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蠶絲 第六章

蠶絲

第六章

沉默。
這時海倫做出不同尋常的舉動。她離開埃爾維·榮庫爾,跟在他身後跑起來,直到追上他,將他摟住,緊緊地,一邊擁抱一邊大哭。
——寫信的不是我。
——您得知道,先生,我相信她希望自己是那個女人,超過其他任何願望。您不能理解。但是我聽過她念那封信。我知道是這樣。
誰也猜不出他想去什麼鬼地方、以及去幹什麼。他只是說了一些關於聖安妮絲的話,誰都沒有聽明白。
埃爾維·榮庫爾讓人在她的墳墓上僅刻了一個字:
他伸直腰身,放下球杆,不打招呼就出門了。三天之後他走了。他把自己的兩家繅絲廠贈送給埃爾維·榮庫爾。
他說道。
三年之後,一八七四年冬季,海倫生了一種頭部發燒的病,沒有醫生能夠解釋和治療。三月初,她死了,一個下雨的日子。
在莫斯卡大街十二號,他看到的是一個裁縫開的工廠。read•99csw•com人們告訴他布朗什夫人多年不住在那裡了。他打聽到她已遷居巴黎,在那裡她成為一個很重要人物的情婦,供養她的那個人可能是一個政客。
埃爾維·榮庫爾以可笑的價格將兩座繅絲廠賣給了米歐爾·拉利奧特,一個善良的人。二十年來他每天傍晚同巴爾達比烏玩多米諾骨牌,他總是輸,卻堅持不解。他有三個女兒。兩個大的叫弗洛倫思和西爾維亞。而老三,叫安妮絲。
——賣掉它們,傻子。
——算了。
(吳正儀 譯)
——妙處是修得筆直,上百公里不拐彎。還有一個原因,但是我不記得了。原因總是記不住的。總而言之,再見。
埃爾維·榮庫爾在那一刻明白這些話將在他耳畔響一輩子。他站起身來。雙腳在原地停立,好像突然間忘記要去哪裡。布朗什夫人的聲音彷彿從遠處傳來。
他出發的那天早晨,埃爾維·榮庫爾和海倫一起去送行,送他至阿維尼翁火車九-九-藏-書站。他只帶了一隻手提箱,這也令人頗為費解。當他看到停在軌道上的火車時,就把箱子放到地上。
在海倫去世后兩個月加十一天,埃爾維·榮庫爾去墓地,突然發現,在他每周于妻子墳前擺放的玫瑰花旁邊,出現一個用小朵藍花編織的花環。他彎腰凝視這些藍色小花,長久地保持這種狀態,使得遠處路過的目擊者,不能不得出結論,說他的表現實在獨特,有人甚至說可笑。他回到家裡后,不出門去花園幹活,不像往常那樣,而是待在書房裡,沉思。一連數日,不做其他的事情。沉思默想。
他兩眼正視她。但就像一個小孩能做的那樣。
——永別了,夫人
沉默。
——有一次我認識了一個人,他讓人修了一條自己專用的鐵路。

六十四

他們看見他,他和他的箱子,永遠地離去了。
由於絕望是不屬於他的極端表現,他開始打量他生活中的剩餘部分,並重新加以照料,以一個園丁堅不可read•99csw•com摧的堅強意志投入工作,于暴風雨後的清晨。
埃爾維·榮庫爾又活了二十三年,其中大部分的日子過得健康自在。他不再離開拉維爾迪厄,也從不離開他的家。他明智地管理他的財產,始終能夠支付維修花園的費用。日深月久他開始熱衷於一件他過去一貫不願做的事情:向來訪者講述他的旅行。拉維爾迪厄的人們聽他的故事,認識了世界,孩子們知道了什麼是奇遇。他輕聲地敘說,凝視著空中別人看不見的東西。
埃爾維·榮庫爾去了巴黎。
——當她來找我時她已經寫好了那封信。她請我用日文抄寫。我照辦了。這就是事實真相。
——您寫了那封信,對嗎?
——我再也不想管有關絲綢的事情了,巴爾達比烏。
他向大家致謝,千百次地說他不需要什麼,就回到了自己的家裡。他從未覺得家是這麼大,也從未覺得他的命運是這麼不合邏輯。

六十二

他花了六天時間才得知她住在哪裡。他寄去一https://read.99csw.com張短箋,請求她接見。她回信說于第二天下午四點恭候光臨。很準時地,他登上一座富麗堂皇的大樓的第三層,樓房的四周簇擁著金蓮花。一位女佣人為他打開大門。引他進入客廳,並請他坐下。布朗什夫人身著一件非常華麗和非常法國化的衣服出場。她的頭髮披散在肩頭,是巴黎流行的那種樣式。她的手指上沒有戴藍花戒指。她一聲不響地在埃爾維·榮庫爾對面坐下。他只能等待。
——她還願意念給我聽,那封信。她有一副極美的嗓音。她帶著一種我永遠不能忘懷的激|情念那些話。她假裝是別的什麼人,其實,是她的話。
埃爾維·榮庫爾正拖著極其沉重緩慢的腳步,走出房間。
她從未哭過,海倫。
——那封信是海倫寫的。
星期天他去鎮上參加大禮彌撒。每年巡視一次繅絲廠,去摸一摸剛剛生產出來的蠶絲。當心裏感到寂寞難耐時,他就去墓地同海倫說話。其餘的時間他就消磨在慣常的生活瑣事之中,無暇去想不愉快的事情。在有風的日子里,他不時走到湖邊,逗留幾九九藏書小時,觀望水面上蕩漾的波紋,他覺得是在觀看輕鬆而又無法解釋的戲劇演出,那曾經是他的生活。

六十三

布朗什夫人端坐不動,沒有垂下目光,沒有流露出半點驚訝。
他說道。

六十五

然後她說出的那句話是:
——海倫請求您寫,您就寫了。
一八七一年六月十六日,在凡爾登咖啡館的后間里,將近中午時分。斷臂者不可思議地四連擊,撈回比分。巴爾達比烏仍然俯身於球台之上,一隻手反在背後,一隻手握球杆,不肯相信。
他們從此不曾再見過面。
他不擅長講嚴肅的話題。一聲道別就是正經話了。
全體拉維爾迪厄的居民都來送葬,默默地把她送到山谷里的墓園。因為她是一個快樂的女人,生前從未給別人造成痛苦。

六十一

埃爾維·榮庫爾已經走到門前。他將一隻手按在門把上。他沒有回頭,輕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