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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白城之下 夜晚是魔術師

第三部 白城之下

夜晚是魔術師

「水牛比爾」的蠻荒西部秀也許確實和世博會「不協調」,正如當初他申請傑克遜公園的特許經營權遭到否決時理事們聲稱的那樣。不過芝加哥的市民卻非常喜愛它。
每天為世博會撰寫專欄的作家特蕾莎·迪恩無意間聽到一位女士問:「教皇在哪個場館里?」
儘管室內的展品令人讚嘆不已,最早幾批來到傑克遜公園的訪客還是發現世博會最令人震撼的是這些建築本身呈現出的獨特的莊嚴氛圍。榮耀中庭產生的雄偉而壯麗的效果,甚至大大超越了大家當初在魯克利大樓的圖書室中勾勒出的夢幻圖景。有些訪客被榮耀中庭深深打動,剛進入園區就開始哭泣。
科迪搶了世博會的風頭。他表演場地的主入口和世博會最繁忙的一個大門之間離得非常近,有一些訪客甚至以為他的表演就是世博會,據說看完后就開心地回家了。六月,一群牛仔組織了一場從內布拉斯加的沙德倫到芝加哥的千里賽馬比賽來向世博會致敬,並計劃將終點設在傑克遜公園。獎金很豐厚,足足有一千美元。科迪貢獻了五百美元,還有一塊豪華的馬鞍,提出的條件是比賽的終點要設在他的表演場地里。組織方同意了。

泰勒太太鍾愛榮耀中庭,並被人們走在榮耀中庭場館之間時那種冷靜得出奇的神情而打動。「我們每一個人都腳步輕緩、和聲細語。沒有人看起來匆忙或不耐煩,我們都中了魔咒,這個魔咒從世博會開幕一直到結束都控制著我們。」
這位殘疾人非常清楚他的回答一定會馬上引發另一個問題,他說:「它們被咬掉了。」
她發現大道樂園有完全不同的氣氛。在這兒,泰勒太太在終於開放的開羅街中冒險,觀看了人生中第一場肚皮舞。她仔細地觀察著舞者。「她輕巧地往一旁跳了幾步,暫停,敲擊響板,然後以同樣的舞步向另一邊跳;往前幾步,暫停,她的腹部隨著音樂的節奏上下抖動,卻沒有帶動身體其他部位的任何一處肌肉,腹部抖動速度極快,與此同時,頭部和腳部紋絲不動。」
「夜晚,」英格爾斯寫道,「是世博會的魔術師。」
女士皺了皺眉。「那裡怎麼走?」
這位殘疾人說,除非確定這絕對是最後一個問題,不然他不會回答。他不允許再有其他問題。他問提問者是否同意這個要求。
警衛認為這位女士在開玩笑,他開心地打趣道:「從潟湖往下走三個街區。」
她的父親告訴她,這些電燈是通過電動開關啟動的。
儘管展品尚未完備,道路上還有車轍,而且大片的場地還沒有植被,世博會還是向頭幾批的遊人展示了一座城市可以是什麼模樣,並且應該是什麼模樣。北部的那座黑城充滿了煙塵和垃圾,而在世博會這座白城內,遊人們會發現這兒有https://read•99csw.com乾淨的公共廁所、純凈水、救護車服務、電力街燈,以及為農民生產出大量肥料的污水處理系統。遊客的小孩能得到日托服務,而有意思的是,當你把小孩留在兒童館時,你會收到一張領取憑證。芝加哥為數不多的直言不諱的審查官員擔心,窮困的家長會把兒童館變成遺棄兒童的收容所。但只有一個叫查理·約翰遜的可憐男孩是這樣被拋棄的。儘管每天閉園時都有不少令人焦慮的情況發生,但是沒有一個小孩丟失。
一位男訪客由於失去了雙足,只能藉助義肢和拐杖在園內走動,他一定是看起來十分博學,因為另一名訪客一直追著他問問題。最後這位殘疾人終於抱怨道,回答這麼多問題讓他感到十分疲憊。
他開始告訴她自己並不清楚,這時另一位訪客插嘴了。「我聽說過,」他說,「他們在那邊的女性館里。你去問問那位女經理吧。」
世博會園區過於龐大,太難掌控了,哥倫布警衛隊發現他們每天都被各種問題圍繞著。這是一種疾病,是修辭上的天花,每一位訪客都或多或少地染上了一些。警衛隊員一遍又一遍地回答著相同的問題,而且問題總是來得很急,經常是帶著責備的怨氣。有一些問題非常古怪。
她又說:「那我該怎麼去?」
「昨天傍晚我們在潟湖上度過的時間,真是這迷人的一天中最好的時光。」她寫道,「若不是我們的外國朋友準備了更為豐富的娛樂活動,我真的擔心咱們會一直在湖面徘徊下去。我想我願意永遠飄在那個夢幻的地方。」那些景象還引起了矛盾的情緒。「我覺得一切都極其哀傷,」她寫道,「不過同時又如此令人心馳神往,我經常想馬上飛到樹林里去,或者飛到山裡。這是一種智慧,在那兒人們總是可以找到平靜。關於你這兩年付出的心血——完美地實現了約翰美麗的構想——我想說的有很多,但認為自己無法悉數表達。這對我來說意義太重大了,我想,或者說我希望你會理解。這麼多年,他的希望和志向就是我的希望和志向,並且不論我多麼努力,舊時的希冀仍在心裏。寫下這些,讓我鬆了口氣。我相信你不會介意。」
「我最後再問一個問題,」提問者說,「然後我絕不會再打擾你了。」
第二天,在註定難眠的一夜后,朵拉·魯特寫信向伯納姆道謝,感謝他安排這次遊覽,並嘗試著表達自己複雜的感情。
「教皇不在這裏,夫人。」警衛回答道。
對於許多訪客而言,看到這些夜晚的燈光是他們首次接觸到電。希爾達·薩特是一個剛剛從波蘭來的女孩,和父親一起遊覽世博會。「隨著暮色降臨,無數的燈光突然在同一時間亮起來。」她多年後回憶道,「對於一個九*九*藏*書除了煤油燈外沒有見過其他照明方式的人來說,這簡直像突然見到了天堂。」
電動船載著伯納姆、朵拉·魯特以及外國貴客在潟湖中安靜地滑行,湖面中白城的倒影由此散開。下沉的夕陽給東岸的台階鍍上了一層金色,卻令西岸籠罩在了深藍色的陰影里。穿著深紅和海藍色裙子的女人們沿著路堤緩緩踱步。湖對面傳來了說話聲,時不時地伴隨著笑聲,聽起來就像水晶杯碰撞時發出的聲響。

七月,科迪再次搶了世博會的風頭。那時市長卡特·哈里森請求世博會抽出一天來照顧芝加哥的貧困兒童,讓他們免費進入園區參觀,而世博會官員拒絕了這個請求。鑒於世博會還在努力增加付費入園的人數,理事們都認為這個請求太過分了。每一張票,甚至包括兒童的半價票都很重要。之後,「水牛比爾」馬上宣布在蠻荒西部秀中設立「流浪兒日」,這一天,他會為芝加哥的任何一個小孩提供一張來現場的免費火車票,並讓他們免費觀看表演,免費進入蠻荒西部秀的整個營地,除此之外,還有不限量的糖果和冰淇淋可以享用。
只要費里斯先生能抓緊時間,儘快完成那個大輪子,那一切就完美了。
「不需要火柴嗎?」她問。

如果說世博會在黃昏時分十分迷人,那麼夜間就只能用引人入勝來形容了。每一幢建築和走道的邊緣都裝飾了電燈,展示出有史以來最華麗的電燈照明效果,這也是人類首次大規模的交流電測試。僅僅世博會就消耗了整個芝加哥城三倍的電力。這些都是工程史上重要的里程碑。不過遊人深愛的僅僅是見到如此多的電燈在同一地點、同一時間被點亮的美麗景觀。每一棟場館,包括製造與工藝品館的外輪廓都裝飾了白色燈泡。製造館上安裝的大型探照燈(史上最大,並且據說在六十英裡外都能看見),掃視著園區和周圍的場地。碩大的彩燈照射在麥馬尼噴泉噴到百尺高空的水柱上。
「我想知道你是怎麼失去雙腿的。」
追問者同意了。
在夜間,燈光和填充其中的黑暗掩飾了世博會的許多缺陷,《四海》雜誌的約翰·英格爾斯寫道,缺陷之一就是「無數人的午餐留下的無法形容的垃圾」。這幾個小時創造出了丹尼爾·伯納姆夢中的完美城市。

「被咬掉了。怎麼——」
有了電燈和如藍色幽靈般無處不在的哥倫布警衛隊員,世博會創造了另一座里程碑:芝加哥人第一次可以在夜間安全地散步了。光這一點就開始吸引越來越多的訪客,特別是那些被維多利亞時期的求愛規矩弄得束手束腳,急需安靜又黑暗的地方的年輕戀人。
最引人注目又令人不寒而慄的展廳是克虜伯兵器館,館里展出了一系列read.99csw.com的重型槍炮,弗里茲·克虜伯的「寵物怪獸」就矗立在中央。一本廣受歡迎的世博會指導手冊《省時指南》將每一個展廳從一到三進行了評分,一分意味著「有一點趣味」,三分意味著「極其有趣」,克虜伯兵器館就被評為三分。不過,對於許多訪客而言,這些兵器看起來十分令人不安。D.C.泰勒太太是一位頻繁造訪世博會的訪客,她將克虜伯最大的槍炮稱為「可怕而醜陋的東西,呼吸著血腥和殺戮,是蜷伏在世界文明成就中的野蠻成就」。
當泰勒太太和隨從離開開羅街時,她小聲對自己唱道,「我的祖國,這就是你。」就像一個受驚的小孩疾步跑過墓地一般。
世博會還在努力增加入園人數,「水牛比爾」的蠻荒西部秀卻吸引了數以萬計的觀眾。如果科迪當時在申請世博會的特許經營權時得到批准,那麼這些觀眾就得先掏錢買票進入傑克遜公園,這將會在很大程度上增加世博會的遊客人數和收益。科迪還可以在星期天的時候進行表演,而且因為不在世博會園區,所以也不用向世博會公司上繳一半的收益。在世博會舉辦的六個月期間,科迪舉辦了三百一十八場表演,平均每場都有一萬兩千名觀眾,總觀看人數達到了近四百萬。
沒有哪種單一的元素可以製造出這種氛圍。每一棟單獨的場館都十分龐大,可是所有的建築都設計成了新古典主義風格,所有的飛檐都規劃在統一的高度上,所有的外壁都漆刷成了一樣的柔白色,所有的一切都直擊人心、美輪美奐。絕大多數訪客在自己落後破敗的家鄉從未見過這般場景,於是這種雄偉壯觀的印象也就隨之放大了。「在我看來,沒有任何人造景觀像榮耀中庭這樣完美。」一位名為詹姆斯·富拉爾頓·穆爾黑德的作家兼旅行指南編輯如此寫道。在他的筆下,榮耀中庭「無懈可擊,觀看者的美學感受得到了毫無保留的全面滿足,彷彿在欣賞一件繪畫或雕刻的傑作,與此同時,在任何單一藝術品都無法引起的廣闊感和莊嚴感中得到了撫慰與升華」。一位芝加哥的律師兼詩壇新秀埃德加·李·馬斯特斯將榮耀中庭稱作「永不枯竭的美夢」。
「那他在哪裡?」
天空轉晴了,並且一直都是晴天。路面幹了,空中瀰漫著鮮花的香味。參展者們逐漸完成了展品的布置,電工們也將連接了近二十萬個白熾燈泡的巨型電路中的故障全部清除。在伯納姆的指令下,整個園區的清理工作不斷加強。一八九三年六月一日,工人們將電力和礦物館正南面潟湖邊草地上那些影響美觀的臨時鐵軌拆除了。六月二日,據《芝加哥論壇報》報道:「園區的整體情況發生了重大而顯著的改變,製造館、農業館、機械館及其他大型場館的外庭中堆積https://read.99csw.com如山的箱子不見了。」一周前製造與工藝品館內還亂七八糟地堆放著各種沒有打開的板條箱和垃圾,特別是在俄羅斯、挪威、丹麥及加拿大等國的展區中,現在也被全數清除了。這些地方呈現出了「煥然一新的、有顯著提升的外觀」。
「在義大利,在歐洲,夫人。」
一八九三年六月十四日早晨,十位選手從沙德倫的巴林旅館出發,其中包括「響尾蛇」皮特以及一位據推測已改過自新的名為多克·米德爾頓的內布拉斯加強盜。比賽規則允許每位騎手攜帶兩匹馬,要求在沿途不同的檢查站停下接受檢查。最重要的規定是要求騎手在跨過終點線時騎的一定是出發時的兩匹馬之一。
這次比賽十分激烈,有諸多選手破壞規則,也有不少動物受傷。米德爾頓在到達伊利諾伊州后很快就退賽了,還有四名選手同樣沒能堅持下來。第一位跨越終點線的選手是叫約翰·貝里的鐵路工人,他騎著名為「毒藥」的馬在六月二十七日上午九點三十分疾馳著奔入蠻荒西部秀的場地。「水牛比爾」穿著艷光四射、飾有銀邊的白色鹿皮衣,站在終點迎接他,同時迎接他的還有蠻荒西部秀公司其餘的員工以及上萬名芝加哥居民。不過,約翰·貝里只能獲得馬鞍作為獎品,因為後來的調查表明,比賽開始沒多久,他就把馬送上了向東行駛的列車,自己也爬上去,舒舒服服地經過了最開始的一百英里。
結果,那一天來了一萬五千人。
在某個這樣的黃昏,伯納姆帶領一批客人乘坐電動船遊覽了世博會,這些客人包括約翰·魯特的遺孀朵拉,還有幾位外國使者。伯納姆喜歡陪伴朋友和貴客遊覽園區,但每次都力圖精心設計遊覽路線,這樣朋友們就會按照他認為合適的方式見到世博會的全貌,從某些特定的角度按照特別的順序欣賞建築,彷彿他還在那間圖書室里一張張地呈現草圖,而不是真實的建築。在設計的第一年,他就試圖將自己的美學理念強加在所有世博會訪客的身上,堅持認為傑克遜公園的入口應該盡量減少,以確保遊人入園時首先穿過榮耀中庭,他們要麼從位於公園西側火車站的大門處進來,要麼從園區東部的世博會碼頭入園。他一心想要製造深刻的第一印象,這是一種吸引眼球的良好技巧,不過同時也暴露了他內心的那個藝術暴君。他的計劃沒有實現。理事們堅持要開設多個大門,鐵路公司也拒絕只靠唯一一個車站來疏導世博會的交通。伯納姆一直都沒有徹底妥協。在整個世博會期間,他一直強調,「要讓我們的客人首先進入榮耀中庭,他們的意見彌足珍貴。」
說話算話,這是最後一個問題,於是殘疾人竊笑著蹣跚而去。
另一位尋找蠟像展覽的訪客問警衛:「您能告訴我人造人的場館在哪兒嗎九-九-藏-書?」
隨著太陽的移動,建築統一的顏色,或者更準確地說,建築統一的白色產生了一系列特別迷人的效果。每天清晨,當伯納姆例行檢查時,建築物呈淡藍色,彷彿在地面那一片虛無縹緲的霧氣中浮動。每到黃昏,夕陽就會將建築塗成赭色,照亮清風拂起的塵埃,直到空氣本身化作一層柔軟的橙色薄紗。
在世博會的各個場館里,訪客們接觸到了他們自己甚至全世界都前所未見的發明和理念。他們聽到了紐約交響樂團的現場演奏,音樂能通過長途電話線傳輸到世博會上來。他們在愛迪生的活動電影放映機上看到了最早的電影,目瞪口呆地看著電光從尼古拉·特斯拉身上發射出來。他們看到了更加荒唐的東西——最早的拉鏈;看到了史上第一間全電動廚房,裡面包括一個自動洗碗機;還有一個號稱包含了廚師製作薄煎餅所需的全部食材的盒子,品牌的名稱是「傑邁瑪阿姨」。他們嘗到了一種名為「黃箭」的新型口香糖,味道十分古怪,還有一種裹了焦糖的「好傢夥玉米花」。一種被稱為「麥絲卷」的新型麥片似乎不可能成功,有些人稱之為「切碎了的門墊」。不過一種新型啤酒卻十分受歡迎,贏得了世博會的最高啤酒獎。自此,它的釀造者便稱其為「帕布斯特藍帶啤酒」。訪客們也見到了由杜威十進位系統的發明者梅爾維爾·杜威最新創造出來的直立式檔案櫃,這可能是本世紀最重要的組織結構類發明。展品中到處都是各種各樣新奇的物品:一個由捲軸蠶絲做成的火車頭,一座由柯克牌肥皂做成的弔橋,一幅由腌黃瓜拼成的巨型美國地圖,一個梅干製造商送來的由梅干組成的等比例的馬上騎士。而路易斯安那州的艾弗里鹽礦展示了一座在一大塊鹽上雕刻出的自由女神像,被遊客戲稱為「命運之妻」。
「好吧,什麼問題?」
頭幾批訪客回到家中,告訴朋友和親人,世博會雖然沒有全部完工,卻比預期的要豪華得多,非常震撼人心。伯納姆同時期的頂尖建築評論家蒙哥馬利·斯凱勒寫道:「第一次遊覽世博會的人通常會給出這樣的評價——在他們所有讀到的書和看過的照片中,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讓他們想象到世博會的樣子,或者讓他們為即將見到的場景做好準備。」從偏遠城市來的記者通過電報將同樣的報告發給了編輯,有關世博會如何令人愉快、令人讚嘆不已的報道開始滲入最為偏遠的城鎮。在田野、幽谷和山谷中,每天被報紙上每況愈下的國家經濟新聞嚇到不行的家庭如今開始嚮往芝加哥了。這一趟旅程會很貴,不過他們越來越覺得去一趟是值得的,甚至是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