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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篇 傾城 第七章 繚亂

陰篇 傾城

第七章 繚亂

銀器章從秘閣盜得守令圖,又巧借工部之名,召集十六巧繪製天下工藝地圖。完成之後,他殺死工部那個宣主簿,以竊國之罪恐嚇十六巧,用飛樓之計,讓他們遁形隱跡。只是,要擄走這麼多人,一路必定難躲官府追緝。因此,他並沒有立即遠逃,而是先讓十六巧藏身在這僻靜莊院里,等待風聲消停后,再設法帶走。

五、花奴

十六巧個個都是當世名匠,行當又彼此不同,平日雖無讎隙,卻大多並不親熟。若在順境之中,倒也能相安無事。但一同被囚于這小院之中,彼此心意勢必難於一致。

四、兇殺

自小,他便聽父親反覆教導:「你是家中長子,彭家將來如何,全看你成不成得器。你成器,兩個弟弟便成器。我彭家便能脫了霉胎,門楣生光。」
崔豪恨得想衝進那草棚子,將鄧油兒痛打一頓,從他口中問出主使之人。可旋即想到馮賽叮囑,切不能驚動這些人。他只有強壓住怒火,憤憤穿過田野,往虹橋那裡走去。
看來,天工十六巧果真都住在這後院里。另有一個女子,不知是什麼人。
「可不是?」老婦在一旁忙接過口,「你們姐妹群里,其他人個個心思靈活,冰清玉透。只數你,萬年不開的悶骨朵一般,只會明裡來、直里去,到如今都聽不懂暗話,行不得機巧,順不來人意。」
「在下有些事要向寧小姐打問。」
三十七歲,彭影兒才終於得近婦人。那曹氏平日冷懨懨的,床笫間卻別有一番風流意兒,讓彭影兒神醉魂顛,對這妻子又迷又愛、又敬又畏。後來,他聽到些風言,曹氏頭婚時,由於跟其他男子有些不幹凈,才被休棄。彭影兒聽了,雖不是滋味,但細心留意,發覺妻子如今並無不妥,漸漸放了心,反倒生出些慶幸。
彭影兒失聲痛哭。
耿五補道:「何況這些錢是官府的……」
兇手並非外人,而是這院中之人。
「師師姐姐?她出了什麼事嗎?陸先生為何要來我這裏打問?是月影姐姐叫你來的?」寧惜惜眉尖微皺,滿眼天真。
上回,從童貫那後園里得了手后,他們三人忍不住又去浪子宰相李邦彥城郊的一座大宅院里蹚了一遭,盜回許多值錢物事。他們照舊只留了三成,其餘的全散給了艱困力夫。有了這兩回,崔豪心胸頓時大開,不但從此再不必擔憂錢財,能劫富濟貧,更讓他覺著自己真正成了豪傑。
首先是朱克柔,她樓上那間房極整潔,被褥上連一道皺痕都不見。桌上一隻花瓶內插了三枝蒲公英花,一沓紙上繪了許多花鳥蟲魚圖,筆致嫻靜。
她說出自家主張,梁興聽了,有些猶豫。但她除了對付那三路人,心中更有一樁恥恨難消,便堅執己意。梁興拗不過她,只得點頭應允。
再往前走,便是大片田地。崔豪怕鄧油兒瞧見起疑,便一直穿過田埂,折向西邊,行到一棵大柳樹邊,才停住腳步,躲在樹后遠遠窺望鄧油兒那草棚子。那周圍始終沒有人影。不論鄧油兒是哪一方所使,恐怕都不會來這裏與他相會,讓人瞧見自然起疑。而且,鄧油兒那大吃酒肉的樣兒,也不似在等人,倒像是做完了活兒犒勞自己一般。
崔豪每常見鄧油兒,總是這樣一副懶樣兒。他想,鄧油兒在這裏停住腳,恐怕是在等人。那橋欄上常有人扒在兩邊看河景,他便也慢慢逛過去,走到隔鄧油兒兩個人的地方,也扒在橋欄上,裝作四處張望,留意著鄧油兒,看他要會何人。
梁紅玉探頭一瞧,微弱月光下,哪裡還有綉樓。四面只見殘牆斷壁,木櫥也燒得只剩個焦架子。幸而樓后那株大槐樹未被燒到,他們便踩著樓板,縱身跳過去,攀住樹枝,溜到地上,分頭翻牆出去,先後離開了紅綉院。
——宋太宗·趙光義
父親在里巷裡給幾個學童教書,薪資微薄,家中極窮寒。一年沾不到幾頓葷腥,因而腹中時常空寡。每到飯時,兩個弟弟如狼似虎,嘴裏剛填進一大口飯,手已夾起一大箸青菜或醬瓜,眼睛還得隨時留意飯桶中的余量。彭影兒食量原本最大,卻不忍跟弟弟們搶,因而常年只能吃個三四分飽。
還有三間房中留下中毒嘔吐痕迹,連同銅巧杜昇,共有四人被毒死。
父親隨即亡故,家中衣食便全都得靠他。他也斷了成器的念,心中所想,唯有儘力謀銀錢,好讓兩個弟弟成器。
陸青一眼見到她臉后所藏另一張臉,卻並未流露:「寧小姐這一向可見過唱奴?」
樓上兩間卧房,有兩個女子新近住過。底下共有二十二間房,十五間住過人。其中,八間留有物件或痕迹,可辨認出屋主身份:朱克柔自家調製的那香氣;樓巧李度所畫艮岳樓閣草圖;食巧龐周時常隨身攜帶的一雙銀箸;車巧韓車子專愛往屋角吐的痰;墨巧褚返在紙上試墨所寫的幾個「墨」字;瓷巧韋莘在碗盞下蓋的「丙」印;雕巧林鬼手的木雕小魚;銀巧方德田脾胃虛寒,每日必吃幾顆縮砂,地上丟了些殼兒……
清明那天,她扮作紫癍女去劫紫衣人,又見到梁興。沒想到梁興也捲入那場暗爭,並一舉揭開摩尼教陰謀。梁紅玉自小眼高,最見不得男子庸懦,但眼中所見,大多都既庸且懦,少數有才幹雄心者,卻又難免驕狂自負。梁興身上卻看不到這些劣氣。將才,他又犯險去救那使女。梁紅玉極少稱許人為英雄,這時卻覺得梁興當得起「英雄」二字。
中心苟有所懷即言之,既言即無事矣。
十六巧初來這裏時,院門應該並沒有上鎖,他們尚能在莊院里走動。可十六巧盡都是聰極之人,他們雖被銀器章一時瞞騙過,來這裏后,靜心細想,自然會起疑。一旦生疑,便不願再被九*九*藏*書銀器章拘困,定會暗中商議一同逃走。銀器章何等警覺,哪能輕易叫他們離開?便將十六巧鎖在這後院中,後門開了那道鐵皮小窗,自然是用來遞送飯食。那鐵皮小窗邊沿處嶄新閃亮,裝好不超過十天。
清明那天,他趕到汴河北岸,兩個漢子帶他上了一隻遊船。那船居然沒有船底,只是個空殼子。兩舷間搭了塊板,兩個漢子讓他在板子上演男女歡聚。他又驚又怕,卻不敢不從。演了近半個時辰,外頭忽然喧鬧驚呼起來。那兩個漢子一直守在船尾,這時,各自拽住一根繩索,竟將船尾板吊起。隨即一陣煙霧湧入,一隻客船跟著鑽了進來。
彭影兒原本沒有這些志向,聽了這囑託,不敢違抗,便鄭聲應諾。他傾盡多年積蓄,卜買了一塊墓地,將父母遷葬過去,將老影戲匠葬在父母墓旁,又守了一年孝,這才起身去汴京。
水池角上荷葉凌亂殘破,池邊青苔有指甲刮抓痕迹,還落了半根指甲,有人被按在水中溺死。
彭影兒無比感念,又想起父親成器之盼,心想:讀書上成不得器,便該在營生上成個器。
其二,一旦有可乘之機,花奴恐怕不會手軟。說及那禍事,她極力自掩,老婦也急忙相助,棋奴之死恐怕真是她告密。
當初,楚瀾尋到她,邀她一同對付方肥諸人,她不假思索,立即答應。如今看來,正如梁興所言,楚瀾只是窮極之下,假我之手,並無絲毫盟友之情。不過,她旋即笑了笑,我又何嘗視他為友?
崔豪等鄧油兒走遠,這才起身跟了上去。鄧油兒進到那橫街,行了半段,向左折進一條小巷。等崔豪走過去時,已不見了人影。崔豪忙加快腳步,一直走到巷底,一扭頭,猛然見旁邊一座宅院牆邊果然有座草棚子。他沒敢停步,仍繼續往前走,鼻中聞到一股酒味,眼角餘光透過那扇破木板門縫兒,瞅見鄧油兒斜靠在草炕邊,正抓著肚條往嘴裏送,走了幾步遠,仍能聽見嘴皮子拌響的吧唧聲。
梁興說出了自己的計策,梁紅玉聽后大為讚歎:「好計策!不過只有你一個人耍刀,未必舞弄得開。好比一隻手點三把火,與其你一處一處費力敲火石,不如我拿根發燭去點,更輕巧——」
耿五忙說:「八萬頭。」
崔豪怕自己看差眼,又在護龍橋頭望了一陣,再沒見其他可疑之人,這才遠遠跟著,走到虹橋一帶。那兩人果然跟著陳三十二上了橋,劉八則吃著包子,候在那裡。崔豪走過他時,偷偷說了句:「我跟鄧油兒。」劉八繼續吞著包子,喉嚨里應了一聲。
於是,他儘力讓自己成器,讀書讀得成日眼發昏、腰發麻、脖頸僵得歪枯柳一般。不但自己用功,他還得管束弟弟。兩個弟弟年紀小,不懂成器的要緊,時時貪耍坐不住。父親若見了,便是一頓竹板。彭影兒瞧著心疼,也深知讀書的苦,母親過世又早,因而對兩個弟弟捨不得過於嚴苛。
他家頓時寬活起來,不時能割幾斤肥羊肉,燉一大鍋燴菜,兄弟三個飽解一回飢饞。他也終於再不必忍口,頓頓也能讓自家吃飽。
梁紅玉背好包袱,爬到梯頂,輕輕推開了木櫥底板。幸而這底板包了一層銅皮,未被燒穿。
一間房中床邊遺落一根衣帶,帶子曾被緊勒過;床底還有一隻鞋子,屋主恐怕是被人勒死,那隻鞋子是掙扎時踢落。
兩個弟弟如他一般,終也未能在讀書上成器,一個學說書,一個學醫。兩人聽說他要去汴京,全都要跟,他也斷然捨不得丟下他們。三人便一起來到汴京。那年,彭影兒已經三十五歲。
崔豪在橋上一邊回想,一邊望著鄧油兒和麥小三一前一後,跟隨陳三十二在汴河北岸繞了一圈,又回到虹橋這邊。他忙斷了思慮,先下了橋,走到十千腳店門前。那個夥計竇六一直在門口候著,崔豪暗使了個眼色,偷偷伸出兩根指頭。竇六會意,轉身走進後院,給周長清報信去了。
讓他怕的,是這院里發生之事——他沒有料到竟會發生這場兇殺,且如此慘烈。即便屍首已被抬走,這院子仍叫他驚悸不已。匆忙逃走之前,特意將這後院鎖上,似是要關住厲鬼陰魂一般。正如人見箱子里有可怕之物,不由自主便會立即將箱蓋扣上。
「我們不知,他們更不知。而且,他們並不知我們不知。」
崔豪留意到,那棚子里並沒有其他人。鄧油兒既然探到那錢袋的下落,為何不去報信?
「可不是?」老婦又搶過話頭,「我早說過,姐妹間雖好,可畢竟各門各戶,哪裡都似咱們家這般清靜?尤其那李家姐姐,如今門檻早已接上了天庭,咱們哪裡夠得著?其他幾位,也各有各的本領,咱們連後腳跟的塵土都追不及。天好地好,不若自家好。還是守住這獨門窄院,才得長久……」
前頭是一座青碧裝精巧樓閣,陸青隨著那僕婦走到廳前,一個錦衣婦人迎了出來,先打量了幾眼,隨即堆出笑來:「哎呀呀!果真是陸先生!先前百請不到,今日卻仙蹤駕臨!陸先生快快請進!坐上座!點茶!紫什麼芽?這鑰匙拿去,快去我房裡,把那前日才得的寸金貢茶取來!」
「做假戲給他們看?」
崔豪在橋上停住腳,裝作看河景,遠遠瞅望。陳三十二慢慢下了橋,背上那隻袋子瞧著不輕。八十萬貫哪,崔豪不由得咽了口口水。
兇手是什麼人?銀器章?不會。
張用將這院子全部查看罷,夕陽已經西落。院中沒了日光,陰氣頓時升起。周遭無比寂靜,連鳥聲也已歇止。他站在樓前,望著一池幽碎蓮葉,兩側空寂房舍,院門外那空闊中庭,後背一陣陣發寒。他想笑,卻喉嚨乾澀,笑不出來。
就這般苦熬到二十五歲,他才發覺,無論自己如何勤苦,于讀書一道,絕難成器。生作一段歪枯柳,哪裡做得了頂樑read.99csw.com柱?明白這個道理后,他眼前頓黑,再瞧父親躺在病床上,仍嘶喘著叨念:「彭家門庭,彭家門庭……」他再受不得,轉身逃開,躲到房背後山坡上,趴在亂草叢中,狠命哭了一場。
銀器章花了那許多工夫,才將十六巧誘藏到這裏,何必又下這毒手?就算他察覺行蹤泄露,不得不殺人滅口,只須派幾個兇徒殺進來,或在飯食里下毒,何必費力用這許多花樣去殺?為毀屍滅跡,他也該一把火將這院子燒了。可如今,一具屍首都不見,這後院不但沒燒,反倒前後門上了鎖。何必多此一舉?
兩間房床上有血跡,有人潛入房中刺殺。
幸而,他結識了一個老者,姓曹,曾是京城雜劇行名傳一時的伎藝人,如今年事已長,只在瓦子里設場領班。那天,曹老兒去郊外閑逛,看到彭影兒演影戲,點頭讚許,駐足不舍。等他演罷,便邀他去自己場中演。彭影兒驚喜過望,忙連聲道謝。如此,他才終於進了汴京城門。
彭影兒驚得腳下一閃,跌進了水裡。一個漢子跳上了那客船前板,另一個急步過來,看情勢,是要來捉彭影兒。彭影兒慌懼之極,忙深吸一口氣,鑽進水裡。好在當年兩個弟弟貪耍,夏天常溜去門前大河裡戲水,彭影兒為了追他們回來,也練就了一身好水性。他潛在水底,一氣向西,游到上游汴河灣僻靜處,這才爬上岸,拼力逃回家中。
其三,多疑者多忌。李師師得官家臨幸,花奴妒心再重,也絕不敢妄動。加之王倫燭殺楊戩之計失敗,棋奴楊輕渡被縊死,花奴極善避禍,更不敢再接近李師師。
下午,三弟彭針兒回來說汴河那裡發生異事,客船消失,神仙降世,一隻遊船上還死了二十來個人。
十二奴中,唯有花奴寧惜惜住在城外。寧惜惜精於花藝,隨意一朵花、幾根枝,甚而一把草,經她插瓶,頓生新意,或雅靜,或清妙,或嫵麗,或高華……種種意態,層出不窮。文臣士子們都贊她「千朵妙句,一瓶唐詩」。
這回馮賽又來尋他相助,他原本想推拒,欠馮賽的那些情,已經足足地還了。但轉念一想,豪傑幫人,該一幫到底。何況,自己還只是個窮力夫時,馮賽並沒有低看自己。僅這一條,就該幫他。及至他們三人去周長清那裡商議時,聽到那袋子里竟是八十萬貫,崔豪心裏猛地一盪。
「去年師師姐姐生日,姐妹們約了一起去給她賀壽,誰知竟出了那等禍事,唬得我幾個月不敢出門——」
臨死之前,他回想這些年的經歷,忽然發覺:自己竟沒有哪一天、哪頓飯是不顧父母、兄弟、師父、妻子這些身邊之人,只盡興為自己活、為自己吃……想到此處,他頓時怔住,不知為何,竟嘶聲哭了起來。
張用將那後院細細察看了一遭。
「比劍,我未必輸給你。」
崔豪繼續在那店門前望著,見麥小三和鄧油兒先後跟著陳三十二下了虹橋,陳三十二拐進後街,進到那院子里后,麥小三隻在街口瞅了半晌,隨後轉身又走向虹橋。劉八已轉到橋頭茶攤下,望了崔豪一眼,便去跟著麥小三上了橋。崔豪便和街對角靠牆坐著的耿五一起盯著鄧油兒。鄧油兒慢慢跟進了那條後街,又懶洋洋走了出來,在街口蹲了一陣,又換到街邊那棵榆樹下靠著坐了半晌,眼睛卻始終留意著那院門。他似乎等乏了,險些睡過去,忙揉了揉眼,起身又走進那條後街,閑轉了半晌,這才出來。
第四個是墨巧褚返,但凡見了墨,他都要紙上試墨,並只寫「墨」字。他在房中所寫墨字,筆畫也看不出焦躁驚慌。
曹老兒見他技藝精、品性誠,便將自己女兒許配給了彭影兒。那婦人曹氏已嫁過一回人,是再醮。彭影兒卻哪裡敢嫌這些,一見那婦人麵皮細白、眉眼秀巧,便已魂魄一盪。再聽曹老兒只要兩套新衫裙、一副釵環,此外聘禮一概不要。他更是感激無比,連連躬身作揖,道謝不已。
「僅憑我們兩個,劍法再高,也敵不過這三路人。我有個主意——」
只是,她看梁興神色間,隱隱透出些灰冷之意。她想,除去鄧紅玉,梁興恐怕還遭遇過其他重大變故。就如自己,被送到這紅綉院,心也頓時灰冷。胸中所余,唯有一點不甘。不甘屈服,不甘自棄,不甘讓這周遭泥垢染污了自己。
最先恐怕是有人想逃,但能翻牆逃走的,必定是青壯年。十六人中,青壯年有六個,樓巧李度、綉巧朱克柔、醫巧趙金鏃、筆巧羅礪、硯巧孟實輝、玉巧裴蝦須。其中,李度性子沉靜,朱克柔嬌女子,皆非翻牆逃走之人。趙金鏃去過邊關、經過戰陣,性子直硬,寧願抗爭而死,應不會自顧自逃走。翻牆三人恐怕是筆巧、硯巧和玉巧。其中筆巧和玉巧身高體健,先翻過牆頭的應是這兩人,卻被那兩條黑狗撕咬。玉巧常愛穿銀綉藍錦褙子,外頭牆上血污中粘的那片藍錦應該是從他褙子上撕扯下來的。第三個硯巧體格稍弱,剛翻過牆頭,見狀又慌忙逃了回去。筆巧和玉巧即便不被惡犬咬死,也必定會被銀器章捉住。為恐嚇其餘十四人,銀器章恐怕不會讓兩人活命。
梁紅玉想不明白,卻深知其間之痛。她望著梁興,忽生憐意。自己年紀雖遠比梁興小,卻湧出一陣姐姐疼惜弟弟之情。
如同一件珍物,自己失手打碎,雖惋惜自責,卻並不留傷;被人惡意打碎,傷便一直留在那裡。一些人因這傷冷了心,被恨毒害,變得比惡人更狠。而另一些人,怨恨之餘,卻有一片珍念恆存於傷口之下。面上雖硬冷,心卻溫軟。見不得善被欺,容不得惡欺人。公道之心,便生於蒙受不公之後、這仍存的不忍。只是,嘗過不公之痛,才能明白何為公道,這公道真是公道嗎?
他有些乏,又渴餓起來。想起旁邊一間房裡還剩有大https://read.99csw.com半瓶酒,便進去拿了出來,坐到小樓前的台階上,從懷裡取出昨夜吃剩的半塊干餅。先喝了一口酒,酒已經酸了,他卻渾不介意,邊啃餅,邊吃酒,邊細想銀器章鎖這後院門的緣由。
今年清明前幾天,有個人找見他,拿了一錠五十兩的銀鋌,說請他去一隻遊船上演影戲。彭影兒常日去富貴之家演影戲,至多也不過三貫錢,因此又驚又疑。但想到妻子若見了這錠銀鋌,不知會多歡喜,再看那人,衣著精貴、神色倨傲、語氣威嚴,只是左手生了六根指頭。彭影兒不敢多瞧,更不敢多問,便應允了。
小樓樓梯邊牆面濺有血跡,扶手上有重擊痕迹,有人曾在這裏廝鬥。
汴京果然是汴京,登州那兩座小瓦肆與京中那些大瓦相比,只如豬欄牛圈。起頭兩年,彭影兒連城門都進不去,只能在城郊一些草市搭場賣藝。京城食住又貴,他們兄弟三人只賃了一間草屋,比起在登州時,反倒窮窘了許多。
崔豪頓時狠拍了一掌那柳樹:鄧油兒是在護龍橋頭傳的信!那橋頭邊是個餅攤,離他只有兩三步遠。鄧油兒在那橋欄邊用手擋著嘴打哈欠,其實是在給那餅攤攤主傳信。那攤主名叫馬大郎,每日在那裡擺攤,扭頭便能瞧見爛柯寺,若要盯望,再沒有比他更便宜的。不只盯望,傳信也極便利。他從鄧油兒那裡得了信,只須在餅攤上擺個約好的記號,雇使他的人便可裝作買餅,過去問到消息。
有人抗爭,有人屈從,有人想逃,有人觀望,有人猶疑,有人願相機行事。十六人至少能分作六派。
「哦?快說!」
那麼,院中這場兇殺究竟因何而起?兇手又是誰?
張用想了許久都難以確證。他晃晃頭,笑了起來:我猜不出,那十四巧自然也難猜。正由於難猜,疑心才更重,殺戮便由此而始……
「事關唱奴。不知寧小姐可知她近來消息?」
「哦?什麼事?」
陸青見那院門緊閉,便上前捉環輕叩,半晌,一個僕婦開了門,打量過後,臉現冷淡。陸青說明來意,那僕婦才面色稍緩,叫陸青稍待,關起門進去傳話。半晌,又開了門,臉上帶了笑,請陸青進去。
寧惜惜也忙起身,斂容深深道了個萬福。陸青見她眼含祈望,將才那天真嬌甜模樣頓時消散,年紀也似乎瞬間長了許多歲。再看她雙眼背後,竟是一片漆黑荒冷。陸青眼中所見,並非這個遍身綺羅、嬌生貴養的寧惜惜,而是一個孤弱無依的窮苦幼|女。這女孩兒從未見過人間光亮,更不知何為好、何為善。
「嗯,只要我現身,他們定會跟蹤。」
最讓他難處的,是兩個弟弟。兩人都未成家,每日說書、賣葯的錢僅夠自家飯食,絕無餘力賃房自住。彭影兒顧惜慣了,也不忍讓他們搬出去。曹氏卻絲毫受不得這兩個弟弟,吃飯嚼出聲、走路腳步重,都要立即發作。彭影兒只得百般懇求,又偷偷將自己每日賺的錢私分些給兩個弟弟,讓他們交給曹氏,以補日用。曹氏看在錢面上,才強忍怒火,沒有驅趕。只是,每日三兄弟回到家,都大氣不敢出,處處小心伺候。
她那院子臨水而建,綠柳蔭蔽,青磚砌牆,十分幽靜。陸青走到那黑漆院門前,見門邊立著一段柏樹枯樁,一人多高,形如寬袍狂客。中間削平,雕了三個字「擷芳居」,筆致雍雅俊逸,是當朝太師蔡京所撰。
陸青清早便趕往西水門外。
「媽媽又亂叨噪——」寧惜惜含羞帶嬌嗔了一句,轉而問,「陸先生來,自然不單是送這花糕?」
過了幾年,彭影兒終於在汴京闖出名頭,成了口技三絕之一。于影戲一行,更是獨佔頭席。兩個弟弟本事也長了些,已能搬出去獨住。可畢竟家中熱湯熱水,諸事便宜,因此兩人都不願出去,彭影兒心下也捨不得。他每日心念只有賣力演戲,多賺些銀錢給妻子,讓妻子少著些氣,多買些胭脂水粉、衣裳釵環。
「可紫衣人不知在哪裡。」
梁興默想片刻,低聲說:「這三路人都在尋紫衣人,我們可以藉此設局——」
他猶豫半晌,始終定不下主意,便說:「咱們先照跟馮相公商議的,儘力去做,邊做邊瞧,最後再作決斷。」劉八和耿五最近越來越信服他,聽了只得閉嘴。
難道他在途中已經把信傳出去了?但我一路都盯著,除了將才在那茶肆買酒肉,他並沒和任何人說過話,連腳步都沒停過……不對!他在護龍橋邊停過!
其四,李師師行蹤隱秘,花奴看來的確毫不知情。
一間房中桌椅被推翻,被褥極凌亂,一根樁柱被撞歪,床帳被扯落一截,上有抓扯痕迹,還留了几絲血跡。有人用被子將屋主悶死。掙扎時,死者抓破兇徒手臉,又去抓扯床帳……被子里遺落一隻木雕小魚。
這時日頭高照,天暖烘烘起來。鄧油兒懶洋洋朝崔豪這邊走來,崔豪裝作不見,低下眼,等鄧油兒走過,他才慢慢跟了上去。鄧油兒趿著那雙破鞋,撲哧撲哧,望護龍橋慢沓沓行去。走過橋頭邊那個餅攤,他在橋上停住了腳步,斜靠著橋欄,半眯著眼望橋上來往的人,不住伸手捂住嘴打哈欠。
外頭人聲嘈雜,其間有個婦人聲音極尖厲,是院里崔媽媽:「紅玉呢?你們快去尋啊!這幾個男人哪裡來的?為何會死在樓里,身上還中了箭?都莫亂動!等官府來查!」

一、自家

從十六人房中所留跡象來看,只有四人似乎安然無事。
綉樓被燒,梁紅玉甚覺解恨。
再加上牆外被狗撕咬的兩個,十六巧恐怕無一倖免……
念及此,她輕步下樓,悄聲示意梁興一起回到暗室中:「放火射箭的是楚瀾。這裏不能久留,後半夜我們悄悄離開。眼下有三路人,都不會放過我們,你可有好主意?」
她怕梁興察覺,忙轉過頭,小心打開鐵門,輕步走出去,慢慢踏上梯子https://read.99csw.com,將耳朵貼在牆上,細聽外頭動靜。身後一陣輕響,梁興也跟了出來。
陸青起身告辭,淡淡應了句:「機緣合宜,自然心知。」
「不說牛,說羊,一隻肥羊不到一貫錢。八十萬貫,能買……一百萬隻。全汴京這些人,一人能分一隻!哥!哪怕照你說的,七成救濟窮漢,咱們三個只留三成,每個人也能得……八萬貫!哪怕每天吃一隻羊,這輩子也吃不盡!」
他注視良久,才輕聲道出:「百花知暖梅知寒,凍徹香魂有誰憐。縱使爭得千般艷,終須鏡里對真顏。」
誰知只過了一會兒,鄧油兒竟離開橋欄,沿著河岸往南走去。崔豪只得又跟上去。河岸邊行人少,幸而有兩個趕驢人也走這河邊,他便走在那驢子後邊,裝作一伙人,小心跟著。鄧油兒走得慢沓沓,兩個趕驢人很快便超過了他,崔豪身後再無行人,便也加快腳步,繼續跟著兩個趕驢人,又裝作問路,跟兩人攀話。指東打西地扯些話頭,隔一會兒藉機朝後窺望鄧油兒。鄧油兒始終慢沓沓獨自走在後頭,落得越來越遠。崔豪正在犯難,見前頭出現一條橫路,路口有個小茶肆。他忙舍了那兩個趕驢人,走到那茶棚下,要了一碗煎茶、一碟麥糕,坐下來邊歇息邊等鄧油兒。
婦人連口奉承了半晌,才說:「惜惜才在梳妝,老身再去催催。」隨即撩著裙子,攀著扶手,爬上樓去。半晌,連聲催著一個年輕女子下了樓來。陸青抬眼一看,那寧惜惜體格豐潤、身形曼妙。烏亮小髻,兩旁插了幾支銀釵,中間一朵嫣紅鮮牡丹。桃紅抹胸,粉色牡丹紋輕羅衫,淺紅纏枝紋羅裙。圓圓一張小臉,粉潤可親。五官也小巧,淺淺甜笑,靈秀可人,宛如唐宮仕女風韻。她盈盈行至陸青面前,柔柔道了個萬福。
「你拿自己作餌?」
等商議完,回到那土房裡,劉八先嚷起來:「八十萬貫,那是多少錢?一頭牛十貫錢,八十萬貫能買……八十萬頭!」
後門邊草叢裡有塊大石頭,石頭上留有一團血跡,血跡中粘有兩根白頭髮,有人被砸中頭顱。
張用想了一陣,忽然笑起來,銀器章既不是怕外人進去,也不是怕裡頭人出來,只單單緣于怕。
迎面一大片池塘,映著天光,異常清闊。中間一條木棧道,迂曲而行。水中蓮葉青圓、菖蒲叢碧,沿岸蘭葉清逸、蕙草含香。穿過池子,橋邊斜生一株老梅,枝虯葉茂。地面青石鋪就,兩邊錯落種了些花木,花期雖過,卻新葉鮮綠,滿眼翠茂。
她偷眼細看梁興,忽而覺得,這個男子心性似乎停在了十五六歲。雖然身形魁梧,坐在那裡,卻如同一個孤憤少年,絲毫不見成年世故之氣。他所遭變故恐怕正發生於那時,或許也是蒙受冤屈,痛失至親。否則,神色間不會既憤又傷,厭世之餘,卻能不失赤心。
然而,他于營生一道,更是一無所知。幸而勾欄瓦肆中那些說書唱曲的,時常得翻新話本曲詞。那些人知道他讀書多,便央他撰寫。他讀的那些書史,寫策論文章時,總是滯澀難宣。撰這些話本曲詞,竟極輕暢活泛。而且,潤筆錢遠多過父親的束脩。
梁紅玉轉頭看了一眼梁興,梁興坐在牆邊,也在側耳聽上頭動靜。梁紅玉不由得暗自打量,梁興之前陪楚瀾來過紅綉院一回,她早已聽聞梁興武藝精強,名號斗絕,不由得格外留意。當時座中其他男人目光如同油手,不住在她身上掃抹,梁興卻始終低著頭吃悶酒,只偶爾抬頭看一眼,也只如看某個鮮亮路人。梁紅玉當時暗猜,梁興一定心有所鍾,但那女子恐怕另屬了他人。後來,她才得知那女子竟是對面劍舞坊的鄧紅玉,已經病故。僅這一條,梁紅玉便對梁興多了幾分讚許。
而且,這裏的確發生過兇殺,不是一場,而是一串——
最先生出的便是猜疑。眾人先前密謀逃走,是誰透露給了銀器章?而且以銀器章的智謀,的確會設法在十六人中尋到一兩個誠心歸順之人。
院里十四人見到筆巧和玉巧下場,自然生出恐懼。人一旦心生恐懼,私心、猜疑、敵視、叛變、仇恨、決裂便隨之紛起。
一間房中桌椅翻倒,碗盞碎了一地,地上床邊皆有血跡,有人曾在屋中斗殺。
彭影兒聽了越發怕起來,他們賃的這房舍,神龕下頭有個暗室,他忙躲到了下面。活了四十來年,每日忙碌不停,這時竟才終於得閑。卻不知,這暗室竟是自己的墓室。
「你莫要露面,只在暗中策應。」
陸青也忙起身回禮,從袋裡取出一個朱漆食盒:「這是琴奴托在下送給寧小姐的花糕。」
在勾欄瓦肆混得久了,他不時也替那些伎藝人頂頂場、救救急。他發覺,自己於此道竟不學自熟,加之腹藏詩書,說起史、講起典、唱起曲詞,比那些當行人更深醇有味。

三、主意

其次,是樓下左側李度房內,桌上留有許多艮岳樓閣草圖,看墨線,極細穩,唯有最上面一頁,只繪了一角樓檐,最後一筆有些匆促。
幸而這樓中暗室,連崔媽媽都不知曉。這樓是作絕張用所造,那天他來院里討銅,見我舞劍,瞧得歡喜,才偷偷告訴了我。更慶幸的是,劫獲紫衣人後,自己也留了心,避開所有人,趁夜將紫衣人偷偷關押到這暗室,只跟楚瀾說,囚在外頭隱秘之處。楚瀾也並不知曉這暗室,他面上不說,卻暗中差人去追查紫衣人藏身處,楊九欠便是因此送了命。為求己志,楚瀾不惜殺害任何人。接下來,恐怕也不會輕易罷休。
其一,確如琴奴所言,花奴寧惜惜對他人滿懷妒忌,時刻在窺伺眾奴動靜。
活了這四十來年,竟如此疲累,從沒歇過一口氣。
寧惜惜聽后,目光先一顫,隨後面頰一紅,有些慌亂,卻迅即掩住,又恢復那天真嬌甜模樣,笑著問:「陸先生這判詞太玄奧,奴家愚鈍,不太明白。」
九*九*藏*書四人之中,朱克柔和李度自然不會被銀器章蠱惑收服,至於瓷巧和墨巧,誰會是姦細?
崔豪慢慢跟著那個閑漢。
崔豪聽著,並不言語,但其實也已動了心:若是劫下這筆錢,施散給窮困,自己便能從豪傑變成大豪傑,大豪傑便能進到那些說書講史人的口裡,百年千年地傳揚下去。只是……這裏頭似乎有些不對,至少對不住馮賽……但舍他一人,救助上萬人,便是老天那裡,也說得過。後世之人從說書人嘴裏聽到,恐怕也會贊同……
剛來這裏時,崔媽媽不住向她誇耀這樓造得如何精、如何妙,於她而言,這隻是染污積垢的鐵籠子。聽著頂上不住傳來火燒噼啪聲和樑柱倒塌聲,她心裏一陣陣快意。其間更混著叫嚷聲、奔跑聲,恐怕是院里的人趕來救火。
「對!」劉八從土炕上跳了起來,「官府的錢從哪裡來的?還不是從百姓血汗里搜颳去的。」
寧惜惜伸出白腴嫩手,接過食盒,遞給身旁的老婦,而後款款坐到斜邊一張椅上,柔聲細語笑嘆:「戚姐姐總是這般細心,連媽媽最愛吃花糕都能留意。難怪人聽一次她的琴,便連魂都丟在她那裡。哪似我這般木怔,終日只曉得和花草廝混,渾不知人情事理。」
梁紅玉聽了一愣,隨即明白:死在樓里這幾個男人恐怕是摩尼教徒,這些人並非梁興引來,而是楚瀾。
於是,他勤習苦練,一字一腔、一牽一掣,絲毫不肯輕忽。三年間,將老影戲匠的技藝全都學到身。那時,老影戲匠卻得了重病,一命嗚呼。臨終前,他跟彭影兒說:「這登州小地界,只能容身,難成大器。你去汴京,到那天下第一等技場爭個名位。我一生最大之憾,便是沒能在汴京立住腳跟,你一定替我贏回這口氣。」
楚瀾不願受制於方肥,詐死逃離,和妻子一起躲到了紅綉院。他得知梁興拆穿自己假死,便立即轉往他處。他自然不甘心如此輕易讓出京城摩尼教統領之權,詐死之前,便已將錢財偷挪了許多,有錢財,便可招募幫手。今夜自然是他設法傳信,將摩尼教徒引到這裏,澆油燒樓。又派弓弩手埋伏,想一舉殲滅。只是沒想到,連我都要除滅。
上鎖,一是怕外人進去。可他已經棄了這整座莊院,恐怕也不敢再回來,上把鎖哪裡防得住外人進入?人看到空院上鎖,反倒好奇生疑。二是怕裡頭人出來,但這後院空無一人,更加不必。
陳三十二背著錢袋從爛柯寺出來后,崔豪迅即發覺先後有兩個人神色不對,都望著陳三十二定住了眼。這兩人崔豪都常見,一個是小廝麥小三,另一個是閑漢鄧油兒。兩人並非一路,卻都一早便在這一帶來回遊逛,這時裝作閑走,先後跟在陳三十二後面。由於兩人都只顧盯陳三十二,彼此都未發覺對方。
陸青見問無可問,正欲起身,卻被那老婦攔住:「難得陸先生肯踏進咱們這草窩子,惜惜這兩年諸多不順,勞陸先生替她相看相看,過了這些波折,可有好光景?」
第三個是瓷巧韋莘,他隨身常帶四枚小印,分別是甲乙丙丁四字,每用過一樣瓷器,他都忍不住品鑒,並在底下偷蓋上相應鑒印。囚在這院中,他仍積習不改。
等到後半夜,蠟燭早已燃盡,外頭也再無動靜。梁紅玉悄悄出去,從梯板下摸出一個包袱,裡頭是一把短劍、一盒金銀、一套扮紫癍女所穿衫褲和一些備用之物。她先摸黑換上那套布衫布鞋,而後取出兩錠十兩的銀鋌塞到梁興手裡,梁興發覺是銀子,不肯接。她低聲說:「你只有那點軍俸,眼下要辦正事,少不得錢。你我都姓梁,又一同克敵,姊弟一般,還分彼此?」梁興聽到「姊弟」,不由得笑了一下,卻沒爭辯,也不好再拒,只得收了起來。
兇手也並非一人,而是多個人。
勾欄中有個老影戲匠,唱作精絕,卻無兒無女。又極嚴吝,從不外傳自家絕技。彭影兒自幼受父親嚴教,素來敬老尊長。他見這老影戲匠情性和自己父親有些像,更多了些親近之情,時常去幫顧。老影戲匠起初有些警惕,怕彭影兒意在學藝。過了一兩年,漸漸見出彭影兒之誠,便轉了心念,收彭影兒為徒,將一身本領傾數傳授。
梁興笑著點點頭。
陸青見她們兩個連攻帶守,問不出一句真話。于這些虛閃之詞中,倒是能見得幾層實情——
十六巧由此變作囚犯,恐怕才真正識破銀器章真面目。但兇殺也由此而起。
過了半晌,鄧油兒才慢慢走過來,竟也走進這茶肆,問店家有沒有酒肉,店家說酒還剩半壇,肉只有幾斤肚肺。鄧油兒便讓切二斤肚肺,半壇酒全都要,說著解下腰間那個破袋子。崔豪偷眼一瞧,鄧油兒竟從袋子裡頭摸出了三塊碎銀,選出最小的一塊,讓店家去稱剪。店家切完肚肺,忙在圍裙上擦凈油手,接過銀子,拿到秤上一稱,有一兩三錢,值兩貫六百文。而連酒帶肚肺,勉強二百文。店家犯起難來,說這不好剪。鄧油兒歪皺起扁鼻子說:「放膽剪就是了,又不是剪你的老鳥。少了,下回賠補你。多了,便存著,再來打酒吃。」店主忙小心剪下一塊,有四錢多,正要開口算細賬,鄧油兒卻說:「你記著便是了,俺哪有閑卵聽你鳥算。」說著提起酒罈,抓起那包肚肺便朝橫街裡頭走去。店主望著他小聲嘀咕:「往常討茶吃時,虛得瘦蚊一般,今日陡然肥壯起來。」
崔豪在一旁聽著,心想,鄧油兒常日只在汴河邊替人搬抬貨物,人又得了懶癆一般,每日能吃半飽都不易。這銀子自然是盯看那八十萬貫的酬勞。他忙問:「他住在這橫街里?」「可不是?在張員外家院牆邊賃了半間草棚子。」
彭影兒不敢辜負曹老兒,每日賣力出演,漸漸贏得了些名頭。銀錢也來得多了些,敢在城內賃房住了。

二、閑漢

「好。雙手才好舞槍,添我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