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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噩夢

第四章 噩夢

一步一步地登上台階,但感覺又彷彿是在往下面走,越來越高也就越來越深,灰色的霧有點嗆人,她的腳抬不起來了,太沉重,但還是要走,被莫名的驅動力拽著的腳步無法停止,直到她看到那扇門。
郭小芬容貌本來就姣好,而她這撅嘴唇的習慣更是令無數異性傾倒的超級嫵媚動作,大有「香唇一翹百媚生」的意境。
「這鬧鬼的破屋子,誰也不肯租。」
「我覺得事情根本沒有那麼嚴重……而且你們管得也有點多了吧。」張偉揚著腦袋說。
請客?是炫耀自己的勝利,還是一直以來垂涎自己的美貌,藉機會下套?郭小芬斜睨著他,這個蠢貨為什麼就不能把手掌抵在嘴巴上哈口氣,聞聞自己那滿口的煙臭氣。
的確,死者的相貌並不出眾,年齡應該在十六七歲上下,眼睛睜得又圓又大,像要爆出眼眶,滿臉都是驚恐,看神情,她完全沒有料到死神會如此突然地降臨到自己的身上。
猛地,她驚醒了,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夢境太真實了!
張偉的大嘴巴差點咧到耳根去,有如中了六合彩一般高興。郭小芬活潑可愛,參加集體活動最是積極,但因為有男朋友的緣故,極少和異性單獨約會。張偉頓時覺得自己的魅力在情場上真是無往而不勝,看來這個千嬌百媚的小美人兒早晚也要成為家中後花園的一枝。唯一的遺憾,就是約會地點有點遠,報社位於城東,從這裏到城西的西山遊樂園,等於橫穿整座城市,不過,為了自己那分泌過盛的腎上腺素,只好委屈一下腿腳了。
女人坐在一個房間的牆角,從口型上看,她的聲音本來應該是嗚嗚的,但她嘴裏發出的卻是貓叫一樣尖細的聲音。房間也是全黑的,女人是灰色的一團,看不出穿著,看不清面孔。郭小芬夢見自己一點點地走近她,她卻全然沒有理睬,依舊只是哭……
手一抖,手電筒掉在地上,骨碌骨碌順著樓梯滾了下去,最後是「啪」的一聲,聽也知道已經粉身碎骨!
這起案子和陳丹的遭遇,相仿之處甚多,唯一的區別是,犯罪分子留了陳丹一命,卻殺掉了這個更年輕的生命。
癟癟的嘴唇幾乎沒有動,不知道怎麼就發出了聲音:「我們這裏沒有妓|女。」
「喵……」貝貝不知道行情變了,委屈地叫著。
「我讓你來,本來是想藉助你和市局的關係大事化小。」李恆如冷冷地說,「胳膊肘不能往外拐,懂不懂?」
郭小芬僵硬地轉過身,面對著402的房門,心中忽然浮起一種古怪的感覺,那就是遊盪在這間房子中的某個鬼魂正在伸出長長的,長長的……不斷延長的手臂,宛如蟒蛇一般,將她一點點絞纏入死亡的懷抱。而她,居然無法抵禦這個鬼魂的誘惑,被蠱惑一般,渴望投入……她的雪白的手掌已經貼在了402的門板上,耳畔不斷地迴響起一個妖異的聲音:
「更何況她在死後被姦汙。」一直在附近勘查現場的劉思緲走了過來,用手中的紫外燈在死者的腹部一照,立刻出現一大片熒光,「精斑。體外射|精。死人的陰|道沒有收縮功能,所以性|交不會有實體快|感,為滿足視覺快|感和征服慾望,兇手往往會把精|液射在死者身上,在犯罪心理學上叫『彷彿生前性|交』——先殺后奸一般都伴隨著體外射|精。」
「您說這屋子鬧鬼?」郭小芬聲音發顫。
郭小芬衝著她的背影撇撇嘴,接著壓低聲音問蕾蓉。「林香茗沒過來嗎?」
就在這時,她看見了一把雪亮的尖刀!
郭小芬走進總編辦公室,裏面有五個人:李恆如、總編助理趙華、市局新聞處處長李彌、林鳳沖,還有一個是和自己同屬於一個採訪組的記者張偉。也許是窗外天空太陰沉,室內牆壁又太黑暗的緣故,每個人的面色都難看得像死人。
「就算她是被先殺后奸,這和證明她的乳|房是死後被切割有什麼關係?」郭小芬不服氣地問劉思緲。
郭小芬吃了個大癟,氣哼哼地說:「我們在這裏做屍檢,你一直在旁邊走來走去的做什麼呢?」
不知道是黑暗變淺了還是她的眼睛適應了,她終於看清楚眼前蒼老不堪的臉孔——那簡直不能算是人的臉孔,只能說是皺皺巴巴的皮膚包裹下的行將廢棄的幾個器官。這個老人像她住的樓一樣,灰而發青,滿臉的老年斑正如褪掉的牆皮。
半小時后,透過模糊的計程車車窗,郭小芬看到了夜色中的故都遺址公園,儘管川流不息的汽車將機動車道裝飾得掛了九九藏書流蘇一般,但構成公園主體的長長的土城,依舊黑黢黢、蒼莽莽,沉寂如死,彷彿是卧在光怪陸離的都市中的一條隨時準備吞噬一切的巨蟒。

還有,就是陽台,那些枯萎的藤蔓,裂掉的花盆,生鏽的晾衣鉤……天啊,這座樓里到底有沒有住著活著的人啊?剛才穿過衚衕時,一個窗口裡飄出的炸魚味兒膩得有點嗆人,可是現在她居然懷念起那炸魚味兒了,因為畢竟那還能證明有生命在活動。
現在她醒了,只覺得自己像恐怖片高潮過後的女主角,奄奄一息。
「防禦創」是法醫們對防禦創傷的簡稱,常見於被害人遭到殺害的案件,系被害人在激烈抵抗的過程中用手和前臂抵擋兇器造成,由於罪犯一心置受害人于死地,傷口一般比較深,而且以切傷居多。而深淺差異很大的傷口往往是「格鬥創」,指在鬥毆過程中因為搶奪兇器造成的傷口,以割傷居多,傷口的長度往往大於其深度。
「你找誰呀?」
林鳳沖一時卻找不到思緲,打電話才得知,林香茗的老師——世界頂級犯罪行為剖析專家John Douglas過幾天要來中國講學,局長許瑞龍十分重視這次中美警方的高端交流,特地安排香茗和蕾蓉、劉思緲一起在局裡做資料準備。蕾蓉讓林香茗一起去現場看看,但林香茗牢記許瑞龍跟他提過的,自己雖然掛著行為科學小組組長的頭銜,但畢竟不是警察,只能算是個「私人顧問」,不好介入刑偵一線,再有興趣也只能是隔山觀戰,或者像去華文大學那樣打打擦邊球,不好直接插足,所以拒絕了。臨別時,蕾蓉特地跟他說「現場的情況我回來和你詳談」,劉思緲全當沒有聽見。
下了樓,打車回家。在車上,她感到腦袋越來越沉重,估計是昨天一夜沒有睡好覺,上午來報社又太匆忙的結果。進家之後,她把手機一關,躺在床上就睡,小貓貝貝又躥上床往她懷裡鑽,被她一巴掌胡嚕了下去。

說完,她把包往肩膀上一挎,朝樓下走去,背後傳來張偉得意的,帶有幾分炫耀意味的笑聲。
4號門,四層,402房間。
蕾蓉拿起死者的手臂輕輕彎曲,屍僵已經出現,但程度並不嚴重,結合角膜狀態,死亡時間初步可以推斷是在距離現在兩個小時左右的晚上8點半到9點之間。
黑暗中,凸現出兩顆又大又圓的眼珠子,眨也不眨一下,像被剜掉后掛在了401的門前。
多年以後,提起位於椿樹街果仁巷衚衕最里端的那棟建於上世紀50年代的四層灰樓,郭小芬依然心有餘悸。
那個傢伙,從大學一年級就追我,等把我追到手了,決心和他過一輩子了,他卻獨自去上海淘金了,把我孤零零地留在這烏煙瘴氣的城市裡,在我吃苦受累、擔驚受怕的時候,連個可以依偎的肩膀都沒有。
這股陰風,蜇得郭小芬一激靈,她像從夢中驚醒一般,尖叫了一聲,轉身飛快地向樓下衝去。
她被一股力量推進了門裡,逐個房間經過,看到的景象相仿,都沒有窗戶,黑色而空無一物。然而哭泣聲也越來越大了,凄慘得像剛融化的雪,往骨頭縫裡滲,滲得她瑟瑟發抖,滲得她也想哭。
郭小芬側了一下身子,準備下樓,但老太太嘟囔出的一句話讓她僵在了原地。
「嗯,半夜三更的經常聽見有個女人在哭,傳了出去,就再沒人租這房子了。」
夢中的所有情境,都是模糊的,唯有下面的一幕,清晰得彷彿就在眼前,真的發生。
剛好來了簡訊,郭小芬一看,是條天氣預報。她眼珠子一轉,笑眯眯,甜膩膩地指著手機對張偉說:「出了個案子,分局的一位朋友向我報的料,我得馬上趕過去。這樣好不好?咱們晚上7點整,在西山遊樂園旁邊那家西蜀豆花庄吃飯。先說清楚,是你請客哦。」
停在半空的手指不停地顫抖,黑暗中她搞不清自己究竟是站在棺材裏面,還是棺材外面。但是,反正,她要最後一次敲打這該死的棺材板了!
蕾蓉搖搖頭。
郭小芬把裝有10.4寸索尼筆記本電腦的包往肩膀上一挎就衝出了家門,沒半分鐘又沖了回來,往小食盆里一面倒偉嘉貓糧,一面氣哼哼地對著盤坐在床上的貝貝說:「下次再敢好色,餓死你!」
她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我的天啊!402的房門紋絲未動,那麼是哪裡來的聲音?
你註定是被冤魂附體的人——直到你能把兇手繩之以法!https://read.99csw.com
清晰的拍打聲,把大家都嚇了一跳。定睛一看,原來是郭小芬拍了自己的胳膊一下,嘴裏還嘟囔著:「這討厭的花腳大蚊子,我又沒得罪你,你憑啥咬我?」
下面是……乳|房。
除了劉思緲,在場警察全笑了,尤其那三個巡警格外開心。他們接到報案后,因為急著查看受害人還有無救活的可能(在警校,這是《刑事偵查學》要求最先達到犯罪現場的警員首先考慮的事情)就沒顧及保護現場,結果挨了劉思緲一頓呲兒,又搞不清她什麼來頭,不敢申辯,窩了一肚子的火,郭小芬指桑罵槐,幫他們出了一口惡氣。
終於,她被牢牢地卡在天花板和地板的狹小縫隙之間,仰面朝上,血水已經漫過了她的耳際。
神情恍惚的郭小芬剛要邁出第一步,從漆黑一團的房間里「呼」地刮出一股寒徹骨髓的陰風!
蕾蓉沒有回答,她凝視著死者的眼睛,觀察角膜的渾濁情況——
完了!
再敲三下,如果沒人來開門就下樓!
受害者躺在地上,身體幾乎是全|裸的,衣裳散落在附近,掛在樹枝上的灰色裙子,被夜風一吹,飄來盪去,像一張皮。
蕾蓉將三根手指輕輕插|進死者的陰|道,通過得非常順利,點點頭說:「沒錯,是先殺后奸。女人死亡后,陰|道肌肉就沒有了緊縮的力量,一旦有異物侵入,就會鬆開,不再收縮。」
「她的眼睛還沒有閉上呢。」郭小芬躲在蕾蓉身後邊看邊說,「而且……她似乎並不漂亮。」
這棟舊樓怎麼跟棺材似的……
又是日本!又是日本!這個淺薄的傢伙仗著自己出過幾次國,眼睛就長到腦袋頂上去了,在報社裡經常噴出幾句不倫不類的日語,還把頭髮和鬍子都染成了淺黃色,活像兩蓬稻草,怎麼看都像個陽痿患者。郭小芬厭惡地瞪了他一眼,把李彌手裡的《法制時報》拿過來翻開一看,二版頭條就是張偉寫的《女大學生慘遭割乳真相大起底》,文章中對陳丹遭遇割乳的細節做了詳細的描寫。
林鳳沖匆匆走了過來:「思緲,是我叫她來的,上午她幫了我們很大的忙,這個案子我想讓她獨家報道,別的媒體都沒通知。」
發信時間是半個小時之前,發信人是林鳳沖。
明明是東北人,鄉音未改,卻要咬著舌尖說廣東腔,那感覺好像在奶油冰棍上淋了一層咖喱醬,不倫不類還噁心。郭小芬卻依然笑容燦爛:「那說定了,晚上7點整,西蜀豆花庄,要是我遲到了你多等我一會兒,打我手機我要不接就是不方便接聽,關機就是沒電了,總之一句話——不見不散!」
好了,終於到頂層了。
敲門,居然立刻聞到一股嗆人的土腥味兒,難不成是指頭輕微的觸碰激起了煙塵?這門多久沒人開了?
「不,我就是想找姓賈的。」一股漚爛了的墩布臭味從401打開的房門裡飄出,熏得郭小芬想吐,再說這個老太太的五官在黑暗中時隱時現,實在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怖……她為什麼不把屋裡的燈打開?
「喵嗚……」
又是「吱呀」一聲,401的門關上了,老太太的五官沉沒于黑暗中。
聲音氣若遊絲,彷彿從泥土裡緩緩伸出的一雙手骨……
「我找住在402的人,他姓賈,他有個繼女叫陳丹,你知道他去哪裡了嗎?」她放開膽量問。
李恆如這一聲嘆息,在郭小芬耳中不啻大赦令,她最會順坡下驢:「李總,那我先出去幹活兒啦?」李恆如揮了一下手,把這小姑奶奶請出了辦公室。
由於陳丹遭遇割乳的前前後後有諸多詭異之處,所以接手這一案件的刑偵總隊一處,一直把弦綳得很緊,早就跟各個分局打好招呼,有什麼新的情況要在第一時間上報。巡警在晚上9點20分發現受害者,十分鐘不到,杜建平就得知了案情,安排林鳳沖和劉思緲馬上出現場。
「火柴盒。」劉思緲望著黑沉沉的樹林,長長地嘆了口氣,「我沒有發現兇手一定會留在現場的——火柴盒。」
「坐!」李彌等人走了以後,李恆如把郭小芬單獨留在辦公室,關上門,指了指沙發。
兇手是什麼人?他為什麼要這樣殘忍地對待受害者?他割走那一隻乳|房究竟要做什麼用?
刀口從乳|溝處切入,體側切出,創緣整齊,皮瓣較少,兇器應該是普通的匕首。那三個接到報案的刑警,已經初步勘查過現場,沒有找到被切掉的乳|房九-九-藏-書,幾乎可以肯定是被兇手帶走了。
順著銀灰色的鐵梯盤旋上到三樓,入眼便是一個個矩形的巨大房間,朝著樓道和室外的兩側安著灰濛濛的玻璃幕牆和落地窗,此外的牆壁統統是黑色的,三角形的鐵燈高低不一地從天花板吊下,放射出有點詭譎的暗黃色光芒,所有的裝修更像是一座巨大的藝術工作室,而不是一家報社。
女人太脆弱了,脆弱到經不起郭小芬這一扶,只聽清脆而略有撕裂感的「咔嚓」一聲,女人的脖子斷了,從白色的骨殖和韌帶中間噴湧出了大量的鮮血,濺得郭小芬渾身都是。耷拉的人頭嘴巴卻還一動一動地發出哭聲,郭小芬嚇得瘋了一樣大叫著往房間外面跑,但門已經消失了,四面都是鐵一樣冰冷的牆,她死命推那堵牆,完全沒有用。身後的哭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凄厲。天花板像閘門一樣往下壓,而腳下不停翻滾著的血水卻越漲越高……
「張偉!」趙華皺起眉頭說,「好好和市局的同志說話。」
「我們不干涉新聞自由。」李彌生氣地舉著一張今天出版的《法制時報》對張偉說,「但你的稿子那樣寫很不合適,我以前也做過多年法制新聞工作,寫案子時要格外注意尺度,盡量減少對犯罪細節的描寫,減少對偵破細節的披露。否則都像你這麼寫,追求獵奇,追求刺|激,會引發群體模仿心理效應,造成其他不法分子按照你文章中敘述的內容模仿犯罪,使偵破工作失去正確方向!」
「如果方便,請馬上到故都遺址公園,發生割乳命案。」
「砰砰砰,砰砰砰……」
睜開眼睛,透過長長的睫毛,她看到窗外陰沉的天空,天空很低,彷彿壞掉的電視熒屏一樣閃動著無數的雪花,正如她此刻的頭腦一般,嘈雜而混亂。
灰色的樓,在夜幕下顯得發青,像在水中浸泡得過久似的,一塊塊剝落的牆皮猶如白癜風,無論是一座城市,一棟樓,或者一個人,得需要多少日積月累的傷害才能變得如此病態啊!每扇窗戶都閉得緊緊的,偶爾有一些微弱的燈光,也一律病懨懨的,讓人想起快要死掉的狗吐出的鉛紅色的舌頭。
蕾蓉仔細地觀察著乳|房被切割后留下的創緣,創口哆開的情況並不明顯。如果是生前損傷,遇到如此殘酷的切割,皮膚、肌肉等組織不會對外來刺|激無動於衷,常見的應激反應就是竭盡全力地退縮,這樣一來,創口應該在創傷的基礎上又大大哆開才對。「也就是說,乳|房被切割是她死後發生的事情。」她自言自語。
然而仔細一聽,她又毛骨悚然,那分明是哭聲。
人死亡六小時後會出現角膜渾濁。現在死者的角膜還很清晰,生命之光雖然已經褪盡,但仍舊有些幽幽的東西在閃爍著,鬼火一般,雖然明明知道這是鹵素燈照耀的結果,但蕾蓉還是習慣性地認為,這是冤魂死死絞纏住了自己。
她想逃,但逃不脫,她驚異地發現自己居然長了一雙后眼,看到身後浮著一張臉,灰而發青,布滿了老年斑,癟癟的嘴巴,兩隻眼珠子像死魚一般慘白,竟與眼眶脫離,獨自漂浮著,只有幾根黏黏的血絲與眼窩牽連,正是這兩隻眼珠子,死死地盯著她,下了詛咒一般,使她的雙腳再不能挪動半分……
「色|貓!」她輕輕地罵了一句。一分鐘以後,房間里響起了她細切的鼾聲。
出了樓門,依然是無邊無際的黑暗:鉛色的黑暗,灰色的黑暗,血色的黑暗,黑色的黑暗……她狂奔著,倉皇間,一次次地撞在了莫可名狀的物體上。快要跑出衚衕口的時候,她分明感到一隻手突然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本能地從兜里掏出防身用的微型電棍,昏頭昏腦地朝身後戳去,於是聽見了一聲凄厲的怪叫,還有一連串的咒罵,不過她已經統統顧不得了,只剩下跑!跑!跑!
無聲地開了……
她有意識地讓自己的精神高度集中。
劉思緲冷冷一笑,一指蕾蓉:「是她在做屍檢,你只是個看熱鬧的。」停了一停又說,「那三個巡警把現場踩得像跑馬場,不過我還是提取到了犯罪分子的足跡。另外,兇器已經發現了,就丟在山坡,一把大號的折刀,從刀把上已經提取到清晰的指紋。」
脖子硬得像凍住一樣,昨天晚上那個房間里的鬼攝取了我多少魂魄?難不成我在一點點變成石頭?她慢慢地轉動著脖子,房間里簡陋的陳設一點點映入眼帘,寫字檯,電視,椅子,發著怪味的塑料布衣櫃,二手冰箱……這間牆皮都快掉光的九九藏書破房子每個月要吃掉我2000元租金,那可都是我沒日沒夜寫稿子掙來的血汗錢啊!
郭小芬說:「當然啊,如果乳|房是生前被切割的,那麼死者的雙手不會都捂在腹部的致命傷上,還應該分出一隻捂住乳|房……」
貝貝已經站在窗台上,不斷地把脊背抻成橋的形狀。
據說,第一個和被謀殺者的雙眼對視的人——這個角色在世界各國一般都是由刑偵人員尤其是法醫來承擔,所以他們往往就會被冤魂糾纏住,案件一日不破,冤魂就一日不能解脫,被糾纏者就要代替死者承受阿鼻地獄一般的怨苦。所以在美國一所名牌大學的刑事科學系的教學樓門口,被常春藤半遮半掩的青銅牌子上銘刻著這樣一句話:
她望著黑黢黢的樓門,像看著一張沒有牙齒的嘴。猶豫了很久,還是邁進了樓門。
「你……你怎麼了?」郭小芬戰慄著問,手不自覺地扶了一下女人的肩膀。
霧散了,唯余黑色,穩定而恆久的黑色。
挨打的時候,貝貝無所謂地哼哼著,打完,它滾下床就不見了。
「我說你是不是『甲醇』(假純)?」劉思緲不耐煩地說,「哪有把女人|乳|房切割后再性|交的男人?」
位於雪白腹部上的致命傷,凝著紅黑色的血塊,彷彿是咧開的一張嘴。從地上斑駁的大片大片血跡,以及四肢異常的扭曲來看,死者斷氣前顯然經過十分痛苦的掙扎。
她醒了。
遠遠望去,一排排警車上的警燈像吃了搖|頭|丸一般閃爍不停,附近集聚著蟻群般的圍觀者,郭小芬下了車,接近黃色隔離線時,聽見一個憤怒的聲音:「你們在警校有沒有受過最最基本的訓練!」
遇上了貨真價實的黑色幽默,郭小芬無奈地說:「不是妓|女。我是問,您知道這家的男主人去哪裡了嗎?」
原來是這個傢伙壓迫自己的心口,才導致噩夢連連。她氣得一把揪住它的脖子,按在床上就是一頓打。
劉思緲毫不客氣:「那三個巡警已經把現場搞得亂七八糟的了,我不想再讓些莫名其妙的外行人裹進來添亂!」
「吱呀」一聲。
「可是,張偉那麼寫確實不合適啊,真的會誘發模仿犯罪的。」郭小芬一面說一面習慣地撅了撅嘴唇。
她回過頭!嚇得後背「哐」地撞在402房間的門板上!
一步步向四樓走去,這該死的樓道里居然一盞燈都不亮,完全靠腳下的感覺,試探著往上爬。好久好久還沒有到,她有些焦急,甚至開始懷疑這棟樓是不是有八層或者十層甚至更高?
那扇門也是黑色的,只是黑得更濃一些,門裡傳來一種很古怪的聲音,彷彿是在召喚她。
哭著哭著,她感到胸口一暖,原來是貝貝鑽進了懷裡,咪嗚咪嗚地叫。她破涕為笑,紅著臉揪著貝貝的鬍鬚:「小色|貓,你就不能學點兒好嗎?」
劉思緲冷冷地看著郭小芬,然後上前對蕾蓉說:「你做屍檢,我勘查現場,咱們各做各的工作。」說完徑自向密林中走去。
夢,很怪。
「砰砰砰!」
感覺,與外面的世界有著明顯的區別。冷?有點。
聲音很空洞,而且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樓道里,竟全無迴音,一切,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突然掐滅。
拿刀的人與黑暗融為一體,無聲無息,看不見容貌,分不清男女,他或者她只是很優雅地將尖刀一點點伸向自己的胸口。她拚命地喊,聲嘶力竭地喊,沒有任何作用……刀尖終於觸及肌膚了!那疼痛的感覺,清晰得完全不像是在夢中!
一看,原來是劉思緲蛾眉倒豎、杏眼圓睜地在訓斥三個巡警。郭小芬滿不在乎地挑起隔離線就往裡面走,被劉思緲一眼看見,厲聲呵斥道:「站住!這是犯罪現場,你怎麼能隨便進來?!」
然而,最後一條簡訊不是張偉發來的。
想著想著,她哭了起來。
郭小芬眼尖,發現蕾蓉也在,上前打招呼,一張小甜嘴,姐姐長姐姐短地叫個不停,蕾蓉知道她有心氣思緲,微笑不語。
右乳被切掉。碗大的創口,烏黑的血液、粉色的組織,青白的肉絮……絲絲縷縷,黏黏糊糊,像被咬了一口的豆沙餡粽子。
「唉!」李恆如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在新聞圈裡,他是有名的「冷麵老總」,下屬見到他兩腿都打戰,大概敢當面頂嘴的只有這一個郭小芬。沒辦法,純粹是慣壞了。
郭小芬知道沒好事,坐下后一直低著頭裝可憐,辦公室里沉靜許久,她偷偷地往上翻了一下眼皮,發現李恆如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目光依然沒有解凍。
「兇手膽九_九_藏_書敢留下精|液和指紋,就證明他以前沒有犯罪記錄,不怕我們做指紋和DNA的資料庫比對。」蕾蓉沉思道。
窗外,天空已黑如鍋底。沒想到自己竟睡了這麼久,遠處寫字樓頂的霓虹燈將一串光芒遠遠地投射進來,使屋子裡閃動著一些令人迷惘的銀色。郭小芬打開手機,已經是晚上10點了。張偉發來的一連串簡訊像「打地鼠」遊戲中的老鼠一樣在屏幕上湧現,一開始是問還有多久能到,然後是不斷提醒點的菜全都涼了,最後問「你是不是玩我呢?」。郭小芬在手機那小小的屏幕上,分明看到一張氣急敗壞得變形的黃臉,不禁笑出聲來。
「不過,」劉思緲自言自語,「我最感興趣的,不是已經找到的東西,而是沒有找到的東西。我在現場反覆勘查,就是沒有找到我最想得到的東西,讓其他刑警擴大搜索範圍,依然沒有找到。奇怪,那個東西本來應該留在我們最容易發現的地方才對啊……」
現場位於山凹一塊樹林環抱的空地上,四盞兩千瓦的警用鹵素燈將現場照得一片慘白,以至於那些樹影都十分清晰,像是扭動著腰肢牽拉著手臂,圍繞在這片死神剛剛光臨過的地方,跳著妖異的舞蹈。
門,開了。
張偉蹺著二郎腿,滿不在乎地說:「稿子寫出來,就是要好看才對嘛,在日本,新聞自由是受到絕對保障的……」
「沒問題,當然是我請客嘍!小公主指定的地點,天涯海角我也得去耶。」
本來她想說的是「還好火柴盒沒有寫進去,不然如果有人模仿,那偵破工作就會陷入目標混亂狀態」,但她的話沒有說下去。一來是她想起,火柴盒的事情警方嚴格保密(連她自己都是從「內部渠道」得知的這一消息),張偉根本不知道,一說出來反而捅給他了;二來是她發現,李恆如盯著自己的目光越來越陰冷。
「你找誰呀?」
好了,沒有人,我得趕快逃了!
手掌輕輕地一用力,門,居然真的沒有鎖……
她定睛一看,貝貝居然就站在自己的胸口上,用爪子撓著毛巾被。
那,就……敲吧!
「啪!」
就在這時,她看到了那個哭泣的女人。
灰色的,不知是天還是地,有霧,很濃。
一左一右兩個門,她打開隨身攜帶的小電筒,眯起眼睛照了照,終於在左邊門上發現淺得幾乎看不見的「401」的字樣。那麼對門就應該是陳丹的家——402房間了。
渾身酸痛,不想起床。昨天晚上她真的嚇壞了,打車回家的時候,司機問了好幾遍,她才哆嗦著說出正確的住址。進了房間,她把毛巾被往腦袋上一蒙,而且破天荒地將自己的愛貓貝貝(她從不讓這隻總喜歡偷看自己洗澡的色|貓跟自己睡一個被窩的)摟在懷裡,彷彿是要從這毛茸茸的小動物身上吸取一點生命的熱度。
枕邊的手機響了,剛剛接聽,裏面傳來總編輯冷峻的聲音:「小郭,馬上來報社。」
她沒有推,門就開了,自己開了。
「推開吧,推開吧……這門沒有鎖啊……推開吧,推開吧……」
再敲。
眼珠子向她逼近了一點,現在,又看見了一張癟癟的嘴,一開一合的,上下各有一顆牙齒樣的東西。
《法制時報》的裝修方案是總編輯李恆如親手制訂的,這個寡言寡語的瘦子,一臉苦相,四十齣頭就因為工作勞累過度而滿臉褶子。據說他曾經遭遇過一次非常悲慘的變故,視網膜遭到嚴重傷害,看不清任何色彩,結果就是,整個報社的裝修都是以灰黑色為主打的冷色調。
等一下。
郭小芬剛剛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張偉那張發黃的臉就伸了過來,咧嘴一笑,齜起被煙草熏得焦黃的大板牙:「小郭妹妹,我請你吃飯,怎麼樣?」
蕾蓉戴上塑膠手套,默默地在死者身邊蹲下,輕移開死者半捂住傷口的手,檢查傷口外觀:「裂口很大,入刀很深,切斷了腹腔大動脈,出血過多導致死亡。死者的雙手和胳膊有許多切傷的痕迹,我認為應該是防禦創……嗯?傷口深淺差異很大,像格鬥創。」
「稿子怎麼能這麼寫?」郭小芬驚訝地說,「這不是教人怎麼犯罪嗎?還好……」
「什麼東西?」蕾蓉心裏一緊。

「他早就不在這裏住了。這房子出租,你租嗎?」大眼珠子稍微動了一動。
誘惑是嗎?我不能抗拒是嗎?那麼,我就進去吧!
騰起一股更濃重的塵土味兒。
這個知識,郭小芬也是了解的,所以好奇起來:「這麼弱小的女孩子,怎麼會出現格鬥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