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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奇怪的三十秒

第十二章 奇怪的三十秒

那裡坐著一個人,耷拉著腦袋,身前扔著幾個空的易拉罐。
一路上,馬笑中一直鐵青著一張臉,不說話。
「你……你們怎麼來了?」娟子有些膽怯地問。
娟子的手捻著襯衫的衣角,慢慢地說:「這個人我有印象,他經常拿一些粉兒來賣,我有一個姐妹好像知道他住在什麼地方,我問一下。」她撥通手機說了兩句,然後對馬笑中說:「那個人住在碓子樓46號樓2門502……」
「這個人腳踩兩隻船。」郭小芬輕蔑地說,「對了,還不只兩隻船,不是說陳丹還和他有過關係嗎?」
馬笑中跟「小姐」說話,使慣了管教腔:「哪兒那麼多廢話,你認識不認識賈魁這個人?」
人們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地搖了搖頭。
「安靜!你安靜點!」于護士長拉著潘秀麗的胳膊,身體微微顫抖。
林香茗輕輕把房門重新關上。
潘秀麗使勁眨巴了半天眼睛,由於赤目糊太多,而眼睛又太小,眨起來特別費勁:「他戴著個老大的眼鏡……」
劉思緲在旁邊冷冷地跟了一句:「正好一對兒。」
劉思緲說:「那你的意見是……」
「這女人是誰?」郭小芬氣憤地問呼延雲,「怎麼跟流氓似的?」
「鏡片是黑的。」
林香茗一愣,尷尬地意識到,兩個人這簡單的對話,不經意間流露出了某些不為旁人所知的東西。但隨即沉靜下來,接著說:「我們都從美國留學回來不久,辦案還是要考慮到中國的國情,專案組確實需要增加一個社會經驗更加豐富的人。」
每個人的眼中依舊一片茫然。
經過門診樓時,突然,一個身影在樓的拐角處一晃,旋即消失。
裏面,黑暗。郭小芬站在門口不遠處。馬笑中坐在陳丹的床邊,詫異地望著門外的人們。
郭小芬說,「現在,我就是那個歹徒,當時他是在哪裡和你碰上的?哦,是在樓道里,玻璃門的裏面。你確定歹徒是自己推開玻璃門進入內治療間的,不是你給他拉開門的?你確定,很好。我是歹徒,我拉開門進來了,當時你剛剛開始擦地,從外往裡擦,就在這裏,剛剛進門的位置,咱們碰上了。我問你陳丹住在哪個房間,你告訴我,一直往前,左拐,洗手間對面的那個,好,謝謝你,我往前走,你繼續擦地,從這一刻開始,你就完完全全像當時一樣做事。」
46號樓下,警察們已經實施了包圍。馬笑中他們一到,立刻衝上去破開502的房門——房門沒有鎖。房間里空無一人,床板掀開、櫃門打開,所有的抽屜都像阿爾卡扎將軍的下巴一樣被拉了出來。被褥、書、碗、光碟、避孕套扔了一地。
林香茗又好氣又好笑,低聲問旁邊的護士長:「你們怎麼用這麼個稀里糊塗的人當護工?而且還在這小白樓里照顧特殊病號。」
劉思緲把他的話當腰攔住,嚴肅地說:「林香茗同志,我對你有意見。現在專案組裡已經有了兩個並不具備刑事偵緝經驗的『外人』,不宜再增添人手。儘管馬笑中長期做民警,但他並沒有做刑警的經驗。他加入專案組,我認為完全沒有必要。」
「我只是猜測:也許賈魁威脅她,也許她被辱后覺得無比羞恥,不敢說出一切。」郭小芬說,「那時,畢竟她還太小。我還記得第一次到她學校的宿捨去,看到她布帳子很厚,聽習寧說她無論怎麼放蕩,從來不在外面過夜,夜裡經常抱著大布娃娃躲在帳子里哭泣。也許這恰恰說明她的心裏對黑夜有極大的恐懼,缺乏安全感,所以才會用抱娃娃來安撫自己,她既是抱著娃娃的媽媽,也是媽媽懷中的娃娃。她對母親的死一直有著極大的歉疚,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她已經越來越缺乏揭開真相,替母親報仇的勇氣和信心……」
「呼延雲!」郭小芬大吃一驚,上前一步,就聞到他一身酒氣,他的雙目更是獃滯無神,「你怎麼在這裏?」
劉思緲說話的時候,郭小芬一直在看那兩扇玻璃門。等她講完了,郭小芬推開門走進去,化驗室、B超室、心電圖室、ICU……盡頭,左拐,就是陳丹住的112房間,現在馬笑中正在裏面探望陳丹。
潘秀麗嘟囔了半天,也沒說出個三六九。
林香茗沉思了一下,說:「好吧……」
「這兩個是誰啊?」這女人歪著腦袋,手指著郭小芬和劉思緲問呼延雲,「你的新相好?」
大家都莫名其妙地望著郭小芬。
「賈魁?」娟子搖了搖頭,「我……我不認識。」
儘管如此,九九藏書劉思緲還是讓兩名刑警留在這房間里蹲守48小時。
「操!」那個女人齜著有點黃的牙齒,朝郭小芬一抬下巴,「你丫跟誰叫板呢!」
馬笑中的神情一片黯然。
「走啦!」郭小芬拉住呼延雲的胳膊往上拽,醉鬼的身子軟得像麵條一樣,好不容易站起來,搖搖晃晃又要倒下去了。
「我覺得純屬多餘!」劉思緲毫不客氣地反駁,「這個案子,至少1號兇嫌的身份,我認為已經可以認定,剩下的只是緝捕。」
走出小白樓,派出所所長報告,值班警察已經排好崗,保證這裏24小時都有人值班。林香茗點了點頭,然後和郭小芬、劉思緲往醫院外面走。
郭小芬忍不住笑了起來:「關羽嘛,要不然怎麼隨身帶著這麼長的青龍偃月刀呢?」
在核實了于護士長介紹的基本情況以後,林香茗問她:「你還記得那個人長什麼樣子嗎?」
女人看上去很年輕,二十齣頭的模樣,但有點羅鍋,皮膚皴得厲害,眉毛一提就一排抬頭紋,又讓人懷疑她有三四十歲。她的頭髮又黃又稀,圓圓的臉上,戴著一副鏡片有點模糊的眼鏡。
「大概,她的心,從那個恐怖的晚上開始,就跟她的媽媽一起死了……」郭小芬說。
據于護士長介紹,今晚在小白樓里值班的是小喬護士和護工潘秀麗兩個人。大約九點左右,一個用墨鏡遮了半張臉的人走進樓里,當時小喬護士在洗手間,只有潘秀麗正拿著墩布擦地。那個人問她,陳丹住在哪個房間,潘麗指給他——112,等那個人在樓道盡頭拐彎了,反應遲鈍的潘秀麗才覺得有點不對頭,上去一看,那個人已經走進112房間,從懷裡抽出一把刀,站在陳丹的病床前,潘秀麗一面大叫一面掄起墩布打過去,不知道為什麼,那個人沒有抵抗,而是一溜煙地跑掉了。小喬護士聞聲從洗手間里出來,了解情況之後立刻報警,並給於護士長打了電話。
「香茗!」郭小芬指著馬笑中,「我做主,給咱們專案組添個人!」
「我倒想起條路來,也許能找到賈魁。」郭小芬說,「昨天晚上你不是在天堂夜總會看見過賈魁么……」
終於掀開。
「而且,東西也很少……」郭小芬彷彿是在喃喃自語,「他如果是跑了,帶上該帶的東西就是了,有什麼必要把陳設如此簡單,一切都一目了然的家裡弄得如此亂七八糟?」
明晃晃的燈光下,一切都突然消失了。
所有人心裏都一陣發毛,不約而同地跟了上去。
「開不開都沒什麼關係,反正他也戴著墨鏡,看不清他的臉。」劉思緲說,「臉可以整容、化妝,變成另外一個人,而步幅特徵和步態特徵是很難偽裝的。我相信,今晚來意圖謀害陳丹的,一定就是賈魁。我想起來了,我說看他照片的時候怎麼感覺眼熟呢,我到華文大學找程翠翠說話時,曾經在小花園裡撞見過他。他似乎是衝程翠翠來的,但一見我就溜掉了。想必他偷聽到我和程翠翠的對話,知道警方已經懷疑到他了,所以才趕過來,想殺人滅口!」
「啊?」林香茗非常吃驚,「你怎麼知道的?」
很久,馬笑中突然痛苦地呻|吟出了一句:「她……為什麼能這樣活著呢?」
劉思緲從地上揀起一張照片,上面是一個臉孔又黃又瘦、耳朵上長著一撮兒黑毛的男人,手裡拿著酒杯,懷裡摟著個小姐,一臉猥瑣的笑容:「這個人,就是賈魁吧?」
她的笑容很怪:嘴角翹得很高,但臉上的肉卻紋絲不動,活像放少了酵母的麵糰,死死板板的一坨,加上一隻眼睛有點斜的緣故,看上去笑得很邪氣。
郭小芬突然問道:「盤子……哦,不對,潘秀麗,從你把陳丹住在112房間告訴那歹徒,到發現他站在陳丹床前要行兇,經過了多久?」
「那扇玻璃門,證實了我的一個推理,可是這個四十秒,卻又把我搞糊塗了……」郭小芬嘆息道。
「你吃槍葯啦?」郭小芬可不怕他,「我還想問問你,跟人家一個小姑娘兇巴巴地做什麼?」
林香茗糊塗了:「黑的眼鏡?鏡框是黑的,還是鏡片是黑的?」
郭小芬一指玻璃門的上方:「這裏不是安裝著攝像機嗎?把監控錄像調出來看看,不就知道歹徒是誰了嗎?」
瞬間,窗外路燈投射進來的光芒一閃,彷彿燭火,在風中一顫,欲熄,未熄。
在天堂夜總會附近的一個破破爛爛的衚衕里,他們找到了昨天晚上搭救過的娟子。天氣熱,九-九-藏-書她上身穿著一件米黃色的襯衫,下身套了個灰色的大褲衩子,頭髮蓬亂地跟一群小姐們兒坐在屋裡「拱豬」,門口支的小鍋里咕嚕咕嚕燉肉的氣味,與平房特有的霉味、鐵絲上晾晒衣服的漂白粉味兒混合在一起,彷彿整條衚衕都是一條浮蕩著無數腐敗物的陰溝。
眾人都不禁嚇了一跳。女人看著醉醺醺的呼延雲,得意地笑了起來:「又喝多了?你真行!」
一陣狂烈的晚風,樹搖枝曳,掀起一片蒼茫的濤聲。
林香茗吃了一驚。這個案件是「欽定大案」,專案組的人選豈能當兒戲一樣隨意加減?所以還沒等他說話,一向嚴謹的劉思緲當機立斷地說:「你別胡鬧!」
原來她是問呼延雲。郭小芬說:「沒什麼大事,你放心吧。」
馬笑中猜到了她要說什麼,所以在前往碓子樓的路上,一言不發,臉色更加陰沉。
「你覺得呢?」馬笑中說。
「我看照片,怎麼覺得這個人有點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啊……再搜一下,看還能不能發現什麼。」劉思緲說完,戴上手套,蹲下身一點一點地翻檢每一樣東西,每一個角落。
而陳丹,一直在昏睡中,閉著眼睛。
「要走,也把這個人帶上。」劉思緲一指旁邊的草叢。
「我懷疑,這個把屋子翻得亂七八糟的人不是賈魁,很可能是另外一個人,他進入這個房間,找什麼東西……」
潘秀麗愣了一下,從牆角邊拿起墩布,一點一點擦地,擦到心電圖室旁邊,突然叫了一聲:「我想起來啦,擦到這裏的時候,墩布幹了,我要拿到洗手間的池子里涮一下,所以就也往裡面走。」說著她拿著墩布,走到了樓道的盡頭,往右拐。
郭小芬搖搖頭:「毒品販子記性都好得像馬一樣,從來不會忘記把重要東西藏在什麼地方。」
「那麼,賈魁很有可能並不知情,還會回到這裏!」劉思緲想馬上布置警力暗中監視,守株待兔,但是郭小芬認為為時已晚:「咱們這麼大動靜,販毒的都是靠嗅覺混飯吃的,他即便是沒有回來過,也一定能覺察到我們的行動,不會再踏進這個房間半步。」
站起一個人,額頭上全都是汗水,他渾身發抖,連眼珠子都在痙攣,放射出宛若被逼到懸崖邊的狼一樣兇殘而絕望的光芒。
「我倒沒覺得有多複雜。」劉思緲冷冷地說,「也許是賈魁在猶豫,殺了陳丹,會不會反而讓警方加重對自己的懷疑。」
半小時之後,劉思緲一面收拾現場勘查箱,一面對郭小芬和馬笑中說:「沒有什麼收穫,咱們走吧。」
……
起初,馬笑中以「我又不是你們專案組的人」為借口,拒絕跟她們一起走,但是經不住郭小芬連拉帶勸,終於答應跟她們回市局。呼延雲卻說自己胃裡翻江倒海的,難受。馬笑中開車,找了個公交車站把他放下,郭小芬一個勁兒地叮囑他直接回家休息,不要再喝酒,他只是捂著胃,蠟黃蠟黃的臉像要融化一樣,沉默不語。
「哦,是黑的眼鏡……」
112房間對面就是洗手間。潘秀麗站在洗手間門前,神情恍惚地嘀咕著:「我剛要涮墩布,突然覺得112裏面有點不對勁,太安靜了,太安靜了,所以我就……」
隨著喊聲,她舉起一隻胳膊,像是招手,但動作過於僵硬,讓郭小芬想起了皮影戲。
她睡得那麼嫻靜,眉宇間又蘊含著幾許憂傷,彷彿睡在提香的油畫里。
「你、走。」
小喬說:「陳丹一直在昏睡,中間騷動那會兒,她稍微醒了一下,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現在又睡著了。」
他的手裡,握著一把寒光凜凜的尖刀。
「也許她現在躺在醫院里倒是挺好的……」很久,馬笑中長嘆一聲,「走吧,咱們走吧……」
「別傻樂了,問你呢,你怎麼在這裏啊?」郭小芬突然有點可憐這個相貌醜陋的傢伙。

「小姐也是人!」郭小芬立刻回擊,「別忘了……」她剛想說「別忘了陳丹也做過小姐的」,但是這句話最終沒有說出口。
突然,一個神情獃滯的男人從後面摟著一個女人,像連體嬰一樣迎面走過來,不知男的說了句什麼,女的嘎嘎笑了起來,都快要擦肩而過的當兒,那女的一眼瞄到呼延雲,「嘣」地一下跳到他面前,大聲喊了句:「哈嘍」!
呼延雲又耷拉下了腦袋,不復剛才的傲然。
「嗯?」思緲看了看她,「你什麼意思?」
他的寬厚的背影微微顫抖著。
林香茗站在黑暗中,炯炯目光掃九-九-藏-書射著四周。一切有形的物體都彷彿死去一般,沉寂而僵硬。「難道是我看錯了?」林香茗想著,搖了搖頭,他認為自己的觀察力不輸給任何一隻雄鷹。「那麼,是他跑掉了。」他想著,又搖了搖頭,他對自己的身手和速度,更有獵豹般的信心。
「算了,你別問他了。」劉思緲對郭小芬說,「雖然不知道那女的是誰,但那個男人,你不覺得眼熟嗎?」
「沒什麼,咱們走吧。」一種王子的矜持,終於讓這個俊美的人選擇了放棄。
「1號兇嫌具體是誰,我現在還無法認定,所以還不能講出他的名字。但是已經有了一個範圍。」郭小芬停頓了一下接著說,「其實,一切都很簡單呀,只要稍微一想就能得出答案,還記不記得咱們一起去萊特小鎮的那個晚上,那一地的玻璃……」
「誰?」
林香茗推開112的房門,想叫上馬笑中一起走,卻看見馬笑中捧著陳丹雪白的手,輕輕地用嘴唇親吻著,像教徒在親吻聖母瑪利亞的畫像一般,虔誠得讓人辛酸。
「我他媽早就知道找不到什麼!」馬笑中像一枚已經臭捻兒,又突然爆炸的二踢腳,從椅子上跳起來大喊:「那個王八蛋跑了,我們再也找不到他了!」然後狠狠朝牆上擂了一拳,衝出房間,滾雷似的腳步聲在樓道里越去越遠。
對賈魁的緝捕工作,從一開始就不順利。由於他早就搬出了椿樹街果仁巷的灰樓,而隨著這些年人口流動的加快,對個人的管理,派出所和居委會都呈現「失控」狀態,所以一時間根本沒有人說得出他現在究竟住在哪兒。
劉思緲點點頭。
眼看這倆人又要掐起來,林香茗連忙打圓場:「對一個案件,在沒有最後偵破前,每個人都有保留、發表自己的觀點的權利。劉思緲,你說說,你為什麼認定1號兇嫌就是賈魁呢?」
「我……」娟子支吾了好久才把臉扭向郭小芬,「昨天晚上救我的那個人,他……他還好嗎?」
呼啦啦!
「也許他跑得很匆忙,急於找什麼東西。」劉思緲說。
于護士長搖搖頭:「那攝像機沒有開,只是個擺設。」
「什麼人?!」林香茗飛身便追。

郭小芬走出112,把門虛掩上,看了看表,對潘秀麗說:「四十秒,你居然用了四十秒。」
「你們還不明白?」郭小芬盡量壓低聲音,「三十秒!歹徒拿著一把刀,目的明確、時間緊迫地來殺人,外面還有一個隨時可能發現他的護工,而他居然在這個房間里整整站了三十秒,卻沒有任何作為,這到底是為什麼?!」
回到市局。一進行為科學小組的辦公室,只見林香茗正專心致志地在一塊小白板上勾勾畫畫,開列出2號兇嫌的作案時間、地點以及在每個現場發現的物證,以對其犯罪人格進行剖析。
郭小芬稍微一想,頓時滿臉的訝異:「我想起來了,那個男人不是習寧的男朋友嗎?」
馬笑中暴躁地在屋裡走來走去,像一隻被困在鐵籠子里的獅子,無論什麼東西擋了他的走動,他都飛起一腳踢出老遠,一時間屋子裡丁零哐啷響成一片。劉思緲說:「你安靜點。萬一毀壞了證物,誰負責?」
劉思緲饒有興味地看著牆上被馬笑中的拳頭砸出的大坑:「他怎麼突然變得這麼狂暴?」
郭小芬覺得她和他都放肆得沒邊兒了,餘光一掃,發現剛才還萎靡不振的呼延雲此刻高傲地昂起頭,側著臉不看那女人,嘴抿得緊緊的,眉宇間充滿了悲憤。不知為什麼,心中激蕩起一股同仇敵愾的感情,對那女人說:「你嘴巴放乾淨點兒!」
「讓他去吧,您把潘秀麗找來,我要問她一些問題。」
林香茗放下電話,說:「是仁濟醫院于護士長打來的,前不久我去調查時,把聯繫電話留給她了。就在五分鐘前,有個形跡可疑的人闖進小白樓,似乎是要對陳丹不利。馬笑中你不用緊張,值班的護工把那個人給嚇跑了,陳丹很安全,咱們現在就一起去仁濟醫院。」
劉思緲點點頭。第一次去華文大學的時候,她們曾經撞見過習寧的男朋友,他的小短腿,僵硬的上半身,走起路來像水面上的木頭似的打晃的樣子給她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負責跟蹤這個男人的林鳳沖當時還發現,在警方問訊過習寧之後他馬上打電話給習寧,鬼鬼祟祟的。而這樣一個人後來居然沒有引起警方應有的重視,實在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
「你們的工作是怎麼做的?」林香茗生氣地說read.99csw•com,「這次算是萬幸,陳丹沒有受到傷害,萬一歹徒真的行兇得逞了,攝像機連個他的影子都沒拍下來。馬上把攝像機開啟,保證其正常監控!」然後又給趕來的附近派出所的所長下命令:「你派警員,二十四小時在這裏值班,沒有我的命令,這小白樓永遠也不能撤崗!」
「什麼小姑娘!」馬笑中「啪」地狠狠一拍方向盤,「不過是一個小姐而已!」
「請叫我劉思緲!」劉思緲把臉倔強地轉開,不看他的眼睛。
「上次香茗帶著咱們找到他,也是在這兒吧?」劉思緲一指北邊,「郭林家常菜」五個霓虹燈的大字在暮色中一眨一眨地,「我猜,他也許就在附近的哪個單位工作吧。」
「然後,就開始作踐自己?」馬笑中說,「一個人,作踐自己、壓抑自己整整六年!六年的時間啊,就是熬一鍋粥也熬糊了吧……我想象不出一個人怎麼能在這樣的煎熬中活下來。」
郭小芬想了半天,搖搖頭:「我只是覺得,他……不像個壞人。」
「要他媽你們有什麼用?」馬笑中氣得朝居委會主任拍桌子,「妓院里的老鴇也比你有記性!」
郭小芬苦笑了一下,沒有說什麼,往樓外走去。
居委會主任,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太太,也是個爆竹脾氣,頓時火冒三丈:「你嘴巴放乾淨點兒!瞧你長得跟個龜公似的!」
「這不可能!」郭小芬馬上說。那種斷然否定的口氣又令在場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很久,門診樓後門旁邊,那塊彷彿覆蓋著雜物的一塊大塑料布,慢慢地蠕動起來。
說完,郭小芬往前走,背影很快消失在樓道盡頭。
「是墨鏡,是墨鏡……」
劉思緲說:「我通過問詢與陳丹住在同一宿舍的程翠翠得知,賈魁是在陳丹出事的前一天讓程翠翠偷出陳丹的日記的,早不偷晚不偷,偏偏在陳丹出事之前偷,擺明了是要作案,提前銷毀不利於他的證據。」
呼延雲上前一步,擋住郭小芬,壓低聲音對那女人說了兩個字——
「如果我是她,我寧願去死,也不願意這麼活!」馬笑中說。下嘴唇不知何時被咬破,滲出鮮紅的血:「這六年來,每次看見她,我都發現她跟不同的男人摟抱在一起,我的心裏疼得跟刀割似的。我想,她一定知道我仍舊像小時候一樣喜歡她,可是她連正眼都不看我,跟旁邊的人說說笑笑的,彷彿她的媽媽沒有被人殺害,彷彿她沒有承受過那些羞辱。她到底是怎樣把那些痛苦忘掉的啊?到底哪個才是真實的她啊?」
看見馬笑中一行,娟子匆忙從屋裡跑了出來,儘管素麵朝天,但無論身材還是容貌,都有著勾人魂魄的美艷。
「我看看她去!」馬笑中說完就往玻璃門裡闖,于護士長要攔他,卻被林香茗拉住。
潔白的牆壁,潔白的地面。
「他怎麼老是這副爛泥扶不上牆的樣子?」馬笑中皺著眉頭,上前和郭小芬一起扶著呼延雲往前走。
但是轉過樓去,除了醫院里各種高矮不一的、病懨懨的建築,什麼都沒有。
「那不就是墨鏡嗎?」
語驚四座。「你知道1號兇嫌是誰了?」林香茗問。
那女人一看,對方四個人,自己無論是罵街還是打架都占不到什麼便宜,悻悻地拉著那個男人走了。
「怎麼著?」馬笑中不耐煩地問,「你還有什麼事?」
「這樣吧,我來扮演那個歹徒。咱們把當時的場景重新表演一遍。」
兩個人在磚紅色樓群中繞來繞去,天蒼欲瞑,那些高大的楊樹的茂密枝葉在風中搖擺,彷彿是宣紙上的潑墨。走到一片擺放著許多健身器材的空場,空場北端有一排石牆,上面寫著「碓子樓社區健身中心」。馬笑中背對著他們坐在一輛騎馬機上,望著北邊的大街。
「看來這個歹徒姓關。」郭小芬在一旁插話。
「你倒是說話啊!」
「現在,陳丹沒事吧?」林香茗問。
林香茗問了幾句,饒是他平時涵養極佳,此時額頭上也沁出一層汗來。這個潘秀麗是個徹頭徹尾的「不夠數」,思維混亂,記性奇差,她沒有記清那個歹徒的長相,甚至連他穿什麼衣服都說不出來。最可笑的是,問她歹徒手裡的刀有多長,她居然拿自己的墩布一通比畫:「比這個還長呢,亮晃晃的,可嚇死我了。」
「心死了?」馬笑中愣住了,「心死了……人怎麼活?」
仁濟醫院小白樓外,接到報警的派出所民警正在附近巡視。林香茗他們趕到后,初步了解了一下情況,就進入小白樓,一直向前,當沖在九九藏書最前面的馬笑中將要推開那扇將一層樓道隔斷為兩部分的玻璃門時,站在門裡面的于護士長把他推了出來:「別進去了,咱們就在外面說吧。」
馬笑中抬腿就走,娟子突然說:「等一下!」
郭小芬眉頭緊鎖:「你們看,潘秀麗告訴我,陳丹住在112房間,我走進來,只用了十秒,然後剩下的漫長的三十秒,就在這裏等她,漫長的三十秒!」
總而言之,整個房間像被開腸破肚一般。
「因為我對1號兇嫌也有一個認定。」郭小芬斬釘截鐵地說,「和你的不一樣!」
馬笑中看了一眼那張照片,橫眉怒目地咆哮著:「沒錯,就是這個王八蛋,他卷東西跑了!」
「就是賈魁!」
「什麼胡鬧!咱們這些人中,誰能像馬笑中一樣,既對殘害陳丹的犯罪分子有刻骨的仇恨,又具備豐富的社會經驗?」郭小芬抗辯道,然後把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尤其是馬笑中在案件偵緝中的不俗表現,詳細地向林香茗講述了一遍。
「那個壞蛋就站在那裡,手裡拿著把長長的刀,他要殺人,要殺人!」潘秀麗突然指著郭小芬,凄厲地叫了起來!
郭小芬還沒說完,辦公桌上的電話突然響了,林香茗聽了沒兩句,神情猛地緊張起來:「你們確認她的安全?已經報警了嗎?好!好!我馬上趕過去!」
于護士長無奈地低聲說:「她是院長的遠房親戚,手腳笨,腦子又不大好使……」
剎那間,站在他後面的郭小芬覺得他有點酷。
「眼鏡?」林香茗一愣,「于護士長說是墨鏡啊。」
劉思緲臉色一沉:「你憑什麼說不可能?」
郭小芬和劉思緲走到他身邊,三個人都沉默著。大街上的車輛穿梭著,像是席捲著無數落葉的湍急的河流。
林香茗凝視著劉思緲的眼睛,說:「思緲,我們……」
郭小芬和劉思緲都沒有回答。馬笑中喃喃道:「她肯定被那個王八蛋凌|辱了無數次,而且……我甚至懷疑出事那天晚上她就在房間里,目睹了她媽媽死亡的真相。可是她卻選擇了沉默,這到底是為什麼啊?」
馬笑中瞪了她半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嘴巴緊緊地閉著。
潘秀麗來了,見她的第一眼,郭小芬就在心裏給她起了個外號叫「盤子」,因為她臉圓圓的,長了一雙小短腿的身子也圓圓的。她的鼻尖紅紅的,眼睛又小得像兩顆綠豆,而如此「微型」的眼睛的眼角,居然還布滿了赤目糊。
「哦,我忘了你們的行規——只管點炮兒,不記炮手了。」馬笑中輕蔑地說,「那個人,耳朵上有一撮兒黑毛,你再仔細想想。」
一直蹲在地上檢查足跡的劉思緲站起身,長長地吁了口氣。林香茗問:「有什麼收穫嗎?」劉思緲輕輕點點頭:「雖然這裏足跡非常多,但是由於地面事先被擦得很乾凈,所以每個足跡都很清晰,我從中提取了一組最有價值的足跡,並進行了步幅特徵和步態特徵的比對,結果是……」她停頓了片刻,接著說:「結果是,和通匯河北岸無名女屍分屍案現場的足跡屬於同一個人!」
三個人的身影,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中。
下了樓,郭小芬一直東張西望,劉思緲問她在找什麼,她說:「馬笑中那小子跑到哪裡去了?」
也許,應該仔細地搜查一下。
郭小芬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想說,又什麼都說不出來。
郭小芬有些歉意地拉著馬笑中的胳膊:「走吧,跟我們一起回市局,向上級領導彙報工作去!」
這時,劉思緲和郭小芬趕了上來:「怎麼了,你發現了什麼?」
「你不覺得,這屋子裡的陳設很簡單嗎?」郭小芬忽然說。
「對了!」馬笑中跳了起來,拉著郭小芬和劉思緲上了他那輛警用普桑,一踩油門向天堂夜總會方向駛去。
「可惜,那個攝像機沒有開。」林香茗惋惜地說。
潘秀麗一把推開了112房間半掩的門。
林香茗沉思片刻,又問郭小芬:「你呢?你認為,誰才是真正的1號兇嫌?請講出理由。」
站在她後面的那個男人突然像鵪鶉一樣咕咕地笑了起來,上前一步攬住女人的腰,小腹緊緊貼上了她的屁股,不屑地看著呼延雲,彷彿是在「示威」,表明懷中的女人是他的「佔有物」。
呼延雲斜睨著眼睛看了她半天,突然像個傻子似的咧嘴笑了。
郭小芬偏著頭,看車窗外呼延雲那歪斜的身影,隨著車子的發動而倏然消失,不禁問:「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上了車,馬笑中沒好氣地對郭小芬說:「你跟她啰唆什麼?」