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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入

深入

在寒冷的夜晚來臨時,店員們會用厄爾貢橄欖木頭在壁爐里燃起火,而餐廳里的食物是令人討厭的,這怕是最合乎英國傳統的了。但是,客棧里有一個很棒的酒吧。它位於一個圓形的房間里,是一個古雅的僻靜之地,儲存著一列發亮的「長牙」牌啤酒、法國開胃酒以及渾濁的非洲白蘭地。在宇航服中勞累了一天後,人們可以坐在酒吧里,盡情飲用長牙啤酒,或者靠在火邊的壁爐架上講講故事。接待員桌邊的牆壁上掛著一個標牌,上面寫著詳細的賬目。標牌上宣布著,自從厄爾貢山客棧的供給商切斷對客棧的所有貸款以後,客棧很遺憾地不能對顧客給予任何賒賬。
他們穿著雷卡宇航服,布置了一條通向卡塔姆洞穴的路線,並在路上用大量的杆子做記號,這樣人們就不會迷路了。他們沿途施放裝著猴子和天竺鼠的籠子。他們在籠子四周纏繞了電線,並由一個電池供電,用以阻攔試圖吞吃猴子的豹子。他們把一些猴子直接放在洞頂附近的蝙蝠群的正下方,期待某種東西會落到猴子身上,而且會導致猴子與埃博拉病毒交惡。
充當哨兵的諸多猴子沒有一隻生病。它們依然健康而無聊地活著,在洞穴中的籠子里呆了好幾個星期。這項實驗要求在最後犧牲掉它們,這樣研究人員可以提取組織樣本,並觀察它們的屍體是否有感染的跡象。在這一點上,靈長類動物研究的艱難部分漸漸開始折磨吉恩。他不能下狠心對猴子們實施安樂死。他不能夠忍受殺死它們的念頭,不能夠走進洞里完成這一工作。他等待在洞穴外面的森林里,而另一名隊員穿上了宇航服,走進去給猴子們注射了大量的鎮靜劑,這讓它們永遠地睡著了。「我不喜歡殺死動物,」他對我說,「那對我來說是個大問題。你給猴子們喂吃喂喝三十天後,它們就成為了你的朋友。我給它們喂香蕉。那真可怕。太糟糕了。」他穿上橙色雷卡宇航服,在屍檢帳篷下剖開它們的身體,感到十分沮喪而傷感,特別是在所有的猴子原來是健康的情形下。
接觸部位似乎有可能是男孩的雙手,病毒可能通過一個細微的傷口進入了彼得的血液。也許他的手指在一塊水晶上戳傷了,沾染了某種動物的尿液或者某種昆蟲的殘骸。但是即使他的手指在水晶上被戳傷,那也沒有說明這種病毒在自然界中的棲息之所。它沒有確認出病毒的天然宿主。
卡塔姆洞穴探險隊在厄爾貢山客棧里設立了總部,這是一座始建於19世紀的破爛旅館,在那個時代英國人統治著東非。客棧當初是為冒險家和漁民而修建的。它坐落於一個懸崖邊,俯視著一條紅土路,這條https://read.99csw.com道路蜿蜒于山上,一直延伸到卡塔姆洞穴。客棧的周圍曾經環繞著英格蘭莊園,現在已經部分瓦解為泥土,並長滿了非洲野草。室內鋪著硬木地板,每天都會打蠟,因而相當光亮。客棧的塔樓上有圓形房間和中世紀的門窗,是用非洲橄欖樹手工雕刻而成的,客廳里鑿了一個巨大的壁爐,壁爐上面雕刻了面飾。店員們很少說英語,但他們決心對碰巧到來的稀少的客人保持英國人的好客習慣。厄爾貢山客棧是大英帝國不完全失敗的歷史見證,當帝國消亡很久以後,還在非洲的荒僻之處無意識地繼續著,就像一次無法控制的痙攣。
吉恩當時還不知曉,在卡塔姆洞穴探險失敗后,他幾乎本能地意識到自己在非洲的洞穴里獲得了寶貴的知識和經驗,而他帶回研究院的宇航服和生化防疫設備,在另一個時間和另一個地方可能會很好地為他服務。他把那些非洲服飾隱藏在研究院里,堆在庫房裡的深綠褐色軍用皮箱中,還有大樓後面的拖車內,然後用掛鎖鎖上,因為他不希望其他任何人碰他的設備,不希望別人使用它,或者把它拿走。他希望儘快準備就緒,一旦馬爾堡病毒或者埃博拉病毒再次出現在非洲的土地上,他就立即把這些設備裝上飛機。而有時他會想起一條喜歡的名言,路易斯·巴斯德說過的一句話:「機遇鍾情于那些有準備的人。」巴斯德發明了炭疽病和狂犬病的疫苗。
肯亞政府同意,當肯亞-美國聯合探險隊在卡塔姆洞穴里搜尋病毒時,將會對遊客關閉這個洞穴。探險隊的隊長是肯亞醫學研究所的圖科醫生。吉恩構思了這個計劃,聚集了設備,並得到了這次探險的贊助。探險隊有三十五名隊員,其中大多數是肯亞人,包括野生生物學家、科學家、醫生和工人。他們在箱子里攜帶了大量的天竺鼠,還在籠子里裝了十七隻猴子,包括狒狒、賽克斯猴和非洲綠猴。這些猴子和天竺鼠將會充當哨兵動物,就像煤礦里的金絲雀。它們將被放到卡塔姆洞穴內部或附近,人們期待著其中一些會遭遇馬爾堡病毒。沒有儀器能夠探測一種病毒。在野外找到病毒的最好方法,在當今時代里,就是放置一些哨兵動物到病毒可能出沒的地方,希望動物們染上病。吉恩考慮著,如果他的任何一隻猴子或者天竺鼠轟然崩潰了,他將能夠從生病的動物體內分離出病毒,並且可能會發現動物們是怎樣感染上它的。
1989年夏天
「它可能生活在大象體內嗎?」
1986年,也就是彼得去世的前一年,吉恩曾做九九藏書過一個實驗,證明了馬爾堡病毒和埃博拉病毒確實可以通過空氣傳播。他讓猴子把馬爾堡病毒和埃博拉病毒吸進肺里,結果使它們感染上了病毒。他還發現,極其微小劑量的空中傳播的馬爾堡病毒或者埃博拉病毒就能在猴子身上發動爆炸性的感染。因此,吉恩希望探險隊員們在洞穴內戴上供氧設備。
伴隨著職位的升遷,賈克斯一家賣掉了他們在阿伯丁的房子,又搬回了瑟蒙特,時間是1989年8月。這一次,南希吩咐傑瑞別再買維多利亞式房子了。他們購買了一幢帶有天窗的現代別墅,房子的周圍有許多田地,覆蓋著草地和森林,狗兒可以在那裡撒野,孩子們可以盡情玩耍。他們的房子坐落在凱托克廷山麓的較低處,在蘋果園的海洋之上俯瞰著這座城鎮。他們可以從廚房窗戶邊遙望起伏的農田,在國內戰爭期間,這些農田上曾有軍隊行進過。馬里蘭州中部在山坳和山谷之中延伸到地平線上,布滿皺褶的土地上覆蓋著一行行樹木,散布著一座座家庭農場。在美麗鄉間的高處,噴氣式客機交叉翱翔于天空,留下一條條白色的凝結尾跡。
托尼中校,南希在美國陸軍傳染病醫學研究院工作時的那位指揮官,回憶起她在宇航服中工作的能力,希望把她調回來。他覺得她應該屬於研究院。他最終被任命為「瓦爾特·里德」陸軍醫療中心的病理學主任,這樣,他的原來職位也就是研究院的病理學主任職位就空出來了。他懇求軍方任命南希擔任這一職務,軍方也採納了他的意見。他們一致贊同她應該從事高危生物學研究,而她在1989年夏天得到了這一職位。同時,軍方還任命傑瑞為研究院的獸醫部門主任。於是賈克斯夫婦成了相當有地位和權力的人物。南希回來進行宇航服中的生物學研究。傑瑞仍然不喜歡這種工作,但他已經學會了容忍。
「馬爾堡病毒可能生活在大型非洲貓科動物身上嗎?」我問道。「它會不會是一種豹類病毒?」
「彼得·圖科打電話告訴我說那個男孩曾經去過卡塔姆洞穴,」吉恩說。「我現在想起這件事時依然感到寒戰。幾星期後,我飛往內羅畢,我與戴維交談,就是那個小孩的醫生。圖科和我一起去的。然後我們去了那個小孩在肯亞曾去過的每個地方,甚至去過他的家裡。他的父母在金索莫有一幢漂亮的房子,就在維多利亞湖附近。那是一幢灰泥房子,環繞著圍牆,還有一名廚師、一個看管人和一個司機。那幢房子乾淨整潔,比較開闊,而且牆壁還粉刷過。我們看見有一隻非洲蹄兔在房頂上活動。它是主人的寵物,生活在檐槽中。房子里有一對read.99csw.com鸛,還有兔、山羊以及各種各樣的鳥。我在房子周圍沒有看見蝙蝠。」
軍方總是很難解決如何對待南希和傑瑞的問題。他們是有著相同軍銜的軍官夫婦,隸屬於同一個小軍團——「獸醫團」。你怎樣對待一對需要提升醫生夫婦,他們其中之一(妻子)還受過使用宇航服的訓練?你把他們派遣到什麼地方?軍方指派賈克斯夫婦到化學防禦研究所,這個研究所位於馬里蘭州的阿伯丁附近。他們賣掉了他們的維多利亞式房子,帶著他們的動物和小鳥搬家了。離開瑟蒙特對於南希來說並不是一件遺憾的事情。他們搬進了一幢屋村住宅,她更喜歡那樣的房子,在那裡他們開始在水池裡飼養魚類,漸漸地成為了業餘愛好,而南希參与到一個軍方項目中,研究神經毒氣對老鼠大腦的影響。她的工作是打開老鼠的頭部,然後指出神經毒氣對大腦有哪些作用。
「你可曾嘗試過從一頭野生大象身上提取血液?我們沒有。」
「我帶來了這些軍用防毒面具和過濾器。我們還需要在頭上覆蓋一些東西,不然的話蝙蝠糞便會落到我們的頭髮上。我們在當地的商店裡買了一些枕頭套。這些枕頭套是白色的,還綉著大朵的花紋。於是當我們第一次走進洞穴時,我和一幫肯亞人就戴著這些軍用防毒面具,而頭上頂著這些繡花枕頭套,肯亞人只是覺得很好玩。」
他停頓下來,思考著。四周沒有其他人。幾隻鴨子在水池裡游泳。「同那個小孩的父母說話時我真的很緊張。」他說。「我是一個在野外工作的人。我和妻子沒有孩子。我不是一個能夠安慰一位母親的傢伙,再加上我為美國軍方工作,我不知怎樣和他們交談。我嘗試著把自己放到他們所處的位置,而我還記得自己在父親去世時的感受。我讓他們談論他們的兒子。彼得來到肯亞后,與他的姐姐一直形影不離。這兩個孩子在一起度過了所有的時間,做什麼事情都是一塊做的。那麼在行為上有什麼差別呢?為什麼彼得感染了病毒而他的姐姐卻沒有呢?他們的行為上有一個差別。孩子的父母告訴了我一個有關洞穴里的石頭的故事。他們告訴我說他們的兒子是個業餘的地質愛好者。這就有個問題:他是不是被洞穴里的水晶划傷了手?我和孩子的父母仔細分析這一可能性。彼得曾經對他們說,他想在卡塔姆洞穴中收集一些水晶。於是他用一把小錘敲鑿洞壁,收集了一些含有水晶的石頭。這些石頭是司機弄碎的,是廚師清洗的。我們化驗了這兩個人的血液,他們對馬爾堡病毒並不呈陽性。」
在洞穴內部,他們身穿橙色的「雷卡」宇航服。雷卡服是一種輕read.99csw.com便的正壓的宇航服,氧氣供給系統由電池供電。它適用於野外工作,抵禦那些被認為是空氣傳播的極端生物危害。雷卡服也被稱作「橙色服」,因為它的顏色是鮮艷的橙色。與克姆圖靈宇航服相比,它的重量更輕,而且十分便攜,還擁有獨立的氧氣呼吸器。衣服的主體(除去防護帽和鼓風機)是一次性的,這樣你就可以使用一兩次后燒掉它。
他們在洞穴里收集了三萬隻到七萬隻咬人的昆蟲——洞穴里到處都是小蟲。「我們把黏性紙放到洞穴的裂縫上面,」吉恩對我說,「我們在洞穴里懸挂燈光捕蟲器,採集飛行的昆蟲。燈光捕蟲器是由電池供電的。你知道怎樣採集壁虱嗎?當它們嗅到你呼出的二氧化碳時,就會從地下鑽出來。它們爬過來,然後咬你的屁股。所以我們帶來了這些龐大的二氧化碳氣罐,用它來吸引壁虱。我們捕捉了所有進入洞穴中的嚙齒動物。我們使用了『哈瓦哈特』捕捉機。在通向洞穴後部的路上,我們用一池水找到了沙蠅,是些咬人的蒼蠅。我們發現到處都是豹子的腳印,還有南非水牛的腳印。我們沒有從大型動物身上提取血樣,沒有豹子或非洲水牛的樣本。沒有羚羊的樣本。」
1988年春天
「可能吧。只是我們沒有獲得捕捉豹子的許可。我們確實搜集了一些香貓,而它不在那兒。」
「我們就要去那些沒有人去過的地方,」吉恩對我說,「我們把4級生物安全理念帶到了叢林之中。」
他們勘察了這個洞穴,並製作了地圖。這次偵查旅行之後,吉恩說服軍方發起了一次對卡塔姆洞穴的大規模探險。彼得去世半年後,在1988年春天,吉恩出現在內羅畢,他帶來了二十個板條箱,箱子裏面裝滿了生化防疫服和科學設備。其中包括幾個軍用裝屍袋,用來盛放人的屍體,而他的探險隊員們嚴肅地討論了怎樣處理他們遺骸的問題,如果他們之中有人死於馬爾堡病毒的話。這次,吉恩感到自己正在一步步逼近這種病毒。他知道,即使它棲息在卡塔姆洞穴內,也將很難找到它,然而他又感覺自己太接近了,以至於他的搜索是不會失敗的。這個怪物就盤踞在洞穴里,而他將進去找到它。
相比研究埃博拉病毒而言,這更安全而舒適,但是有點枯燥。結果她和傑瑞都被提升為中校,在肩頭戴上了銀質的橡樹葉。傑米和詹森正漸漸長大。傑米成了一名出色的體操運動員,她像南希一樣短小而結實,南希和傑瑞希望她能進入國內運動會,要是能進入奧運會就更好了。長大后的詹森是個高大而安靜的孩子。赫基,那隻鸚鵡,卻沒有什麼變化。https://read.99csw.com鸚鵡可以活許多年。他繼續叫著「媽媽!媽媽」,然後用口哨吹著《桂河大橋》中的進行曲。
這次探險是不成功的。所有的哨兵動物都安然無恙,而來自其他動物的血液和組織樣本,昆蟲、鳥類、馬薩伊人以及他們的牲口,都沒有表現馬爾堡病毒的徵兆。吉恩的失望肯定更為痛苦,這次探險是那麼令人沮喪,以至於他始終不能下決心發表一個有關探險及其發現的報告。發表他在卡塔姆洞穴中沒有找到任何東西的事實,這似乎沒有絲毫的意義。他能夠肯定的僅僅是馬爾堡生活在厄爾貢山的陰影中。
肯亞生物學家們用羅網捕捉了數百隻鳥、嚙齒動物、蹄兔,還有蝙蝠。在高危的屍檢地帶中,防水帆布下面,他們穿著雷卡服犧牲掉這些動物,然後解剖它們,提取血液和組織的樣本,冷凍在盛有液氮的罐子里。一些當地人居住在厄爾貢山上的一些洞穴中,並在洞里飼養牲口。肯亞醫生從這些人身上提取了血液,獲得了他們的醫療記錄,並提取了他們的牲口的血液。當地的居民和牲口並沒有對馬爾堡抗體測試呈陽性——如果他們測試呈陽性,就說明他們已經暴露于馬爾堡病毒了。儘管事實上沒有人表現出感染的癥狀,厄爾貢-馬薩伊人仍然能夠說出一些故事,例如某個家庭成員,一個孩子或者一個年輕的妻子,在某人的懷中出血而死,然而他們的病因是馬爾堡病毒還是其他病毒呢——誰知道呢?或許當地的馬薩伊人按照他們的方式了解馬爾堡微生物。倘若如此,他們從沒有給它命名過。
他們一步步地把動物搬運上山,讓它們適應這裏的氣候。當到達通往洞穴的山谷時,他們清除了一些草叢,搭起了藍色的防水帆布。洞穴本身被認為是4級高危地帶。而距離洞穴最近的防水帆布覆蓋了一塊灰色|區域,也就是兩個世界會合的地方。探訪洞穴之後,隊員們會在灰色地帶的帆布下進行化學淋浴,以凈化他們的宇航服。另一個帆布覆蓋了一塊3級中間整備區域,隊員們在那裡穿上或脫掉宇航服。還有一個帆布覆蓋了一塊4級屍檢區域。他們穿著宇航服在那個帆布下解剖捕捉到的小動物,搜索馬爾堡病毒的痕迹。
迪特里克港。吉恩坐在鴨池附近的一個餐桌旁邊,身體前傾,凝視著我。那是盛夏里的一個大熱天。他戴著太陽鏡。他把雙肘撐在桌子上,摘下他的太陽鏡,然後揉了揉眼睛。他身高六英尺二,體重大概兩百五十磅。棕色的眼睛深陷在長滿鬍鬚的臉上,眼瞼下面有幾道黑圈。他看起來有些疲憊。
「我們去看看這個洞穴。」他說,「我們進去后必須保護好自己。我們知道馬爾堡病毒可以通過煙霧途徑而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