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軟體體的生命周期

軟體體的生命周期

屏幕上的註釋顯示,它們是「數碼體」,生活在虛擬環境中的生物。安娜從沒有見過這樣的數碼體,這些不是理想化的寵物,賣給沒法全心全意去養真正寵物的人的那種;它們沒有那些寵物的可愛勁兒,一舉一動都很笨拙,看上去也不像是數據地球生物圈裡的那些生物。安娜拜訪過盤古群島,見過在各式各樣的溫床中演化出來的獨腳袋鼠和首尾蛇,但這些數碼體明顯不是從那裡來的。
與此同時,安娜叫來了賈克斯。這是一個新維多利亞風格的機器人,全身紫銅打造,閃閃發光。德雷克的設計相當出彩,無論是肢體比例還是臉部形狀,在安娜看來都極其可愛。和羅賓一樣,她也讓自己的角色面前浮現出一堆不同形狀和顏色的木塊,把賈克斯的注意力吸引過來。
安娜把那隻數碼體指給賈克斯看,「看到那邊那傢伙沒?他是只德雷塔。」
德雷克覺得自己開始生氣了。「那你到底是想成為法人,自己作決定呢,還是想讓別人代替你作決定?到底是哪一個?」
德雷克是學動畫設計的,創造數碼形象是他的專長,可他的工作又和傳統的動畫設計師大相徑庭。正常情況下,他應該設計好角色的步態和舉止,可對於數碼體而言,這些特徵都是從基因組裡湧現出來的屬性;他的任務是設計一具軀體,該軀體可以用人們能夠理解的方式去展現數碼體的行為舉止。因為這點差異,許多動畫設計師——包括他的妻子溫迪——不願為數字生命體設計形象,但德雷克很喜歡這類工作。他覺得,身為一個動畫人,能幫助一個新生命體去表達自我,是最讓人激動的事情了。
她意識到,德雷克心中的「遠大目標」和她所想象的完全不同。不僅如此,她還意識到德雷克的目標其實更好。她沉默了一會兒,說:「你是對的。我們應該試試看能不能讓他們做點作業。」
數碼體很願意,甚至可以說是很急切;也許這樣就足夠下決心了。但他還有其他想法,純粹自私的想法。
安娜帶著賈克斯來到了「天國圍攻」,這是數據地球一年來出現的第一個新的遊戲大陸。她帶著他在銀色廣場上參觀,玩家在任務間隙大都聚在這裏聊天。這片寬廣的庭院位於一朵積雨雲的頂端,放眼望去,皆是漢白玉、天青石和金絲鑲花。在這裏,安娜必須穿著她的遊戲角色,智天使隼,而賈克斯則保留著他一直以來的紫銅機器人形象。
「不用謝。」
「你不掛起我,是吧?」
「呃……謝謝。」
「你們贊同,對吧?」菲利克斯對用戶組成員說,「他們考慮了所有的可能。」幾個成員對他怒目而視,連蔡斯的表情好像也在說,她寧可不要菲利克斯來幫忙。
在另一個窗口裡,安娜瀏覽著數碼體的用戶組論壇。今日的熱點是「信息自由陣線」的最新行動。這個組織致力於消滅私有數據,讓一切信息都成為公有財產。前一周他們公布了破解數據地球訪問控制機制的技術,最近幾天里人們常常能看到自己遊戲背包里稀有而昂貴的裝備被人像發傳單一樣扔得遍地都是。自從這個問題出現以來,安娜就再沒去過數據地球的遊戲大陸。
「給別人幹活時不能編輯自己的獎懲圖,」馬可說,「只有法人之後才能那麼做。」
如果你覺得掛起扎弗能給你帶來動力的話,那請便。我的動力是讓賈克斯保持清醒。
「過於謹慎?」
「你現在還覺得神經源的出發點錯了嗎?你已經親眼看到了賈克斯可以做什麼。你們冪級那邊有什麼東西能與之相比嗎?」話已出口,她才意識到這段話有多麼尖銳。
「我不想記得大吵架。」馬可說。
「這正是我希望看到的。」麥黑什說。
用戶組通過視頻會議聚集在一起,來參加零一慾望的展示會。零一慾望已經把錢交付給一家委託交易中介,會議結束后就會轉交給用戶組。安娜坐在環形屏幕的焦點位置,環顧四周;所有人的視頻回饋都經過了整合處理,讓全體用戶組看起來就像是聚集在一座虛擬講堂裏面,每人一間私人小包廂。德雷克坐在左邊的包廂里,菲利克斯坐在他的左邊。前方的講台上,站在演講席上的是零一慾望的代表,珍妮弗·蔡斯。屏幕上她的形象是金髮白膚,美麗動人,穿著講究。雙方事先約定都使用經過認證的真實視頻,因此安娜知道這就是她本人的現實形象。她在想,也許零一慾望的全部協商任務都是由她來完成的,她看起來很擅長取得自己想要的東西。
當然不可能,她想。還有誰能接受呢?除了一個狂熱的人,一個被愛驅使著的人,一個像她這樣的人。
「誰打來的?」
「不會有任何脅迫的。感情建立的全過程已經確保了數碼體將和他們的主人一樣喜歡這一切。」
「現在對你也生氣!」馬可說。

安娜看了看時間,啟動一些遊戲,讓吉祥物自己去玩;現在是訓練藍色伽馬新生產線上的數碼體的時間了。神經源基因組誕生之後的這幾年裡,研發團隊已經開發出一些更高級的工具來分析基因組中不同基因之間的相互作用,他們對基因組的種種特徵也有了更深入的了解。最近他們創造的一類個性群,在認知能力的可塑性方面較差,這樣產生的數碼體應該可以更快地穩定下來,永遠溫順下去。真正能檢驗他們工作成效的辦法是讓顧客們撫養它們幾年,看看會發生什麼事;但是研發者對此很有信心。這與公司最早的目標——創造出一直在成長的數碼體——相比已經有了很大的偏離,可非常時期就得使用非常手段。藍色伽馬指望這些新的數碼體能夠幫公司止住利潤下滑,因此安娜和測試團隊的其他人員都在加緊訓練它們。
他繼續瀏覽。一分鐘后,他發現了另一個讓他感興趣的帖子:
「不是真的。想醒著,知道發生什麼。但有時很灰心。」接著他問,「你有時希望你沒照料過我嗎?」
馬可所穿的這個機器人身體就是藍色伽馬曾經擁有的那一具。集體野外旅行已經不復存在,藍色伽馬關閉后不久,靈猴機甲也關門了,因此安娜——她後來找到了一份為碳埋存站點測試軟體的工作——就折價買下了這具軀體,給賈克斯用。她上周把軀體借給了德雷克,讓馬可和波羅也可以玩一玩;現在他就是來歸還的。她今天一天都會待在公園裡,讓其他數碼體的主人都有機會用一下。
「什麼?我覺得你不理解他們想要做什麼。」
「我想是的。」
安娜依然記得,第一次看到賈克斯穿上現實的身體時,那感受是多麼不同。如果讓數碼體穿上充氣娃娃的身體,這會使性更吸引人嗎?沒用的。她曾經貼近過賈克斯的臉,為他的稜鏡擦去污漬或是檢查有無划痕,那種感覺和貼近一個人類的臉龐毫無共同之處。面對一個數碼體,你不會覺得自己進入了別人的個人空間,也不會因此體會到雙方的信任感,甚至比不上你給一隻小狗撓肚皮時的感受。在藍色伽馬時代,他們決定不要把那種保持距離、自我保護的本能賦予數碼體,畢竟這對他們的產品沒有意義,但如果沒有這種自我保護所營造的障礙的話,那最後的肌膚之親又有什麼意義呢?如果數碼體的性衝動反應和人類足夠相似,確實有可能讓雙方的鏡像神經元都活躍起來,對此安娜並不懷疑。但是,零一慾望能讓數碼體懂得赤身裸體所伴隨的脆弱嗎?數碼體又該如何告訴別人,自己願意在他們面前寬衣解帶呢?
安娜發來一條消息,表明會面沒取得什麼成果。消息很短,但對德雷克而言意味著很多。他聽到了她的語氣,以前她討論多維體的時候用過這種語調,因此他明白,她準備接受多維體的工作了。
藍色伽馬的所有「神經源」數碼體裏面,這些吉祥物是運行得最久的。管理層起先希望,能趕在這些吉祥物發售之前讓測試團隊預測出數碼體的大體行為模式,可實際情況卻不盡如人意——不同環境中成長起來的數碼體,行為千差萬別,根本沒法預測。不誇張地說,每一隻數碼體的主人都是在探索一個全新的領域。他們也會互相尋求幫助。關於數碼體的在線論壇如雨後春筍般湧現,充滿了各種奇聞逸事和經驗交流。
「我以後再和你談。」安娜說著,關掉了電話窗口。一想到馬可將會被別人利用的方式——而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被利用——她就心痛不已。你永遠不可能挽救每一隻數碼體,她提醒自己,但她從沒想過連馬可也會陷入危險之中。她猜想德雷克的想法也許和她一樣,但他理解作出犧牲的必要性。
「不說這個了,」德雷克說,「談點別的吧。你最近怎麼樣?」
你絕不會相信我的娜塔莎今天幹了什麼!我們在遊樂場,另一隻數碼體摔了一跤,哭了起來。娜塔莎擁抱了他一下,給他點安慰。我對她好一番誇獎。結果一轉眼,她就把另一隻數碼體推倒在地上,讓他哭起來,再抱抱他,然後再看著我,想得到表揚!
賈克斯轉身向她走來,看著她褲子上的纖維。她試著輕撫他的後腦勺,他則順勢讓身體倚靠著她的手——顯然機器人體內的觸覺感測器運轉良好。她能感覺到他的重量,還有他體內元件的動態阻力。接著賈克斯抱住她的腿。
「原來以為只是另一次升級,像以前那樣。現在覺得大得多。更像上載,只不過把人換成了數碼體,對嗎?」
「等對方也在合同上籤了字,我們會給你照張相,」他說,「然後我們會把快照發送給他們。」
「在和球玩嗎?真棒呀。我也能來玩玩嗎?」
「與其說是無聊,不如說是意識到了他的局限性。我看得出來,神經源基因組的出發點錯了。費茨確實很聰明,但等到他能做什麼有用的工作,那得到猴年馬月了。我得說,我很佩服你能和賈克斯堅持這麼久。你的成就讓人印象深刻。」他這段話聽起來,就好像誇獎她造出了世界上最大的牙籤雕塑似的。
「我同意,」他說,「但在我們想到更好的辦法之前,反正都會去盤算要花多少錢的。你和那個募捐人談過沒?」安娜之前說她要和一個朋友的朋友見一面,那個人一直在為自然保護區做募捐宣傳。
「你們打算把它們當寵物賣?」
「我明白這一點,」蔡斯說,「這筆交易並不阻止你們的數碼體的其他副本去做其他事情。現在你們的數碼體雖然讓人驚訝,卻沒有任何可以推向市場的工作技能,而你們也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能具備某種技能。除此之外,你們還能怎樣募集到你們需要的錢呢?」
「我以前也沒有,但是現在不同了。」
「還記得陌獸嗎?」
得知早先的工作已經結出碩果,這讓他很開心,因為他最近的任務大多很無趣。千紙和花百姿的數碼體已經開始推出更加多樣的虛擬角色,比如小龍、小獅鷲,還有其他神話中的生物;因此藍色伽馬也打算為神經源數碼體提供類似的軀體。新的虛擬角色是在已有角色的基礎上直接改裝而成,對於它們的面部表情沒有什麼新要求。
羅賓呵呵笑起來,「給你看看我們都在做些什麼吧。他們說我可以在遵守保密協議的前提下讓你瞥一眼。」
「謝謝你們來聽我的展示。」蔡斯說。屏幕上跳出一個窗口,表明中介已經把款項匯到用戶組的賬上。「請讓我再說最後一件事:如果有其他公司的人來找你們,一定記得要仔細查看合同細則。裏面很可能會包含一款條文,我們的律師也曾希望我們能在合同里加進這一條:允許對你們的數碼體禁用痛感阻隔器之後轉賣給另一家公司。我想你們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這句話讓安娜一下子不知所措。數碼體沒有許可權瀏覽用戶組的論壇,因此賈克斯一定是自己想到了這件事。「你真的願意?」她問。
「讓我猜猜,是溫迪覺得你和數碼體在一起的時間太多了,對吧?」
安娜知道賈克斯指的是什麼。一個上載研究小組剛剛發布了一段視頻,內容是一隻小鼠先被瞬間冷凍,然後被掃描電子束一點一點蒸發成幾縷青煙。隨後,小鼠出現在一處測試虛擬景觀里,在那裡被解凍,然後蘇醒。小鼠立刻表現出中風癥狀,在可憐地抽搐幾分鐘之後死去。目前,這是哺乳動物上載存活時間的最長紀錄。
安娜不知怎麼就緊緊地抱住了機器人的身體。她的擁抱是那樣緊,讓她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我只是想保護你而已。」
然而神經源引擎卻是個例外,它沒有對應的真實空間版本,因為藍色伽馬在真實空間平台出現以前就倒閉了。換言之,神經源基因組下的數碼體是沒有辦法進入真實空間的環境中的。對千紙和花百姿數碼體而言,遷往真實空間意味著全新的開始;可是對賈克斯和其他神經源數碼體來說,瑞山的聲明卻等於是宣告了世界末日。
「是的,同意。」
這些狂熱者將他們的新物種命名為「陌獸」,並且創建了一個名為「數據火星」的私人大陸,他們打算在那裡從零開始創造一套外星文化。德雷克對此非常好奇,卻無法參与,因為在那些數碼體面前獲准使用的只有人工語言「邏輯語」的一種變體方言。他很好奇這些愛好者在這個項目上能走多遠,且不說創造世界的難度是多麼巨大,撫養異體獸恐怕也不會帶給他們像德雷克和安娜剛才欣賞馬可時的那種樂趣。他們所能獲得的只是一些純理性的東西,長此以往,他們受得了嗎?
這個想法已經流傳了一些時間。人工生命愛好者一致認為,數碼體永遠不可能作為一個階層得到法律的保護。就拿狗來說吧,不管人類對狗的感情有多麼深厚,寵物收養所里對狗施行安樂死的數目依然不斷攀升,甚至稱之為大屠殺也不為過。如果法庭對這種行為都不加以制止,顯然更不可能去保護那些連心跳都沒有的生命。有鑒於此,一些用戶認為,最可行的辦法是對每一個個體進行單獨的法律保護:已經有堆積如山的判例法為非人類實體確立了權利,因此只要申請讓某個數碼體成為法人,主人就可以援引這些法律保護他。而海克特是第一個將此想法付諸實踐的人。
「對啦。」
安娜笑著摸摸他倆的頭,「沒錯,你們倆都很聰明。」
德雷克決定不要和他們討論恢復前後他們將有何不同。「當然希望,但總不能每次你們一吵架,我就把你們恢復到上一個點吧。靜下心來等一陣子,你們就不會這麼生氣了。」
「他正在努力激發人類學家和太空生物學家的興趣。他認為這些人會對陌獸研究感興趣,從而為移植買單。」
另一個辦法是去僱用專業的程序員。德雷克已經和一些有過基因組引擎開發經驗的人談過,請他們估算移植神經源引擎所需的花費。考慮到整個項目的複雜程度,對方的估價其實還算合理。要是一家擁有幾十萬顧客的公司的話,毫無疑問會立刻開展工作;可是對於一個不斷縮減,現在只剩下大概二十人的小小用戶組來說,這個開價足以讓人望而卻步。德雷克讀完了最近的評論,然後給安娜打了個電話。他的數碼體被困在了數據地球的私服里,這確實很讓人難受;但是往好處看的話,起碼他現在可以每天和安娜說話,討論引擎移植的進度,或者為數碼體組織活動。過去幾年裡,大家逐漸養成了各自的興趣,馬可、波羅兩兄弟和賈克斯的往來也漸漸減少。可現在神經源數碼體已經沒了其他夥伴,因此,他和安娜正設法尋找一些能讓大家都感興趣的活動。他已經沒有對此抱怨連連的老婆,而安娜的男友凱爾好像也不介意,因此他給安娜打電話時不會感到自責。花這麼多時間和她在一起,對德雷克而言一半是歡樂,一半是痛苦;也許少來往一些對他更好,可他不願這樣做。
我真的不知道。但我想,如果我們要這麼做的話,一定要視野開闊,不能抱著懷疑論。取法其中,得乎其下。如果一開始就定下遠大目標,結果就會好得多。
「好。那綠色的呢?」
「你在等什麼?」馬可問。
「不。」賈克斯說,他停了下來,走回她的角色身邊。「不想玩。」
屏幕上的馬可說:「想去公園我們野外旅行。」
德雷克想起一件事,「對了,昨天有人給我打了個電話,也許對咱們的事情有幫助。不過這事不怎麼靠譜。」
「沒錯。」看起來安娜對他的贊同很感激,而他也很樂意提供支持。接著她的臉上又現出了沮喪的神色,「真希望凱爾也能明白這一點。」
「研究者上載老鼠前運行了測試?」
他厭惡自己的這些想法,可每當安娜提及她和凱爾的摩擦時,他總是幻想著兩人會分手。他對自己說,他絕不會做任何事情去拆散他倆;但如果凱爾不能理解安娜對數碼體的心意,而德雷克表示出他懂得的話,他實際上並沒有做任何錯事。如果這讓安娜覺得他比凱爾更配得上她,這也不是他的錯。
有多少女人曾經問過自己同樣的問題啊,安娜想。「所以就只能是那個最古老的職業了。」
「沒事的,賈克斯。」
這聽起來很可笑,但其實不然。只要有機會,倭黑猩猩能學會幾乎任何技能,不管是製作切石器還是玩電子遊戲。我們的數碼體可能擅長某些事情,而我們對那種事情想都沒想過,更談不上訓練他們了。
這條信息讓他欣慰不已,太多人把有意識的生命當成玩具來對待了。德雷克有一次去姐夫家參加生日宴會,聚會上有一對夫婦,帶著一個八歲大的克隆男孩。他每次看到這個男孩,都會感到一絲難過。這孩子渾身上下都散發出焦慮緊張,顯然是因為他的父親太過自戀,把自己的意志強加在他身上。即使是一隻數碼體,也應該得到比那更多的尊重。
「我們會考慮一下,然後給你答覆。」德雷克說。
「在外面世界,我們叫它『軀體』,不是『虛擬角色』。而且人們在這兒不能更換軀體,只有在數據地球才能換。在這裏我們一直用同一具軀體。」
我真的不希望由我來提起這事,但總得有人來說。是否可以先暫時把數碼體掛起一兩年,直到我們為移植募集到錢為止?
「注意看他的臉。」安娜說。
布勞厄正要回答時,皮爾遜插了進來:「這就是你們想移植神經源的原因嗎?希望有一天能看到超人數碼體發明出新東西?」

「想要你把我們調回到上周,大吵之前。」
因零一慾望的提議而引發爭執的人不只德雷克一個。他下一次和安娜交談的時候,她向他抱怨了最近她和凱爾的一次爭吵。
斯圖亞特突然大聲說:「可我們的數碼體完全是無性的,你打算怎麼做到這一點呢?」

「沒關係,真的。」
「你可以這麼說,但請讓我再指出一次,數碼體並不會遭受任何強迫,哪怕是經濟方面的強迫;如果我們只想出售假造的性|欲,我們有許多更便宜的辦法。但我們企業的目的是提供一些有別於假造的性|欲的東西。我們相信,當雙方都享受這一過程時,性會變得更美好,不管是作為個人體驗還是對社會的影響。」
此時賈克斯正在玩安娜的帆布鞋,扯著鞋帶末端。平日里安娜並不那麼在乎金錢,可是現在,感受著自己的鞋帶被賈克斯扯緊,她真希望自己是個有錢人。付得起的話,她會毫不猶豫地買下這樣一個機器人。
安娜關了虛擬電視。
「確實不多見。」安娜意識到他們來這裏更多的是出於懷舊,而不是要認真地討論業務提案。也罷,反正他們總歸是來了。

德雷克差點忍不住笑出來。如果零一慾望竟然要付錢讓人去聽他們的推銷講座的話,那大概是絕望到一定程度了。「發消息可以。但我會把那些人放到黑名單里,我也不希望你再把任何一家充氣娃娃製造商的人帶進來。明白了?」
「而你並不認為人類級別的智能是一個必經階段?」
「我敢說賈克斯也是這麼想的,是吧?成為法人?」
「你知道嗎,我們能聽懂它們說的話。」
賈克斯在四元霹靂認識的朋友們以前也常登錄到數據地球的私服來看望他,但這種探訪已經變得越來越少;現在四元霹靂的活動都在真實空間里進行了。雖然賈克斯可以發送和接收編舞的錄像,但是主要活動就是大家相約碰面然後現場即興演出,而他現在已經沒法參与這一塊了。賈克斯失去了虛擬世界中大部分的社交生活,而他在現實世界中也找不到補償——他的機器人身體被歸類為無人駕駛的可自由移動機器,如果沒有安娜或者凱爾陪同,他沒法進入公共場所。整天關在公寓里,他漸漸煩躁不安起來。
「沒聽說過這基因組。是新出的嗎?」
「特別我。」馬可說。
安娜感覺到房間里其他人都在偷笑,「這些小洞叫『毛孔』,」她邊說邊站起來,「咱們待會兒再談我的皮膚吧,現在你可以參觀一下這個房間。」
他查看了一下這位顧客的公共資料,發現他的虛擬角色是一場無盡的金幣雨。金幣互相碰撞,形成的軌跡似乎是一個人形,極其抽象。這個動畫的確很炫目,但德雷克懷疑這個用戶沒讀過藍色伽馬關於撫育數碼體的建議,於是他回了一帖:
「管下山坡!」
「花錢上課也是溫迪不喜歡的事情之一。」
「我們不能冒這個險,全部調回。還有,從現在開始,每一次訓練都要運行關鍵詞標記程序。如果下次有誰再說髒話,就把它們的記憶調回到最近的標記點。」
「哦,」德雷克點點頭,「要是我和馬可討論的時候也想到這一點就好了。」這意味著把他們改造成有性的生物,但不賣掉他們。這又是一大筆開銷,而且得等用戶組先完成神經源的移植。「不過這個過程要花很長時間。」
小黑猩猩抬頭向周圍望望,然後起身蹣跚地走向一堆散落的木塊,手裡依然緊緊抓著球。它用胳膊把一個木塊推向羅賓的方向,「羅賓彎木壞。」它背朝羅賓坐下,「星兒彎籌。」

大多數僱員都經歷過公司倒閉,因此他們雖然很傷心,但對他們來說,這不過是軟體行業里又一個人生階段的落幕而已。可是對於安娜而言,藍色伽馬的倒閉讓她想起了動物園的關閉,那是她一生中最心碎的時刻。每當她想起最後一次和她的猩猩們見面的那一天——幻想自己能夠給它們解釋明白為什麼它們將再也看不見她,希望它們能夠適應新的家庭——她的眼睛仍然會濕潤。當她決心轉行接受軟體業的培訓時,她曾經慶幸自己在新行業里不必再一次面對那樣的別離。可出乎意料地,現在她在這裏,卻面對著一幕似曾相識的場景。
安娜正準備睡覺時,忽然聽到什麼東西「咣當」一聲摔在地上,她趕忙來到客廳看看是怎麼回事。
所有剩下的神經源數碼體都一樣沮喪,很明顯,給數據地球建私服只是權宜之計。大家真正需要的是一種能讓數碼體在真實空間中運行的方法,能讓他們自由往來,和其中的物體及居民打交道。換言之,唯一的解決方案是重寫神經源引擎,把它移植到真實空間的平台上。安娜已經說服藍色伽馬之前的擁有者放出了神經源引擎的源代碼,但是,重寫移植只有經驗豐富的研發人員才能完成。用戶組已經在開源論壇上貼出了公告,以吸引志願者加入。
來自:斯圖亞特·格思特
「我們不會一直受限於實時運行。總有一天我們會有足夠多的數碼體組成一個自足的社群,之後他們就可以不依賴於和人類的互動了。我們可以加快運行一個數碼體社會,而不必擔心他們野化,看看他們能產生出什麼。」其實安娜自己都不太相信這個過程能產生一個圖靈,但這番話她已經練習過很多次,足以讓別人聽起來覺得她很有底氣。
「我知道,我知道。」
又過了兩年。生活依舊繼續。
安娜小心翼翼地說:「恐怕我不清楚。」
「你們憑什麼確信他們會和某一個特定的人建立感情呢?」德雷克問。
這個人曾經擁有一個小賈克斯,她想。某個地方的倉庫里還有個嬰兒版本的賈克斯,會管這個人叫主人。她忍不住說出聲來:「後來你是覺得他無聊了嗎?」
對大多數用戶來說,這不過意味著他們可以不用登入登出就能往返于更多的虛擬地點之間了。在過去的幾年裡,幾乎所有在數據地球平台上發行過軟體的公司都發布了真實空間的對應版本。玩天國圍攻和上古王座的人只需要運行一個轉換包,他們的物品和裝備就會出現在真實空間的遊戲大陸。
我看過有人在故事里討論人工智慧的合法權利,但聚焦在形而上哲學問題的同時,這些故事迴避了真實生活。就好比電影里經常把愛情描述成宏偉的浪漫姿態,而長遠看來,愛情也意味著解決金錢問題,以及收拾地板上的臟衣服。因此,界定人工智慧的合法權利雖說是一件大事,但處理好人與人工智慧的個人關係也同樣重要。
「我們和螞蟻。」馬可補充道。
馬可、波羅、賈克斯還有其他一些數碼體一起上閱讀課,他們似乎很喜歡這門課程。數碼體並不是從小聽著床邊故事長大的,因此他們不像人類的小孩那樣,對文字有特殊的痴迷。但他們普遍的好奇心——還有主人的誇獎——卻促使他們去探索文字的種種可能用途。德雷克為這個過程激動不已,也時常嘆息藍色伽馬過早倒閉,沒能見證這一切的發生。
來自:安娜·奧瓦拉多
什麼算「內在」?擁有迷人的個性或者可愛的虛擬角色,這些也不是他們的「內在需求」;但這些特徵的存在依然有充足的理由——這些特徵讓人們更願意和他們相處,而這對數碼體是有好處的。
「過了階段?」
波羅顯得很愧疚。「是,懂事了。」他說。
開車前往餐廳的路上,德雷克又想起了馬可的要求。很多人都對數碼體成為法人這件事持懷疑態度,他們覺得海克特的所作所為不過是個噱頭而已;而海克特不停地召開新聞發布會宣布他對沃爾將來的打算,這又進一步加深了人們的懷疑。現在沃爾公司實際上還是完全由海克特掌管的,但他在訓練沃爾學習《商業法》,且堅持認為總有一天沃爾可以全權做主;到那時,公司經理這個職位不管是由海克特還是別人來擔任,都僅僅是走形式而已。與此同時,海克特還邀請大家對沃爾的法人身份提出挑戰。他有足夠的資源來應對一場官司,實際上他都有點等不及了。雖然迄今為止無人應戰,但德雷克一直盼望著有人站出來,只有這樣,在馬可和波羅成為法人的時候才有先例可循。
來自:斯圖亞特·格思特
德雷克提出了一個好問題。但就算答案是肯定的,也不意味著我們應該接受零一慾望的提議。
「嘿,真酷啊,以前從沒見過它們這樣玩。」她的虛擬角色向小山走去,賈克斯和馬可跟在她身後。賈克斯的第一次嘗試幾乎立刻就失敗了,但練習了一小會兒之後,他就能一路滾到山腳下了。這樣滾了幾次之後,他跑回到安娜身邊。
「你剛才在幹什麼?」她問。
「是啊,」安娜表示贊同,「你這樣的人難得一見。」
「沒錯,回家的時候你最好跟他談談。」順著話題他們又討論了讓數碼體接觸社會上的論壇都有哪些好處和壞處。比起主人自己,論壇能提供更加豐富的社會交際,可是它所帶來的影響並不都是正面的。
「沒錯,但要等它們都通過靈活性測試之後。我們要是把這個弄壞了,靈猴機甲可不會再免費給我們一個。」
「不,我仍然是這麼打算的。我只是不像過去那樣……」他又猶豫了一會兒,「執迷了。」
熾天使的一位隊友走了過來,他身穿尼弗巨人的角色。「不是,老玩意兒了。上一代的。」
「圓形。」
安娜把遊戲切換到練習模式,這樣賈克斯就可以反覆練習跳躍,而不必每次失敗都得從山谷底部爬上來。然後她打開視頻電話窗口,呼叫德雷克。
安娜發布這個回復的時候心中沒有疑慮,可是read.99csw.com幾天之後賈克斯自己提起這件事時,她就不再那麼自信了。那時他倆正在數據地球的私服里,她帶著他遊覽一片新的遊戲大陸。這是一部經典之作,好多年前安娜玩過,最近放出了免費版本,因此用戶組為數碼體開闢了一份遊戲的副本。她努力讓這個遊戲給自己帶來的熱情也能感染他,指出這片大陸和其他遊戲大陸有何不同,那些大陸數碼體們已經玩厭了。可賈克斯心裏明白這片大陸的本質,這不過是另一次嘗試,想讓他在等待神經源移植期間有點事情可做而已。
「你不必一直問我,」馬可說,「我和之前的感覺一樣,想做這個。」
問題在於不僅所有的人都搬到了真實空間,而且千紙和花百姿的數碼體也搬走了。安娜沒法怪罪他們的主人;換成她,她也會這麼做的。更讓人傷心的是,大部分神經源數碼體也不見了,其中有很多是賈克斯的朋友。數據地球倒閉的時候一些人就退出了,另一些人則持觀望態度,但是看到這個私人的數據地球是何等空曠之後,他們也逐漸失去了信心,選擇停用數碼體,而不是讓他們在一座「鬼城」中長大。用「鬼城」這個詞來形容現在的數據地球是再合適不過了,一座行星大小的鬼城。廣闊的大地任人遊盪,雖然地形地貌極其精細,可除了來上課的老師之外,就再也找不到人可以說話。沒有任務的地牢,沒有店家的商鋪,沒有賽事的球場。這就是數字世界里末世之後的景象。
「賈克斯怎麼了?」馬可問。
「想解謎。」德雷塔說。
「引擎測試之前,沒人會讓你或者任何人在上面運行的。當神經源移植完成之後,我們會在上面先運行全套的測試,修復全部的漏洞,然後才會運行數碼體。那些測試品是沒有感覺的。」
「這種事情不會發生在你身上的。」她向他保證。
不管他最後決定怎麼辦,都得一個人擔當。他和溫迪已經決意離婚,原因當然很複雜,但有一點毫無疑問:溫迪想要的不是撫養一對數碼體的生活。如果德雷克想有人陪他一起努力,那他只能去找別人。他們的婚姻顧問解釋說,問題不在於數碼體本身,而是德雷克和溫迪找不到辦法來協調雙方的興趣分歧。德雷克明白,顧問說得沒錯;但是如果兩人都對數碼體感興趣的話,也不至於落到如此地步。
來自:瑪麗亞·鄭
「太陽不需要太亮,太亮,太亮。」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里,主人們陸續趕到,接走了數碼體,安娜則在論壇上目睹了狂風暴雨般的討論。憤怒的呼喊和層出不窮的訴諸法律的威脅,指向不同的群體。有些玩家認為,數碼體的主人們管好自己的寵物就是了,沒必要多管別人的事情,反正數碼體又不值什麼錢,這種態度引發了一場大對噴。安娜忽略了大部分帖子,專心尋找瑞山數碼對此次事件的回應——那是負責運營數據地球平台的公司。最後終於有了正式消息:
問題在於,神經源數碼體度過了嬰兒期之後,要求變得越來越高。藍色伽馬原先的計劃是把它們培育成既聰明又溫順的寵物,但是任何基因組——哪怕是數字基因組——都有內在的不可預知性,現在看來設計者沒能達成目標。數碼體變成了一場難度過大的遊戲,所提供的挑戰——獎賞平衡已經偏離了最佳狀態,在大多數人眼中這已不再是樂趣,因此他們停止了運行。你可以責怪狗的主人沒作好準備就買下它,卻沒法責怪藍色伽馬的顧客事先沒做準備工作,畢竟連公司自己都沒想到數碼體會發育成這個樣子。
他們顯得悶悶不樂。「明白。」馬可說。
「沒,他反而爭論說旅行去的是商場而不是動物園,但那是我們上個月去的啊。」
「你需要。」他一字一句地說。
安娜取出手持電腦,讓另一隻數碼體作好準備進入機器人的身體。「這麼說你也得上路了?」她問德雷克。

「這個定製過程聽起來挺複雜,不像是那種能一次搞定的事情。」安娜說。
來自:安娜·奧瓦拉多
「人們還管我們叫痴人呢,瞧瞧他們。」安娜說,「他為什麼要聯繫你?」
「很抱歉。」
「我非常非常對不起。」賈克斯說。
玄思的設計者希望開發能用軟體進行教育的數碼體,從而免去和人交流的需要。為此,他們製造出了一個能夠生成孤僻和痴迷性格的基因組引擎。由這個引擎生成的絕大多數數碼體都因為心理畸形而被拋棄了,但是也有少數幾隻獲得了學習自覺性:只要有合適的教學軟體,它們就能開開心心地連續學上幾個星期,這樣就算是以溫室速度運行也不會野化。有些熱心者已經向人們展示了幾隻玄思數碼體樣本,它們在數學測試中足以勝過神經源、千紙和花百姿的數碼體,所需的實時互動訓練卻遠遠少於這三者。有人設想,如果能把玄思數碼體的能量導向某些實際用途,它們幾個月之內就能被訓練成有用的工人;問題是和它們打交道是如此無聊,就算它們需要的人類互動是如此之少,也沒幾個人願意去做。
困在數據地球里的壓力已經明顯影響到了數碼體們。他們的主人想方設法多花時間和他們相處,不讓他們感到無聊,可是任何努力都不能代替一個生機勃勃的虛擬世界。安娜想對賈克斯隱瞞神經源引擎移植遭遇到的種種困難,但他到底還是知道了。有一天她下班回來,登入后發現他明顯生氣了。
「我們都要你幫忙。」馬可說。
她先確定賈克斯看著她的臉,然後才回答:「如果我沒有照料過你,我的生活會更簡單,但不會像現在這樣快樂。我愛你,賈克斯。」
不管她對多維體有什麼看法,起碼這家公司理解實時互動的重要性,而冪級不懂。玄思數碼體也許獨處溫室中就能心滿意足,但如果想讓它們成為有生產力的個體,這不是一條可行的捷徑。必須有人花時間陪它們,而多維體對此一清二楚。
接著賈克斯和馬可都「哞哞哞」地大笑起來,安娜也笑了。他倆跑開去玩別的東西了,安娜則繼續瀏覽論壇。
他們當然不感興趣,德雷克想,沒幾個人會願意和說邏輯語的三腳生物做|愛吧。但他看得出來菲利克斯是誠實的,假如能幫助他的第一次接觸實驗籌到經費,他不會在乎讓自己的陌獸去賣淫。他也許是個怪人,但不是偽君子。
「這麼說就算讓她看到數碼體在機器人的身體里,也改變不了她的看法嗎?」安娜問道。
與此同時,隨著用溫室實驗產生微型文明的嘗試失敗,人們對數碼生命體的總體興趣也減退了。偶爾能在虛擬生物圈裡發現有趣的新動物群,也許是某個物種發展出了奇特的軀體模式或者全新的生殖策略;但是人們普遍認為,虛擬生物圈還不足以演化出真正的智能。生產千紙和花百姿引擎的公司也陷入了衰退。許多技術評論員聲稱數碼體技術已經式微,並據此認為實體化人工智慧除了娛樂之外,別無用途;但一種新的基因組引擎——名為「玄思」——的出現卻使局勢有所改觀。
「準備簽合同?」馬可問。
賈克斯跪在地上,把笛子的一頭銜在嘴裏,然後用笛子很有節奏地一下下戳著馬可的腰部,大概在他肚臍眼的部位——如果他有肚臍的話。
她笑了,「謝謝,我會試試這個辦法的。」她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要放鬆。
「我?因為我閱歷豐富?」安娜才剛剛拿到軟體測試的結業證書。羅賓教過其中一門基礎課程,她倆就是在課堂上認識的。
「很好。紅色的是什麼形狀呢?」
來自:斯圖亞特·格思特
「他有沒有因為錯過了這些事情而傷心呢?」
「算是吧。」他解釋說,一個叫菲利克斯·拉德克里夫的年輕人聯繫了他,他是陌獸項目的最後一批參与者之一。最早那批愛好者大多在好些年前就放棄了——從零開始創造一個外星文明,其難度確實能讓人灰心喪氣;但還剩下一小批狂熱分子近乎痴迷地堅持著。從他所了解到的情況來看,這些人大多沒有工作,成天宅在父母家的卧室里不出來;他們的生命全都投入在數據火星上了。菲利克斯是這個團體中唯一一個願意和外界接觸的人。
熾天使轉向安娜,「但是在迷宮裡派不上啥用場,是吧?」
數據地球的過時作廢只帶來了一個好處:其上的數碼體可以避免接觸社會的陰暗面。一個名為「邊緣玩家」的公司正在真實空間平台上推銷一款數碼體刑訊室,為避免涉及盜版拷貝的指控,他們只把進入公共領域的數碼體作為受害者。用戶組已經達成一致,一旦他們成功移植了神經源引擎,轉換程序里一定要包括完整的所有權認證。如果沒有人承諾照管,任何一隻神經源數碼體都不能獨自進入真實空間。
他聽到這句話時似乎有些受傷,但她不在乎。「對大家都有好處,」他說,「數碼體可以進入真實空間了……」
德雷克嘆了口氣,「還是告訴你吧,我和溫迪要離婚了。」
來自:斯圖亞特·格思特
「零一慾望想要的不是這種東西。隨便哪個人都能拿來一個進入公共領域的數碼體,然後重新配置它的獎懲圖;但我們希望給顧客提供具有真正人格的性|伴|侶,為了達成這個目標,我們願意付出必要的努力。」
「他們只是和數碼體聊了聊天。」
來自:斯圖亞特·格思特
「沒錯。我們並非總能讓這些傢伙聽我們的話,而且我們不知道這種情況有多少是因為基因的問題,又有多少是因為我們的方法不對。」
「剛看到,」安娜說,「也許他自己覺得是在幫忙解決問題,可實際上他只是讓大家更焦慮而已。」
遊樂場上,賈克斯和馬可決定玩一個新遊戲。他倆趴下身去手腳著地,然後開始四處爬行。賈克斯向安娜招手,於是她走了過去。「安娜,」他說,「你知道螞蟻能互相說話嗎?」
「明白。」波羅接著說。
「那是『公元二〇二〇』,是年份,不是用來玩的公園。我們還有一小段路呢。」
現在這些將要發行的數碼體樣品將作為吉祥物保留下來,要出售的是它們的複製品。大多數人都期望能買到比較年幼、還不會說話的數碼體,畢竟能教數碼體說話也是蠻有趣的。吉祥物們主要是作為實例,告訴顧客這些數碼體將來會變成什麼樣子。同時,出售尚不會說話的數碼體還能打開非英語國家的市場,儘管藍色伽馬只有足夠的員工在英語環境中撫育這些吉祥物。
「不玩。想工作。」
「賈克斯聰米。」他說。
「你現在是這麼說,」麥黑什道,「等他把你的毛巾衝到廁所里,看你怎麼辦。」

「如果你指的是你的數碼體展現出來的那種智能,那就不是。」布勞厄說,「你沒法確信將來有一天賈克斯能正常工作,更別說成為編程天才。沒準兒他已經到了極限。」
德雷克一邊攔住紮弗,不讓他去撿狗糞,一邊對安娜說:「是的。她依然不明白為什麼我不找個機會把他們掛起來。」
今天公司里一半的員工都擠在了前台區:經理、研發人員、測試人員、設計人員,一個不缺。大家聚在這裏,是因為一個眾人期待已久的包裹終於抵達了,一個大號手提箱大小的包裹此刻就放在接待員的桌子上。
安娜問:「賈克斯,你在做什麼?」
誰會費那個勁呢?要是數碼體的需求還旺盛的話,藍色伽馬也不至於關門了。記得救助點的事嗎?那些數碼體白送都送不出去。從那以後,數碼體就很少有人問津了。
「那你們為什麼還這麼做?」
「我給他們提過類似的建議,但他們一點都不感興趣。不過我有個主意。」安娜身體前傾,「如果我去給他們工作的話,也許能改變他們的主意。」
「賈克斯,看到積木了嗎?藍色的積木是什麼形狀?」

瑪麗亞指的是一隻名叫安綽的玄思數碼體,他的主人布萊斯·塔博特把他訓練成了個人助理。塔博特曾把安綽展示給「虛擬星期五」看——這是一家專門設計行程安排軟體的公司——並成功引起了公司決策層的興趣。可是決策層收到樣品副本后不久,合作就夭折了;塔博特沒有意識到,安綽其實和德雷塔一樣有強迫症,只是表現形式不同罷了。就像一條狗會永遠忠於它的主人一樣,安綽根本不肯為別人工作,除非塔博特在現場對他發出指令。
午後的陽光透過玻璃斜射進來。賈克斯邁入光束之中,又一下子退了出來。「那是什麼?」
這是安娜為移植神經源作出的最後努力,再也沒有退路了。沒人喜歡這種工作,但她已是成年人,權衡利弊之後作出了她的決定。如果她願意這樣做的話,他至少應該表示支持。
「確實不可能,但那並非我們的目標。我們給他們的角色是人形的,但他們並不是人類。要知道,我們並不打算複製真實人類的性體驗;我們希望提供非人類的伴侶,但要迷人、有愛心,而且對性有真正的激|情。零一慾望相信,這是一個全新的性領域。」

「德雷塔好奇怪。」賈克斯說。
「不瞞你說,正是這個原因。他們對你從事的上一份工作很感興趣。」
「不告訴你。只有我們知道。」
「為什麼一定要冒險讓他們難過呢?」
「可想想你們可以得到的東西吧。我和其他用戶已經投入了許多年時間去關懷撫養這些數碼體。比起花錢僱人為另一個基因組付出同樣的努力,移植神經源顯然要便宜得多。而潛在的回報則正是你們公司所尋求的東西:高速運行的編程天才,一步步讓自己成長為超人智能。這些數碼體現在已經能發明遊戲了,想象一下他們的後裔能做什麼吧。他們中的每一個都能給你們帶來收益。」
她一下子不知道從何說起。「讓賈克斯增加課外的樂趣,這很好。可是給他布置作業限時完成,如果他不喜歡做呢?他沒做的話就讓他難堪?這違反了動物訓練的每一條原則。」
安娜想說這和藍色伽馬有本質的區別,但最後還是決定保持沉默。她只需要聽完這個女人的推銷演講就行了,不需要反駁。「我明白了。」她說。
寧可設定一個很晚的成年年齡,也不要冒設定過早的風險。「在那之前,還得由我們來照顧他們。」
「他能給我們帶來樂趣。」她回答。
她想起了在動物園工作時發生的一件事。那時一隻雌猩猩死了,每個人都很傷心,它最喜歡的那位馴養員尤其悲痛,任別人如何安慰也無法平靜下來。最後他終於懺悔,他一直在和那隻雌猩猩發生性行為,沒過多久動物園就把他開除了。安娜當然很震驚,不僅因為這件事本身,更因為在她想象中,有戀動物癖的人都應該是噁心的變態,而他一點也不像一個變態的人。他的悲痛是如此深沉,如此真切,和任何一個失去愛人的人都沒有區別。他還結過一次婚,這也讓安娜大吃一驚;她原本以為這種人連約會都不會有一次。接著她意識到,她不知不覺陷入了慣性思維——動物飼養員之所以選擇每天與動物為伴,是因為他們不懂怎樣和人相處。她當時就想過,為什麼人和動物之間非性的關係是完全正常的,而性關係就不是呢?為什麼動物所能給出的那麼一點同意意願足以讓它們成為寵物,卻不足以讓它們和人類發生性關係?現在她又開始思索這個問題了。和那時一樣,她能給出的所有論證都是基於個人的厭惡,而她不知道這個理由夠不夠充分。
他考慮了一會兒,「我想我們可以貼出一些數碼體的錄像,試試用情感打動人們。」
「真的?什麼樣的工作?」
Ent 譯
「起初是這樣的,但他認為現在是時候讓它們去見一見人類了。他想做一個第一次接觸的實驗。假如數據地球沒關閉的話,他會讓陌獸派一支遠征隊去各個主要大陸,但現在這已經不可能了。因此菲利克斯的處境和我們一樣,他也希望神經源引擎能夠順利移植,讓他的數碼體能夠進入真實空間。」
當你和數碼體玩耍的時候,你使用的虛擬角色是你檔案里的那個嗎?如果是的話,問題出在你的虛擬角色沒有臉。把你的攝像頭調成面部表情追蹤模式,然後換用一個可以顯示表情的角色,你一定會從你的數碼體那兒得到更好的回應。
「消防栓。」
他想要傾談的人,毫無疑問,是安娜。溫迪的擔憂從前看似毫無依據,現在卻已成真;他已經對安娜產生了一種超越友誼的情感,這是確鑿無疑的。其實這並不是他與溫迪之間不和的原因,如果非要定義的話,這是結果。他和安娜一起度過的時光對他而言是種慰藉,在安娜這裏,他可以毫無愧疚地享受數碼體的陪伴。生氣的時候,他覺得完全是因為溫迪的態度才導致了兩人的疏遠,可冷靜下來后,他又覺得這樣想是不公平的。
「是什麼事情讓你這麼高興啊?」
事實上,他最新的任務是去創造一個根本沒有面部表情的角色。有一群人工生命的狂熱愛好者為神經源基因組的潛力所震撼,等不及真正的智能從現有的虛擬生物圈裡演化出來,而是委託藍色伽馬為他們設計一種外星智能物種。研發團隊設計出了一種新的個性群,和藍色伽馬銷售的那些品系有天壤之別。德雷克設計的新軀體有三條腿,有一對觸手但沒有胳膊,還有一條可以纏卷的尾巴。有些愛好者想要更奇特的身體造型,環境也要換用另一套物理定律,但是德雷克提醒他們,撫養數碼體的時候他們自己也得穿著類似的虛擬角色,而光是控制觸手就已經難如登天了。
「嗨,安娜。面試怎麼樣了啊?」
一年後,距離藍色伽馬的產品發布大會只有幾天了。安娜正在她的小隔間里工作,過道對面是羅賓的隔間。雖然她們背對背,但她們的屏幕上現在顯示的都是數據地球,她們的虛擬角色正坐在一起。不遠處,一群數碼體在操場上嬉戲,圍著一座小橋互相追逐,時而跑上橋,時而從橋底爬過。這些數碼體就是將要發布的候選品,再過幾天,它們(或者和它們相差無幾的數碼體)就可供那些同時身處真實世界和數據地球的顧客購買了。
「嗯,我想是的。」
「沃爾年紀也不夠。他的主人犯了個錯誤。」
「安娜看了?」賈克斯說,「賈克斯轉著躺下去!」
安娜、德雷克還有其他一些願意教育數碼體的人們偶爾會讓數碼體去參加一些標準化測試,看看他們和人類兒童相比達到了怎樣的階段。結果不盡相同。花百姿數碼體因為不識字,做不了書面測試,但是他們的其他指標發育得都很好。千紙數碼體的測試結果出現了奇怪的兩極分化,其中一半隨著時間推移繼續進步,另一半卻抵達了瓶頸期,停滯不前。這可能是由於基因組內部的某個隱蔽缺陷所致。至於神經源數碼體,如果在測試中像對待人類失讀症患者那樣給他們一些特殊照顧,那他們的表現可謂相當不錯。雖然個體間仍然存在差異,但整體而言他們的智力水平發展飛速。
賈克斯抬起一隻手,伸出拇指和食指想抓起那些毛髮。他試了幾次,但就像是售貨機里機械臂的鉗子一樣,他的指頭總是滑下來。接著,他掐住了她的皮膚往回扯。
「波羅我的副本。這沒錯。」
她花了好一會兒才想明白這個觀點。安娜已經習慣於把數碼體當成是天賦異稟的類人猿了;雖然過去人們也曾把類人猿比作智力有缺陷的幼兒,但這隻是個粗略的比喻而已。要把數碼體真正地看作有特殊需求的兒童,確實需要換一個視角。「你覺得數碼體能擔當多大的責任?」
德雷克想找個人聊聊剛剛在馬可和波羅身上發生的事,不幸的是,他想找的那個人不是他的妻子。溫迪能理解數碼體具有不斷成長的可能性,也懂得馬可和波羅得到的關愛越多,他們就會越懂事,但她就是無法對這種前景產生半點熱情。她一直對德雷克為數碼體付出的時間和關注耿耿於懷,要是她知道他們主動請求回調,一定會覺得這是個絕好的時機永遠停用他們。
「行。等我兩分鐘,我先註銷。」
「但這不是真實的。」安娜脫口而出,然後立刻後悔了。
我理解你的感受,因為我見過完全相同的事情。不只是洛莉,很多數碼體都要經歷這個階段。你可以繼續嘗試繞開這段歷程,但我懷疑這也許是無法避免的,結果可能只是花上好幾個月的時間去陪一隻永遠長不大的數碼體;你也可以耐心挺過這段困難期,一旦熬過去之後,你就會擁有一隻更成熟的數碼體。
「不完全是,」德雷克說,「但很多時候,人們用捷立親是犯了錯誤。」尤其是當某家公司付錢讓他們使用的時候,他想。
他的名字是德雷克·布魯克斯,他不喜歡眼下的任務。德雷克負責為藍色伽馬的數碼體設計虛擬角色,平常他很喜歡這份工作,可昨天產品經理讓他做的事在他看來不是個好主意。他試過把自己的觀點告訴別人,可決定權不在他,因此他不得不仔細考慮怎麼把這件事做得像樣些。
事實上,考慮到她現在的處境,也許這個方法過於有效了:她正面臨著一生中最大的一筆開支,而這筆開支正是為了她的數碼體。當年的藍色伽馬里沒有人能預料到這種情形,也許他們本該預料到的。沒有羈絆的愛,正如同零一慾望想賣的東西一樣,純屬空想。愛一個人就意味著為他作出犧牲。

換作其他場合,這可以成為一個純理論問題,擱置到以後再討論;但現在,這個問題直接牽涉到他此時此刻面臨的抉擇。如果他接受了零一慾望的提議,安娜就不必去多維體工作,因此問題變成了:誰去接受洗腦更好,馬可還是安娜?
「洛莉也聰米!」洛莉不肯示弱。
這些即將發布的候選品是經過無數次嘗試才最終篩選出來的,可以說是最拔尖的可塑之才。篩選固然是對智力的選拔,同樣也是對脾性的選拔:尋找那些不會讓顧客覺得沮喪的個性,其中最重要的一項是與人和睦相處的能力。研發團隊努力弱化了數碼體的等級劃分行為——藍色伽馬可不希望顧客買到寵物后還得時不時重申自己的主人地位,但這並不代表不會有競爭行為。數碼體喜歡被關注,如果有一隻數碼體看到安娜誇獎另一隻數碼體,它就也想得到表揚。大多數時候這沒什麼大不了的,但當一隻數碼體對它的同類或者安娜產生強烈憤恨感的時候,她就會記錄下這隻數碼體,然後在它的下一代身上剔除特定的基因組。這有點像是為狗選種,但不妨說更像是在一個測試廚房裡工作:不斷地烘烤出蛋糕,然後一一品嘗,以求找出最完美的烘烤方法。
幾分鐘過去了,安娜告訴自己不能再做白日夢了。沒人能保證賈克斯一定能做到那些事情。但是為了讓他有一天能得到機會去嘗試這一切,她必須擔負起眼前的責任:盡她一切努力,去教會他如何生活。
「我很懷疑,」德雷克說,「陌獸又不是真的外星人。我想他還不如去找個遊戲公司更有把握,那幫人沒準兒需要一些外星人數碼體居住在他們的世界里呢。但這是他個人的決定,我覺得,只要他別去找那些我們正在聯繫的人,對我們就沒什麼損害。何況,他畢竟有可能幫上忙。」
她想象著賈克斯隨著年歲增長而逐漸成熟,在真實空間中,也在現實世界里。想象著他終於成為法人,找到一份工作,自食其力。想象著他參与數碼體的亞文化圈子,形成一個有足夠資金和技術的社群,有必要時能夠自行移植到新平台上。想象著他為伴著數碼體長大的那一代人類所接納,那批人將把數碼體看作情感上的可能夥伴,而她這一代人已經不可能做到了。想象著他愛著,被愛著,爭吵著,妥協著。想象著他做出許多犧牲,有些很困難,有些則舉重若輕,因為是為了他真心在乎的某個人。
「她說,即使不能歸入非營利模式,我們還是可以募到捐款的。我們只需要想辦法喚起人們對數碼體的同情心。有的動物園遇上為大象動手術之類的事情,就是用這種辦法募捐的。」
「形狀辨識。」羅賓說。她的角色面前憑空出現了一堆各種顏色的積木,散落一地。她對一隻數碼體說:「洛莉,到這邊來。」一頭小獅子從操場那邊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
「那是因為他不在的那段時間一直處於停用狀態,」安娜解釋道,「所以上個月的旅行在他看來就像在昨天一樣。」
德雷克和安娜哈哈大笑起來。她關了窗口說:「你的工作做得棒極了。」
屏幕上的賈克斯邁進傳送門,接待區的小機器人立刻活過來了。機器人頭部的顯示屏亮起,顯示出賈克斯的臉,巨大的腦袋看上去就像戴上了鼓鼓的頭盔。這個設計是為了延續數碼體原來的虛擬角色形象,而不需要再專門定製軀體。賈克斯現在看起來像個紫銅機器人穿著黑曜石鎧甲。
「這個主意聽起來挺好啊。」安娜說。
安娜並不打算讓神經源數碼體去當管家,很明顯賈克斯他們的自主意識太強了,不適合這種工作。實際上,布勞厄和皮爾遜也都不是公司商業部的人,他們倆來自研發部。冪級器械公司之所以成立,之所以要出售家用機器人,就是為了給這個部門籌集資金。冪級的真正目的是創造出工程技術人員心目中的理想人工智慧,一個擁有純粹認知的實體,不被任何情感羈絆、不被任何身體束縛的天才思想,知識廣博,思維冷靜,同時又具有理性的同情。他們等待的是一個完全成熟的軟體版雅典娜。安娜覺得他們大概永遠也等不到。這麼直說顯然是不禮貌的;但她希望能說服布勞厄和皮爾遜,神經源數碼體是另一種可行的方案。
「想問你移植的事。」他開門見山。
「嗯,我相信還有別的機會去動物園的。」
和動物打交道的女性總是能聽到這種言論:她們對動物的愛一定是來自她們對於撫養孩子的衝動的升華。安娜早就厭煩了這種把人臉譜化的言論。她確實喜歡孩子,可孩子並不是唯一的標準,不應該把一切成就都用孩子來衡量。照顧動物這件事本身就是非常有意義的,幹這一行不需要任何借口或辯解。
安娜也笑了,然後說:「繼續看。」
沒人能提供這樣的東西,因為這根本不可能存在。她花了這麼多年去撫養賈克斯,並不僅僅是為了讓他學會聊天,也不僅僅是培養他的業餘愛好和幽默感。正是這些時光,讓他擁有了冪級所尋找的一切屬性:能夠流暢地探索現實世界,創造性地解決問題,作出可靠的判斷,讓別人可以把重要的決策交給他。每一個使人比資料庫更加寶貴的特質,一定都是經驗的產物。
「這不需要你來操心,賈克斯。」
「然後你又多試了一點,現在我們不得不買一副新手腕加一塊新顯示屏了。」她想了一下,要花多長時間才能裝好一塊新顯示屏,能不能瞞住出差在外的凱爾。幾個月前賈克斯才弄壞了凱爾喜歡的一座雕像,最好是別讓他想起那次事故。
來自:瑪麗亞·鄭

屏幕上顯示出一個圖標,表明蔡斯給用戶組發來了一份文檔。「我給你們發送了一份我們所提議的合同的副本,」她說,「請容我簡單說一下主要內容。零一慾望將支付移植神經源引擎到真實空間的全部費用,以換取你們數碼體的非專屬使用權。你們依然保留製造和出售你們數碼體的副本的權利,只要這些副本不和我們的產品競爭。如果數碼體賣得好的話,我們還會支付版稅,而且你們的數碼體會很喜歡他們的工作。」
德雷克查了下訪客記錄,沮喪地意識到,珍妮弗·蔡斯和羅蘭德·邁克爾是一家名為「零一慾望」的公司的員工,這家公司專門生產現實的和虛擬的充氣娃娃。
他試著找出一句合適的回應,「恐怕沒人能明白,除非他們像我們這樣在數碼體身上投入了那麼多時間。」這不是要故意挑凱爾的錯,他內心裡確實是這麼想的。
灘頭陣地上人山人海,但她的角色身著令人艷羡的珍珠之母戰鬥裝甲,因此沒過多久就有玩家問她是否願意加入他們的火力組。戰鬥區里四處散布著熊熊燃燒的車輛,他們穿越瀰漫的煙霧,衝進一座螳螂人的要塞,花了一個小時把它掃蕩乾淨。這個任務很適合安娜當下的心情:不那麼困難,足以讓她有必勝的信心;但也沒那麼簡單,足以讓她體會到成就感。正當她的隊友準備接受下一個任務時,安https://read.99csw.com娜的屏幕角落裡彈出了一個通信窗口。是她的朋友羅賓傳來的語音呼叫,於是安娜把麥克風調成通信狀態,接通對話。
兩人談了一會兒數碼體,接著安娜問道:「說點別的吧,有什麼新情況?」
「我們怎麼辦?」羅賓問。
馬可所說的手工課是現在數碼體每天都要進行的項目。這個課程始於幾個月之前,有個數碼體主人寫了一款軟體,允許從數據地球環境內部來操作某些在屏編輯工具。通過操縱一個由滑桿和按鈕組成的界面,數碼體現在可以生成不同形狀的實體,改變他們的顏色,還可以用各種各樣的方式對其進行組合與編輯。現在的數碼體感覺自己彷彿身在天堂,似乎被賦予了魔力;考慮到編輯軟體繞過了數據地球自身的物理模擬,某種意義上講這確實是魔力。德雷克每天下班后登入數據地球時,馬可和波羅都會向他展示他們做出的小物件。
安娜看起來有些困惑,「很奇怪的電話。」
今天是周末,德雷克正開車駛向公園,後面坐的是馬可,穿著機器人的身體。他站在座位上,身上系著安全帶,這樣可以看到窗戶外面的景色。他在找尋一切他只在視頻里看過的東西,在數據地球見不到的東西。

「可聽起來他不像是個巧舌如簧的傢伙,估計他說服不了幾個人吧。」
「說實話,我剛剛和她吃完午飯。」
「捷立親暫時的?」波羅問。
「但任何人都可以使用這個新引擎……」他停住了。誠然,全世界大概有幾百萬神經源數碼體儲存在檔案庫中,可用戶組沒法聲稱自己能夠代表他們。如果沒人願意領養,這些數碼體就沒法從引擎移植中得到半點好處。真正獲益的數碼體恐怕只有用戶組自己的那些。
「怎麼了?」賈克斯問。另外幾隻數碼體也問了這個問題。她沒有回答。她在現實里的屏幕上另外打開了一個窗口,觀看這段視頻的描述。這不是動畫,而是某個惡意玩家使用信息自由陣線的技術黑掉了數碼體身體里的痛感阻隔器。更糟的是,那隻數碼體並不是隨便造出來的,而是借用了某人的寵物,用信息自由陣線的技術非法克隆的。原始的數碼體名叫奈緹,安娜想起來他是賈克斯閱讀課上的同學。
接下來的一年裡,藍色伽馬的前景預報從陽光燦爛變成了烏雲密布。新顧客的購買量開始下滑,更糟的是,食品發放軟體帶來的收益也開始下跌:越來越多的現有顧客停止了數碼體的運行。
「好吧,回數據地球去。」安娜指向充電板。
幾分鐘后,安娜聽到一陣不尋常的嘁喳響聲,她看到賈克斯已經跑去看電視了,所有的數碼體都在看。她的角色也走過去,看看到底是什麼吸引了他們的興趣。
「等我趕上。」他在對講機里說。
又一年過去了,這天晚上安娜待在她的公寓里。電腦上一個窗口顯示的是數據地球,賈克斯和另外幾隻數碼體結成小組,約好在這個時間一起出來玩,而安娜的角色則站在一旁照看著他們。來玩的數碼體越來越少,比方說提波就好幾個月沒出現了,不過賈克斯的小組最近和另一個小組合併了,所以他依然有機會結交新朋友。有幾隻數碼體身穿裝備正在攀岩,有的在遊樂場上玩玩具,還有兩三隻在看虛擬電視。
接下來的一年裡,其他公司也開始向市場推出支持語言學習的基因組引擎。在數據地球,沒有哪一家能夠與神經源並駕齊驅,但是在其他平台上就不同了。在下一維度,千紙引擎成了主流;而在任意之所,主導市場的是花百姿。在藍色伽馬的啟發之下,其他公司不僅推出了互補產品,還拿出了可與神經源相競爭的產品。
那天晚上,她回復了德雷克的帖子。
德雷克愣住了。「恭喜啊。」他說。
「不同意。」
我們可以讓他們接觸各種各樣的事物,看他們對哪一樣感興趣。我們可以給他們人文教育,而不是職業培訓。(我不完全是在開玩笑。)
「我們應該好好討論一下哪種比較好,」安娜說,「我會在論壇上發個帖,問一下大家的意見。」
德雷克馬上意識到出了什麼事。他最近開始給馬可和波羅一些零花錢,他們一般都用來訂閱遊戲和購買虛擬玩具;他們也曾提出要更多的錢,但他沒有同意。他們肯定是在數據地球隨便找人要錢,卻被拒絕了;因為這些數碼體都運行在德雷克的數據地球賬戶之下,所以人們以為是他訓練數碼體去討錢的。
「是的,我希望如此。」
「你試試。好好試試,求你啦,求你啦。」馬可的熊貓臉上現出一副乞求的表情,這表情連德雷克都沒見過。他忍不住大笑起來。
來自:佐伊·阿姆斯特朗
「公元。」馬可說,看著標牌向遠方退去。
我承認,和數碼體發生性關係,這個念頭剛開始也讓我不舒服,但我覺得我並非在原則上反對它。我無法想象自己去做這種事情,但如果別人想這麼做,我也不會反對,只要不是在剝削數碼體就行。只要雙方達成一定的相互妥協,結果可能就會像德雷克說的那樣,對數碼體和人都有好處。但如果人可以自由修改數碼體的獎懲映射圖,或者不斷回調直到將數碼體調出完美的狀態,那相互妥協的意義又在哪裡呢?零一慾望準備告訴他們的顧客,他們不必以任何方式去遷就數碼體的喜好。這已經無關於性,這根本算不上是真正的情誼。
和菲利克斯談話有時真的像跟外星人說話一樣。「對這些充氣娃娃製造商,我們達成過一致。你還記得嗎?」
「我沒事。」她向他保證。賈克斯擁抱了她,然後走回充電平台,返回數據地球。安娜獨坐在桌前,盯著空空的屏幕,思索著用戶組還剩下什麼選擇。在她看來,只剩一條路了:為多維體工作,並試圖說服他們神經源引擎是值得移植的。她需要做的無非是戴上捷立親貼片,加入他們工業化的育幼實驗。
「真的?你知道他們是誰嗎?」
「我知道你們剛開始尋找投資商時希望見到的並不是我們,」蔡斯說,「但如果你們能暫時放下你們的第一反應,仔細想一想,我想你們會同意的,我們所提議的合作計劃會使大家都獲益。」
昨天晚上我玩天國圍攻的時候有隊友帶了一隻德雷塔去執行任務,雖然這傢伙一點都不好玩,但他確實很管用。我由此想到,好玩和管用是不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那些玄思數碼體其實沒比咱們的好到哪兒去。咱們的數碼體難道就不能既好玩又管用嗎?
「下次手工課我做消防栓,」馬可說,「用圓柱,用圓錐,用圓柱。」
賈克斯還在問電視上是怎麼回事。安娜打開一個新窗口,上面列出她賬號下所有的數據地球進程。她找到代表賈克斯的那個進程,然後把它掛起了。遊樂場上,賈克斯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住,接著就消失了。
德雷克曾經擔心,數碼體在懂得它們自身軀體的局限性之後可能會感到苦惱;但實際上,它們只是覺得這一切非常好玩。
「他聽說我們正在嘗試移植神經源引擎,想看看能不能幫上忙。他記得我的名字,因為是我給他們設計了陌獸的虛擬角色。」
賈克斯抱怨的是神經源用戶組建立的數據地球私服,它從原版複製了很多大陸。一方面來講,這比他們當初用來躲避信息自由陣線黑客的私人避難小島要好很多,因為現在處理器很便宜,他們可以運行很多大陸;但另一方面又糟糕得多,因為那些大陸幾乎完全無人居住。
其他數碼體經銷商為數碼體提供的食物種類很有限,但安娜認為,藍色伽馬應該大胆開創數碼體飲食的新模式。她指出,多樣化的飲食不僅能讓動物園裡的動物更開心,還能讓參觀者在餵食過程中獲得更多的樂趣。管理層採納了這個建議,於是研發團隊重新編輯了數碼體的基本獎懲映射圖,使它們能夠識別各種不同的虛擬食物。他們目前還無法模擬各種化合物的不同刺|激——數據地球的物理模擬還遠沒有達到這個精度,但他們給食物的味道和質感添加了參數,還為食物發放程序設計了一個界面,讓用戶可以調配自己的食譜。事實證明這一策略極其成功,每隻數碼體現在都有它們最喜愛的食物,而內測人員也報告說他們很享受根據數碼體的喜好來準備食物這一過程。
看來這是件嚴肅的事,到現在為止羅賓還沒告訴她在藍色伽馬工作的任何細節。安娜在保密協議上籤了字,羅賓隨後打開一扇傳送門。「我們有個私用小島,去看看吧。」她們的虛擬角色走進門中。
不,我的意思不是賣副本賺錢。我只是在想,扎弗可以做些類似於導盲犬或者緝毒犬之類的工作。我的目標不是賺錢,但是如果數碼體可以做一些有價值的事情,讓人願意掏腰包,那就足以向所有懷疑論者表明,數碼體不僅僅是用來娛樂的。
哪怕人們可以截取所有這些經驗的一個時間斷面然後無限複製,哪怕人們可以廉價地出售這些副本甚至白送給別人,得到的每一隻數碼體也都是曾經活過了那一生的。每一隻數碼體都曾經用全新的雙眼看過這個世界,都有過幻想成真和破滅的經歷,都知曉說謊是何種感受,聽到謊言又是何種感受。
「嗨,賈克斯,」她說,「是我,安娜。」
「我已經作好準備去迎接真東西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德雷克覺得雇一個前任動物飼養員是個很不錯的主意,她不但設計了一整套數碼體的訓練程序,還對改善它們的飲食提出了極好的建議。
「就像是捷立親的神經源版本。」安娜說。
他很認同藍色伽馬的人工智慧設計思想:經驗是最好的老師,因此,與其把你想讓人工智慧知道的東西編進程序裏面,還不如讓它們掌握學習能力,然後賣給用戶,讓用戶自己去教。與之相對,為了讓用戶樂意付出這種努力,數碼體的每一個方面都必須討人喜歡。它們必須有迷人的個性(軟體開發者們還在為此努力),外貌也必須可愛(這就是德雷克的工作了)。可德雷克不能簡單地給數碼體裝上大眼睛和小鼻子,要是它們看起來像卡通人物,別人就不會嚴肅地對待它們了。但要是它們看起來太像真實的動物,面部表情和說話動作又會顯得不協調。這需要達成一個精巧的平衡,他已經為此花了數不清的時間去觀看各種幼獸的視頻。他成功設計了許多不同的混合面容,既可愛可親,又不過分誇張。
「是的,我看見了!你剛才滾下了小山坡!」

大多數用戶組成員都對他們的數碼體目前接受的教育表示滿意,即一個由家庭教育、集體輔導和教育軟體臨時拼湊而成的大雜燴式教育。但還是有些人興緻勃勃地希望走得更遠。這些人和數碼體的輔導員們展開了關於新課程的討論。接下來的幾個月里,許多主人都在閱讀教育理論,並嘗試判斷數碼體的學習模式與黑猩猩和人類嬰兒有何不同,又怎樣據此設計課程。大多數時候這些人都很願意接納別人的建議,直到有人問起如果輔導員布置家庭作業的話,數碼體會不會進步得更快。
布勞厄四處張望。「老數據地球,真懷念啊。」他的角色扯了扯一叢灌木的枝條,然後鬆手,看著它搖晃的樣子。「我還記得瑞山當初發布它的時候網上有多轟動。當時的頂尖水平啊。」
「怎麼了?」
「你怎麼打算的?」
「不,我們不應該。」
「那麼你永遠不讓我們當法人?」
「叫珍妮弗的人,以及叫羅蘭德的人。」
「告訴我這不是真的。」她說,但一看到他的臉,她就明白了。
「好吧,嚴肅些。作業有什麼不好的?」
「你呢,波羅?」
安娜點點頭。這意味著數碼體可能會被轉賣給像邊緣玩家這樣的公司,成為被虐待的受害者。「是的,我們明白。」
「他覺得我們應該接受零一慾望的提議,」她說,「他說這比讓我去多維體工作要好得多。」
安娜意識到皮爾遜正審視著她,覺得撒謊沒有什麼好處。「不是,」她說,「我所希望的是讓賈克斯有機會過上更加完滿的生活。」
「什麼?」這是他頭一回聽到數碼體主動要求把自己恢復到標記點。「你們為什麼想要這樣做呢?」
「你要明白,如果你僅僅是想幫助別人的話,就不應該簽。」德雷克說,「你要是簽字的話,一定得是因為你自己想做。」接著他意識到,自己其實並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
「沒錯。」
「至少她沒想要馬可和波羅的副本。」安娜說。
「我知道你說過。但我小跳了一下,身體很好。我又多試了一點,身體還很好。」
「進來的時候沒遇到什麼麻煩吧?」安娜說。
儘管這也很有趣,但和研究人員所期待的新生文明還是相距甚遠,於是,他們嘗試對島嶼進行重新設計。首先是增加測試種群的多樣性,他們請求那些識字數碼體的主人捐贈一些副本。出乎德雷克預料的是,有幾個主人真的向他們寄來了副本。這些人已經厭倦了花錢給數碼體上閱讀課,只要這些未經養育的數碼體不會遭受什麼痛苦,他們就滿足了。研究者還設計了各式各樣的獎懲措施——都是全自動化的,不需要和外界實時交互——以此激勵數碼體,讓懶惰者付出相應的代價。雖然改進后的測試里的確有幾個種群沒有野化,但也沒有一個種群開始攀登技術的高峰。
「那些外星人數碼體?那個項目還在進行?」
熾天使點點頭,「他擅長解謎不?」
安娜猶豫了一下,當初她上大學時設想的未來可不是這樣。小時候她夢想著追隨弗塞和古道爾的足跡,前往非洲;但等到她研究生畢業時,野外的猿類已所剩無幾,她的最佳選擇就是在動物園工作。而她現在面對的是一份虛擬寵物訓練師的工作,從她的職業軌跡中可以察覺到現實世界正在逐漸淡化,影響越來越小。
「沒什麼。」
重要的是,他並沒有因為這份情感而做出任何實際行動,他也不準備這麼做。他應該關心的是怎樣和溫迪在對待數碼體這件事上達成一致,如果他能做到這一點,安娜的吸引力應該就會逐漸消散。在此之前,他應該減少和安娜共處的時間。這並非易事,數碼體主人的社群本來就非常小,和安娜的交往是不可避免的,他也不想讓馬可和波羅一直難過下去。他不知道該怎麼做,但現在,他抑制住給安娜打電話諮詢建議的想法,在論壇上發了一個求助帖。
「那麼你那時就應該罷手,而不是把他們又帶來這裏。」他說,「我們也許得禁止你再來數據地球。」
又過了兩個月。用戶組募集資金的努力並不怎麼成功。那些打算把資金投給慈善事業的人早就聽厭了自然界里瀕危物種的故事,更不要說是人造生命了,何況數碼體又遠遠不如海豚上相,募得的款項只能算是涓涓細流。
「想解謎。」德雷塔有點焦慮了,在等待區里繞著圈子跑。「想解謎。」
羅賓問麥黑什:「你打算讓所有吉祥物都在機器人身體里試一圈嗎?」
「我想高興,不想生氣。」波羅說,「你希望我們高興,對吧?」
這些鼓勵對賈克斯而言已經足夠了,他立馬唱起了他喜歡的一首歌:《三分錢歌劇》選段,「快刀麥克」。他詞都記得,但唱出來的調子頂多隻能說和原曲差得不太多。唱的時候他還來了段自編自排的伴舞,基本上就是一連串的擺姿態和打手勢;這是他從一段喜歡的印尼嘻哈音樂視頻里看來的。
要振作,她對自己說。這也許不是她夢想的工作,可這畢竟屬於軟體行業,而她之所以回到學校,就是為了轉到這一行。訓練虛擬猴子沒準兒比做測試員更有趣。只要藍色伽馬能提供不錯的薪水,為啥不試試呢?
「為什麼你想讓他們做作業呢?」
「喂,」馬可抗議道,「你說過我們法人的時候,所有決定我們都自己做。」
「昨天電視上。」
「你們想在公園裡玩一會兒嗎?」
「『藍色伽馬』要開張了,」羅賓說,「我們剛拿到新一輪融資,所以開始招新人了。我把你的履歷傳給他們看了,他們都很興奮,想見見你。」
還有一個選擇。莉絲瑪·吳在架設一個私人小島,只有經她許可的代碼才可以在上面運行。你新買的一切東西都用不成,但是神經源數碼體在上面運行一切正常。如果你想進入訪客名單的話,請聯繫她。
「你不介意給自己創造副本?」
「這樣說吧,我正在玩《銥金時代》。」
「但確實不一樣。」
你知道掛起數碼體的結果是什麼,暫時變成了不定期,不定期變成了永久。
賈克斯和馬可看了一些自然生態的紀錄片。「嗯,我聽說過。」安娜答道。
他聳聳肩,兩手一攤,「就我能看懂的部分來說,跟一大窩亂糟糟的除草機器人沒什麼兩樣。」
「不需要。給你。」
兩個月過去了。這天,德雷克正在瀏覽用戶組論壇,看看他先前發的關於神經源引擎移植進展的帖子有了哪些回復。可惜,進展沒有多少——招募程序員的計劃進行得很不順利。用戶組在他們的數據地球私服舉辦了好幾次開放日活動,讓人們來參觀數碼體,但真正對此感興趣的沒有幾個。
他吃了一驚,「你真這麼想?我還以為你更喜歡小動物呢。」
窗口刷新時,安娜期待著能看到美妙神奇的風景,可她的虛擬角色出現的地方第一眼看上去像個幼兒園。再仔細看,更像是童話書里的場景:一隻小小的人形虎寶寶正在撥弄鐵絲框上的幾串彩色珠子,一隻熊貓打量著一輛玩具小車,還有一隻卡通版的黑猩猩在玩泡沫橡膠球。
一年過去了。這是一個周六,德雷克趕在和安娜見面吃午飯前忙完了一些活兒。剛才的幾個小時里,他一直在測試一個角色相貌修正程序,這個程序能夠改變數碼體軀體和面部的比例,讓他們看起來更成熟。有些主人選擇了給他們的數碼體提供更深層次的教育,而他們中越來越多人覺得,數碼體永遠可愛的外表和他們愈發成熟的心智之間有點不協調。這個插件就是打算修正這一點,讓主人們更清晰地知道他們的數碼體已經長大了。
來自:瑪麗亞·鄭
「關掉電視?」他停下了,意識到周圍的環境全變了,「怎麼回事?」
安娜猶豫了一下,「不,我擔心的是被脅迫的問題。」
瑞山已經有了一個數據地球安全架構的升級包,他們聲稱這能夠補上漏洞。這本來是作為明年更新的一部分的,但是由於近來發生的一系列事件,他們正在匆忙趕工。他們無法給出更新完成的時間表。在更新完畢之前,大家最好把自己的數碼體全部掛起。
布勞厄和皮爾遜為「冪級器械」工作,這是一個生產家用機器人的公司。他們的機器人是傳統的人工智慧,其技能都是事先編好的程序,而不是後天習得的。雖然它們用起來確實很方便,但並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意識。冪級定期發布新版本,每次都聲稱新版向消費者心目中的理想人工智慧——從啟動之時就絕對忠誠、絕對周到的管家——又邁近了一步。在安娜看來,這一連串的升級就像是向著地平線奔跑,雖然讓人產生不斷前進的幻覺,實際上卻一點都沒有離目標更近。但是消費者畢竟購買了這些機器人,讓冪級器械的資產負債表形勢樂觀,而安娜就是看上了這一點。
布勞厄的回應卻很溫和,「我們尋找的不是人類級別的人工智慧。我們要的是超人智能。」
「不,我哪兒都不去。」
「抱歉。說真的,那些虛擬角色看起來棒極了。我尤其喜歡那隻小虎仔。」
「等過了,還是生氣。」波羅說,「吵得凶凶。想讓這事從沒發生過。」
來自:海倫·柯斯塔絲

後記

「基本上是的。」
「不,我們現在就走。溫迪不想我們留下。再見安娜。」德雷克已經從汽車後座拿出了機器人的充電平台,馬可跨了上去,機器人的頭盔暗了下來。數碼體們經過訓練,已經學會了在回到數據地球之前把身體留在充電平台上。

她的名字是安娜·奧瓦拉多,對她而言今天不是個好日子。一個星期以來她一直在準備工作面試——這是幾個月裡頭一回入圍到視頻面試的階段——可是主考官的臉剛出現在屏幕上,就告訴她公司已經決定錄用另一個人。因此她只能空坐在電腦面前,精心準備的打扮派不上一點用場。她不抱什麼希望地向其他公司發出應徵問詢,但立即就收到了系統自動回復的拒絕信。這樣過去了一個小時后,安娜覺得她需要放鬆一下。她打開了「下一維度」的窗口,開始玩她現在最喜歡的遊戲:《銥金時代》。
安娜懂得她接受這份工作的後果,比馬可更懂。但安娜是一個人,不管他覺得馬可多麼讓人驚異,他依然把安娜看得更重。如果兩者之中必須有一個接受神經化學調整,他不希望是她。
未來當然不可能一帆風順,前方依然有無盡的障礙,但至少她和賈克斯有了克服障礙的可能。安娜讓自己短暫地沉浸在幻想中,想象他倆成功之後將會是怎樣的情形。
「沒,」皮爾遜說,「你給我們的登錄口運轉良好。」
安娜大吃一驚。「這可是筆很大的投資啊,」她說,「我還以為數碼體性娃娃一般只需要訓練兩三個星期呢。」
「沒事的,賈克斯,」安娜說,「別忘了我告訴過你,在外面的世界里聲音聽起來可能不一樣。」靈猴機甲發來的信息包提到過這一點;金屬和塑料質地的底座傳導聲音的方式和數據地球里的虛擬身體不同。
「你還沒作好成為法人的準備呢。」
以後他會給這些人發一封完整的道歉信,但現在他命令馬可和波羅馬上進入他們的機器人身體。纖維製造技術的發展已經讓他負擔得起兩具機器人軀體,並且可以按照馬可和波羅的角色體型加以定製。一分鐘后,他們的熊貓臉就出現在了機器人的頭盔上面。德雷克狠狠斥責了他們一頓。「我還以為你們比以前懂事了呢。」他說。
也許他和安娜始終都不會有任何機會,也許這麼多年來他只是在騙自己。如果是這樣,他還不如徹底拋棄幻想,把自己從這渴望中解放出來,這種對永遠不會發生的事情的渴望。
安娜打開了德雷克的進程管理器——他們兩人都給了對方最高賬戶許可權,然後關掉了馬可和波羅。但她沒有關掉其他數碼體的許可權,她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她看出了他們的不安和困惑。他們並沒有動物那樣的「戰或逃」的應激反應機制,也不會因為聞到信息素或聽到呼救信號而作出反應,但他們確實有類似於鏡像神經元的結構。這種結構有助於他們學習和社交,但也意味著他們看到電視上的場景後會感到痛苦。
「也許能成,」他說,「但他們會讓你戴上捷立親貼片的。這樣做值得嗎?」
「編輯我的獎懲圖可能很好玩。」波羅說。
她意識到賈克斯說話的時候並不高興,他的情緒很陰鬱。因此她更鄭重地問:「你幹什麼事情需要錢啊?」
「我們說螞蟻話。像這樣:唧咕噼噗嘀哞嗶卟。」
「如果那邊有一具身體給你穿的話,你是可以這樣做,但我沒法換另一具身體,只能移動這一個。這要花很長時間。」
在數據地球的窗口裡,她看到賈克斯開著懸浮車,樂呵呵地上坡下坡,就像小孩子在玩沒軌道的過山車一樣。她不想現在就告訴他和零一慾望的交易,他倆肯定會討論這對馬可意味著什麼,而她現在沒有精力去進行這種討論。眼下她唯一想做的就是看著他,試著去想想神經源的移植。移植工作竟然真的起步了——真是難以想象,這種感覺太奇特了。她覺得這不算是寬慰,畢竟伴隨著如此巨大的代價;但賈克斯的未來所面臨的巨大障礙終於被移除了,這無疑是一件好事,而且她還不必去為多維體工作。到移植完成要等上好幾個月,但既然已經能看到目的地了,時間會過得很快的。賈克斯將能夠進入真實空間,再一次見到他的朋友,重新融入整個社交宇宙。
「不!當然不是。我只是覺得,馬可的觀點有道理。他已經足夠大了,可以自己作決定了。」
「他們沒有試圖把數碼體用在性上。」
賈克斯看起來不太高興,「好吧。」
「我們要的不是擁有超人智能的僱員,而是擁有超人智能的產品。你提供給我們的是前者,這不能怪你,沒有人花了這麼多年養育數碼體之後還把他看成產品,但是我們的業務不能建立在那種情感之上。」
「沒關係,」他說,「你能提出不同視角的見解,我很感激。」
「如果你聽他們談談,他們會付給你錢的。他們會發來一則消息,包含具體細節。」
「沒有,我們還沒到呢。」
「我知道這一天終究會來的。」他說。
一個月之後,數據地球的安全系統完成了升級。信息自由陣線聲稱,他們不為惡意玩家利用他們公布的信息負責。他們的說法是:任何自由都有被濫用的潛在可能。好在他們的注意力轉移到了其他項目。數據地球上的公共大陸對於數碼體來說,起碼暫時是安全的了,但傷害業已造成,無法消弭。沒有什麼辦法能追蹤到那些私下運行的非法克隆體。儘管不再有人放出虐待數碼體的視頻,但很多神經源用戶一想起這種事情可能還在進行就難過不已。他們選擇了永久性掛起自己的數碼體,然後離開用戶組。
「我可不是這樣,」德雷克說,「我一開始就覺得這些數碼體太神奇了。」
然後她看到一條消息說那個人是德雷克,他把馬可賣掉了。她剛想發一條回復說這不可能,又停住了。她切換回數據地球的窗口。
科幻小說中隨處可見人造生物,就像從宙斯頭部跳出的雅典娜一樣,這些人造生物一出現就完全成形,但我不認為意識是這樣工作的。依據我們人類經驗,至少需要二十年的努力才能培養出一個有用之人,而培養一個有用的人造生物也不會比這更快。我想寫的正是這二十年間可能會發生什麼。
「全部?」安娜問,「不只是洛莉嗎?」
也許他只是太沉迷於動物角色這個想法了,以至於把數碼體想象成了它們無法成為的某些東西。安娜當然是對的,數碼體不是動物,正如它們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機器人一樣;誰能說把它們比作動物就一定比機器人好呢?反之亦然。對於這種新的生命形式而言,如果他先假定機器人和動物形體能同樣出色地表達自我,也許他最後就能設計出讓自己滿意的虛擬角色了。

如果安娜接受了多維體的工作,她和凱爾之間就會產生一道裂痕,而他則可以從中獲益。這個想法一點都不高尚,但他沒法假裝自己沒想過這事。而如果他接受了零一慾望的提議,這道裂痕就會在他和安娜之間產生了。這會讓兩人走到一起的可能性徹底破滅。他能放得下嗎?
「呃,是有些新消息,但我們不用現在就說吧。」
賈克斯乖乖地走了過去。就在踏上平台之前,他輕輕說了一句:「那不是數據地球。」機器人的頭盔暗了下去。
「你還好吧?」
德雷克認為這個想法荒謬至極,一群被拋棄的孩子不可能主動去學習,不管留給他們多少書也沒用。因此他對結果毫不驚訝:每一個測試種群最後都完全變野了。數碼體天生沒有多少侵略性,還不至於淪落到《蠅王》那種野蠻程度,它們只是分化成了散亂的、沒有等級區分的小圈子。一開始,每個小圈子還能靠習慣的力量維持每天的日常行為——到了上課時間它們就讀書和使用教育軟體,下課了就去遊樂場一起玩耍。可是,沒了強化過程,這些儀式很快就分崩離析了九_九_藏_書。每一個物件都成了玩具,每一處空地都成了遊樂場,漸漸地,它們連原有的技能都丟掉了。在某種意義上它們倒是發展出了一套自己的文化,可如果把野生數碼體放進生物圈裡讓它們自由演化,得到的結果無非也就如此。
在數碼體的注視之下,他在零一慾望的合同書上籤了字,然後發送給珍妮弗·蔡斯。
「沒有。」羅賓搖頭說,「我已經過了數碼體那個階段了。」
現在他明白了。他們肯定是聽說了那個叫沃爾的玄思數碼體。沃爾的主人是一名律師,名叫傑拉德·海克特。他辦了相關手續,註冊了沃爾公司,並以這個公司的身份註冊了另一個數據地球賬戶,而沃爾現在就運行在這個賬戶之下。現在沃爾繳稅,能夠擁有私有財產,可以簽署合同、提起訴訟或被人起訴。在許多方面他已經算得上是一個法人了,雖然嚴格說來海克特仍然是他的經理。
「零一慾望否決了我們律師的推薦。我們的合同保證,數碼體除了非脅迫的性之外,不會用於任何其他用途,永遠不會。你可以看看別人會不會對你們作出同樣的保證。」
「人們為了性吃的葯呢?村葯?」
「上周問為什麼你和別的數碼體玩而不和我,你說你和他們玩時人們給你錢。如果有錢可以給你,你和我玩得更多。」
「你真是太棒了。」她又摸了摸他的後腦勺。賈克斯跑回去接著打滾。洛莉也熱情十足地參与到這項新活動裏面來。她滾下山腳之後,繼續沿平地打滾,結果撞到了操場上的一座小橋。
「讓我留著他好不好?」她問其他人,「是他自己跟著我回來的呀。」大家全都笑了。
「藍色伽馬就是做這個的?數碼體?」
「呃……」
同時,我也對人和人工智慧之間的情感關係感興趣,我說的情感關係不是指人類沉迷於性|愛機器人。性|愛並不能讓關係真實,只有想維繫關係的意願才能做到這一點。有些情侶大吵過一次就分手;有些父母為孩子做的少到可憐;有些養寵物的人只要寵物們變得稍有點麻煩,就立馬棄之不顧。在所有這些情況中,人們不願意作出努力。而維繫一段真正的關係,不管是與另一半、孩子,還是寵物,都需要你有意願平衡自己與對方的需求。
「我覺得這是為了大局著想,真的。」他說,但他自己似乎都不相信。
遊樂場上,賈克斯大喊:「我贏了!」他和馬可在玩某種看不太明白的遊戲。他高興得搖來晃去。
「嗯,待會兒見。」安娜退出了火力組,關掉下一維度的窗口。她登錄數據地球,畫面縮進到她上一次的登出點:一個舞會俱樂部。俱樂部蝕刻在一面巨大的懸崖之中。數據地球也有自己的遊戲大陸——「上古王座」和「第三寰宇」,但這些都不合安娜的口味,因此她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社交大陸上。她的角色還穿著上次來訪時的舞會服裝,現在她換成平日著裝,打開一扇通向羅賓住處的傳送門。她一步就邁入了羅賓的虛擬起居室,這間起居室坐落在一隻高空氣球里,氣球則懸浮在一座長達一公里的半圓形瀑布之上。
「這不好笑。嚴肅些。我是認真的。」
「我看到了。」另一個窗口裡,他們的來訪錄像正在以雙倍速度快播。
「訓練他們的玄思數碼體,」她說,「因為我擁有過去那些訓練經驗,他們想讓我當訓練小組的負責人,開出了很高的薪水,三年雇傭合同保證,還有一筆簽約獎金——數目大得讓人難以置信,但是有個條件。」
「我不覺得他已經……」
然而他不能。因為還有另一個選擇:接受零一慾望的條件。
「大家聽好啦,」安娜宣布,「我們要去動物園了。」她打開一扇通往盤古群島遊客中心的傳送門,領著數碼體走了進去。遊客中心看起來沒人,但她不敢冒任何風險。她強行讓數碼體全部入睡,然後給他們的主人發去訊息,告訴他們在哪裡接他們回去。她讓虛擬角色看著他們,然後在論壇上發帖警告所有人。
「真走運啊你。」她笑著說,德雷克做了個鬼臉。「他為什麼要關心神經源的移植呢?我以為數據火星的意義就是要陌獸與外界隔絕。」
「首先,是發現性和探索性。我們會賦予數碼體符合人體形態和生理需求的身體,讓他們適應性敏感區域的存在。我們會鼓勵數碼體互相之間進行性行為,讓他們熟悉身為有性生物的體驗,然後選擇一個自己認為合適的性別。由於這個階段的大部分學習行為僅僅發生在數碼體之間,有些時段可以讓數碼體加速運行。一旦他們擁有了足夠的經驗,我們就可以讓他們和合適的人類伴侶配對,建立感情。」
撫養數碼體並沒有現成的指南。把養寵物或養孩子的技巧用在他們身上有時能成功,有時會失敗。數碼體的身體很簡單,他們走向成熟的旅程中,不會像有機軀體那樣因為激素而遭遇青春的心情風雨,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不會有心境起伏,也不代表說他們的性格永不改變。在神經源基因組所能提供的相空間內,他們的心智在不斷探索新的領域。其實,數碼體甚至有可能永遠也達不到所謂的「成熟」;所謂「發育平台期」的概念是基於生物模型建立的,對於數碼體未必適用。他們的性格可能會一直以同樣的速度演化下去,直到他們被掛起為止。只有時間能回答一切。
安娜正準備給德雷克發一條消息,告訴他和冪級的會面失敗了,這時機器人的身體活過來了。「會面怎麼樣?」賈克斯問,但是他從她的表情里已經明白了問題的答案。「我的錯嗎?他們不喜歡我給他們看的東西?」
「你應該和這些人談談。」
賈克斯把笛子從嘴裏拿出來。「給馬可口|交。」
「你在這裏也可以一樣玩得開心啊。」屏幕上,安娜示意馬可跟她走。
「是的,我很抱歉。我知道我說過不會,可我真的迫不得已。」
安娜原本是以純粹走過場的態度去聽零一慾望的展示會的,聽人推銷賺點錢而已。但聽過之後,她發現自己對這件事想了很多。
早些時候他與馬可和波羅談過之後,就私下聯繫了珍妮弗·蔡斯,問她如果數碼體希望成為法人的話,會不會與零一慾望的預期產生矛盾。她回復說,零一慾望的用戶買下數碼體副本之後可以自由辦理成為法人的手續。事實上,如果他們對數碼體的感情能強烈到零一慾望所希望的程度的話,她認為很多人都會讓數碼體成為法人。對他而言這是正確的答覆,但他內心裡總有個念頭,希望她給出錯誤的答覆,讓他能夠心安理得地拒絕她的提議。現在,作決定的責任依然在他這裏。
「人類不也是這樣嗎?當我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我對親吻小男孩這事沒有一丁點興趣;假如這事由我說了算的話,那情況永遠不可能改變。」蔡斯微微一笑,有些羞怯,似乎是在暗示說她現在有多麼喜歡親吻一樣。「我們都會產生性意識,不管我們願不願意。零一慾望對數碼體所做的改造和這件事並沒有本質區別。事實上,我們的改造要更好。有些人面臨性傾向的問題,一生都在痛苦中度過,但這種事不會發生在數碼體身上。每一個數碼體都會和一個完美相容的性|伴|侶配對。這不是脅迫,這是最完美的性滿足。」
「這些人和別人不一樣。我喜歡他們的思維方式。」
他不知道說什麼好。「凱爾對此怎麼想?」
「不因為錯過動物園。傷心錯過一個月。」
「如果你盤算著一成為法人就要編輯自己的獎懲圖,那你就不算是準備好了。」
安娜回了一帖:
這不是用戶組第一次遇到人來詢問能否把數碼體用在性領域了。現在絕大部分性玩具運行的仍然是傳統的軟體,只能表演預先寫好的腳本和情節;但是人們和數碼體發生性關係的嘗試,也幾乎和數碼體本身的歷史一樣長了。最典型的做法是,複製一份處於公共領域的數碼體,重寫它的獎懲映射圖,讓它喜歡上主人覺得能引起自己性趣的東西。有人批評說,這和在外生殖器上抹花生醬然後讓狗去舔沒有什麼區別——這個比喻還算公平,畢竟數碼體無論是智力還是所受的訓練都和狗有一定的可比性。當然了,那些被當作性玩具的數碼體就和人類的相似度而言,還遠遠比不上馬可和波羅,因此用戶組偶爾會收到來自性玩具製造商的問詢,問能否購買他們數碼體的副本。組裡每個人都同意,這種請求應該直接無視。
「嗨,馬可。」安娜輕撫著機器人的後腦勺,「你還待在機器人身體里?已經一整個星期了。還沒玩夠嗎?」
德雷克考慮了一下,「前提是他們不會禁止你上班時去找賈克斯……」
好些青少年抱怨說,沃爾擁有的權利比他們還多,這些數碼體顯然是看到了這些評論。「可你們還不是法人,而且你們肯定不能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謝謝。」他說了說他和溫迪目前所達成的協議,怎樣賣掉公寓房,怎樣分財產,還好雙方都比較心平氣和。
在其他玩家之間閑逛時,安娜看到了一隻數碼體的在屏標誌。他的形象是一個頭大得不成比例的矮人,這是德雷塔的標準形象。所謂德雷塔,就是一類玄思數碼體,專長在於解決遊戲大陸上的各種邏輯謎題。德雷塔起初的主人從真實空間平台上的「五大王朝」大陸偷了一個謎題生成器,訓練了德雷塔,然後把他的副本發布到了公共領域。現在已經有相當多的玩家在執行遊戲任務時帶上一隻德雷塔,導致各大遊戲公司都在考慮對謎題設計作出重大調整。
問題在於,基因組引擎早就不是什麼新玩意兒了。只有那些全新的、激動人心的項目才會吸引軟體開發者,眼下時興的是腦機介面和納米醫學軟體。開源代碼庫里半死不活地掛著幾十個進度不一的基因組引擎,全都沒有完工,全都在等待志願者;而把十幾年前的老引擎移植到新平台上面,這大概是其中最沒意思的一項了。現在只有幾個學生在做神經源引擎的移植,而考慮到他們實在沒有多少時間,等到移植完成的時候,估計真實空間平台自己都得過時。
「哦,賈克斯。」她一時間失語了,「你真好。」
哪怕這件事如此容易,安娜依然驚訝地發現大多數僱員並不想去收養一隻吉祥物。她知道德雷克肯定會收養一隻——他和她一樣關愛著數碼體,可是訓練人員大都出乎意料地不願收養它們。他們喜歡數碼體,可大部分人覺得在現在這種情況下養數碼體就好像為公司無償工作一樣。安娜本來確信羅賓肯定會領養一隻的,可是午餐時間羅賓搶先告訴了她一個消息。
「我在家裡等你。」
「不會,我知道這危險。可能改出錯誤,讓自己沒法改正。」
「那又怎樣?沒大區別。」
「真的嗎?恭喜!」

「是的,知道這個:現在學習,以後做別的事。但如果現在我貸款,以後掙錢了還呢?」
後面好幾條回帖都建議說,應該把引發可可情緒變化的因素找出來,再對症下藥。他正準備自己回一帖,說數碼體不是一盤電子遊戲,不能反覆從頭玩起,直到打出完美結局為止,這時他看到安娜回了一帖。
「我法人的時候,我自由犯自己的錯誤,」馬可說,「那才關鍵。」
「他們給了我一份工作。」
安娜沮喪地聳了聳肩,「我不知道。要是有別的出路的話,我肯定不幹。但有時我們必須冒一下險,對嗎?做些大胆的舉動。」
他搖搖頭,「重點不是迫使他們去工作,而是讓他們學會一些責任感。他們或許已經很堅強,能夠承受偶爾的心情低落。要想知道結果,唯一的辦法是試試看。」
他看到自己穿著的身體。「我在外面世界。」他向她望去。
「那是太陽,就跟數據地球里那個一樣。」
「我的主意,不是波羅的,」馬可說,「早知道他們不會給錢。早知道他們會給你發郵件。」
賈克斯很不情願地答道:「側空翻。」
「你喜歡什麼樣的謎題呢?」
圖像晃來晃去,因為馬可在搖頭。「不一樣,公園更開心。讓我展示給你看。」
「你把我掛起了?」
安娜竭盡全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讓人安心。「你不需要擔心那個,賈克斯。」
「沒什麼,真的。」
「嗯,謝謝你們特地過來見我。」安娜說。
「知道啦,知道啦。」安娜說。藍色伽馬之所以把產品定位在虛擬世界而非現實世界有很多原因,比如成本低廉、容易建立社交網路等,但其中還有個原因就是可以規避財產損壞的風險。他們可不能賣給顧客一個能把現實里的百葉窗帘扯下來的寵物,或者能在你現實里的地毯上澆築起蛋黃醬城堡。「我就是覺得這樣看到賈克斯真好。」
賈克斯很擅長問尖銳的問題。「老鼠本身就是測試品,」安娜承認,「但那是因為沒人擁有生物大腦的源代碼,因此他們寫不出比真的老鼠更簡單的測試品。而我們有神經源的源代碼,所以不存在那個問題。」
不管是誰克隆了奈緹,他很可能也擁有賈克斯的克隆體,或者他可能正在克隆賈克斯。考慮到數據地球的分散式架構,只要那個惡意玩家和遊樂場同處一片大陸,賈克斯就有危險。
「他叫賈克斯。他是基於神經源基因組的。」
「這有什麼問題嗎?」德雷克說,「莫非你小時候有個凶神惡煞的老師?」
德雷克說:「但就算你們能讓他們愛上一個人,我們的數碼體也不可能成為瑪麗蓮·夢露。」
他們走過一個廢棄的中世紀城鎮廣場,賈克斯說:「有時候真希望我被掛起來,不用再等。到能進入真實空間時再重啟,不會感覺到時間過去。」
這個想法在德雷克看來毫無道理。藍色伽馬的整個經營策略都建立在人們對動物的天然親和感之上。數碼體的學習是一個正強化的過程,正如動物學習的方式一樣,它們獲得的獎賞也是輕輕撓頭或者獲得虛擬食品這樣的互動。對於動物角色而言,這些都合情合理,可放在機器人身上就顯得滑稽做作了。如果他們銷售的是實體玩具,那麼機器人比起像樣的動物還有成本低這個優勢,可虛擬世界里的產品是不用考慮造價的,而動物臉孔明顯更有表現力。增加機器人角色,就像是賣正品的同時又賣粗糙的模仿物。
在這最後時刻,安娜和羅賓不再教授數碼體新的行為,而是讓數碼體不斷練習已經學會的東西。正當她倆進行一項練習時,麥黑什(藍色伽馬的創建者之一)路過了她們的隔間。他停下腳步觀看,「不用管我,接著做就是了。今天訓練的技能是什麼?」
馬可和波羅偶爾也會吵架,但每次很快就和好了。可前幾天他倆爭論馬可比波羅早出生是否公平,不知怎麼就越吵越凶。自那天起,兩隻數碼體之間就沒怎麼說過話。因此,現在看到他倆一起走過來,德雷克不禁鬆了一口氣。
「嗨,安娜。」
「得到錢。」
「他們認為,愛意能讓訓練效果更好,而要讓訓練員喜歡上玄思數碼體,唯一的辦法就是藥物干預。」
「哪個吉祥物得分最高?」麥黑什問。他指的是靈活性測試。上個星期,所有數碼體都得到了一套測試用的虛擬身體。這套身體的重量分佈和動作幅度都和機器人相匹配;它們每天都要花一段時間穿著這具身體,練習四處活動。昨天,安娜為數碼體們的運動能力評了分,項目包括仰卧起坐、上下台階和單腿站立。這就像是給一群蹣跚學步的小孩子做醉酒測試一樣。
「什麼?你在哪裡看見口|交了?」
我想確認一下我們都明白自己撫養數碼體的動機。要是我們的數碼體能學會實用的技巧,那當然好極了;但假如他們學不會,我們也不應該覺得這是失敗。也許賈克斯確實能掙錢,可他並非為掙錢而生的。他和那些德雷塔、那些除草機器人都不一樣。不管他能解決多少謎題,能做多少工作,這都不是我把他養大的原因。
「那你們的訓練是如何進行的呢?」後排的海倫·柯斯塔絲問。
但是按照訪問記錄,蔡斯和邁克爾是由菲利克斯·拉德克里夫陪同的。
「你為什麼想要給我錢呢?」
「放手?」這個詞聽起來就好像在說保護馬可和波羅不過是某種童年的幻想,而現在他們已經長大了。「我從沒想過你是這麼覺得的。」
「告訴我你剛才在幹什麼。」
來自:安娜·奧瓦拉多
幾個星期以來,安娜一直試圖讓賈克斯穿著機器人的身體,用她的電腦登入真實空間,但他現在已經不願這麼做了。用戶界面確實帶來了一定的困難——他對使用真正的電腦還缺乏經驗,而且攝像頭捕捉機器人身體姿態的能力也不是很理想。她覺得這些問題都還是可以克服的,更大的問題在於,賈克斯不願意遠程控制虛擬角色,他想讓自己成為那個角色。對他而言,鍵盤和屏幕只不過是不能身臨其境,因此退而求其次的可悲替代品,這就像是讓一隻剛果黑猩猩去玩叢林探險遊戲一樣不過癮。
德雷克看著她陪扎弗玩,很欽佩她引導扎弗時表現出的耐心細緻。上一次他如此深切地感到和一位女性產生共鳴還是在他遇到溫迪的時候,他倆對於用動畫賦予角色以生命都抱有極大的熱情。要不是已經結婚,也許他會邀請安娜出去約會,但現在考慮這件事情已經沒有意義了。他們只能止於朋友階段,這樣已經很好了。
「壞消息是,她不認為我們的情況滿足非營利的標準,因為我們只想為一小群特定的個體籌錢。」
「但是只要我們願意,明天就可以去為他們辦理成為法人的手續。」他說,「是什麼讓我們確信,我們不該這樣做呢?想象一下,有一天賈克斯對你說,他明白接受零一慾望的提議意味著怎樣的後果,正如同你明白多維體的工作意味著什麼一樣。在什麼樣的情況下你會接受他的決定呢?」
晚些時候,當她把吉祥物們從遊樂場帶回藍色伽馬的小島之後,賈克斯給她講了自己和提波的談話。「把他不在的那段時間里發生的那些趣事告訴他。告訴他野外旅行動物園很有趣,很好玩。」
安娜不願看到這樣的趨勢,但她懂得動物福利的現實就是如此:永遠不可能挽救每一個動物。她能做的只有保護藍色伽馬的吉祥物免受衝擊,可這種現象蔓延得如此之快,連做到這一點都顯得不現實了。一次又一次,當她把吉祥物們帶到遊樂場時,總有一隻數碼體會意識到,某個一直以來的玩伴突然不見了。
「管理層覺得現有動物角色不夠,」德雷克說,「他們居然想要機器人。你能相信嗎?」
「你意思說如果發生我不記得,」賈克斯說,「只有轉換成功我才記得。」
「好啊,我能幫什麼忙?」
「我想是的。」
「但關於他們會喜歡上什麼東西,你並沒有給他們任何選擇的餘地。」
如果一個人只是在尋求自|慰的幻想,那他可以去用普通軟體,而不應該買一個郵購新娘,然後在她頭上貼一打捷立親。可是零一慾望想提供給顧客的,本質上就是後者。我們希望我們的數碼體去過那種生活嗎?我們可以給他們注射一大劑虛擬內啡肽,讓他們住在數據地球的小黑屋裡也能快快樂樂,但我們之所以不這麼做,正是因為我們在乎他們。我認為,我們不可以讓任何人對數碼體不敬。
「消防栓。」
結果,安綽的版權賣得的價錢遠遠沒有達到塔博特所希望的數目。不過,虛擬星期五確實買下了安綽的基因組,還有他所有記錄點的完整檔案,而且把塔博特也雇來幹活了。現在塔博特是一個訓練小組的成員,負責提取安綽早先時候的標記點然後重新訓練,希望最終能創造出一個版本,擁有同樣的個人助理技能,同時又願意接受新主人。
有一天安娜來到他的工作間,激動地說:「你真了不起!」
安娜給莉絲瑪發去一個請求,收到一封自動回復說小島架設完成時會通知大家的。安娜的電腦還沒有設置好,沒法在本地運行數據地球環境的程序;但她有一個備選方案。她花了一個小時設定系統,讓它能夠完全在本地運行神經源引擎的進程。沒有了數據地球的傳送門系統,她只能手動載入賈克斯的存儲狀態,最後她終於讓賈克斯在機器人的身體里運行起來。
來自:斯圖亞特·格思特
「真的?」賈克斯聽說過德雷塔,但這還是他第一次親眼看到。他走向那個矮人,「嗨,」他說,「我是賈克斯。」
「他們棒極了,」布勞厄說,「以前我也有隻數碼體,可他也就到了牙牙學語的地步而已。」
「沒什麼。」德雷克回答。
德雷克大吃一驚,「你們想讓別人對我發火?」
「謝謝,我會看的。」
「人們說當法人好,」馬可說,「想做什麼都能。」
「有本質的區別。但你知道嗎,這引發了一個有趣的問題。」他把之前和馬可、波羅的對話告訴了她,「我不知道馬可是否只是為了爭辯而爭辯,但這事讓我思考了很多。如果某個數碼體自願接受零一慾望要做的那些改造,這有什麼不同嗎?」
志願者開始運轉一些救助點,收養被人類拋棄的數碼體,希望能為它們找到新主人。這些志願者採取了許多不同的策略,有的讓數碼體不受干擾地運行,有的則每過幾天就把數碼體恢復到上一個標記點,以免它們因被拋棄而產生心理隱患,增加被人認領的難度。這些策略都沒能有效地吸引潛在顧客。偶爾會有人想嘗試撫養成熟的數碼體而不願意從嬰兒期開始養,但這樣的領養大都不會維持很久,最後收養所實際上變成了數碼體的倉庫。
更難衡量的是他們的人際交往能力。一個好的跡象是:數碼體們現在正通過許多在線社區和人類的青少年交流。賈克斯喜歡上了「四元霹靂」,這個亞文化圈子熱衷於為四隻手臂的虛擬角色編排舞蹈;馬可和波羅則各自加入了一部遊戲系列劇的粉絲俱樂部,而且整天都在努力說服對方自己的俱樂部更好。雖然安娜和德雷克都不怎麼明白這些社群究竟哪裡吸引人,但他們還是很高興看到自己的數碼體能成為其中一員。社群成員大部分都是青少年,他們似乎並不在乎數碼體並非真人的問題,只是把他們當成又一種不太可能線下碰面的網友。
「很明顯你要忙得不可開交了,」安娜說,「但你考慮過收養洛莉嗎?」洛莉對於懷孕的反應一定很有趣。
我的數碼體「可可」是洛莉的克隆,今年一歲半。最近她超級調皮,一點都不聽我的話,快把我搞瘋了,而幾個星期前她還是一個絕對的乖寶寶。我曾試著把她恢復到最近的標記點,可是好景不長。我試過兩次,每次到最後她都變成一個搗蛋鬼(雖然第二次堅持的時間要長一些)。有人遇到過類似的情況嗎?特別是如果你的寶貝也是只洛莉的話。到底要把時間調回多久才能解決這個問題呢?
波羅轉向德雷克,「真的這樣?」
安娜顯然在期待他表示支持,於是他照辦了,但他內心裡依然有許多相互矛盾的念頭。對於她的提議,他其實還是有些猶豫,但又不願意明說出來。
她剛來藍色伽馬工作時,對於數碼體不會說類似的話;但她現在意識到,這對它們而言可能是成立的。
來自:安德魯·阮
唯一的問題是,她是否能忍受這一事實。她相信,捷立親貼片不會影響她照顧賈克斯,沒有哪只玄思數碼體能取代賈克斯的地位。如果為多維體工作是讓神經源得到移植的最好辦法,那她就願意去做。
「什麼?你肯定想玩。」
「咱們開箱吧。」麥黑什說。
「然後你的手腕支撐不住了,你撞到了牆。」安娜看了看機器人的手腕。跟她擔心的一樣,得換零件了。「我給你定規矩不是故意讓你不開心,而是你在機器人身子里跳舞就是這個下場。」
馬可想了一會兒,「也許我兩個都試。一個副本的我當法人,另一個我給零一慾望幹活。」
你覺得我們有必要擔心我們的數碼體被別人複製嗎?
「我們比沃爾大啊。」波羅說。
她只希望凱爾能理解這一切。她的態度一直很明確,賈克斯的幸福永遠是第一位的,迄今為止凱爾還沒抱怨過什麼。她不希望兩人的關係會因為這份工作而終結,但是她和賈克斯在一起的時間比任何一個男朋友都長。如果事情惡化到了不可兼得的地步,她知道自己會選擇誰。
「嗨,德雷克。你看了今早訓練的視頻沒?很好玩的。」
安娜一時無言以對,這時德雷克插了進來。「我們討論哲學可以沒個完,」他說,「但底線是,我們花這麼多年養大我們的數碼體,並不是為了讓他們成為性玩具。」
「呃,啊,是的。」她承認。
「在我提到溫迪之前,你看上去心情很好。」
來自:德雷克·布魯克斯
「不!」波羅喊道,「我生氣生氣!要你修好!」
「看。」他說。她看著他靈巧地做完一整套動作,然後又從頭開始。

安娜頓了頓,幾乎是帶著歉意地說:「凱爾和我決定要住在一起了。」
「謝謝。」
藍色伽馬倒閉后的一年裡,德雷克的生活發生了許多變化。他在妻子溫迪的公司找到一份工作,為電視製作虛擬動畫演員。他很幸運,接手的這部連續劇有個好劇本,劇中的對話聽起來機智靈巧,每一個字、每一個音調全都經過煞費苦心的編排。可是動畫製作期間,這些對話他要聽成百上千次,到最後的表現哪怕再完美,在他聽來也只剩下浮華和乏味。
「為什麼不好?我現在喜歡的一切,也都是藍色伽馬讓我喜歡的。這沒不好。」
我不是說我們應該接受零一慾望的提議。但我想,我們都應該問自己一個問題:如果我們讓數碼體成為有性的個體,這會鼓勵其他人去愛他們嗎?給他們帶來快樂的那種愛?
零一慾望的展示會已經過去了一個月。安娜正在數據地球私服里,和幾隻神經源數碼體在一起,等待著訪客。馬可在給洛莉講他最喜歡的遊戲劇的最新一集,賈克斯在練習他編排的一套舞蹈。
「明白。」菲利克斯說,然後掛上電話。
「咿,咿,咿,」洛莉說,「操!」突然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了她身上。「她從哪兒學來這一句的?」麥黑什問。
來自:安娜·奧瓦拉多
羅賓微微一笑,「看來早上不太順利啊?」
離開之前,他查收了一下郵件。讓他困惑的是,有兩封來自陌生人的郵件,指責他在從事某種詐騙活動。這看起來不像是垃圾郵件,於是他仔細看了一下。發信者抱怨說,在數據地球時,有一隻數碼體走近他們,問他們要錢。
安娜希望他們能找到一項既可以發展技能,又讓數碼體喜歡的活動,從而驅使他們自覺地去完成。但其他人說輔導員應該給他們規定具體的任務。她很驚訝地在論壇上看到德雷克發帖支持這些人的想法。下次兩人見面時她問起了此事。
賈克斯轉過身,緩緩地走過大廳,猶如一個小小的宇航員在探索未知的世界。他注意到一扇面朝停車場的窗戶,便徑直走了過去。
「那好吧。」羅賓走回安娜身邊,「有何感想?」
「不是,你做得好極了,賈克斯。他們就是不喜歡數碼體;我以為我能改變他們的想法,但我錯了。」
「我們的研發人員已經研究過收容所里的一些數碼體。他們太年輕了,不適合我們的目的,但他們已經發展出感情上的依附。我們的研發人員作了大量分析之後認為,他們可以在更年長的數碼體身上誘發出類似的依戀。隨著數碼體逐漸了解一個人,我們會人工強化他們之間互動的情感維度,包括性的互動,也包括非性的互動。這些強化后的互動就會在數碼體身上產生愛情。」
皮爾遜點點頭,「你希望賈克斯有一天能成為法人,是吧?擁有某種法律人格?」
「春|葯。那些只是暫時的而已。」
「這裏每一個人都把數碼體想象成動物,」她說,「可事實是,這些數碼體的行為根本不像真正的動物,它們天生就帶上了某種非動物的特質。因此,這就像是我們硬要給它們穿上馬戲團的戲服,好讓它們看起來像猴子或熊貓。」
她嘆了口氣,「他堅決反對。他一點都不想讓我戴那個貼片,而且絲毫也不覺得這件事成功的把握有那麼大。他覺得不值得。」她停了一會兒,「但關於數碼體,他的感受和你我是不一樣的。對他來說,回報肯定沒那麼多。」
菲利克斯給整個用戶九_九_藏_書組發了一則消息,興高采烈地宣布開啟一個倒計時,準備迎接人類與陌獸的第一次接觸。起初她以為是自己誤解了菲利克斯,因為他的用詞向來很詭異,但用戶組裡其他幾個人發來的消息證實了神經源的移植工作已經開始,是零一慾望出的錢。用戶組裡有人把他們的數碼體當成性玩具賣掉了。
「哦……我大概理解了。你說他也許能幫我們籌些資金?」
「什麼?我們可做不了這種事情。」
接待員把工作台讓給安娜,安娜登錄進數據地球,把賈克斯叫了過來。賈克斯這次是走運了,因為測試用的軀體和他本身的軀體沒什麼本質區別;這具軀體更笨重,但是四肢和軀幹的比例差不多。相比之下,那些用熊貓和小老虎的身體長大的數碼體,麻煩就大多了。
來自:安娜·奧瓦拉多
賈克斯抬頭面對安娜,安娜則回之以一個驚奇的眼神。她知道他並非真的在這具軀體里——賈克斯的代碼還在網路上運行,這個機器人只是個華麗的外設而已——但是眼前的幻覺卻無懈可擊。哪怕在數據地球交往了這麼久,能親眼看到賈克斯站在面前看著她還是讓她激動不已。
安娜在一座動物園工作了六年,她回到學校的唯一原因是它關閉了。「我知道,新公司一開始總是百廢待興,可再怎麼瘋狂也不至於用到動物飼養員吧。」
「我會把我手頭關於馬可和波羅的視頻片段瀏覽一遍,」他說,「他們小時候有一大堆可愛的畫面,最近的我就不敢保證了。或者我們應該用些讓人傷感的片段?」
「所有訓練人員都要使用『捷立親』。」
安娜把賈克斯送回操場,然後叫來一隻名叫馬可的熊貓寶寶。她正要開始測試其形狀識別能力,麥黑什指向屏幕的一角,「嘿,快看!」幾隻數碼體正在操場邊的小山上,沿著山坡滾下來。
「給我走。」
「說吧,別賣關子了。」
實際上,賈克斯所建議的幾乎正是用戶組近來在作的努力:尋找企業方的投資。這條道路是虛擬星期五開拓的——他們把數碼體當作個人助理來銷售的想法取得了成功。塔博特前後花了好幾年時間,終於成功培養出一個願意為任何人工作的安綽,而虛擬星期五已經賣出了幾十萬份拷貝。這是數碼體也可以盈利的第一個證據,已經有好幾家公司希望能效仿塔博特。
「我給他們看了,」菲利克斯說,「他們不感興趣。」
安娜點點頭,他則沉默不語。她早些時候肯定也想過這個問題了。「好吧,」德雷克說,「我們算不上非營利。那好消息是什麼?」
「你倆又在一起了,真好。和解了嗎?」
「你沒法確定。」
「這事發生是因為我們在你的賬號上,」馬可說,「要是我們像沃爾那樣有自己的賬號就不會了。」
羅賓咧嘴一笑,「謝謝!」她一口氣向安娜吐露了一大堆壓在心頭已久的事情:她和自己的愛伴琳達考慮過的種種可能,她們賭了一把卵子融合技術,幸運地中了頭彩。安娜和羅賓討論了找工作和休產假的問題,話題最後轉到了領養吉祥物。
「但我知道,如果神經源基因組能產生一個像賈克斯這樣的數碼體,也一定能產生你所尋找的更加聰明的數碼體。總有一天神經源的阿蘭·圖靈會出生的。」
安娜忍不住大笑起來,組裡還有幾個人也笑了。「嗯,聽起來確實挺噁心的。」
「我是和我姐姐談話時想到這些的。」他說。德雷克的姐姐是老師,專門教那些患有唐氏綜合征的孩子。「她提到,有些家長不願給孩子太大壓力,因為他們害怕孩子遭遇失敗而喪失信心。家長的本意是好的,可這樣嬌慣卻阻撓了他們發揮全部的潛能。」
「我們抱歉,」馬可說,突然意識到自己陷入了多大的麻煩,「只想當法人。」
而且,即便我們不在乎它們是否擁有合法權利,作為有直覺的機器人,它們也需要得到尊重。你不應該虐待炸彈嗅探犬,不管它們是否擁有選舉權。即使你只在意它們能否排查出炸彈,好好對待它們也符合你的基本利益。不管我們希望人工智慧扮演什麼角色,僱員、情侶或者寵物,它們在成長過程中被人愛護,都能讓它們更好地扮演這一角色。
「如果他們編輯不想被編輯的數碼體就錯了。但如果數碼體編輯前同意,那就沒錯。」
「那我們去數據地球,在那裡開通道。」
他們把斯蒂芬每次在訓練過程中說到「操」這個字的視頻片段都審查了一遍。最引人注目的一次發生在三天前;光看他的數據地球虛擬人物很難確定具體發生了什麼,但聽起來他好像是在真實世界中膝蓋不小心撞到了桌子。好幾個星期前也有些類似的例子,但沒有這次這麼響亮持久。
「然後給波羅看如何?公園!已經公園了?」
讓別人和我的數碼體發生性關係,這件事我一點也不喜歡;但接著我想起來,當父母的也都不願意考慮自己的孩子和別人發生性關係的可能。
「有些類似,」蔡斯說,「但更加有效,也更具特異性,因為整個過程將會為消費者量身定製。而在數碼體看來,這和主動墜入愛河是無法區分的。」
「好運。」賈克斯回答。熾天使和他的隊友們展翅起飛,排成陣形俯衝向一座遙遠的山谷,賈克斯在後面揮手告別。
賈克斯沉默了一會兒,思考著什麼。「你一直這樣子?」
「他們得是成年人才行。」
似曾相識,但並不全然一樣。藍色伽馬無須為它的幾十隻吉祥物尋找新家,只需要掛起它們就可以了,這不會像動物安樂死那樣招來非議。安娜自己在培育期里已經親手掛起了成千上萬的數碼體,它們並沒有死去,也不會感覺到被拋棄。如果要掛起吉祥物的話,唯一痛苦的是訓練人員;過去五年裡,安娜每一天都和這些吉祥物待在一起,她不希望對它們說再見。幸好,還有另一種選擇:在數據地球里,任何僱員都承擔得起養一隻吉祥物做寵物的費用,而養一隻猩猩在公寓里則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這怎麼能是為了大局呢?」她問。德雷克沉默不語,她直直地盯著他。

「謝謝,菲利克斯,接下來請交給我就可以了。」蔡斯說。
安娜進行了最後的嘗試。「這些數碼體作為僱員仍然可以為你們盈利。你們可以……」
「求求你啦?」
與此同時,另一些人則非常興奮地看到了利用數碼體副本的可能性,特別是那些學會識字的數碼體。有一家人工智慧機構的研究人員想研究溫室里的數碼體能否在沒有外界干預的情況下形成自己的文化,但他們找不到能識字的數碼體,也沒興趣自己養。現在,這些研究者正在努力收集儘可能多的識字數碼體,其中大多是千紙的數碼體(因為它們的閱讀能力最強),也混有少數的神經源。他們把這些數碼體安置在私人小島上,島上備有文字和軟體圖書館,然後將小島加速運行,以促進進化。論壇上全是對結局的各種猜測:瓶中之城,或者桌面的微宇宙。
德雷克意識到,馬可確實理解了。「你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
德雷克有些不知所措。他草草結束了討論,讓數碼體去做他們的功課;但馬可說的話卻在他腦中揮之不去。一方面,馬可的有些論述相當有道理,但德雷克還清楚地記得自己的大學時光,很明白擁有辯論技巧不等於成熟。他又開始想,如果數碼體也有法定成年年齡該多好,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想這件事了。沒有法定年齡,判斷馬可何時能成為法人的責任就全落在了他身上。
「是的。」
「敲防川。」馬可指向窗外。
「好的。」安娜回答,把懸浮車打到空擋。趁著等賈克斯駛上懸崖里之字形小徑的工夫,她切到了另一個窗口,查看有沒有新消息。結果她大吃一驚。
「我們可不能把會說『操』的數碼體賣出去。」
她上一次關注虛擬領域的性,還是在讀大學的時候。那時,她的男朋友在國外做了一個學期的交換生,離開之前兩人買了一套這種外設,外面是樸素的硬殼,裏面卻是狂歡的硅膠。兩人各自用對方的序列碼加了密,算是保證他們虛擬生殖器的忠貞。開始的幾次給他們帶來了意想不到的樂趣,但沒過多久這種新奇感就消退了,而這種技術的缺點也顯露無遺。且不說沒了親吻,性會變得多麼殘缺不全;兩人的臉頰近在咫尺,感受著他軀體的重量,聞著他身體的氣味,這一切都讓她懷念。而只在屏幕上看到對方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取代這一切的,不管攝像機貼得多麼近。她的皮膚渴望著與他的皮膚接觸,這種渴望是任何外設都無法滿足的。等到學期結束時,這種感受讓她覺得自己快要炸開了。自那以來,這項技術肯定有了很多新進展,但它依然只能算是真正的親熱的可憐替代品。
來自:德雷克·布魯克斯
皮爾遜點點頭,似乎是證實了他的疑慮,「這樣的話就沒戲了。和他們聊天很愉快,這挺不錯,但是你給他們這麼多關注,這是在鼓勵他們把自己當成一個人來看待。」
「沒錯,我是說過,」她承認,「但他們也不是工具。我知道你很清楚這一點,可照你現在的觀點,聽起來你已經打算讓他們去做他們不喜歡的工作了。」
「好了,」馬可說,「該你啦。」他從旁邊的玩具堆中翻出一支口笛,遞給賈克斯。
「那是因為它們通常都是玄思數碼體,兩個星期就夠了;就算花上兩年時間訓練,它們也不會變成更好的性|伴|侶。我不知道你是否見過訓練成果,但如果你感興趣的話,我可以告訴你在哪裡能找到一個數碼體後宮,裏面全是身穿瑪麗蓮·夢露身體的德雷塔,全都哭著喊著要給人口|交,那叫一個噁心。」
她的吉祥物們被訓練得很好,只有得到她的許可,它們才會開始玩遊戲。「大家聽好了,開始吧。」她說,所有數碼體都沖向它們最喜歡的遊戲。「回頭見。」
他們看著扎弗從一堆枯枝敗葉中挑出一片朽爛到近乎透明的葉子,然後把它貼在臉上露出眼睛,就像是一副蔬菜面具。「不過我想這不能怪他們,」安娜說,「我自己也花了不少時間才明白數碼體的可愛之處。」
「啊,咱不用指望他的口才。他做了個陌獸的視頻,拿去給人類學家看,希望能激發他們的興趣。他讓我稍微看了點片段。」
「給我點信心,好嗎?我肯定不會像推銷員似的上來就給他們講,這事要潛移默化。」
他的思緒被一陣敲門聲打斷了,來者是測試團隊的新成員,安娜。
他都不敢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如果你喜歡他們,那就帶他們去數據火星,給他們看陌獸。」
「我們絕不放任任何非雙方自願的性行為,這當然也包括和數碼體的性。我發送給你們的合同里對此有所保證:零一慾望將保留藍色伽馬早先安裝的阻隔器,輔以目前最頂尖的訪問許可權加密技術。我說過,我們相信當雙方都享受這一過程時,性會變得更美好。我們始終堅持這一立場。」
德雷克搖搖頭。正常情況下他根本不會考慮去聽這種推銷講座,給錢也不會,因為他不想讓人覺得他願意把馬可和波羅當成性玩具賣出去。
「確實不危險,但那依然不是個好主意。」
用戶組的成員都可以以個人身份接受零一慾望的提議,但安娜的論述很有說服力,因此目前沒有人這樣做。展示會幾天之後,德雷克把零一慾望的提議告訴了馬可和波羅,覺得他倆有權知道正在發生的事情。波羅對零一慾望想做的改造很是好奇,他知道自己有一個獎懲圖,但從來沒想過編輯獎懲圖意味著什麼。
「是的,但不是做普通的數碼體,你看。」羅賓的虛擬角色走到正在滾球的黑猩猩旁邊,蹲下來面對它。「嗨,星兒,玩啥呢?」
「你們懂?」
「好的,謝謝。」安娜說,「我們會看一下合同內容,然後給你答覆。就這些了嗎?」
今天的遊樂場之行和以往不同,有個驚喜在等著他們。吉祥物們甚至還沒有全部走出傳送門,賈克斯和馬可就注意到了一隻穿著機器人角色的數碼體。他們同時喊道:「提波!」然後向他跑去。
「別傻了,沒關係的。有什麼好消息,說給我聽聽。」
「但人能編輯自己的獎懲圖。」
「要記住,等他們來了之後,你得和他們講你造的東西。」
「我早就告訴過你們了,你們年齡還不夠大。」
「那好,讓他作好準備。」
「我認錯了……」
「沒錯。如果我們能夠成功地觸動大家的感情,也許在得到捐款的同時,還能獲得人力贊助。任何能夠提升數碼體形象的東西都會有助於我們從開源社區招募志願者。」
這個機器人是「靈猴機甲」玩具公司的作品。市面上已經湧現出許多為數碼體的主人提供服務的公司,但靈猴機甲是第一家做硬體而非軟體的公司。他們把樣品送來藍色伽馬,就是希望能得到該公司的認證。
「呃,我可以換穿不同的衣服。但是沒錯,我就是這個模樣。」
安娜的臉孔出現在電話窗口。「你看了斯圖亞特的帖子沒?」德雷克問。斯圖亞特算了一下,如果大家平攤費用的話每個人要出多少,然後問有多少人能承擔得起這筆費用。
然而布勞厄並沒有被說服,「這個風險投資……你給我們看一群青少年,讓我們掏錢教育他們,希望等他們長大之後能建立一個出產天才的國家。請原諒,但我覺得我們的錢能花在更有用的地方。」
他哀傷地問:「為什麼?」
「開傳送門。」
「看我跳舞,能覺得好點。」
「我說過我需要錢嗎?什麼時候?」
「星兒彎籌。」數碼體說,嚇了安娜一跳。
來自:安娜·奧瓦拉多
「好主意。」德雷克說。
蔡斯所期待的正是這句話。「怎麼不是呢?」她問,「你對你的數碼體的感情是真實的,他們對你的感情也是真實的。如果你和你的數碼體之間這種非性的聯繫是真實的,為什麼人類和數碼體之間的性聯繫就不能同樣真實呢?」
但我們和那些人不一樣。他們掛起數碼體是因為他們厭倦了。我們即使掛起數碼體,仍然會每天懷念他們,這將成為我們籌集資金的動力。
見鬼去吧。這個虛擬角色可花了我一大筆錢,我是特意買來在社交大陸上穿的,我才不會為了一隻數碼體就不|穿。
她轉身要離開,又停下腳步,「你今天看起來不大高興啊。」

「沒!」波羅說,「還氣著。」「那真遺憾。」
蔡斯一點沒有停頓,「最少需要兩年的訓練。」
來自:恩里克·貝爾川
相比之下,有馬可和波羅相伴的生活卻充滿了連續不斷的驚喜。他把他倆都收養了,因為他倆不想分開。雖然他不能像為藍色伽馬工作時那樣陪他們玩那麼長時間,但現在其實比以前更有趣了:那些還在養著數碼體的顧客組成了一個神經源用戶小組,保持聯絡;雖然這比以前的圈子要小,成員卻更加活躍和熱心,而他們的努力也結出了成果。
「我是說過,」德雷克承認,「但我沒想過讓你們編輯自己的獎懲圖。這可能會非常危險。」
「是啊,謝天謝地。」德雷克表示同意。配偶通常能得到數碼體的一份副本,如果離婚的時候鬧翻了,很容易把副本當作撒氣的對象。他們在論壇上見過很多次這種事情了。
「當然不是,」蔡斯說,「我們預計,一個數碼體要花好幾個月時間才會墜入愛河。這段時間里我們會和顧客協力合作,不斷回調數碼體到先前的標記點,嘗試各種各樣的調節措施,直到感情紐帶堅實地建立起來為止。這有點像你們在藍色伽馬時的育種程序,我們只是為每一位顧客專門定製一套新程序而已。」
虛擬星期五試過安裝感覺輸入過濾器,讓每個新安綽出生后都把他主人的角色和聲音當成是塔博特的,可這種偽裝最多只能維持幾個小時。沒過多久,所有決策層理事都不得不關掉他們那個一直在找尋主人塔博特的絕望的安綽。
「我知道。但是後來我……我覺得自己過於謹慎了。」
「我知道,你說過好幾遍了。他們來的時候我不跳。現在只是在玩。」
「但讓零一慾望改我的獎懲圖,那不危險。」
德雷克的眼睛瞪得老大,「你開玩笑吧。」他說。捷立親是一種智能透皮貼劑,每當某個特定的人在場時,就會釋放出一定劑量的催產素和阿片類試劑的混合物。這通常是用來挽救瀕臨崩潰的婚姻還有父母與子女的關係的,最近剛進入非處方葯領域。「天哪,這是要幹什麼?」
「值得一試。」賈克斯說。
「那他能幹些啥?」
兩人的虛擬角色互相擁抱了一下。「是什麼好消息啊?」安娜問。
「太讓我吃驚了。我不知道數碼體已經進化到這個程度了。」
最近一次流感疫情過後,經濟陷入了衰退,虛擬世界也隨之發生變遷。數據地球平台的創建公司瑞山數碼和真實空間的母公司維薩傳媒發表了一份聯合聲明:數據地球即將併入真實空間。原先屬於數據地球的各大陸將被完全相同的真實空間版本取代,並添加入後者的宇宙之中。他們管這叫兩個世界的合併,但這隻是婉辭而已,實際上是說:在年復一年的升級和改版之後,瑞山已經無力把虛擬平台戰爭繼續下去了。

「今天遇見了些好訪客。」馬可說。
安娜和賈克斯在玩「震顫矢量」,這是安娜最近添加到數據地球裏面的一個賽車遊戲。他們駕駛著懸浮車穿越一片崎嶇不平的陸地,地面起伏得像裝雞蛋的盒子一樣。安娜設法在一處盆地里積攢了足夠的速度,成功跳過了附近的一處山澗,但賈克斯沒能做到。他的車子翻滾著跌進深淵,場面很是壯觀。
他考慮過安娜的論點:數碼體自己沒有能力決定是否接受零一慾望的提議,因為他們既沒有愛情的經驗,也沒有工作的經驗。如果把數碼體想象成人類小孩的話,這個論點很有道理。但這也意味著只要他們還被困在數據地球里,只要他們的生活還像這樣和外界隔絕,他們就永遠沒法成熟,永遠不能作出這麼重要的決定。
他們抵達了公園。德雷克停車時,安娜向他們走過來。德雷克剛把馬可從車裡放下來,他就給了安娜一個擁抱。
「你要這麼說也無妨,」蔡斯說,「但是換個角度來看,隨著時間的推移,所謂『健康的性』這個觀念實際上是在不斷拓寬的。人們曾經把同性戀、性|虐和多人關係都看作是心理疾病的表現,其實這些行為和戀愛關係並沒有本質的不相容。問題是,社會把人們的正常慾望定義成了恥辱。我們相信,總有一天,數碼體的性也會被人們接受,成為性的一種健康的表現形式。但這需要我們有開放坦誠的心態。」
他當然不準備在午餐時就把這個想法和盤托出;現在還為時過早,而且他知道安娜正在和一個叫凱爾的人交往。但他們的關係很快就要抵達六個月的門檻了,通常男方到這個時候就會意識到,賈克斯對於安娜而言並不是業餘愛好,而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之一。大概過不了多久,分手就會到來。德雷克想,如果把離婚的消息告訴安娜,也許能讓她意識到還有其他的可能——並不是每一個男人都覺得,她關注數碼體的時候忽視了他的存在。
來自:海倫·柯斯塔絲
「你穿不一樣的角色。」賈克斯說。
「我說了。」賈克斯說,安娜為他的理解能力大吃一驚。「但他不信。他爭論直到馬可和洛莉也告訴他。然後他傷心。」
「我怎幫忙?我怎掙錢?」
「不會吧,德雷克。我很抱歉。」她的同情是真誠而溫暖的。
安娜震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了。「你為什麼要這樣?」德雷克猶豫了很久,她又接著說,「就是為了錢?」
但他們能做什麼呢?狗擅長做某些事情是因為經過了特別的訓練,玄思數碼體是死心眼只想做一件事情,不管它們擅不擅長。而這兩點神經源數碼體都不具備。
藍色伽馬出售的數碼體中,有一半是獨一無二的。它們的基因組是隨機生成的,公司只確保其參數落在培育過程中選定的範圍之內。另一半則是現有吉祥物的複製品,不過公司也在反覆提醒買家,在不同的環境中,這些複製品的發育過程會完全不同。營銷團隊常常以馬可和波羅作為範例。這兩隻吉祥物來自完全相同的基因組,都具有熊貓型的外表,但他們的性格卻截然不同。波羅成型時,馬可已經兩歲了,因此波羅總是把馬可當成哥哥一樣黏住不放。現在他們倆已經形影不離,但馬可的性格更加外向活潑,波羅則較為謹小慎微,沒人覺得波羅將來會變成馬可的樣子。
不同的員工輪流帶領吉祥物們參觀現實世界,德雷克通常會帶上馬可或者波羅。他最開始的想法是把他們帶到室外,環遊藍色伽馬總部所在的寫字樓園區,給他們看停車場上的花草和灌木。他把那個螃蟹模樣的園丁機器人指給他們看,那是一次把數碼體帶到現實世界的更早的嘗試。那個機器人裝備有一把細長的園丁手鏟,用於除雜草,而它的辛勞則出自本能,是數據地球的溫床里數代園藝競賽的成果——每一代獲勝者產生下一代繼續參賽,最後產生了它。德雷克很想知道,吉祥物們在聽到這個除草機器人的故事後會作何反應,會不會因為這也是來自數據地球的「出逃者」而產生認同感呢?但他們對此好像沒有一點興趣。
「正是如此。」她惱火地哼了一聲,然後繼續道,「這倒不是因為我覺得戴捷立親沒什麼。這當然是件大事。但我自願使用捷立親,零一慾望是把他們的感情建立過程強加于數碼體,這兩者有很大區別。」
「因為你不喜歡我的決定?準備好意味著總同意你?」
最後,讓我引用下莫莉·格羅斯的話,她曾經在一次演講中分享過成為母親對她作家生涯的影響。「養個孩子,」她說,「讓你不得不認真思考一些讓人頭疼的問題:什麼是愛?我們如何獲得愛?為什麼這個世界上存在罪惡、痛苦和失去?我們如何找到尊嚴與寬容?誰擁有權力?為什麼?什麼是解決矛盾的最佳途徑?」如果我們想賦予一個人工智慧大的責任,那麼,我們需要為這些問題提供合理解答。要做到這一點,需要的不是把康德的所有書都植入人工智慧的大腦,而是類似於父母對子女那種精心照料。
「很好。我得走了,晚些時候我們再談。」德雷克緊繃著臉,「你倆回數據地球去,現在。」
「當然,一出品的時候我就買了一隻。他是賈克斯吉祥物的副本,和你的一樣。我給他起名叫費茨,運行了大概一年。」
至於馬可和波羅的心智是否成熟到可以當法人,則是另一個問題。對德雷克來說,這個問題更難回答。神經源數碼體已經證明,他們可以自己做作業;德雷克相信隨著時間推移,他們獨立完成任務時的注意周期也會不斷增加。但就算他們可以不需督促地完成規模可觀的任務,這和對自己的將來作出決定並負責的能力依然有很大差距。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該不該鼓勵馬可和波羅去追求那種程度的獨立自主。把馬可和波羅變成法人,就可以讓他們在德雷克去世之後繼續運行,而這個前景讓人擔憂。有些組織可以幫助那些唐氏綜合征患者獨自生活,可還沒有組織來幫助那些成為法人的數碼體。也許等到德雷克沒法照料他們的時候,掛起他們是更好的辦法。
德雷克嘆了口氣。看來沒辦法改變這人的想法了。他只希望這人能就此終止他的數碼體,而非一直用錯誤的方式去撫養。藍色伽馬已經盡其所能去減少虐待行為了:所有神經源數碼體都裝有痛感阻隔器,讓它們對虐待免疫,從而對施虐狂也沒有吸引力。不幸的是,面對有些傷害,沒有任何辦法能保護它們,比如忽略。

「我沒說要,」馬可加重語氣,「我不要。我說法人的時候我有自由做。這不同。」
「為什麼這就沒戲了?」但她已經知道了答案。
「你會後悔的,」賈克斯說,「下場比賽我打敗你。」
「哦,我明白了,是個提升僱員效率的辦法。」他知道很多人會服用益智葯或使用經顱磁刺|激讓自己工作時表現更出色,但迄今為止還從來沒有哪家公司對此作出硬性規定。他搖搖頭,覺得難以置信。「如果他們的數碼體這麼不討人喜歡的話,照理說他們就該明白,乾脆換用神經源數碼體算了。」
兩隻數碼體各自朝不同的方向走開,都氣鼓鼓的。德雷克不知道自己是否作出了正確的決定。撫養馬可和波羅並不輕鬆,但他從來沒有做過標記點回調。這個策略迄今為止很好用,但他不確定將來是否依然有效。
有一個帖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來自:瑪麗亞·鄭
「我不要被掛起。不要錯過一個月。」
旁邊一個身穿熾天使鶚角色的玩家停下了談話,向德雷塔伸出一根手指;德雷塔腳還沒落地就停住了,然後縮成一個圖標,跳進了一個玩家的物品欄里,就像是被一根皮筋牽進去了一樣。
「對不起。」賈克斯檢視著安娜的臉龐,「很小很小的洞在你臉上,到處有。」
是的,我完全同意這一點。我只是想說,我們的數碼體也許還有尚未開發的潛能。如果有些工作他們做起來得心應手,那試著讓他們去做一下不是很好嗎?
機器人的頭盔亮了起來,顯示出一隻小豹子的臉。德雷克認出那是扎弗,他的主人是一個測試人員。「嗨,安娜,嗨,德雷克。」扎弗說,然後立刻向附近的一棵樹跑去,德雷克和安娜跟在後面。
「感覺如何?」
「那馬可剛才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那好,假定你是對的,」布勞厄說,顯然他只是在陪她玩罷了,「要花多少年才能找到他呢?光是第一代就花了你們這麼長時間,長得連運行他們的平台都被淘汰了。要多少代才能培養出一個圖靈呢?」
安娜把他們介紹給數碼體,然後數碼體們簡短地展示了他們做的小項目。賈克斯展示了他造的一個虛擬裝置,那是一個類似於音樂合成器的東西,靠他的舞蹈姿勢來彈奏。馬可解釋了他設計的一個謎題遊戲,幾個人可以合作解決,也可以互為對手。布勞厄對洛莉特別感興趣,因為洛莉給他們看了一段她寫的程序;這跟賈克斯和馬可不同,他倆是用軟體工具包造東西,而洛莉寫的是真正的代碼。但當布勞厄意識到洛莉和隨便哪一個新手程序員並沒有什麼區別時,他的失望溢於言表。顯然他本來希望洛莉身為一隻數碼體,會對寫程序有一些獨到的天資。
羅賓檢查了一下機器人身上的診斷板,「看起來一切就緒。」
真正令吉祥物們著迷的是各種物體的質感。在數據地球,雖然物體表面的視覺效果相當精細,但是除了摩擦力之外,就再沒有觸覺質地了。畢竟大部分玩家的手柄都沒有觸感傳遞功能,因此大部分商家也不願費事為他們的環境界面植入觸覺質感。而現在,數碼體在真實世界里感受到了這些表面,它們在最簡單的事物里發現了全新的體驗。馬可從那具機器人軀體回來之後,整天喋喋不休地說著地毯和傢具覆料;而波羅穿著這具軀體的時候,把所有時間都花在了撫摸台階的砂質防滑層上。如此一來,手指上的感測墊就成了最先需要替換的零件。馬可接著又注意到德雷克的嘴和他自己的嘴是如何不同。數碼體的嘴和人類只是看起來相似;儘管它們說話時嘴唇也在動,但數碼體的語音發聲器並非基於物理結構。馬可很想了解聲音產生的機理,德雷克每次說話時,他都要把手指九*九*藏*書放到德雷克的嘴唇上去感受。而波羅則驚訝地發現,當德雷克吞咽時,食物真的從他的喉嚨中通過,而不是像數碼體食物那樣直接消失。
其他玩家看著他的表演從頭笑到尾。賈克斯的表演以一個屈膝禮結束,大家都鼓起掌來。「這太贊了。」熾天使說。
可現在用戶組需要每一分錢。如果聽一家公司的展示能夠鼓勵其他公司也來付錢做展示的話,沒準兒是值得的。於是,他重新打開來訪者和數碼體見面的錄像,用正常速度播放。

「正翻。」
「已經在查了。」羅賓說。她在自己的屏幕上打開另一個窗口,調出訓練課程的檔案,在音頻文件中搜索。「看起來這是頭一次有數碼體說這個字。至於是誰不小心說過這個字……」三個人注視著窗口裡的搜索結果不斷增加;看來罪魁禍首是斯蒂芬,藍色伽馬澳洲分部的一位訓練師。當美國西海岸辦公室晚上下班之後,藍色伽馬還有員工在澳洲和英國繼續工作。數碼體不需要睡眠,或者更準確地說,它們的整合處理進程(對它們來說相當於睡覺)可以高速運行。因此,它們實際上在接受二十四小時連續訓練。
有的數碼體是不是天生就比別的笨?我的數碼體不像我看到的別的數碼體那樣遵守命令。
又一年過去了。市場地幔之下的岩漿流已經轉向,虛擬世界也隨之經歷了板塊變遷:一個叫作「真實空間」的新平台因為運用了最新的分散式處理架構技術,成了數字地貌架設的熱點。與此同時,任意之所和下一維度停止了擴張的步伐,地形逐漸穩定下來。數據地球向來是虛擬宇宙中的一個不動點,不見大起大落,可是現在,它的版圖開始被侵蝕了。它的虛擬陸塊像真實的島嶼一樣,一個又一個地淹沒在消費者的冷漠之中,消失在上漲的潮水裡。
「我不是想讓你們一直生氣,我想讓你們互相寬恕。但如果你們做不到的話,我們大家就必須面對這個事實,這也包括我。」
「我喜歡唱歌。」賈克斯搶先答道。
提波是除了吉祥物之外最早的數碼體之一,他的主人是一個測試員,名叫卡爾頓。他在一個月前停用了提波,安娜很高興看到這不是一次永久停用。趁數碼體在聊天的時候,她走到卡爾頓身邊和他攀談起來。他解釋說之前只想要休息一下,現在已經準備好再次給予提波應有的關注。
又一年過去了,形勢逐漸變得明朗起來:藍色伽馬正在逐步關閉它的各項業務。沒有足夠的顧客願意嘗試永遠溫順如一的數碼體。公司內部討論過很多提案,比如可以聽懂語言但不能說話的數碼體品系,但是為時已晚。顧客群體已經縮減成一個小小的核心用戶群,而他們帶來的收益並不足以維持藍色伽馬的運作。此後,公司將會發布一個免費版的食品發放軟體,讓那些仍想養著數碼體的顧客能永遠養下去,但是其他問題就只能靠顧客自己解決了。
「是的,現在沒有,但早晚總會有的。」她希望自己的聲音比她的真實感受更自信。
你是想出售你數碼體的副本嗎?你覺得你能培養得比安綽更好?
「沒錯。」德雷克回答。讓溫迪同樣不高興的是他和安娜在一起的時間,但是這個不必向安娜提及,他一再向溫迪保證,安娜和他之間沒有什麼,他們只是朋友,都喜歡數碼體而已。
「不那麼執迷了。」安娜開始懷疑自己究竟了不了解德雷克,「這對你有好處,我想。」
安娜笑了,「啊?你為什麼想要工作呢?」
賈克斯小心地再次走到陽光中,「不像。這個太陽太亮,太亮,太亮。」
她點點頭,「但我還是很抱歉。」
數碼體的另一項新活動是上閱讀課。馬可和波羅以前很少注意到文字——在數據地球,除了屏幕註釋外沒有多少文字,而數碼體是看不到這些註釋的。但有一個主人成功教會了他的數碼體認出寫在卡片上的命令,這促使很多人開始嘗試。總的來說,神經源數碼體在識別文字方面表現得相當不錯,但把字母與讀音聯繫起來對他們而言則有些困難。這似乎是神經源基因組特有的一種癥狀。其他用戶組表明,千紙的數碼體很容易就能學會字母,但花百姿的數碼體怎麼教都學不會。
安娜看起來不太相信,「他們真的會為這種東西付錢嗎?」
藍色伽馬有一位專職的顧客聯絡員,他的工作就是整理論壇反饋。德雷克下班后也常會去各個論壇上逛幾圈。有時顧客會討論數碼體的面部表情,就算沒有,關於數碼體的各種小故事也讓他覺得很有趣。
研究者的結論是千紙基因組中缺少了一些東西,但在德雷克看來,錯在研究者自己。他們忽略了一個簡單的事實:複雜心智不可能自動產生,不然也不會有狼孩了。而且心智也不像野草,無人照看也能茂盛生長,不然孤兒院里的每一個兒童都應該能茁壯成長。只有接受了其他心智的栽培,一個心智的潛力才可能被完全開發出來。而這種栽培正是他一直努力帶給馬可和波羅的東西。
她想了一會兒,「我覺得,我得看看他的決定是否建立在親身經歷之上。賈克斯從沒談過戀愛,也沒有工作過,但接受零一慾望的提議就意味著要做這兩件事情,可能是永久性的。我希望他遇到這種會產生永久性後果的問題時,能在作出決定之前先對這些事有感性認識。等他有了親身體驗之後,我想我就不會真的反對了。」
「哎喲!賈克斯,這樣很疼的。」
「我剛看到馬可做了一個好笑到極點的表情。你真應該看看。我可以用一下嗎?」安娜指著他的鍵盤,德雷克把椅子向後挪,給安娜讓位。她在他的屏幕上打開兩個視頻窗口:一個來自機器人身上的攝像頭,顯示的是數碼體的視角;另一個是機器人頭盔屏幕上顯示的內容。從前者來看,他們又到停車場去玩了。
她笑了;她的虛擬角色的胳膊像嬰兒一樣光滑。「沒錯,是有。」
德雷克沉默了一會兒。他差點忘記了,用戶組在論壇上討論讓數碼體成為法人的問題時,得出的正是同一個結論:如果法律人格身份不僅僅是文字遊戲,那成為法人就意味著讓數碼體擁有一定的自主權。「是的,你說得對。當你成為法人時,就算是我認為不應該做的事,你也可以自由地去做。」
「當然,我們沒必要急著讓數碼體獲得性意識。最好等時機成熟再說。」
「我們還不打算告訴別人,」羅賓對她說,「但是……我懷孕了。」
讓安娜帶數碼體一起來玩的主人們都給了安娜一定的許可權,允許數碼體打個盹兒,但是哪怕他們睡覺時進程都仍然在運行,這意味著他們仍然有被克隆的危險。她決定把數碼體們轉移到一座遠離主要大陸的小島上,希望可以減小被惡意玩家掃描到的可能性。
「也愛你。」
德雷克開車回家的路上收到了一條來自安娜的消息,說多維體的人聯繫了她,因此他一回到家就給她打了個電話。「是什麼事?」他問。
「太好了!她怎麼說的?」
他走進餐館四處張望,看到了安娜,便向她揮揮手,她回以一個燦爛的笑容。他在桌邊坐下之後說:「你絕不會相信馬可和波羅剛剛做了什麼。」他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了安娜,她驚訝得合不攏嘴。
「真讓我吃驚,」她說道,「天哪,我想賈克斯肯定也聽到了同樣的消息。」
賈克斯穿著機器人的軀體,正在檢查他的手腕。他身旁屏幕牆上的一塊顯示屏裂開了一道縫。看到安娜進來,他說:「我對不起。」
「就是沒來由的好心情?」
數碼體穿上機器人軀體還帶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好處:與在數據地球里相比,人們能以更近的距離去觀察它們的臉孔,這樣,德雷克在數碼體面部表情上下的功夫也更容易被欣賞到。
「賈克斯最高。」安娜回答。
我非常贊同。陷入永久拖延模式實在是太容易了。你聽過哪個人在掛起超過六個月之後又重啟數碼體嗎?反正我是沒聽說過。
「但你們沒錢移植。」
「好,」馬可看來滿意了,「當你認定我準備好,不因為我同意你。即使我不同意你也可以準備好。」
「我們也一直盼望著這次會面。」布勞厄說,「累計運行時間比大部分操作系統的壽命還要長的數碼體?這種事情可不多見。」
「謝謝,謝謝你給我看這些,我可以開心一整天了。」
安娜和羅賓撕掉封條,把箱子分解成八塊相互鉸合的泡沫塑料。這具定製的「棺材」裏面是一具機器人的身軀,剛從生產車間送來。這個機器人有人形軀體,但是個頭很小,身高還不足一米。這是為了減小四肢的慣性,讓它具有一定程度的靈活性。它的皮膚黑亮,頭部大得不成比例,其表面大部分都被一塊環繞顯示屏佔據了。
賈克斯走到安娜身邊,靠近觀看;而安娜則蹲下來,讓他倆差不多一樣高。賈克斯看著她的手,然後是手臂;她穿的是短袖。他的頭離得更近了,安娜可以聽到他的電子眼對焦時微弱的旋轉聲。「很多細毛在你手臂上。」他說。
馬可受挫地望了他一眼,「我理解。他們讓我喜歡上他們希望我喜歡的東西,哪怕我現在不喜歡。」
「是挺奇怪的。」
「真的?那給咱唱支歌聽聽。」
安娜想,賈克斯沒有性意識,這是否導致他錯過了生命中某些有益的體驗。賈克斯有人類朋友,這讓她很高興;而她之所以希望把神經源移植到真實空間,正是為了讓他能維繫和增進這些友誼。但這些友誼能增進到什麼程度呢?在性成為話題之前,一段關係究竟能有多親密呢?
我們到底在討論什麼啊?我們已經教他們識字了。難道還要給他們上物理課上歷史課嗎?還要教他們批判性思維技巧嗎?
「好的。」馬可說。數碼體開始興奮地討論這意味著什麼,而德雷克卻在想該怎麼和安娜講。當然,他沒法對她說,他做這一切是為了她好。如果她覺得他是犧牲了馬可來讓她獲益的話,她肯定會內疚到極點的。這是他作出的決定,最好讓安娜怪罪到他頭上。
「他上個星期去了野外,」安娜解釋道,「著迷得不行。現在他覺得寫字樓園區一點意思都沒有。」

馬可想了想,德雷克高興地看到數碼體的臉真的能夠顯示出他的懷疑。「外面世界真無趣。」他大聲說。
「對不起,馬可,在外面的世界里我開不了傳送門。」
來自:瑪麗亞·鄭
「很久以前,是你告訴我數碼體和動物是不一樣的。」
「我們去不了那個公園。那裡非常非常遠;我們要走很長時間才能到那裡。」
來自:安娜·奧瓦拉多
來自:德雷克·布魯克斯
安娜在屏幕上的健身房裡打開一扇傳送門,向賈克斯比了個手勢。「好了,賈克斯,過來吧。」
賈克斯轉過身,視線掃過整間屋子。「哇哦,」他停了下來,「哇哦,聲音不一樣了啊,哇哦……」
「這都是最近的事。我們的研發團隊去年看了幾個博士的會議展示,然後就僱用了他們。現在我們搞出了一個基因組引擎,我們管它叫『神經源』,就認知功能的發育而言,它比現在市面上其他引擎都強得多。而這些小傢伙——」她指了指幼兒園的居民們——「就是我們迄今為止產出的最聰明的那些。」
和數碼體談了一會兒之後,冪級的兩位訪客與安娜登出了數據地球,切到視頻會議。
「我不是故意瞞你的。本來我準備給你打電話的,但是……」
「不太擅長。」安娜說。
這個類比並不成立。父母不能阻止孩子們產生性意識,但我們可以。數碼體並沒有任何內在的需求去模擬人類發育的這個階段。擬人想象是可以的,但不能過火。
安娜告訴賈克斯:「他的意思是他很喜歡。快說謝謝。」
她在屏幕上說:「馬可呀,我再努力也沒有用;外面世界沒有傳送門,只有數據地球才有。」
而這正是安娜考慮為多維體工作的唯一原因。換了其他情況,她會覺得一份要求她使用捷立親的工作是種侮辱;她和數碼體共事的經驗不比世界上任何人少,而多維體卻在暗示,沒有藥物干預,她就不能成為一名高效的訓練師。訓練數碼體正如訓練動物一樣,是一份工作,一個專業人士不需要愛上任何一項任務也能做好他的工作。
幾天後,安娜看到用戶組裡的一個帖子,又想起了這件事。
德雷克讓馬可和波羅繼續玩,然後給菲利克斯打了個電話,「見鬼,你到底在想什麼?把零一慾望給帶進來?」
問題是,他真的覺得安娜應該接受多維體的工作嗎?他不知道。但在他確定之前,他一定會支持她的選擇。
「人們總是說,我們天生想要孩子。我曾以為那是瞎說,可我現在改變主意了。」羅賓的表情變得沉醉起來,她好像是在自言自語,「小貓、小狗、數碼體,這些都不過是我們真正應該關心的東西的替代品。到頭來你會明白一個孩子意味著什麼——然後一切都變了。你會意識到,你過去的一切感受都不是——」羅賓停了下來,「我是說,對我而言,這讓我看問題更全面了。」
德雷克也笑了,想象著這裏面的諷刺意味:藍色伽馬做了這麼多工作讓數碼體能夠吸引人,如果到頭來反而不如外星數碼體讓人感興趣,這算什麼事啊。
「你看了老鼠的視頻?」
「相當於一無所知。給你看看吧。」羅賓在幼兒園的一面牆上激活了一個視頻窗口。視頻播放的是一間屋子裡的景象,房間塗成三原色,一些數碼體躺在地面上。從外表看它們和幼兒園裡的數碼體別無二致,可是它們的行動散漫無章,時斷時續。「這些是新生的小傢伙。它們原本要花上幾個月的時間去學習基本能力:如何理解視覺刺|激,如何移動四肢,等等。但在這個階段,我們會把它們放在特殊的環境中,因此實際上只用花一個星期。當它們準備好學習語言和社會交往之後,我們就切換到實時運行狀態,這時候就得靠你了。」
「抱歉,賈克斯,我只是有些緊張。」
「這麼說,你其實並不是想要錢。」德雷克說。
安娜笑了,「嗯,沒準兒這是好事。也許它們越是讓人不可理解,就越有意思。」
德雷克一攤手,「我不知道。其實這和唐氏綜合征有一點很像——它的影響是因人而異的。每當我姐姐和一個新孩子接觸時,她都得依具體情況來作出決定。我們所能依賴的信息比她還少,因為從沒有人把數碼體養到這麼大。假如最後我們發現,布置作業的唯一結果是讓他們難受,那我們當然應該停止。可就因為不敢給馬可和波羅一點壓力,任憑他們的潛能荒廢?這種事我可不願做。」
其中一家公司名叫「多維體」,他們公布了一個計劃,準備開展一項巨大的繁育工程,創造出第二代安綽。用戶組聯繫了這家公司,邀請他們為神經源的未來下賭注:多維體將出資完成神經源引擎的移植,而作為回報,今後這些數碼體產生的任何收入,他們都將獲得其中的一定比例,且沒有限期。用戶組對此抱有極大的希望,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這麼好的機會了;可公司的答覆是不行。多維體只對玄思數碼體感興趣——如果數碼體想取代傳統軟體的話,它們必須得專註執迷。
這意味著每一隻數碼體都應當得到某種尊重,冪級所無法給予的尊重。
利弊權衡是顯而易見的。發布日期已經如此之近,沒時間去重複好幾個星期的訓練了;他們敢冒風險認定更早的那幾句髒話沒有給數碼體們留下印象嗎?麥黑什想了一會兒,下定決心。「好吧,讓它們回到三天前的狀態,從那裡開始。」
但她不喜歡多維體為了讓人們花時間而採取的方法。藍色伽馬的戰略是讓數碼體變得可愛,多維體採用的卻是不可愛的數碼體,然後用藥物迫使人們喜歡它們。在她看來,顯然藍色伽馬的方案才是正確的,不僅更合乎倫理,而且更有效。
「嗨,羅賓。」
馬可緊接著回答:「嗶噠啼嗒嚕噗唔啪。」
「全新的性領域?」斯圖亞特說,「你的意思是說,把一種怪癖推廣開來,直到它成為主流吧。」
他當下的任務又有所不同。產品經理已經不滿足於小貓小狗小猴子什麼的了,他們認定,除了小動物之外,虛擬形象還需要有更多的種類。他們提議做機器人。
「這是什麼意思啊?」
「謝謝,賈克斯,但現在你沒辦法掙錢,」她說,「現在你的任務就是努力學習,在班上取得好成績。」
安娜大笑,「我想你是對的。」
菲利克斯坐回座位,蔡斯轉身面對整個用戶組。「謝謝你們同意和我見面。一般來說,當我和某個潛在的生意夥伴面談時,我會對他們講零一慾望能如何幫助他們拓寬市場;但我不打算和你們討論那些話題。我這次會面的目的是向你們保證,你們的數碼體將會得到尊重。我們想要的不是那種經過簡單的操作性條件反射處理、擁有性特徵的寵物。我們想要的生物應該能在更高、更人性化的層次上參与性行為。」
他總是忍不住去想,離婚或許給了他一個機會,能和安娜超越朋友關係,哪怕他明白現在這麼想有些不合時宜。她肯定也有過類似的想法,畢竟都認識這麼久了,她怎麼可能沒有一點感覺呢?他們倆將成為絕佳的隊友,為數碼體的福祉一起奮鬥。
安娜關掉話筒,讓她的角色走上前去安慰洛莉。「我不知道,」她說,「她肯定是從哪兒偷聽到的。」
又一個批評凱爾的機會,他該怎麼辦呢?但他只是說:「那是因為他覺得改造數碼體沒什麼大不了的。」
「哦。」
聽到別人將他精心打造的虛擬角色比作戲服,他心裏終歸是有些不舒服。安娜肯定也察覺到了對方臉色的變化,又補充道:「不過一般人應該注意不到吧。我只是和動物相處的時間比較久而已。」
這一刻她也意識到了愛意在訓練過程中所起的巨大作用,愛意在最需要耐心的時候產生耐心。安娜不屑於將這種愛意像產品一樣製造出來的想法,但她必須承認現代神經醫藥學的研究成果。如果讓她在訓練玄思數碼體的時候腦子裡一直充滿催產素,不管是否出自她的意願,她對數碼體的態度肯定會受到影響。
熾天使走向安娜,「你這是什麼數碼體?沒見過這樣的。」
「正是這樣。我們的廣告里會說,你可以和這些寵物談話,還可以教它們許多很酷的小把戲。我們內部有個非官方宣傳口號:『像猴子一樣好玩至極,還不用給它擦屁屁。』」
「沒錯,確實很棒。為靈猴機甲著想的話,我希望這些體驗到了錄像里仍然能表現出來。」靈猴機甲玩具公司不準備銷售這些機器人身體,而是打算出租,一次幾個小時。數碼體將在大阪郊外的一座設施里接入現實身體,然後踏上一次現實世界的野外旅行;而主人可以從搭載在迷你飛艇上的攝像頭中觀看寵物的舉動。安娜心中湧起一陣強烈的衝動——這樣看著賈克斯讓她意識到,自己是多麼懷念撫養動物時的現實接觸,那種感受和通過屏幕撫養數碼體又是何等不同。
「都聰米。」賈克斯說。
她略帶歉意地揮了揮手,然後走向大廳,德雷克則在回味她剛才的話。
賈克斯似乎對這回答很滿意,這讓她鬆了一口氣;他好像還沒意識到自己可以向別人索取承諾,而她也不得不尷尬地承認,自己很高興不用向他作出這番承諾。還好她清楚,不管什麼時候,只要公司需要掛起吉祥物,不會只掛一隻,而是全部掛起,這樣至少在群體內部不會出現經歷上的差異。假如公司什麼時候想要把吉祥物調回之前的時間點,情況也是如此。當顧客發現自己的數碼體要求過高時,公司提出的建議里就包括恢復到較早的標記點。有人議論說,公司也應該對自己的吉祥物這樣做,以表示對這項策略的支持。
她啟動了遊戲的關閉進程,打開對講機呼叫賈克斯。「遊戲時間結束了,賈克斯,」她說,「該做功課了。」
他給安娜發了一封私信,對她這個回帖表示感謝。然後他注意到那個身著無臉角色的顧客給他的建議回了一帖。
她轉身看了看電視,現在上面播的是兒童動畫。電視的內容本來應該全部來自一個兒童節目資料庫,很可能是有人利用了信息自由陣線的黑客技術,惡意插|進了一段成|人|視頻。當著數碼體的面,她決定裝成沒什麼大不了的樣子。「知道了。」她說。賈克斯和馬可又開始玩他們的啞劇。她在論壇上發了一個帖子,告訴大家有人竄改視頻,然後繼續瀏覽。
德雷克儘可能用安撫的語調說:「可它已經發生了,你們應該學會如何處理它。」
「像這種事情,就算你成了法人,我也不會讓你做的。」
來自:斯圖亞特·格思特
「為什麼你想我們永遠生氣呢?」馬可問。
「可以這麼說吧。」安娜告訴她面試被取消了。
於是,德雷克在屏幕上調出了零一慾望送來的合同,然後把穿著機器人身體的馬可和波羅叫過來。
菲利克斯從座位上站起來,用邏輯語說了些什麼,然後才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你們會喜歡她接下來要講的東西的。」
「當一個成年人選擇使用捷立親的時候,我們沒有反對的理由。要在怎樣的情況下,我們才能同樣地尊重賈克斯和馬可的決定呢?」
安娜一直假裝這件事不存在,但現在皮爾遜把它挑明了:冪級的目標和她的目標根本不相容。他們想要一個東西,能像人一樣對問題給出回答,對待它卻不用像對一個人那樣負有各種義務。這是她所不能提供的。
「我什麼時候去零一慾望?」馬可問。
藍色伽馬的數碼體大受歡迎。產品發布的第一年裡,便有十萬名顧客購買了他們的數碼體——更重要的是,顧客一直讓它們運行著。藍色伽馬的營銷策略是「餌鉤模式」,因為只賣數碼體是沒法收回研發成本的。現在顧客每次製作數碼體食物,公司都會收取一定費用,因此,只要顧客還覺得數碼體好玩,公司就會有穩定的利潤流入。迄今為止,顧客從數碼體那裡得到了巨大的樂趣,常常整天整天地讓它們運行著。雖然有的顧客把整合處理進程調慢,讓數碼體睡上一整夜,但也有許多人讓整合進程高速運行,他們的數碼體幾乎一直是醒著的,這樣他們就可以和其他時區的人合作撫育數碼體,讓它們更快成長。幾十家數碼體遊樂場和託兒所在數據地球的社交大陸上湧現,公共事件日曆上滿是團隊出遊、訓練課程以及天賦測試等內容。有些主人甚至把他們的數碼體帶到賽車區,讓它們搭乘自己的車輛。虛擬世界就是數碼體的地球村,數碼體則在其中化身為一條條社會纖維,編織出全新的寵物類型。
「沒錯,但這兩件事不一樣。」他想了一會兒應該怎麼解釋,「藍色伽馬讓你喜歡食物,但他們沒有決定你應該具體喜歡哪一類食物。」
安娜和凱爾的關係起起伏伏,但總體而言還算不錯。他們有時也會和德雷克及其女友一起出去吃個飯什麼的。德雷克談過很多女朋友,但沒一個真正有進展。他告訴安娜說,那是因為他的女朋友都不明白他對數碼體的熱情;但真正的原因是,他一直對安娜無法忘懷。
來自:娜塔莉·萬斯
「山角。」賈克斯說。
安娜看上去若有所思,「我不知道。也許吧。」
「想坐車。」
安娜笑了,「我有點明白了為什麼你們想要有動物訓練經驗的人。」
「你以前養過神經源數碼體?」
「謝謝,」安娜說,「我們再聯繫。」
「不。星兒籌。」
也許這一切都無關緊要。安娜重放了一遍視頻會議的記錄,蔡斯說這將是一個全新的性領域,和非人類伴侶之間的性。這本來就不應該和正常的性一個樣子。這將是另一種類型的性,也許會帶來另一種親密感。
「我們討論過這個問題。你當時同意,最好再等一段時間,讓他有更多的經驗。」
也許不應該把數碼體的成熟標準定得像人類那樣高,也許馬可已經足以作出這類決定了。馬可看起來很樂意把自己看作一隻數碼體,而非人類。有可能他還沒有完全理解自己的決定有何後果,但德雷克總覺得,馬可其實比他更理解自己的本性。馬可和波羅並不是人類,也許把他們看作人類就是一種錯誤,是逼著他們符合他的預期,而不是讓他們實現真正的自我。像對待人類一樣對待他們,或者承認他們並非人類,哪一種行為算是更尊重他們呢?
皮爾遜搖搖頭,「我很理解你的努力,祝你好運,但這並不符合冪級的宗旨。如果這些數碼體能成為產品,潛在的收益也許能抵過風險;但如果它們只能成為僱員,那就是另一種情形了。這麼大的投入如果只能帶來這麼少的回報,我們可無法接受。」
虛擬電視上,一個穿著小丑虛擬角色的人正把一隻小狗形狀的數碼體壓在地上,用一把鎚子不停地狠砸它的腿。數碼體的腿不會被砸斷,因為設計它的身軀時並沒有考慮這樣的重傷,同樣道理,它也很可能沒法叫喊呼救;可這隻數碼體一定很痛苦,而那嘁喳聲是它表達痛苦的唯一方式。
她想告訴他們,藍色伽馬那時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有多麼正確:經驗不僅是最好的老師,而且是唯一的老師。如果說她在撫養賈克斯時學到了什麼東西的話,那就是沒有捷徑。如果你想創造出二十年的生命所帶來的常識的話,那你就得投入二十年。你無法在更短時間內建立一個同等價值的探索體系,經驗這個演算法的時間複雜度是不能被壓縮的。
一扇傳送門開啟,裏面走出兩個虛擬角色。賈克斯立刻停了下來,安娜走過去迎接來訪者。在屏註釋顯示,來者是傑瑞米·布勞厄和弗蘭克·皮爾遜。
「想找個理解你的人並不容易,」安娜說,「就跟我在動物園工作時一樣。那時,每個跟我約會的人都覺得動物好像才是我心中的第一位,而他只能排第二。現在如果我告訴哪個人,我在付錢給我的數碼體上閱讀課,他看我的眼神就像我瘋了一樣。」
「牌子寫著『公園二〇二〇』。」馬可指向他們剛駛過的一塊標牌。
「怎麼個奇怪法?」
「這麼說你是不打算讓馬可和波羅有朝一日成為法人了?」
德雷克很欣慰,「謝謝你。」
「這樣我就有機會逐漸給多維體的管理層展示賈克斯了。我可以在工作時登錄到我們的數據地球伺服器,甚至可以讓他穿著機器人身體跟著我。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能展示神經源引擎的靈活性呢?一旦他們意識到這一點,就會把神經源移植到真實空間的。」
用戶組已經簡單地討論過自己支付移植費用的可能性了,但這顯然行不通。因此,一些成員開始考慮更出格的辦法:
來自:安德魯·阮
她看著那隻熊貓形狀的數碼體用一隻爪子撿起玩具小車,打量著車底,另一隻爪子小心翼翼地拍打著車輪。「這些數碼體初生的時候知道多少東西?」
蔡斯笑了,「還沒完。在將資金轉交給你們之前,我還希望能有機會回答你們的疑慮。問什麼都可以,我不會覺得被冒犯的。你們是否對性這方面有所抵觸?」
「這聽起來很冠冕堂皇。但遇到那些熱衷於性|虐的人該怎麼辦呢?」
「棒極了,賈克斯。」安娜給了他一塊食物,他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
「所有的德雷塔都這樣?」
他停了一會兒,「我意識到,是放手的時候了。」
至於數碼體之間發生性行為的問題,過去也曾有過幾次討論。安娜一直很慶幸主人們不用擔心這個問題,因為很多動物在性成熟時都會變得難以駕馭。甚至把賈克斯設計成生理中性的時候,安娜也沒有感到一絲愧疚,因為她並沒有剝奪他的本質屬性。現在,論壇上的一個帖子讓她開始重新考慮這個問題了:
掛斷電話之後,德雷克登錄數據地球的私服,去陪馬可和波羅。他們正在打零重力壁球,一看到德雷克來了就從球場里降落下來。
「沒錯。但是請告訴我,你不會真的要去修改你的獎懲圖。」
熊貓把玩具小車放在地面上來回推了幾次,然後發出幾聲低沉的「哞哞哞」的聲音。安娜意識到這隻數碼體是在笑呢。羅賓接著說:「我知道你在學校的時候學過與靈長類的交流。現在有個讓你實際應用的機會,怎麼樣?有興趣沒?」
「賈克斯,我要打個電話。你自己練習一會兒跳山澗行嗎?」
德雷克嚴厲地瞪了他們一眼,「也許等你們再大一些的時候,咱們可以考慮一下。但如果你倆再敢玩這種花招,後果可是很嚴重的。你們明白?」
「嗯,我有一些消息要告訴你,也許能讓你打起精神。在數據地球見面成嗎?」
就這樣,數碼體失去了三天的經歷,包括它們第一次從小山上滾下來的記憶。
「那肯定的。啥時候他學會解謎了給我發個消息,我也買一隻。」他看到他的小隊已經全部集合完畢。「好了,向下一個任務進發。祝你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