿諾德為製造與工藝品館拍照,記錄下了工程進度。每一位看到照片的人都會得出結論,距離揭幕儀式只有四個半月,這座樓在這段時間里絕不可能建完。桁架都已經就位,但是沒有屋頂,牆壁也才剛剛開始建。當阿諾德拍下照片的時候,成百上千的工人正在這棟建築上面施工,但是場館的https://read.99csw.com規模太大了,無法立即辨認出照片裏面的施工人員。梯子從一層腳手架搭到另一層腳手架上,看起來就像火柴棍,讓這棟樓看上去弱不禁風。在照片的前景處還有成堆的碎屑。
在匹茲堡,那位年輕的鋼鐵工程師卻越來越確信,他挑戰埃菲爾鐵塔的計劃一定能夠成功。他請檢驗公司的合伙人W.F.格羅諾計算出了將在建築各組成部分之間發揮作用的新的力量強度數值。用工程術語來說,這個建築幾乎沒有顯示出「靜負荷」,意思是固定的大型材料如磚塊、鋼鐵等靜置的重量很小,幾乎全是「活荷載」,即重量一直在變化,就像列車通過一座橋時數據變化一樣。「我找不到先例。」格羅諾說。不過,經過整整三周的精密運算后,他提交了詳細的參數。即使是對於伯納姆而言,這些數字也十分有說服力。六月,籌款委員會通過了這個建築。他們給予了其特許權。
他安排大兒子約翰負責布魯克林辦公室的事宜,讓哈利·科德曼留在芝加哥指導世博會的工作。在出發前,他臨時決定帶上自己的兩個孩子瑪麗恩與里克,還有另一位年輕人,哈利的弟弟菲爾·科德曼。對於瑪麗恩和這兩個男孩而言,這是一場夢幻般的旅行;而對於奧姆斯特德來說,這場旅行卻蒙上了一層陰影。
儘管有雷納的悉心照料,奧姆斯特德的情況卻並沒有好轉。在漢普斯特德希思的日子變得十分乏味。「你要知道,我在這裏簡直就像蹲監獄,」一八九二年六月十六日,他寫信告訴哈利·科德曼,「每一天我都期待身體有所好轉,可是至今為止,都只有失望。」據奧姆斯特德描述,雷納醫生同樣也感到困惑。「在對我全身各個部位進行反覆檢查后,他自信地告訴我,我的器官沒有毛病。我有理由期望,如果各種情況順利,我還可以繼續工作幾年。他認為我現在的毛病是我出國時的病症的衍化。」
伯納姆幾乎已經放棄超越埃菲爾鐵塔了。最近他又否決了一個古怪的想法,這個想法來自一位年輕而熱心的匹茲堡工程師,伯納姆在「周六下午俱樂部」發表演講時他也在場。這位工程師是值得信任的,他的公司持有合約,會檢查世博會建築中使用的所有鋼材,不過他的提議似乎並沒有可行性。「太脆弱了。」伯納姆告訴他。他認為公眾會對此感到害怕。
在揭幕儀式開始之前,伯納姆希望奧姆斯特德的人集中精力清理園區,並且在其中用花卉與臨時草皮來加以修飾。奧姆斯特德能理解這些行為,但這與他整個從業生涯中強調的「設計的景觀效果要花幾十年時間才能實現」的理念相違背。「當然,遭殃的是主要的工程。」他說。
奧姆斯特德還是反對。他同意讓羅斯福在一座小一點的島上布置營地,但伍迪德島上不允許存在任何建築,除了「一些帳篷、若干馬匹、一些營地火堆,等等」。最終,他只允許了在島上修建一座獵人小木屋。
兩人燃起雪茄,將煙霧吐到了紐約港芬芳的暮色里。
施工延誤與造成的破壞讓奧姆斯特德很生氣,但其他的事情令他更加沮喪。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儘管奧姆斯特德一再警告,伯納姆似乎仍然覺得蒸汽艇是世博會遊船服務不錯的選擇。奧姆斯特德認為伍迪德島上一定不能有任何建築,卻似乎沒有人贊同他的觀點,不斷有人打這座島的主意,這讓奧姆斯特德想起了舊時的客戶如何強制修改他設計的景觀,也讓他重新燃起了怒火。人人都想要這個島上的空間。首先是西奧多·托馬斯,他是芝加哥交響樂團的指揮,他認為這座島是一個理想的地點,是唯一可以建造與世博會匹配的音樂廳的地方。奧姆斯特德不同意。接下來是西奧多·羅斯福,他當時是美國文官委員會的主席。這人就像一艘炮艇。他堅持認為,這座島是他的布恩和克羅克特俱樂部舉辦狩獵營區展的理想之地。不出所料,鑒於羅斯福在華盛頓的勢力,世博會全國委員會的政客們都強烈支持他的計劃。伯納姆出於保持和平的目的,也敦促奧姆斯特德接受這個計劃。「假如將其安置在島的北端,被樹木遮蔽,純粹只做展示用,將它完全掩飾起來,只有在島上的人偶爾能發現,在對岸完全看不到,這樣你會反對嗎?」

館內空間如此巨大,以至於當演講者結束髮言,要唱一首新曲時,需要使用視覺信號來通知合唱團。當時還沒有麥克風,所以只有一小部分觀眾能真切地聽到演講。其他的人由於儘力想聽到聲音,臉部都已經扭曲了,卻只能看到演講者在遠處朝著面前那一堵由耳語、咳嗽及皮鞋的吱吱聲構成的「消音屏障」比著誇張的手勢。約翰·魯特夫人的姐姐哈瑞特·門羅就在現場,目睹了國內兩位最偉大的演講家——來自肯塔基的亨利·沃特森上九-九-藏-書校和來自紐約的昌西·M·迪普——輪流站上演講台。「兩位演說者朝著一大群|交頭接耳、摩肩擦掌的聽眾慷慨激昂地進行演講,聽眾卻什麼都聽不見。」
當然,奧姆斯特德知道景觀工程已經取得了很大的進展,不過都是在一些人們通常注意不到的地方。原先一片荒蕪的地方修建出了潟湖。各個場館得以建造的高地也是他的各級隊伍創造出來的。在之前那個春天,他的部下幾乎將世博會苗圃中栽種的植物全部種下了,還額外增加了二十萬棵樹,一些水生植物、蕨類植物,以及三萬棵柳樹插條,所有這些都是在他稱職的首席園藝師E.德恩的指揮下完成的。
普雷特曼堅持認為所有關於色彩的決定都要由他來做。
奧姆斯特德感到牙疼,耳朵里一直有轟鳴聲,而且還失眠。不過在一八九二年年初的幾個月里,他的工作量對年紀只有他三分之一的男人而言都是一種折磨。他經常到芝加哥、阿什維爾、諾克斯維爾、路易斯維爾、羅切斯特出差,每次通宵不眠都會加重他的痛苦。在芝加哥,儘管他年輕的助理哈利·科德曼不眠不休地努力,工作進度還是嚴重滯后,每一天他們面臨的任務都更加艱巨。第一個重要的截止日期,是定在一八九二年十月二十一日的揭幕日,看起來已經近到不可思議了——要不是世博會的官員將原定的十月十二日推遲,允許紐約來舉辦自己的哥倫布慶典,時間會更緊。考慮到當初紐約一股腦兒地塞給芝加哥的那些誹謗,這種延期的舉止真是大方到令人驚訝。
現在,伯納姆把大家逼得更緊了。他開始著力應對這次危機,增加了一倍數量的工人來建造這棟樓。他們日夜趕工,不論是雨天還是令人窒息的高溫天氣。光是八月,這個工地就有三人死亡。在園區的別處有四人死亡,還有幾十人遭遇了各種形式的骨折、燙傷和割傷。據後人評估,在世博會工作比在煤礦工作還要危險。
開會那天,普雷特曼人在東海岸。建築師們在他沒有到場的情況下開始了會議。「我催促著每一個人,我知道時間真的很緊。」伯納姆說,「我們討論了上色的問題,最終想到了這個主意,『不如全部塗成白色吧。』我不記得是誰提了這個建議。可能大家都想到一塊兒去了。不管怎麼樣,我決定就這麼做。」
在巴黎,奧姆斯特德前去參觀了舊世博會的場地。那兒的花園植被稀疏,因為冬天太長而顯得蕭條,建築也保存得不太好,但尚存的景象足以讓他對世博會曾經的模樣有「大致的概念」。顯然,這個地方現在還是很受歡迎。在一次周日的參觀中,奧姆斯特德和男孩們發現有四支樂隊在演奏,賣點心的攤子還開放著,有好幾千人在小徑上漫步,在埃菲爾鐵塔的基座旁排著長隊。
這次參觀讓他重新對世博會擔心起來,因為一心想超越巴黎世博會,伯納姆和他的建築師們已經忘了一個世博會該有的樣子。奧姆斯特德寫道,巴黎這些建築「顏色更為豐富,裝飾也更為多彩,不過比我以為的少了很多模具製成的物件和雕塑。我認為,它們顯示出了更多的目的性,看起來更像是為了這個場合專門設計的,而不像我們想要建一些龐大的永久性建築。我懷疑在這方面,我們的建築是不是有點問題,會不會過於強調建築的莊嚴而顯得自命不凡,為了凸顯宏偉和華麗,加入了太多的雕塑和其他修飾」。
在揭幕儀式當天,連媒體也足夠禮貌地忽視了園區簡陋的面貌和尚未完工的製造與工藝品館。如果他們針對此事進行刁難,將是一種對芝加哥以及全國的不忠。
大多數日子里,奧姆斯特德都乘坐著馬車在鄉間遊走,「每天都或多或少地走一些不同的路」。他參觀了花園、教堂庭院、私人花園以及自然景觀。幾乎每一個裝飾性的花壇都令他不悅。他認為它們「幼稚、粗俗、招搖、唐突、不合時宜、極不協調」。然而,鄉村風光本身卻讓他著迷:「英格蘭的鄉村到處充滿田園風光,生動而別緻,這種美景在美國根本找不到。每一次出門我都滿心喜悅。在我寫字的時候,眼前的景色蒙上了一層細雨,迷人極了。」他發現,最可愛的風景往往是本地植物以最簡單、最自然的方式組合在一起。「最好的組合就是金雀花、野玫瑰、樹莓、山楂和常春藤。即使不開花的時候,它們也充滿魅力。而這些植物花少量的錢就可以大量獲得。」
消息不脛而走,開往沃基肖的列車遭到了襲擊。當列車駛入車站時,有人敲響了村裡的消防鍾,很快,一大批手持棍棒、手槍和霰彈槍的村民向列車聚攏。兩輛消防車噴吐著蒸汽趕來,消防隊員已經做好朝這些鋪設管道的人噴水的準備。一位村裡的領導告訴麥克爾羅伊,如果他還要繼續推行他的計劃,就不能活著離開。
「你的提議,」阿奇說,「相當令人滿意。」
很快,又有上千名鎮民加入了火車站的這支小分隊。一小群人從鎮公所拉來了一座大炮,對準了海吉亞公司的裝瓶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